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评论 法藏碎金錄   》 法藏碎金錄      晁迥 Chao Jiong

《法藏碎金錄》十捲,原名《法藏碎金》。迥裔孫瑮嘉靖二十四年(1545年)從內閣錄出,改名《迦談》。其跋語及此本版心,亦無“錄”字。明人趙藩始加“錄”字。《郡齋讀書志》附《道院集》後,並列於集部別集類,作《法藏碎金》,《遂初堂書目》著錄於釋傢類,《直齋書錄解題》著錄於子部釋氏類,作《法藏碎金》,《四庫全書》收於子部釋傢類。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稱嘉祐、治平(1036-1067年)前“濠洛之說未盛,儒者沿唐代餘風,大抵歸心釋教。”而《法藏碎金錄》“融會禪理,隨筆記載,蓋亦宗門語錄之類。” 晁迥評詩,雜糅儒、道、釋三傢教義,認為詩應“彌縫”“經教法門”之闕,“吐辭精敏,入道深密”,表現“靜勝境”中之“天香”、“天樂”、“天簧”,以“曉悟於人”。詩人則應委順知命,超脫塵寰,不以“時情物態”“刺鯁其心”。晁迥之說,宣揚客觀唯心論和宗教神秘主義,是北宋初期的御用文學理論。 據文淵閣本《四庫全書》電子版輯錄點校製作。
法藏碎金錄 餘嘗愛樂天詞旨曠達,沃人胸中。有詩句云:“我無奈命何,委順以待終;命無奈我何,方寸如虛空。”夫如是,則造化陰騭,不足為休戚,而況時情物態,安能刺鯁其心乎?捲一 予嘗有《晚年勤道自修詩》雲:“老來何故惜分陰,如月明虧魄漸侵。進道不遑求廣智,隨時隨處且冥心。”因思自說“冥心”二字,蓋言四威儀中不拘閑忙,每遇意到,即時隨分檢情攝念是也。《晉書·隱逸·辛謐傳》雲:“冥心至趣,而與吉會。”唐賢白樂天《寄酬常州陳使君詩》斷句云:“勿使問榮枯,冥心無不可。”近代僧俗有名者詩僧貫休《懷香爐峰道人詩景聯句》雲:“冥心同槁木,掃雪帶微陽。”又齊己《山寺喜道者至詩》斷句云:“知住南岩下,冥心坐緑苔。”又吳融《寄貫休詩》斷句云:“若得重相見,冥心學半銖。”如此之類,不可具舉。大約冥心二字,謂以其心,嚮晦宴息,善入無為,潛符妙道之理也。同上 唐刺史李繁,述《玄聖蘧廬》十六篇,其序有雲:“冀深信照之,能度苦厄;又知有以常相見,不在於眼界。”予因思白樂天有詩云:“東宮白庶子,南寺遠禪師。何處遙相見,心無一事時。”是知至人之相見,在心不在眼也。同上 白樂天酷好遊觀,形於吟詠,有詩句云:“留春不住登城望,惜夜相將秉燭遊。”又有詩句云:“眼看筋力減,遊得且須遊。”如此之類,不可具舉。予謂樂天所好者,常遊耳;予所好者,遊可遊,非常遊。予好列子之遊。列子曰:“人之遊也,觀其所見;我之遊也,觀其所變。”謂凡人唯睹榮瘁殊觀,以為休戚,未覺與化俱往,勢不暫停。予又好壺丘子之遊。壺丘子曰:“務外遊不如務內觀,外遊者求備於物,內觀者取足於身。取足於身,遊之至也;求備於物,遊之不至也。”予詳其意,謂人身取象二儀,無有不備,大約貴乎反躬觀理,心遊於大道足矣,故予好之。予於遊觀,又好莊子云:“假道於仁,托宿於義,以遊逍遙之墟。”