经书评论 先秦諸子係年考辨   》 九九、宋偃稱王為周顯王四十一年非慎靚王三年辨      錢穆 Qian Mu

  宋偃元年,在周顯王三十一年,已詳《考辨》第九一。《史》雲:“偃立十一年而稱王,”(高誘註《呂氏春秋 禁塞》《順說篇》均同。)則乃周顯王之四十一年也。而《史》誤以為宋偃初立之年。循是下算,至周赧王二十九年,齊滅宋,偃凡稱王四十三年。(高註《順說》作四十五,註《禁塞》作四十七,皆誤。)合前十年,為在位五十三年也。偃之稱王,去魏齊徐州相王已六年,而尚在秦、韓、燕、趙稱王之先,故頗為當時所嫉視。今據《孟子》書,萬章問宋小國,將行王政,齊、楚惡而伐之,則如之何?孟子以湯武之事告之。又觀其臣如盈之,如不勝,議行什一,議去關市之徵,進居州以輔王,其政當有可觀。而《國策》記其射天笞地,《世傢》書其淫於酒色,並皆謂之桀宋,與孟子、萬章之言迥別。蓋出於一時忌嫉之口,非信史也。全祖望焦循皆為宋偃辨誣,良非無據。(參讀《考辨》第一三〇。《史記》又稱“宋偃東敗齊,南敗楚,西敗魏,”考之諸國《世傢》及《年表》,皆無其事。梁氏《志疑》亦辨之。《呂覽 禁塞》“宋康死於溫,”高註:“溫魏邑,康王敗魏於溫,與齊、楚、魏為敵,齊、楚、魏滅之,故曰,死於溫,”似據《史》為說,疑不足信。)抑餘於王偃故事,又別有見。雖若虛囗無證,而考古之事,固時有不限於實證者。則姑陳吾說,以備一見,或亦為深思眇慮之士所樂聞也。
  [附]宋王偃即徐偃王說
  《史記 秦本紀》:“造父以善禦幸於周繆王,得驥溫驪驊騮騄耳之駟,西巡狩,樂而忘歸。徐偃王作亂,造父為繆王禦,長驅歸周,一日千裏以救亂。”《韓子 五蠹》:“徐偃王處漢東,(漢疑應作潢。)地方五百裏,行仁義,割地而朝者三十有六國。荊文王恐其害己也,舉兵伐徐,遂滅之。”《淮南 人間訓》:“徐偃王好行仁義,陸地而朝者三十二國。(陸疑應作割,下引《後漢書》同誤。)王孫厲謂楚莊王曰:王不伐徐,必反朝徐。楚王曰:善。乃舉兵而伐徐,遂滅之。”《後漢書 東夷傳》:“偃王處潢池東,地方五百裏,行仁義,陸地而朝者三十有六國。穆王得騄驥之乘,乃使造父禦以告楚,令伐徐,一日而至。於是楚文王大舉兵而滅之。偃王仁而無權,不忍鬥其人,故致于敗。乃北走彭城武原縣東山下,百姓隨之者以萬數,因名其山為徐山。”韓愈《衢州徐偃王廟碑》即本此為說。此徐偃王之故事也。《史記正義》引《古史考》雲:“徐偃王與楚文王同時,去周穆王遠矣。且王行有周衛,豈得救亂而獨長驅,日行千裏乎?此事非實。”崔述《豐鎬考信錄》亦辨此事,謂:“前乎穆王者,有魯公之《費誓》,曰:徂茲淮夷,徐戎並興。後乎穆王者,有宣王之《常武》,曰:震警徐方,徐方來庭。則是徐本戎也,與淮夷相倚為邊患,叛服無常,其來久矣。非能行仁義以服諸侯,亦非因穆王遠遊而始為亂也。且楚文王立於周莊王之八年,上距共和之初已一百五十餘年。自穆王至是不下三百年,而安能與之共伐徐乎?”今按謂荊文王伐徐者,韓非也。謂楚莊者,《淮南》也。謂周繆王者,《史記 秦本紀》也。混《韓子》《史記》為一談者,《後漢 東夷傳》也。