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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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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男之热夜无踪
山豆凡/小凯
1.
成铁是北京刑侦学院的毕业生。很可爱的一个男子汉。勇敢的他没有背负小时候的梦想,1999年夏天顺利通过了体能测试和高考,告别了黑龙江,告别了高中的伙伴们,来到了他期望已久的未来警官的阵营。四年的时间象流行歌曲一样,快乐地来,也飞似地走过。成铁是个不怎么敏感,和兄弟们总凑在一块儿的男孩儿,就那么大大咧咧的,几年过去好像一点儿都没改变。成铁班上四十多个同学就六个女生,入学的时候本来就象小子,大学几年过去她们变得更加男性化了。成铁喜欢着其中的一个,应该说是暗恋。没办法,这个勇敢的男孩儿在某些关键时刻显得有点儿熊,从来没表白过自己的心愿。记得他很多次夜里梦见自己光着身子站在雾气腾腾的大浴室,那个短头发大眼睛嚼着口香糖的女生穿着篮球背心儿和大短裤走进来,冲着他喊:“哎,哥们儿,和你合用一个喷头儿,行吗?”每次梦到这里,成铁会立马一阵放电反应,下身一热,打湿了的梦就总也没有下文。
成铁别的方面表现都比较大胆,比如说,他从小就不怕鬼,也不信鬼;他会在大街上遇见有谁被欺负了挺身而出;他会在年级新春晚会的时候就着酒兴给同学和教官们连唱好几首歌儿。就象他妈说的那样,成铁脖根儿长着一颗猛痣,是胆儿大的象征。
2003年三月,毕业班里成铁所在的小组被挑出来完成在西安的一个综合训练,同学们被安排自北京出发,在中途几个小站分别下车,再抵达距离最近的列车大型中转站去西安训练基地报到。从北京上火车之后,成铁和同组的一帮男生就着啤酒花生打升级,哈哈着半黄不黄的笑话,旅途显得并不疲惫。在指定的河南新乡附近,弟兄们按要求在几个芝麻小站分散下车了。
之后折腾了没多久,成铁就到了郑州,赶了一班郑州发往洛阳的火车。刚上车的时候,车厢里不知哪儿来的一大帮乘客,显得特别拥挤,成铁和好多没座的人挤着站着。他跟前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面对着成铁,两个胸脯紧紧贴着他,就那么半个多小时的脸对脸,姑娘时不时小声咳嗽两下,成铁没感觉到什么。每次要是两个人在车晃动的时候没站稳,他会低头对微咬着嘴唇抬眼望着自己的姑娘淡淡笑一下。后来姑娘去了厕所,成铁前面换成一个背对着自己差不多高的穿牛仔裤的打工仔,和他前身紧挨着。几次颠簸摩擦之后,成铁发觉自己裆部兴奋膨胀起来,他没敢动,没试着躲开,也根本冷静不下来。前面的打工仔好象已经站在人堆里睡着了。憋了两个多礼拜的成铁脑子开始不由自主地发热,他太渴望那种窜遍全身让脑子空白一片的感觉了。他腰部几乎无法察觉地前后轻轻动了两下,呼吸变得深而粗重,脸上潮红一片,整个人有种眩晕的感觉。“操!”成铁心里骂道,转身向厕所的方向挤过去。
快到洛阳的时候,车厢空出不少座位终于可以让成铁歇一会儿。“挺多人的,阿。”那个曾和成铁面对面的姑娘也坐了过来。“嗯。”他淡淡地笑着回应。姑娘开始没话找话地和成铁聊天儿,她喜欢他。没一会儿,她从包里取出一本杂志,拿着里面的都市心理测试题跟成铁套近乎,都是些“你什么时候会用古龙水”“你约会时会买几只玫瑰”之类愚蠢的问题。“你遇到……”,姑娘环顾了一下周围,干咳了两下,压低嗓门儿问成铁杂志里的那么一条:“你的女友是个女同性恋你会怎么办?”同性恋三个字她说得格外轻却清亮,也引起了旁座一个男士的注意。
“哎哟,俩一样的能搞出什么玩意儿?”一个三十多岁坐在旁边剃光头的胖家伙嬉笑不笑地说。女孩儿脸半红不红地,尴尬地笑了一下,合拢了杂志,又翻开来。
成铁笑了一下,看着姑娘说:“下一个问题是什么?”