又好老子云:“常無欲以觀其妙。”予以立意為宗,觸類而長,唯變所適,下筆不休也。同上 予因泛覽究觀,具知世為幻也,人為幻也,心為幻也,智為幻也,何以明之?白樂天有詩云:“幻世春來夢,浮生水上漚。”此言世為幻也。又有詩云:“生去死來都是幻,幻人哀樂係何情。”此言人為幻也。《圓覺經》雲:“衆生幻心,還依幻滅,諸幻盡滅,覺心不動。”此言心為幻也。《圓覺道場修證儀》雲:“佛運如幻,智慧出𠔌響音,聲說空中風畫言教,救攝夢想苦惱衆生,還令悟入法性。”此言智為幻也。夫如是,則從凡至聖,無不是幻,誰能於此重重夫幻化之中,妄執有法,以自苦耶?而今而後,予當遇物而應無所,將迎順緣而過無所,固必未知果能然乎,而志願如此。同上 《晉書·隱逸傳》雲:嵇康從孫登遊三年,問其所圖,終不答。康每嘆息,將別謂曰:“先生竟無言乎?”登乃曰:“子識火乎?火生而有光,不用其光,而果在於用光;人生而有纔,不用其纔,其果在於用纔。故用光在乎得薪,所以保其耀;用纔在乎識真,所以全其年。今子纔多識寡,難乎免於今之世矣。子無求乎?”康不能用,果遭非命。乃作《幽憤詩》,曰:“昔慚柳下,今愧孫登,予詳識真二字,愛之重之,以為明哲保身之法也。”賢達詣道之見也。有智之士,可不務乎。捲二 又《晉·隱逸傳》雲:董京,字威輦,至洛陽行吟,常宿白社中。時乞於市,得殘碎繒絮,結以自覆;全帛佳緜,則不肯受。或見推排駡辱,曾無怒色。孫楚貽書勸仕,京不從,答以古詩,其末有句云:“萬物皆賤,惟人為貴。動以九州為狹,靜以圜堵為大。”予詳最後二句,明知足常足鵬鷃逍遙之意也。又詳其少欲忍辱,涉於梵行,得非高僧高士,倫類相參而流轉乎!同上 白樂天有自詠詩云:“鬥閑僧尚鬧,較瘦鶴猶肥。”予因自思抑亦如此,仍敘餘意,可資清談。爰自引年挂冠,攝生修道,居深跡晦,絶無泛交。行健聽聰,覺有所得,乃復為兩句,以擬前詩云:“介居僧尚雜,警聽鶴猶聾。”同上 白樂天有詩云:“慚將理自奪,不是忘情人。”竊思“理”“奪”二字,正是予切用之法。夫禦世之道,求理而已,出世之道,理可廢乎?以理奪情,率由智勝,以理復性,率由力勝。若能智力兼備,理性相符,真學指歸,麯盡善矣。捲三 予嘗作《心禱六符》詩云:“恬和端潔及虛明,六妙均融道法成。願考此祥皆密契,不求知己浪傳名。”今復追解其意,意欲己心恬靜和暢,端真潔清,虛白明了,妙妙相應。若得心之體用如此畢備,不必廣求禪學之法,亦不求衆人知己也。同上 白氏詩云:“自從苦學空門法,消盡平生種種心。”予因此語,曉悟學空之理,乃是無礙法門,何以故?夫學人有明智,有果斷,諦觀在外隨時過去者,事事盡空,不執其事,則身無礙也。在內隨時過去者,念念盡空,不執其念,則身無礙也。身心外內,無礙無縛,更去何處別求解脫?譬如雲翔之鳥,在空中自然自在,人若不能以空破有,自取挂閡,乃是凡愚知見,於已有何所利。所以佛許須菩提解空第一,斯人足可景慕,若能於空不著空,此又妙之又妙也。同上 白氏有詩句云:“夢中說夢兩重虛。”今略就改別作上句云:“影外影為三等妄,夢中夢是兩重虛。”白氏又有詩云:“紫綬朱紱青布衫,顔色不同而已矣。”