繆王之事,不載於《周紀》而見諸《秦本紀》,此自秦人稱其祖造父,欲神其技,大其功,因附會於偃王之事。《趙世傢》又載繆王使造父禦,西巡狩,見西王母,此本以著異聞,非以為信史。故滅之於《周紀》,而存之於兩傢。史公之意,至慎至顯也。(馬氏《繹史》亦云:“《史》稱造父禦王巡狩,見西王母。徐偃王反,日馳千裏馬,攻破之。豈王之貳車,遂足以製勝?抑六師之衆,鹹有此捷足哉?《史》不錄於《周本紀》,亦不過雜采異說,以傳疑。”此說發明史例,極為有見。餘辨《史》載蘇、張縱橫傳說之妄,亦用此例,參讀《考辨》第九五。又按《檀弓》載徐大夫容居曰:昔我先君駒王西討,濟於河。不知此駒王屬何時,蓋非行仁義之偃王可知。若謂今《秦紀》《趙世傢》繆王故事,由徐駒王而來,則仍與徐偃王行仁義而見滅於楚者不同。蓋徐偃王自與宋王偃有關,不必以徐駒王疑之也。)至楚文王時,考之《春秋傳》及《楚世傢》,均無徐偃王事。(楚成王伐徐,齊桓公救之,徐恃救而敗,見《左傳》僖十五年。徐為吳滅,徐子章羽奔楚,見《左傳》昭三十年。)此韓說之妄。然稱徐偃王以仁義滅國,則三說皆同。餘疑徐偃王即宋王偃,其見滅時,惟《淮南》楚莊王之說得之。宋稱徐者,戰國時宋都蓋遷彭城。《韓世傢》“文侯二年伐宋,至彭城,執宋君。”《年表》亦載此語。其時宋當休公世,蓋已遷彭城,而史闕不載。蓋宋都商丘,其地四望平坦,無險可守。彭城俗勁悍,又當南北之衝。自楚拔彭城以封魚石,晉悼圍之,重以畀宋,而彭城乃為形勝所必爭。宋之徙都,實與趙徙邯鄲,韓徙鄭,魏徙大梁同意,皆就衝要以自鎮。故宋亦稱徐,即指新都彭城而言。如韓稱鄭,魏稱梁,是也。(彭城晉立徐州,至今猶稱。淮夷、徐戎,素屬商。故商宋亦得徐稱也。)又《史記 封禪書》:“周之九鼎,沒於泗水彭城下,”《始皇本紀》:“二十八年,過彭城,齊戒禱祠,欲出周鼎泗水,”亦宋都彭城之證。(語詳後。)《後漢 東夷傳》稱偃王處潢池東,《水經 濟水篇》有黃水黃溝,其東為沛,秦之泗水郡,劉備徐州治此。又南為彭城,東為武原徐山。(《泗水註》作徐廟山。)此即偃王之國矣。雲其地方五百裏者,《宋策》墨子說楚,亦言宋方五百裏也。偃王者,疑乃王偃之倒。考謚法無偃。《秦本紀集解》引《屍子》曰:“徐偃王有筋而無骨,駰謂號偃由此。”此語無稽,而可以證偃之非謚。《志疑》雲:“偃身死國亡,未必有謚。然《國策》《墨子》《呂覽》《新序》諸書俱以偃謚康王,而《荀子 王霸篇》稱為宋獻。楊倞註曰:國滅之後,其臣子各私為謚,故不同。”則是王偃謚康謚獻,於當時本非通行,故野人小民,遂乃倒王之名以為稱。《莊子 列禦寇》:“曹商為宋王使秦。”《釋文》:“司馬雲:偃王也”則王偃後人固亦稱之偃王矣。謂其見滅,惟《淮南》楚莊王之時得之者?楚兩莊王,一在春秋時,(考之《春秋傳》及《楚世傢》,莊王元年伐舒蓼,十三年衆舒叛,楚滅舒蓼,疆之及滑汭,盟吳、越而還,如是而已。《左氏傳》備載莊王事,亦不似有所謂徐偃王,割地而朝者三十二國,而見滅於楚也。)一在戰國時,頃襄王又稱莊王。(參讀《考辨》第一三一。)