“如果你发现自己爱上了一个男人,你怎么办?”,女孩儿有些吞吐着念了下面一个问题。
“给他条皮带,让他自己办。”三十多岁的光头打趣似地插了一句,成铁没有吭声,附和着笑了笑……
车到了洛阳,天也黑了。离训练报到还有两天,成铁决定在火车站附近的小旅馆里住上一夜。“大兄弟,在俺们那里歇一晚吧,20块,热水洗脸洗脚。”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妇女招呼他。成铁这个还没从大学校门出来的毛小子从不会说不。他答应了,跟着那个中年妇女走在站外的夜色里。那女的走路非同寻常地快,操场上几乎天天锻炼的成铁竟有些跟不上她。呼哧呼哧跟了好一阵儿,他和那个中年妇女来到算是在荒郊野外的家庭旅馆,院子很整洁很安静也很空阔。“大兄弟,旁屋离灶近,夜里暖和,你就睡那儿吧。”成铁谢过,走进旁屋,拉亮了灯,怔了一下,一个面无血色大眼睛的十八九岁的男孩儿坐在床边,满脸忧郁地看着自己。成铁正要转身问院子里的房东女人,那个男孩儿却不见了。“真是晕头了。”成铁笑着摇了摇头,卸下行李,准备洗漱睡觉。
凌晨时分,成铁半梦半醒地听到屋子里混杂在一起的男人低声说话的声音,他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隐约地看到很多象是班上兄弟的七八个男子站在一团一团的雾气里,象是在公安大学的浴室里,那个面无血色的男孩儿从他们身后走出来,脸开始模糊,又再清晰,相貌变得和成铁暗恋的那个假小子差不多。屋子里开始响起低沉的紧密的鼓声,成铁坐起身,觉得浑身发烫,那个男孩儿走到成铁床前,慢慢跪下,从身后牵过七八双和成铁一样结实的男子的手臂。成铁脑子里一片混乱,在紧密的鼓声中,他觉得自己全身各处象被温热的舌尖舔舐,从耳边到胸膛到脊梁,前前后后,向下蔓延,覆盖所有轮廓和间隙,成铁恍惚看到屋子里人影开始交叉倒错,雾气升腾,象他脑海里一番接一番的热浪,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成铁听见起伏的深深的喘息和呻吟……
天快亮的时候,一丝不挂的成铁觉得有东西在头顶晃动,他睁开眼,吓得倒吸一口凉气,那是一双冰冷的脚,再往上,是那个裸身的十八九岁的男孩儿,脖子上套着成铁的皮带,吊死在房梁横木上,屋子里满是昨夜热浪中留下的某种液体的腥气。成铁从床上滚下,想站起来,可觉得根部象被劈开过的双腿竟然没有一点儿力气,腰部疲软酸痛,脑袋似乎被完全掏空,他慢慢地躺倒在地上,看着那个面色苍白男孩儿的脸,那张脸开始模糊,又变清晰,化作成铁自己的面容,皮带勒着的脖子上,很显眼的,有成铁母亲总提起的那颗黑痣……
2003年北京刑侦学院的毕业录上,没有成铁的名字。
2.
成铁,裸着上身,半撑着木桥边上缠着石索的圆桩,清晨的柔软阳光毫不保留地描绘出一个大男孩儿特有的美好和光泽。他颈部微侧,一丝诡秘的笑容淡入在身后被层叠雾气笼罩着的还未苏醒的青龙渊,似乎那是一方天外但却充盈了无数烟火迷情和脂粉钟怀,也仿如世间所有的恋结是从那里羞涩地起始,也在那里淋漓放任地化解……
这是一张相片,一张在成铁失踪以后从不明地址邮寄出来的相片。
只有照片的这封信寄到了成铁曾在的警官学校,同样的一封信也寄给了他的母亲。照片背景里的青龙渊是成铁在读书期间,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曾和哥们儿几个聊过的,奇怪的是,后来各种官方的地理档案里人们却没有查到任何关于青龙渊的记载。
成铁留宿过的那家乡间小店,在他影踪一夜消蚀之后也了无痕迹,所能看见的,只是在那个似院落非院落的地方,有一棵奇异的果树,零星几片绿叶,却满枝地悬着诱人的浅红色的杏子。村里人说,那棵杏树是借了阴气,有灵,不管遇到什么干旱季节,总能开花结果,但一树的红杏总在中秋月圆之前全部掉落,又在月圆的时候,很快烂作了泥土,并留下一股奇异的暗香,相传那是要升天的邪气,有怨的。当然,村民们没听说过这里有什么旅店,他们也很少见到外省人,更不记得成铁曾经来过。如果你要是向他们打听那棵杏树所在地方的过去,他们会恐慌和回避。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位老者,如果觉得你面相和善,他们可能会讲述给你那段一九二几年的故事。