予乂擬之別作兩句云:“三臺八座九品官,名目不同而已矣。”同上 白樂天詩云:“識行妄分別,智隱迷是非。若轉識為智,菩提其庶幾。”予詳識之,與智同體而異用耳識是智之迷者也,常尋妄境而生愛智是識之悟者也,獨辨真理而有歸。同上 白傅有詩云:“攝動是禪禪是動,不禪不動即如如。”此言定體之深者也。予擬之別作二句云:“破暗用明明是用,非明非暗即惺惺。”此言慧用之深者也。捲四 密禪師語句云:“靈靈自覺元無物,擾擾他緣盡是空。”又云:“勿認紛紛境,唯觀瞭瞭心。”白少傅詩云:“一性自瞭瞭,萬緣徒紛紛。”一宿覺《證道歌》雲:“一切數句非數句,與吾靈覺何交涉。”《莊子註》雲:“凡非真性皆塵垢也。”夫學法之人,但自了悟靈明之心,是謂本源,所有念念妄想,皆是塵垢,勿令染著,久當證知清淨法身也。同上 龐居士詩云:“世人重珍寶,我貴剎那靜。金多亂人心,靜見真如性。”予因擬之成四句云:“人愛貴而富,我愛白而虛。富貴榮辱會,虛白吉祥居。”同上 白樂天有詩,其末句云:“窮通不由己,歡戚不由天。命即無奈何,心可使泰然。且務由己者,省躬諒非難。勿問由天者,天高難與言。”予因擬之別作八句云:“求位不由己,求道不由天。位即無以求,道可使進焉。且務由己者,己能盡心源。勿問由天者,天高擅化權。”又擬之別作八句云:“順逆不由己,喜怒不由他。他即無奈何,己可存太和。且務由己者,剋己諒非多。勿貴由他者,他心是我魔。”同上 世間人中,二顛倒者十有七八。其一少而當勤以圖身計,而反自放逸,老而無成,故古人有詩云:“少年經歲月,不解早媒身。晚歲成無益,低眉嚮世人。”其一老而當逸以就便安,而反自勞役,老而彌苦,故古人有詩云:“可憐八九十,齒墮雙眸昬。朝露貪名利,夕陽憂子孫。”唯此二事知之不難,而知者尚少,何況深妙之事乎?同上 《湼槃經》雲:“智者言出息入息之頃,我當於中精勤修道。”《中隂經》頌雲:“一意一念頃,斷垢自不為。垢本勝於我,墜我於三趣。今我勝於垢,滅汝入湼槃。”襄陽龐居士詩云:“世人重珍寶,我貴剎那靜。金多亂人心,靜見真如性。”以此叅詳,吾當隨時少分,方便增修,斷在不疑矣。同上 佛書中有偈雲:“一切業障海,皆從妄想生。若欲懺悔者,端坐念實相。”予以自得,因而擬之別作一四句偈雲:“一切是非藪,皆從外聽成。我是厭聞者,反聽存靈響。”既而乘興求已,又翻成五言四句詩云:“收視契無我,冥心合太虛。消融浮想盡,名曰小無餘。”同上 白樂天有詩云:“是非都付夢,語默不妨禪。”予因擬之,稍加增易,別為七字句云:“色空辨相何妨道,語默由心不礙禪。”同上 白氏詩云:“富貴亦有苦,苦在心危憂。貧賤亦有樂,樂在心自由。”予因擬之別作詩云:“權要亦有苦,苦在當憂責。閑慢亦有樂,樂在無縈廹。”同上 《摩訶止觀論》雲:“憶三世事不忘,名解脫無減。”又龐居士詩云:“緣覺若誤空,醒見三生事。”予以為出纏在纏,係乎真妄之心也。夫眀靜之性彌深者,雖宿生事,亦漸能記憶;昬亂之情益厚者,雖今生之事,亦轉多遺忘,考其物理固當然乎。吾欲澡雪柔挺,斷無疑也。同上 陶淵眀讀書不求甚解,白樂天亦有詩云:“書不求甚解,琴聊以自娛。”