《六國表》宋滅當楚頃襄十二年,故《淮南》以為莊王也。宋亡於齊,其後楚得其淮北徐地。當時盛毀之者,擬之桀紂,蓋出諸列國之君卿。而宋之小民,則口道仁義不能忘。凡今先秦書記宋偃之不道者,皆本列國史記。而宋以國亡無史,其仁義之設施,已不足自傳於後世。惟野民小人之所稱譽,謂徐偃王行仁義而亡國者,其流傳失真,乃誤以為春秋之徐,或乃以謂在楚文在時,或乃以為當周繆王之世。傳者弗深考,乃不知其即宋王偃。古事流傳,其漫迤流衍如此者多,不足怪也。
  又按:荀子《非相》列舉徐偃王、仲尼、周公、臯陶雲雲,似徐偃王年代最在後,則亦非周繆王及春秋楚文、莊時人矣。此篇列之聖賢之儔,而《王霸》篇又並稱宋獻、齊湣,此則時人對宋偃評量本不一致,《非相》亦不必出荀卿手筆耳。
  [附]社亡鼎淪解
  《年表》周顯王三十三年秦下,書“宋太丘社亡。”《封禪書》:“或曰:宋太丘社亡而鼎沒幹泗水彭城下,其後百一十五年,而秦並天下。”亦自顯王三十三年起算。《漢書 郊祀志》:“或曰,周顯王之四十二年,宋大丘社亡,而鼎淪沒於泗水彭城下。”此均無稽之談,然有可以推覘宋偃稱王時傳說之一斑者。社亡,王先謙曰:“《索隱》引應劭曰:雲亡淪入地,非也。案亡,謂社主亡也。”《宋策》謂康王射天笞地,斬社稷而焚滅之,此謂康王暴悖自絶於天,因是有社亡之說,謂天示以將亡之兆也。鼎淪者,鼎為國傢有天下之禎祥。《左氏》稱楚子問鼎輕重,而不敢有。今鼎乃入宋而淪於泗水彭城之下。彭城,宋都也。此亦宋德不足有天下之證。(《史記 周本紀》:“威烈王二十三年,九鼎震,”命韓、魏、趙為諸侯,乃周失天下之先階,故有鼎震之兆。)然此雖毀譏之辭,必當時先有周鼎歸宋之說,乃雲其淪沒於泗水。則鼎淪之毀,實承鼎歸之譽而生。鼎本商物,周人有之。周德既衰,商行仁義,鼎乃重歸商。慮當時宋康行仁政,愚民厚德者,當有此言。故諸侯之忌嫉益甚,乃於其稱王後之一年,而曰鼎淪於泗水矣。蓋宋之稱王,在周顯王四十一年。《漢書》記四十二年社亡鼎淪,實承舊史記載而來。(《封禪書》雲:“商周德衰,宋之社亡,鼎乃淪沒,伏而不見。”是謂商周之德均不足以復有天下也。亦以社亡鼎淪並言,惟未著年代。又《年表》附宋於齊,而此事書於《秦表》,或由史公采之秦史而未經移正耶?又考《秦本紀》稱武王與孟說舉鼎絶臏而死。《甘茂傳》稱武王竟至周而卒於周。合兩說而論,武王即卒於周,知舉鼎亦在周。《孟子疏》引《帝王世紀》謂“秦王於洛陽舉周鼎,烏獲兩口血出,”是其證。餘疑此亦當時傳說,猶如楚子問鼎輕重,而王孫雒謂在德不在鼎。秦武欲通三川以窺周室,竟如其願,身至於周而卒。時人遂謂武窺周鼎,而德不堪之,遭愆而死,因譏之曰舉鼎絶臏死矣。其事與鼎淪之說相隔十九年,而推論根源,實出一致,因附辨之。)又按:《周本紀》:“周君王赧卒,周民東亡,秦取九鼎寶器,”此秦人之誇詐也。既已不得周鼎,猶且誇詐於諸侯,曰我得周鼎矣。乃以著之史,而史公承之。又《始皇紀》:“二十八年,還過彭城,齊戒禱祠,欲出周鼎泗水,”此秦人之貪愚也。既已詐於天下,曰我得周鼎矣,而猶不忘情於真取,而信其真沉於泗水,乃不覺忘其前言,過彭城則祠以求之,而史公則據以為載。