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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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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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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ázhǎo陶杰fābiǎodesuǒyòutièzǐ

现代诗歌
散文游记
中外华文诗歌联赛 Poetry Competition
小说故事
fābiǎoxīntiè   huífùtièzǐ
短篇小说:爱捉迷藏的声音

            爱捉迷藏的声音

  我坐在一张桌面边沿的漆已经开始褪色的大圆桌旁用餐,和我一起的还有很多人,男男女女一大群。大厅里灯火辉煌、热闹非凡,浓郁的酒气和睡眼迷朦的目光四处弥漫。突然,一个声音利箭一般穿过紧闭的大门,穿过拥挤嘈杂的人群,传入我的耳朵。是谁在呼唤我的名字?是谁在向我下达命令?我跑过去拉开门,四周一片漆黑,寂寥无人。可能是我听错了。我赶紧折回屋里,一片黄叶跟在我的身后,被寒风卷了进来。我坐下来,一边继续用餐,一边注意聆听。因为分心,我每次都是机械地伸出筷子,往不管装什么的盘子里,乱夹一通。有次甚至伸进一位先生的酒杯里,被人家取笑了一回。不一会儿,我又听到了那个声音。这回比第一回清晰,但仍然十分微弱,时断时续,忽高忽低,仿佛来自遥远的夜空一张飞翔的口中。尽管我集中精力,还是不能判断发出这种声音的是男是女、是人是兽,但他确实在喊我的名字。这悠远的呼唤声一出现,我就紧张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立在闹哄哄的大厅里,眼睛直勾勾地朝着大门,屏息静气,插寻它的方向,辨析它的根源。我听好了,它就来自大门前方的某个地方,也许是城市尽头那座森林,也许是高耸在森林旁的通天塔……
  在这漆黑寒冷的夜晚,谁在深情地召唤我?我又一次搁下碗筷,匆匆忙忙走出门外。刚迈出门槛,我就被抛入呜呜作响的寒风。下雪了,两只看门狗紧挨在墙脚,缩成一团。我将外衣的拉链拉到下巴,两手插入裤兜,背靠门里透出的亮光站在夜空下。刚从寒冷中镇定下来,我再次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悠悠颤颤,细若游丝,仿佛是从更远的山谷里传来的回音。后来那声音渐弱渐止,终于又什么都听不见了。但我想这并非那神秘的喉咙沉默了、厌倦了,他肯定还在向我招手,只是因为某种不为人知的缘由,他走远了;或者只是我的听觉冻僵了。这时候雪更大了,屋里传出一阵爽朗的哄笑声,我回过头去,灯光已经换掉,音乐响起,舞会开始了。
打开的那扇门里突然出现一个人,挡住了屋里闪烁的灯光和人影。他是我弟弟,年轻健壮,孔武有力,一向是我们全家的骄傲。
  “哥,你站在那儿干什么?R正在找你呢。”
  跟着弟弟小心翼翼地穿过翩翩起舞的人群,从一排椅子前走过的时候,我被横七竖八的脚绊了两回,最终摔倒在一位老太太的石榴裙下。第二个绊着我的家伙显然是故意的,他的脚是在我经过的时候突然伸出来的。第一次我确实不够小心,皮鞋踩到一位小姑娘的脚背,她的尖叫声吓得我慌忙提脚,为了尽快解除她的痛苦,我几乎是跳着向前跨出一步(后来我想通了,此举纯属多余,我只需将那只脚轻轻提起来,做一个小学生罚站的姿势就足够了。)没料她父亲的尊腿就摆在旁边,具备我慌乱之中无力跨越的高度。虽然没有摔个狗吃屎,但连滚带爬的狼狈也让我丢尽了直立行走的尊严。小姑娘见了破涕为笑,免去我赔礼道歉的麻烦,却是意外的收获。虽然我格外小心,还是又被绊了一回。我清楚地记得,落脚的时候什么也没有,等我一迈步,却好像被树根缠住了。这次我没有挺住,脑袋擦着一位老太太宽大的裙子倒了下去。
  我在窗前一张沙发上坐下,打量舞池里欢腾热烈的人群。在音乐的潮水中,他们疯狂地扭动身子,尽管灯光朦胧,人影杂乱,我还是很快就认出了R。相隔再远,我都能从千千万万的身影中找到R,闭上眼睛,我也能嗅出她在哪个方位。一曲终了,她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急切地问:
  “你去哪儿啦?害我好找!”