予則不然,嘗思圭峰密禪師有語句云:“觀空直遣空於色,解義湏教解入神。”予每讀書,詳味文理,觸類而長,唯變所適,往往別得新意。人患解少,予患解多,亦常以此為勞,然而亦勝別勞心矣。同上 白公有詩句云:“富貴亦有苦,苦在心危憂。貧賤亦有樂,樂在身自由。”又有詩句云:“閑傾三數酌,醉詠十餘聲。便是羲皇代,先從心太平。”予因省已而言之,爰以引年緻政,闔扉燕居,雖非富貴,亦非貧賤,月屍優祿,無□掌之事,可以言身自由也。日養天和,獲逍遙之樂,可以言心太平也。二者備矣,何以加焉。由是較量,不讓白公之所得,何況慶幸有餘也。捲五 予覽唐詩人張蠙《送南海僧遊蜀》詩云:“真修絶故鄉,一衲度暄涼。此世能先覺,他生豈再忘。”因見真修之理不拘處所,又喜緣熟必無他虞。次覽周賀《贈四門蘭若寂禪師》詩云:“夕雨生眠興,禪心少話端。”信有之矣。夫吉人猶寡辭,而況真禪子,固無遊談戲論矣。 唐賢《杜牧集》有《登池州九峰樓寄張祜詩》,其句云:“睫在眼前長不見,道非身外更何求。”予因思之,此兩句比類佛書中衣珠之意,有何差別,圓智之人自能和會。同上 唐白氏詩中,頗有遣懷之作,故近道之人,率多愛之。予友李公維,錄出其詩,名曰《養怡集》。予亦如之,名曰《助道詞語》。蓋出於經教法門,用此彌縫其闕,而直截曉悟於人也。予記其有詩云:“此身是外物,何足苦憂愛。”又有句云:“已共身心要約定,窮通生死不驚忙。”夫如是,則身外悠悠,不合意事,何用介懷?同上 夫《般若經云》:“心住為如。”吾因自思年漸老矣,宜乎不以情意之苦樂,不限時景之少多,不擇處所之喧靜,常須隨分學其心住而已。何以故據?《涅槃經》所說大意“一切衆生皆有念心、發心,念念生滅,相續不斷,亦名修道。”此經又有說雲:“智者言出息入息之頃,我當於中精勤修道。”又襄陽龐居士詩云:“世人重珍寶,我貴剎那靜。金多亂人心,靜見真如性。”以此參詳,則知隨分住心,不失真修之理。同上 唐詩人有詩云:“終日昏昏醉夢間,忽聞春盡強登山。因過竹院逄僧話,又得浮生半日閑。”又有詩云:“南隨越鳥北燕鴻,鬆月三年別遠公。無限心中不平事,一宵清話又成空。”且夫半日一宵接僧談成法藥,猶得遂閑情平宿憾,而況予今退居佚老,獲終身之閑,日覽佛書、道書,耽味古聖賢要妙之語,其為適悅也何如哉。同上 白樂天有詞句云:“靖節先生樽長空,廣文先生飯不足。”噫,予今陶融太和,如飲醇酎,自以為不空樽,大雅杯耽味道腴,如享太牢。自以為法,喜食甘露飲,去彼取此,既醉又飽,沛然充足,其如予何。同上 予觀白氏詩,凡有愜心之理者,每好依據而沿革之,往往得新意以自規耳。白氏詩中有題目雲《遣懷》,其詩七言四韻,予今擬其語句,聊加變易,入於別韻,前四句依舊意述時景之迅遷,後四句立新意述世態之不一,而終篇亦斷之以不驚也。白氏詩云:“羲和走馭趁年光,不許人間日月長。遂使四時都似電,爭教兩鬂不成霜。榮銷枯去無非命,壯盡衰來亦是常。已共身心要約定,窮通生死不驚忙。”予擬之而作詩云:“羲和走馭趁年華,不許人間歲月賒。春正豔陽春即老,日方停午日還斜。時情莫測深如海,世事難齊亂似麻。已共身心要約定,古今如此勿驚嗟。”