今《史記正義》及《通考》乃謂一飛入泗水,八入於秦中,則既為秦人所詐,又過秦人之愚矣。夫漢得秦寶,不聞有鼎,此乃秦未得鼎之驗。《水經 泗水註》:“始皇使數千人沒水求之,不得乃謂鼎伏,”此乃鼎未淪泗之驗。瀋欽韓曰:“九鼎之亡,周自亡之,虞大國之數甘心也,為宗社之殃。又當睏乏時,銷毀為貨,謬雲鼎亡耳。”此雖虛臆,最為有情。餘謂宋都彭城,王偃行仁政,小民心嚮,列國君卿忌嫉,甚加毀誣。又其稱王在顯王三十二年,及其國亡,遺民猶傳徐偃王,蓋亦會於虛而知之。(太丘屬沛,在河南永城境,距商邱彭城略相等。)
  [附]戰國時宋都彭城證
  餘考戰國時宋都彭城,又別有說以為證者。《水經 睢水註》:“睢水又東逕睢陽縣故城南,周成王對微子啓於宋,以嗣殷後,為宋都也。秦以為碭郡,漢高祖嘗以沛公為碭郡長。天下既定,五年,為梁國。文帝十二年,封少子武為梁王。”漢以睢陽為梁,蓋承戰國地理言之。宋亡已在戰國晚年。竊疑睢陽為梁,猶在宋亡之前。蓋宋先已遷都而東矣。故漢乃以睢陽為梁國。此戰國時宋東遷,不都睢陽之證,一也。(《莊子 人間世》,南伯子綦遊乎商之丘,司馬彪曰:“商之丘,今梁國睢陽縣,”今按:此亦證莊周著書時,宋已不都睢陽,否則周亦不稱為商之丘也。)又《泗水註》:“黃水東流逕外黃縣故城南,於春秋為宋之麯棘裏,故宋之別都矣。”《漢志》外黃《補註》:“王先謙曰:春秋宋黃邑,戰國屬魏。故《國策》蘇代曰:决白馬之口,魏無黃、濟陽。亦稱外黃,見《魏世傢》,太子申過外黃。張耳為魏外黃令,見《耳傳》。”是外黃在齊、魏馬陵之戰時,固已屬梁,否則魏軍不得逾人之別都以為戰。(《集解》雲:“外黃時屬宋,”非是。《宋策》雲:“過宋外黃,”蓋襲史文而增宋字,不足據。)外黃與睢陽相近,外黃既為魏有,睢陽之西蔽已失,敵氛及於國都,宋决不安。此宋在戰國時東遷,不都睢陽之證,二也。《泗水篇》雲:“泗水又南過平陽縣西,”《註》:縣即山陽郡之南平陽縣也。《竹書紀年》曰:“梁惠成王二十九年,齊田肸及宋人伐我東鄙,圍平陽。”朱右曾雲:“平陽故城在兗州府鄒縣西三十裏,”其時梁之東鄙,已遠及鄒、兗。若宋都睢陽、外黃,則為近在梁肘腋之裏,何緣及齊同師?《魏策》蘇秦說魏合從亦曰:“魏地東有淮、潁、沂、黃,煮棗、無疎。”若宋都睢陽,魏境不得遠包淮、沂。又《韓世傢集解》引《紀年》:“齊宋圍煮棗,”其事在魏哀王七年。《後漢 郡國志》煮棗在濟陽郡冤朐縣。魏境是時猶東達今山東之曹州。此以地勢言之,又知其時宋必東遷,不都睢陽之證,三也。又《淮水註》:“惠成王十七年,宋景敾,衛公孫倉,會齊師圍我襄陵。十八年,王以韓師敗績諸侯師於襄陵。”《漢志》襄邑,師古曰:圈稱雲:“襄邑宋地,本承匡襄陵鄉也。宋襄公所葬,故曰襄陵。”《史記正義》:“襄陵,今歸德府睢州也。”(程恩澤《國策地名考》:“襄陵在歸德府睢州西一裏。”又《齊策》:“犀首以梁與齊戰於承匡,”程氏《地名考》:“承匡在睢州西三十裏。”)今考惠成十七年,田期伐魏東鄙,敗魏於桂陽,遂乘勝深入,而宋衛會之,至於襄陵。