  “你在那里找我?搞错地方了。”我指指舞池。
  “到处找都不见你,我才……!”她急了。
  “跟你开玩笑,傻瓜!”我笑笑,刮刮她的鼻尖。
  R的脸庞马上露出纯真的笑容,同时直起腰,在我面前欢快地蹦了两下。然后她坐下来,紧紧地挨着我。我想起门外的两条看家狗,它们在这严寒的夜晚,相互依偎,一起取暖。我进来的时候,它们竟然睡熟了,我听到平静均匀的呼吸。R轻盈、柔软的躯体挨着我,我渐渐暖和过来,不仅门外所受的寒气渐渐消失,进屋后聚积胸中的恼气也没了。
  “来,咱们跳舞!”R拉起我的手。
  “你忘啦?我不会跳舞。”让她扫兴,我很抱歉。
  “人家想跳,我教你嘛!”她摇动我的手,故伎重施。
  “可是我真的累了。对不起!”
  这不是借口,我真的累。近期以来,我会莫名其妙地出汗、气喘、头晕,四肢酸软,浑身乏力,尤其是在人多吵吵嚷嚷的地方。我去过医院,医生告诉我一切正常,我也相信自己没病。可就是怕人多,怕吵。一想起要面对黑压压一大群学生,面对几十张高音喇叭一样的嘴巴,还在通往教室的梯子上,我就开始双腿打颤了。
  这些我没告诉R。
  R爱我,关心我,依赖我;反过来,她也是我在这世上最大的牵挂和依恋。我设想过,要是我昏迷过去,醒来想见的第一个人,肯定是R;在我或早或晚必将降临的弥留之际,如果我希望有一个人守着我,为我送行,为我轻声哭泣,我希望这个人是美丽的R,她的老年在我年老的眼里肯定是美的。
  尽管如此,最近我身上出现的这种情况我还是没有告诉R。她知道了,只会一次又一次地催促我上医院。R很崇拜医生,“要相信科学”是她百说不厌的口头禅。R很听我的话,几乎是百依百顺,除非她认为我的某个建议违背了她所坚信的“科学原理”。像我,吃得香,睡得好,好端端一个人,怎么突然就没了精神,R肯定会说这是一种身理故障,虽然她无法解释,甚至一些医生也无法解释,但并不等于科学也无能为力。当然,她承认,确实存在一些科学难题,但只是暂时的,这只能说明科学需要进一步完备,而不能以此否定科学,抹杀它的丰功伟绩。也许R是对的,我只是搞不明白,我到底怎么了。我不想让R为一件我自己都感到糊涂的事,徒增烦恼。R相信科学,像这样的问题,关系到她最心爱的人,关系到他的健康,要是科学不能给她一个满意的答案,她肯定会忧心如焚,深感痛苦。R的性格,我了解。
  让我始料未及的是,R并没有因此快乐起来。凭借女人敏感的直觉,她很快就察觉到我身上发生的变化。但她对这一病症带给我的直接后果——虚弱、倦怠、心不在焉、无所事事——作出了错误的判断。
  一句话,R认为我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我不再爱她。我不能理解的是,R如此聪明的人,一扯到我的问题,就变得愚蠢,老是简单地归结为爱与不爱。R不知道,有多少次,当我独自穿过城市汹涌的车流,在此起彼伏的喇叭声中,在闪烁刺目的强光堆积处,我不得不一遍遍默念她的名字,以抵制那一阵阵袭来的晕眩,以及倒下去一了百了的欲念。R不知道,一个雷雨交加的夏日,我为什么在洪水来临前一分钟又从河滩上爬起来,疯狂地冲上岸去。潇潇风雨中,我仿佛听到一个凄厉的哭声……
  不久,我真实目睹了R惨淡的面容。
  在郊外辽阔的天幕下,深秋的空洞与荒芜触目惊心。四周不见一个人影,枯黄的野草从我们脚下蔓延开去,铺天盖地,漫无边际。只有我和R,仿佛整个世界,就剩我们俩。在一个不宜沉默的时刻,我们沉默了很久。
  “你变了!”R突然说。
  “你不爱我了!看你没精打采、神思恍惚的样子,根本不想和我在一起。你不用勉强自己,我不要你可怜,想走就走吧!”泪水涌出R的眼眶,她背过脸去,失声痛哭。夜幕渐渐笼罩大地,笼罩R颤动的双肩,笼罩她单薄的哭声……
  我承认那天我也哭了,那是在R停止哭泣以后,我扑在她的膝盖上,就像小时候扑在母亲的怀里那样,哭了一场。我已经多年没哭了,从我立志做个男子汉那天起,即使在被人拳打脚踢受尽凌辱的时候,在我第一次失恋痛不欲生的时候,我都没掉一滴眼泪。这次我输了。R为我受罪,为我哭泣,只要我伸出手擦干她的眼泪,就能抚平她的伤痛;只要我甜言蜜语一哄,她就心满意足露出笑容。而我却不知自己为谁受罪,向谁诉求,那天我靠着R,向着无边的黑夜哭,向着空旷的原野哭。小时候我哭给妈妈听,这次我不是哭给R听。R一辈子不会明白,一个男人枕在她的膝上哭,但不是为了哭给她听。