同上 白氏有詩句云:“華簮與高蓋,復在外物外。”入莊子宗旨。以軒冕為得志,而喪己失性者,謂之倒置之民。予歷觀群趣,軒冕之外,更加五欲,樂具重複冗飾,伐德禍深而不悟者,又何如哉。同上 白氏有詩句云:“是非都付夢,語嘿不妨禪。”予愛此語愜心精當,因而敘述其意雲:“是非都付夢南華,真人指歸也語嘿。”不妨禪竺乾先生指歸也,和會發明西鄂居士指歸也。導揚推演,出於深衷,勿誚僣差,庶幾有補。同上 天聖六年十二月十五日夜,予於夢中琢磨律詩對屬,蓋以宿好該涉而然也。偶成七言兩句云:“芃芃麥壟驚翬起,灼灼桃園舞蝶來。”既寤尋思,獨斷其理,夫如是雕章鏤句,緣情合意猶能入夢,而常存則知其妙道天機,貫心達性,固當經劫而無失,因之竊喜,必續勝緣。同上 李白《廬山東林寺夜懷》詩云:“我尋青蓮宇,獨往謝城闕。霜清東林鐘,水白虎溪月。天香生虛空,天樂鳴不歇。宴坐寂不動,大千入毫發。湛然冥真心,曠劫斷出沒。”又貫體《山居》詩云:“自古浮華能幾幾,逝波終日去滔滔。漢王廢苑生秋草,吳主荒宮入夜濤。滿屋黃金機不息,一頭白發氣猶高。豈知知足金仙子,霞外天香滿毳袍。”予因思靜勝境中,當有自然清氣,名曰“天香”;自然清音,名曰“天樂”。予故以所聞靈響,自為“天簧”,亦勸天籟”之義。此蓋唯變所適,不可致詰也。同上 白樂天有詩云:“此身不欲全強健,全健多生人我心。”又於良史有詩云:“僻居人事少,多病道心生。”是知體中微苦,未可心情不足。同上 予似記憶李白有詩句云:“野禽啼杜宇,山蝶舞莊周。”後又見潘佑有感懷詩句云:“幽禽喚杜宇,宿蝶夢莊周。席地一樽酒,思與化元福但莫辜明月,何必秉燭遊?”餘謂才思暗合,古今無殊,不可怪也。捲六 《韓詩外傳》雲:“凡草木花多五出,雪花獨六出。”予之所居有迎春花、桃花,因閑觀之,二花多五出,亦有六七出者,百中之一爾。譬如千萬人中,或有一人生六指,物理如此,不足恠莊子云枝指是也。萬一有反常之事,固當無執定之理。同上 白氏集中有詩題雲:“期李二十文,略王十八質。”夫不至《獨宿仙遊寺》,其詩云:“文略也從牽吏役,質夫何故戀囂塵。始知解愛山中宿,千萬人中無一人。”予詳詩意,此猶言外境之清勝者,而更有內境之清勝者。用而擬之,別為四句詩云:“角勝勞生不足雲,濫傳僧語亦非真。始知解愛禪中樂,萬萬人中無一人。”同上 白樂天有詩云:“心不擇時適,足不揀地安。窮通與遠近,一貫無兩端。”予愛其語,因而擬之,別為四句,以述己意雲:“心不擇時息,書不擇時觀。達理意無礙,豁如天地寬。”同上 白氏集中有詩題雲《題贈定光上人》,其詩云:“二十身出傢,四十心離塵。得徑入大道,乘此不退輪。一坐十五年,林下秋復春。春花與秋氣,不感無情人。我來如有悟,潛以心照身。誤落聞見中,憂喜傷形神。安得遺耳目,冥然反天真。”予愛此詩,因而別作七言八句,述己意雲:“孟子四十心不動,定光四十心離塵。我到明年加一倍,如何此際尚因循。已喜自逃名宦網,猶患長隨造化鈞。記得前賢有詩句,祖師元是世間人。”同上 江南才子潘佑有詞句云:“凝神入混沌。”浙中詩僧貫休有詞句云:“融神出空寂。”