時襄陵已屬魏。襄陵在外黃睢陽間,距睢陽尤近。宋於其時殆已避梁而東矣。此宋東遷不留睢陽之證,四也。又《淮水註》:“王以韓師敗諸侯師於襄陵,齊侯使楚景捨來求成。”《戰國策》:“邯鄲之難,楚使景捨起兵救趙,邯鄲拔,楚取睢濊之間。”此蓋即一時事。程恩澤《國策地名考》雲:“睢濊,二水名。《水經註》睢水出陳留縣西浪蕩渠,東南流至宿遷縣,合泗,亦曰睢口。即汴水支流也。濊水本名渙水,由永城縣東南流入宿州西南境,又睢水支流。二水之間,當在今商邱(古睢陽縣。)寧陵睢州一帶。魏之東南境,楚之東北境也。”據此則睢、濊之間,實逼宋都。楚、魏接壤,宋非遷居無以自安,其證五也。《齊策》蘇秦(按字當作代。)勸齊王釋帝而舉宋,其言曰:“有宋,則衛之陽城危。有淮北,則楚之東國危。有濟西,則趙之河東危。有陰平陸,則梁門不啓。”此言宋之疆域甚備。且宋偃之世,宇土方廓。然今考之,陽城《史記》作陽地。《集解》裴駰雲:“濮陽之地。”(程氏《地名考》:“濮陽今在大名府開州西南三十裏。”)淮北,《史記正義》:“徐泗也。”(《地名考》雲:“沛即淮北。”)東國,《正義》謂下相,(張氏《釋地》:“下相故城在今宿遷縣北七十裏。”)僮,(《釋地》:“在今睢寧縣境。”)取慮(《釋地》:“在今靈壁縣北。”)也。陰,《史》作陶,《正義》:“陶定陶,今曹州也。”平陸,《正義》:“兗州縣也。”然則宋之邦域,西不及於歸德、商邱,否則烏言乎有陰、平陸而梁門不啓哉?此宋東遷不留睢陽之證,六也。又《秦策》或人之說秦王曰:(今誤作黃歇,詳《考辨》第一三二。)“秦、楚之兵構而不離,魏氏將出兵而攻留方與銍鬍陵碭蕭相,故宋必盡。”程氏《地名考》:“方與,今山東濟寧州魚臺縣北。鬍陵,今魚臺縣東南六十裏。留,今沛縣東南五十裏。碭,今徐州府碭山縣東三裏。蕭,今縣北十裏。相,今宿州西北。銍,今宿州西南九十裏。”則所謂故宋者,北及濟寧,南至蕭、宿,中包沛、碭,襟帶徐、彭,為之藩翼,而獨不及睢陽。睢陽豁在西陲,縱列版圖,未可寧居。此宋都東遷,不在睢陽之證,七也。張氏琦《國策釋地》雲:“宋地自今歸德府以東,江蘇之徐州府,安徽宿、亳二州,北有山東曹州府之荷澤、曹縣、定陶、單縣、城武、鉅野,濟寧之金鄉、魚臺,皆是。”夫疆場之間,一彼一此,固已無常。然諸傢言宋地,終不及歸德以西。則又宋都東遷,不留睢陽之證,八也。故當時言宋,列諸泗上十二諸侯之列。《楚策》張儀為秦連衡,說楚王曰:“破宋而東指,則泗上十二諸侯盡王之有。”高誘以十二諸侯為魯、衛、曹、宋、鄭、陳、許之君。(見《秦策註》。)《齊策》亦云:“今大王之所從,十二諸侯,非宋衛也,則鄒、魯、陳、蔡。”又曰:“舉五千乘之勁宋,而包十二諸侯。”宋列泗上,與鄒、魯、滕、薛、邾、莒、費、郯同稱,則其都東遷,不留睢陽之證,九也。又《齊策》:“淮北宋地,楚、魏之所同願也。”《史記正義》:“淮北謂徐泗等州。”顧祖禹《方輿紀要》雲:“自沂兗以南,古所稱淮北地也。”宋在徐、泗、淮北,此東遷不留睢陽之證,十也。《史記 張儀傳》:“儀與齊、楚、魏三國相會齧桑。”