原来,村子里早先有个戏台,就在杏树生长的地方。戏台子当年特别招引人,不光是因为班子里戏唱得好,更依着一个领班的戏子。村子在旧时的年月里也因此小有名声。那个戏子年约十八九,艺名红杏,声圆貌美,年龄虽不大,可是不管技艺还是扮相,都没有稚嫩欠缺的地方,他是俊俏男身,却能既演儿郎又扮女妆,每次戏台子还没搭好,乡里乡外远近赶来的人们就把村子戏台前的座儿全挤满了。
方圆数十里的城内,有个富家少爷,二十有余,喜欢笔墨,擅长画画,颜料也都是从江南精心挑选而来的。可那年春天南方出现了疫情,不便通连,少爷又正巧用完了画墨,他好些日子实在无聊,偶然听说城外村子里有个名声渐起的戏班子,有些好奇,便叫人备了车马,想去看看究竟如何。
少爷赶去观看的那一天,戏里唱的是探官花,一个状元郎的儿女情。几许银两和细致绸锦的穿戴,少爷和随从在戏台前得了个好座,他也听得确是很有兴致。戏唱着唱着,在讲到状元惜别相恋的粉黛女子那段时,少爷觉得自己仿佛身处戏中,与台上的红杏双目含情,难舍难分,心怀似有几度别恨。戏结束了,谢场的锣声一响,少爷才如梦方醒,笑自己看得发痴。
在少爷车轿回城之前,他没料到先前台上的几名戏子竟赶来道谢。其中的红杏虽不在台上,却让少爷又想起戏中的缠绵,竟有想带红杏回府的念头。红杏道谢之时,他与少爷两人本是初会却如曾有旧交,话语中时见几分桃花暖月的感觉。
之后,少爷常常会来捧场,再几个月过去,村里戏台子前中间的那个座儿就总是为少爷留的,他也几乎不会落下这个戏班子的每个场子,回回戏罢班子散了之后,少爷也时常会到红杏所住的地方与他短聚。转了一个春秋之后,少爷和红杏还有戏班子,都结下了笃深的情谊。他慷慨花送大笔银两,把那个戏台后面破旧的屋子拆了,改建成有回廊,有正屋和厢房的大院子,也索性把城里画画的笔墨都搬了来。院子盖好以后,红杏,与少爷住相邻两室,深夜时分却屡屡会有少爷卧房的纸窗羞现烛光春影。少爷白天除了听戏,其他时间多半和红杏一同度过,其他时候他会独自在厢房里作画。
秋时某晚,少爷专门为红杏画了一幅青山绿水。对那幅画,红杏非常喜爱,他在月下又给少爷唱了一曲探官花,戏浓人醉,直至凌晨时分两人才作歇息。第二天清早醒来,少爷发现脖子上有一颗紫色的齿印,想必是昨晚红杏留下的,他没有在意,可那个齿印竟然自那晚以后就一直没有退去,稍稍隆起,看着象一颗痣,有人说,那是一颗猛痣,凡是长它的人,天生就胆大。
少爷府上择良辰吉日给他相上了个女子,但他却在戏园子里日日作画戏耍,迟迟不肯回城。老爷派管家来劝,但是少爷借口连三,执意不肯离开戏园。管家回到府上以后,把所见所闻,尤其是有关少爷和红杏的那一段告诉了老爷,老爷听后又羞又恼,又气又骂,却因熟知爱子脾性,不知该如何是好。后来,管家出了一计。
九月仲秋,却逢大旱,一天夜里,戏园子不知怎的起了大火。
凶焰无情,正屋和厢房里的人几乎全部被烧死,少爷让搭建的院子和前面的戏台也都成了废墟。也只有一个人从火里被救了出来,是城里的少爷……红杏和他喜爱的那幅少爷画给他的画,也都化作了灰烬,画中的景象,是少爷说,他想来生与红杏一起相守的地方,少爷管那个地方叫青龙渊,那里有座木桥,桥边有根缠着石索的圆柱……
少爷回到府上,惊魂还没有平定,就不停询问红杏的消息。他知道红杏死后,悲痛欲绝,茶饭不思,人也日益憔悴。少爷被绑回府上之后,老爷替他安排了娶亲的大喜事。在锣呐欢腾的那个新婚之夜,少爷他饮毒酒自尽了。
几年以后,在那个曾经是戏台子的地方,竟然长出了一棵杏树。村里的孩子去树上摘过杏子吃,但据说吃了杏子的孩子长大以后就不会娶妻生子,也会被认为不忠不孝,大人们也就不准孩子们在果实成熟的时候去接近杏树。但是,总有些孩子忍不住嘴馋,还是会去偷吃。一代又一代,那些偷吃了杏子的孩子,成年以后还是会娶妻,还是会生子,只是眼里总空洞洞的,偶有失魂落魄的样子。后来,许多许多年以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村里有个蛮夫,他小时候偷吃过不少杏子,却很受传说的困扰。一天夜里,他拿斧子把杏树给砍了。没想到的是,第二年春天,杏树的残干竟然又长出新枝,并很快地变得粗壮。也是仲秋,村里那个蛮夫听说是欠了赌债还不清,在杏树新长出来的枝叉间上吊死了……
再往后,也不知为什么,满树的红杏总是在八月十五月圆之前就已成熟,但却在孩子们没来得及偷吃的时候,就都掉在了地上,烂为泥土,只留下一种奇异的芬芳……
2010-03-10 10:31:31 |
子在川上曰 ?2010-03-10 19:45:15??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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