予愛其語,該涉道釋凝融出入之理,因而采取,相合書之。同上 唐醉吟先生有詩斷句云:“歸去臥雲人,謀身計非誤。”又有詩斷句云:“回首語秋光,東來應不錯。”人謂先生率爾成章,予謂先生的然有理。同上 太宗朝端拱年,予偶與進士劉安國同舟出京師。安國酷愛庾信《哀江南賦》,是時凌晨舟行,高聲誦之,自言每誦此賦,雖日旰未食而不饑。予亦素曾披覽,美其雄富,晚歲之學,志趣高邈,因追思安國好此賦者,以其詞氣鼓動,快哉愜心而已矣。不知前賢評品有雲:南朝徐庾體乃是風雅之變,而流宕之勝者也。昔予方壯,樂遊文苑之洪麗,今老矣,唯於微言妙道,回嚮深切。文章中有白樂天《求玄珠賦》、高邁《長明燈頌》、一宿《覺證道歌》,每一讀誦,非但忘饑,有如食其品膳,侑以國樂,比較安國所好類乎。野人美芹,以為至味也。同上 白樂天詩云:“昨日製書臨郡縣,不該愚𠔌醉鄉人。”予謂此語,自述其情,而於愚𠔌醉鄉,理有未盡,因而別作二十字,推演其意雲:“貌愚愚𠔌邃,道醉醉鄉春。愚醉無迷謬,伊予意又新。”同上 每覽前輩詞章,予心愜當者,必采而書之。有句云:“凝神入混沌。”予以為學道之初,從宴息也。又有句云:“融神出空寂。”予以為學道之成,得自在也。枚卜同人,未遇知者。同上 李白《廬山東林寺夜懷》詩有句云:“宴坐寂不動,大千入毫發。”潘佑《獨坐》詩有句云:“凝神入混茫,萬法成虛空。”予愛二才子吐辭精敏之力等,入道深密之狀同,合而書之,聊資己用。捲七 東晉庾闡嘗為零陵太守,有《遊衡山》詩云:“北眺衡山道,南瞻五嶺末。寂坐抱虛恬,運目情四豁。翔虯凌九霄,陸鱗睏濡沬。末體江湖遊,安識南溟闊。”予覽此詩,因見古人之意,懷虛靜之趣,以樂其內;賞清曠之境,以奬其外。予愛而書之,抑亦自得。同上 予常愛唐賢白樂天有詩句云:“未得無生心,白頭亦為天。”及看韻對第四,有說宋蕭惠開嘗為益州刺史,有所取求而不得,遂誣告其人訕毀朝政,先戮而後奏,孝武稱快。及明帝即位,惠開同四方反叛,後雖歸順,負舋不得志。每謂人曰:“人生不得行胸臆,雖百歲猶為夭。”未幾,發病歐血,吐物如肺肝而死。因詳白、蕭二人之言,各嘆人生心無所得,雖壽亦為夭,而善惡智愚,相背絶遠,何啻霄壤之殊也。同上 唐白樂天詩云:“自學坐禪休服藥,從他時復病沉沉。我身不欲全強健,強健多生人我心。”予嘗擬之,別作詩云:“自學養恬休用智,從他名跡日衰微。我身不欲全高貴,高貴多乘禍敗機。”同上 白樂天有詩句云:“恬然不動處,虛白在胸中。”予因擬之,別作二句云:“昭然不昧處,靈照在胸中。”白公之詩言定也,予之詩言慧也。同上 白樂天有詩云:“已共身心要約定,窮通生死不驚忙。”予因擬之,別為二句曰:“已共身心要約定,險艱情偽不傷嗟。”白公所云,知天均不定之大,常也;予之所云,知世緣本妄之大,常也。同上 杜荀鶴《春感》詩云:“浮生七十今三十,已是人間半世人。”予因擬之而作賦雲:“浮生七十今逾九,已是超群越世人。”同上 詩云:“不忮不求。”《易》雲“無咎無譽。”是吾心也。同上 予覽杜牧詩《和州絶句》雲:“江湖醉度十年春,牛渚山邊六問津。歷陽前事知虛實,高位紛紛見陷人。”