(參讀《考辨》一〇七。)徐廣曰:“在梁與彭城之間。”顧觀光雲:“《漢志》沛郡有小桑,即齧桑也,在今蒙城縣北三十七裏。”張儀與齊、楚、魏三國會,諒不在宋地。此又宋已東遷,不留睢陽之證,十一也。《睢水註》:“睢水又東逕相縣故城南,宋共公之所都也。國府園中,猶有伯姬黃堂基,即伯姬燌死處也。城西有伯姬塚。”共公前為文公。楚人圍宋,易子而食,析骸而炊,則為文公十七年。文公二十二年死,共公立,宋遷而東,蓋當都城殘破之後,兼以避敵。非在文公之晚世,即共公之初年矣。共公十三年卒,平公立。三年,楚伐彭城,封魚石。四年,晉誅魚石,歸宋彭城。以宋都相,彭城近之,故楚伐彭城而置魚石以逼宋。若宋都睢陽,則彭城僻遠,不足患矣。此宋都自春秋時已徙而東,證十二也。又《春秋》襄十年《傳》:“晉荀偃士匄請伐偪陽而封宋嚮戍。”偪陽尚在彭城東北,正以宋都東遷,故其朝臣得遠封至此,證十三也。桓司馬石槨亦在桓山,近彭城。(程氏《地名考》雲:“在徐州府東北二十七裏,下臨泗水。”)證十四也。《說苑 立節》:“宋康公攻阿,屠單父。成公趙曰:趙在阿而宋屠單父,是趙無以自立也。且往誅宋。遂入宋,三月不得見。期年,宋康公病死。成公趙曰:廉士不辱名,信士不惰行。吾在阿,宋屠單父,是辱名也。事誅宋王,期年不得,是惰行也。若是而生,何面目見天下士?遂立槁彭山之上。”竊疑彭山者,彭城之山。(今徐州東北三裏有彭城山,西五裏有大彭山。)康公即康王。稱其病死者,《國策》雲:“逃倪侯之館,得病而死也。”是又宋都彭城不都睢陽之一證,證十五也。又觀於《六國表》“韓文侯伐宋至彭城,執其君,”與夫鼎淪泗水彭城下之說,則宋都彭城,不都睢陽,斷可定矣。(《楚辭》:“昭奚恤彭城君議於王前。”高註:“彭城屬楚。”又《孟嘗君列傳》,《索隱》引《紀年》“田嬰初封彭城,”疑齊、楚彭城非一地,蓋如巴、蜀分屬秦、楚,上黨分屬三晉之類。又春秋時徐國,在今安徽泗縣,東北距徐州彭城可二百裏。)
  又按:《史記 宋世傢》雲:“齊、楚、魏滅宋而三分其地。”《漢志》亦云:“宋為齊、楚、魏所滅,三分其地。魏得其梁陳留,齊得其濟陰東平,楚得其沛。”吳師道註《國策》辨之曰:“蘇代說燕曰:齊南攻楚,西睏秦,又以餘兵舉五千乘之勁宋。又說秦曰:齊強,輔之以宋,楚、魏必恐,恐必西事秦。使當時齊與楚、魏合,其言豈若是乎?《史》稱齊既滅宋,南割楚之淮北,西侵三晉。是乘滅宋之強,並奪楚、魏地。而謂與之分宋地,豈其實哉?樂毅謂燕昭王曰:王欲伐齊,莫若結於趙。且又淮北宋地,楚、魏之所欲也。《史表》燕破齊之年,書楚、趙取齊淮北。則楚、魏分地,當是樂毅破齊後事。”張琦《戰國策釋地》不信吳說,謂:“假使齊獨有宋,則齊界至開封,詎聞有是乎?”餘謂張駁固是,而吳辨更的。齊界固不至開封,其實宋界已早不至開封也。《漢志》所謂魏得其梁陳留者當戰國初年,宋早已東移。魏之有梁陳留,不俟齊滅宋時。如此庶得當時情實也。(戰國時宋都彭城,又可證之於孟子之遊蹤,參讀《考辨》第一一○。又按:《水經 荷水註》:“荷水又東逕東緡故城北,故宋地。鄒衍曰:餘登緡城以望宋都者也。”東緡今山東金鄉縣東北二十裏,地距商邱銅山,遠近略相似。即衍所指係舊宋都,亦無礙於此篇之闡說也。)