  当我从沉思中抬起头来,身旁已经空了,R正在和我弟弟跳舞。我弟弟肩膀宽阔,四肢修长,身穿一套笔挺的白色西装,头发梳得油光可鉴。他喜欢运动,舞姿潇洒,性格开朗,志向远大但不善思考。小时候我父母很宠他,长大后又四处受欢迎,特别是受姑娘们的欢迎,所以人们发现我弟弟,总是意气风发、志得意满的样子。
  大概人们累了,舞会暂停,大厅里重新摆上桌椅,大家开始享用糕点和饮料。音乐停止不久,我再次听到那个神秘的声音。这次不是来自前方,而是来自我们头顶上空。当我抬头聆听的时候,它忽然转到北面去了,我奔到窗口,什么都不见,好像故意和我捉迷藏似的,那个声音又渐渐消逝了。
  “怎么不吃东西?”不知什么时候,R已经站在我身边。
  “不饿。”我转过脸,朝她一笑。
  R温柔的倚着我,两手紧拽我的右膀。寒风从我刚才打开的窗子吹进来,R显然经不住冷,我感到她忽然缩小,贴着我打了几个寒颤。
  “我父母已经上楼去了。”
  “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亲爱的?”
  “我们说好的事,你忘了吗?”
  “是谁在捉弄我!我一定要看看他的真面目!”
  “我父亲很严厉,你要有心理准备。”
  “没错,是我的名字。”
  “但是你放心,他们会喜欢你的。只要你……”
  “是天使还是魔鬼……”
  “过了今晚这一关,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
  “又来了,居心叵测的家伙!”
  “喂!你在听我说话吗?”
  我突然感到胳膊一阵生疼,R狠狠地咬了我一口。我刚才走神,她生气了。我从深邃的夜空收回目光,她却背过脸去不理我了。
“亲爱的,你的话我都听见了,比你听见我的多得多。”我抚摸R的肩膀,顺势搂她入怀。我知道该怎样对付她。
  “那我说什么话了,你说?”R抬头盯住我的眼,她孩子般纯真又可笑的神气,总是让我为之心动。
  “我的小媳妇儿说,要我今晚正式拜见岳父岳母大人,并郑重向他们求婚。我早就盘算好该怎么做了,你放心吧!”
  “那就好!”R笑了,搂住我的脖子,轻盈的蹦了一下。“你刚才胡说八道些什么呀?什么魔鬼天使,谁捉弄你呀?”
  “没什么。”我轻声说。但是就在这时,我仿佛听到一声悠长的哨音破空而来,从遥远的天边,或者从某个不为人知的神秘国度,疾驰而来。近了,这个声音变得像歌唱,像呼唤,深情地,急切地,好像带着某种使命,又像巫师招魂。这个飘忽不定的声音,时而怪异,时而亲切,他是谁?隐居山林的长者?前世的密友?天国的使者?地狱的无常?抑或仅仅是我梦里的呼唤和叹息,我老年某个黄昏坐在庭院中发出的呤唱和嘘气……这次他离我如此之近,有一瞬间,我感觉他就站在窗外的梧桐树下,从那幽暗的世界打量我,我却看不见他。
  这时候,一阵猛烈的寒风裹着雪花破窗而入,迎面打在我和R的身上。在R的一声尖叫中,我听见外面一声响亮的呼唤。
  “你听见了吗,亲爱的?有人叫我!你快听!”我激动地摇动R,让她注意窗外。
  “什么也没有。你怎么啦,亲爱的?”R惊异地看着我。
  “我们上楼去吧!这儿真冷,时间不早了……”
  R在前面牵着我,就在我们刚要离开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巨大的黑影从窗外一闪而过。
  “等着我,我出去一下!”我飞快地从R手里挣脱出来,急急忙忙朝门外跑去。
  “你要去干什么?等等我!”
  我听到R跟在我的身后,边追边喊。
  她以为我疯了。

2007-08-16 05:18:14
yǐnyòngbìnghuíf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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