予因別作一句偏對,末句所得者三,其一云:“妄緣擾擾知縈已。”又云:“宴居寂寂堪修道。”又一云:“明心瞭瞭思超世。”夫如是,則老生之志,非昏亂也。同上 予因泛覽諸書,又得三種之師。《尚書》雲:“主善為師。”夫宏達之士,不當止學一先生之言,凡有一善,皆能師之,則其智廣矣。又《列子》雲:“子列子師壼丘子。”林註云:“日損之師。”《老子》雲:“為道日損。”夫人若能知非改過,日思減損,有去非之善,居無過之地,乃幾於道也。又唐賢白樂天有詩云:“澹然無他念,虛靜是吾師。”《莊子》雲:“唯道集虛。”《老子》雲:“歸根曰靜。”夫人若能虛靜其心,則於道最為親切。此三種理有淺深,俱為入道之門,故予采而師之。捲八 予記得齊已詩句云:“心清檻底瀟湘月,骨冷禪中太華秋。”又記得似是陳陶詩句云:“高僧示我真隱心,月在中峰葛洪井。”予愛誦之,令人氣格爽拔。同上 前輩有詩句云:“兩輪日月般興廢,一合乾坤夾是非。”有以見是非之頗多也。如此今人著文,褒貶古人,以為論有以見是非之有餘也。又如此故莊生之書,以環中之空為道樞,釋氏之書以心言路絶,名曰不可思議。解脫真學之士,若不到此,則其言意未有休歇之地。同上 前輩有詩云:“塵海茫茫萬古深,是非波浪至於今。其中名利為香餌,釣盡人間不了心。”又有詩句云:“舉世盡遭名利染,何人不帶是非行。”因知名利之生是非,如形聲之有影響,古今皆然。若有天賦至奇,大士豁然而悟理,挺然而抗志,躍出此四者之域,特立獨行於妙妙之道者,吾當尊之曰“大人先生”。捲九 唐賢白樂天有詩句云:“濟世纔無取,謀身道不周。應須共心語,萬事一時休。”予自引年退處,絶無交遊,約已趣嚮,因而擬象其句,增多其意而書之雲:“應須共心語、共書語、共道語。”昔晉阮瞻,時人謂之“三語掾”,予今自目之曰“三語翁”。其三語名則略同,而理全異耳。名僧貫休有詩斷句云:“豈知知足金仙子,霞外天香滿毳袍。”予因擬之,自述所得,別成二句云:“豈知習靜知常子,塵外天聲滿耳根。”同上 白公名居易,蓋榷禮記·中庸》篇雲:“君子居易以俟命。”字樂天,又榷周易·係辭》雲:“樂天知命故不憂。”予觀公之事跡,可謂名行相副矣。故情動於中,而形於言,集中有詩云:“朝見日上天,暮見日入地。不覺明鏡中,忽年三十四。勿言身未老,冉冉行將至。白發雖未生,朱顔已先悴。”又云:“貧賤非不惡,道在何足避。富貴非不愛,時來當自緻。所以達人心,外物不能纍。”噫,公年方壯而作是詩,予今年八十,比公賦此詩章之年,已加一倍,更餘一紀矣,安得不如公之曠達哉!故予抗心希古,以公為師,多作道情詩,粗合公之詞理爾。同上 白公有詩句云:“澄江深淺好,最愛夕陽時。”予自有所得,因而擬之,別為二句云:“耳音清亮好,最愛夢醒時。”事雖不同,而句相類也。同上 天聖八年十一月十七日,夜夢有如對於尊貴大人,令立而賦詩,口誦而成七言八句,在青字韻,止能記憶二句云:“文昭豈異天垂象,澤布還同雨灑溟。”斯大人其意未曉,凝然以思,予因即時承意,解釋之雲:“古詩曰:‘雲根臨八極,雨足灑四溟。’有此故事。”斯大人方以為然。予既寤,不復以占夢考祥為意,但悟人生性習之事,隨其志趣常存耳。