  又按:《水經 濟水註》引劉成國《徐州地理志》雲:“徐偃王治國,仁義著聞。欲舟行上國,乃通溝陳蔡之間。”全祖望《經史問答》本此,謂“開鴻溝,通淮濟,始於徐,繼於吳。”餘意春秋諸國,城築都邑時有之。至於掘溝通渠舟行千裏,則事殊少見。自魏文侯時,西門豹為鄴令,引漳水溉鄴。梁惠王十年,入河水於圃田,又為大溝而引圃水。(《水經 濟水註》引《紀年》。)又云:“瑕陽人自秦導岷山青衣水來歸。”(《水經 青衣水註》引《紀年》。)魏襄王時,又有史起為鄴令,亦引漳水溉鄴。又《史記 趙世傢》:惠文王十八年,漳水大出。二十一年,徙漳水武平之西。二十七年,又徙漳水武平之南。八年之中,再徙臣浸。而稍後秦亦有李冰鄭國。《史記 河渠書》謂:“九川既疏,九澤既灑,諸夏艾安,功施於三代。自是之後,滎陽下引河,東南為鴻溝,以通宋鄭陳蔡曹衛,與濟汝淮泗會。於楚,西方則通渠漢水雲夢之野。東方則通鴻溝江淮之間。於吳,則通渠三江五湖。於齊,則通菑濟之間。於蜀,蜀守冰鑿離碓,闢沫水之害,穿二江成都之中。此渠皆可行舟,有餘則用溉浸。百姓饗其利。至於所過,往往引其水,益用溉田之渠,以萬億計,然莫足數也。”下又敘韓人水工鄭國,為秦鑿涇水,秦以富強。大抵水利之事,盛興於戰國。竊疑鴻溝之成,蓋戰國梁宋之力為多。亦必東方水道日闢,而陶衛處其中心,遂成一大都會,乃有陶朱公以鉅富著。(此未必在越句踐時,亦未必即范蠡,參讀《考辨》第三四。)全氏以鴻溝遠推春秋時徐偃王,未必是。而若《徐州志》所記可信,則餘論徐偃王即宋王偃,疑其都彭城,又得一證。而宋偃通溝陳蔡之間,又可補故宋文獻之一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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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版增定本識語自序
一、孔子生年考二、孔子為委吏乘田考
三、孟懿子南宮敬叔學禮孔子考四、孔子與南宮敬叔適周問禮老子辨
五、孔子適齊考六、孔子自齊返魯考
七、孫武辨八、陽虎名字考
九、孔子五十學易辨一○、公山弗擾以費畔召孔子考
一一、鄧析考一二、孔子仕魯考
十三、孔子相夾𠔌墮三都考一四、孔子行攝相事誅魯大夫亂政者少正卯辨
一五、孔子去魯適衛考一六、蘧瑗史鰌考
一七、孔子畏匡乃過蒲一事之誤傳與陽虎無涉辨一八、越句踐元年考
一九、孔子去衛適陳在魯哀公二年衛靈公卒歲非魯定公卒歲辨二○、孔子去衛適陳在衛靈公卒後非卒前辨
二一、孔子過宋考二二、孔子在陳絶糧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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