追思曩昔夢中所為,無非己之好尚藝文之類,未嘗夢為騎射戈矛角勝之事。夫形神不接,而識想如故,則知纓情結念,善惡由己,影響因報,世世不失,舊緣也定矣。適足私喜明哲之士,固當慎其所習,為來生張本。同上 唐有名賢香山居士白公,所著章句云:“一性自瞭瞭,萬緣徒紛紛。”又有名僧圭峰禪師密公所著章句云:“靈靈自覺元無物,擾擾他緣盡是空。”二人同時而詞意亦同,今並書之,予所愛也。同上 詩有《大雅》《小雅》章,酒有大雅、小雅杯,夫雅士好詩酒之樂,與諸好不同,何愧於人乎。同上 白樂天為翰林學士時,有室名曰“鬆齋”,自題其詩云:“非老亦非少,年過三紀餘。非賤亦非貴,朝登一命初。纔小分易足,心寬體長舒。充腸皆美食,容膝即安居。況此鬆齋下,一琴數帙書。書不求甚解,琴聊以自娛。夜直入君門,晚歸臥吾廬。形骸委順動,方寸付空虛。持此將過日,自然多宴如。昏昏復默默,非智亦非愚。”又詩僧貫休有《山居》詩云:“一庵暝目在穹冥,菌枕鬆床蘚陣青。乳鹿暗行檉徑雪,瀑泉微濺石樓經。閑行不覺過天井,長嘯深能動嶽靈。應恐無人知此意,非凡非聖獨惺惺。”予以致政閑居,居常逍遙,因覽二公詩,而知二公意。是知道同者,無隱顯、無古今,遽自抽毫,合而書之。得趣欽味,逌然適悅。同上 白樂天有詩云:“瀋憂竟何益,衹自勞懷抱。不如放身心,冥然任天造。”予因擬之,別為四句以相對曰:“多圖果何益,衹自勞奔競。不如收身心,凝然成靜定。”一放一收,各有歸趣。捲十 古人有詩句云:“醉遇春秋社,閑因雨雪天。”唐賢白樂天閑醉俱多,故自稱“閑樂公”,又稱“醉吟先生”。吾自引年退居,閑樂有之矣,雖愛詩酒之美,不至耽於醉吟,而思福慶之緣,竊比尤勝。同上 人皆以即時稱我者為己身,夢中亦然。一生之中,其夢無數,定以何者為我身?是以古人有作《普示道俗用心偈》雲:“莫認紛紛境,唯觀瞭瞭心。知身不是我,煩惱更何侵。”又以即時所居之宇為己傢,或士或庶,改卜經營不定,果以何處所居之宇為己傢?又以先世相承生育之地為己鄉,亦有遷移隔絶別成故裏者,果以何處之地為己鄉?復有舟居之民,舟中生子,其子但以舟為傢,舟之往來不停,亦有改造易換其舟者,此舟中所生之子,果以何舟為傢,何處為鄉耶?故白樂天有自誨之詞雲:“無妄喜,無浪憂,此中是汝傢,此中是汝鄉。汝何捨此而去,自取其遑遑。”又有詩云:“我生本無鄉,心安是歸處。”白公大達,能警覺迷妄,堅執之人也。同上 酒是祿之美者,詩為樂之心也。清聖之醇,酎風雅之高格,助道餘品,何以勝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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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藏碎金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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