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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游记

生日快樂

生日快樂

送禮物是件麻煩事，送老公生日禮物更讓我頭疼。我從來不知道該送什麼。若是女兒的生日還好辦一些，直接問她們，你要什麼，然後去買來就是。雖然少了驚喜，但至少女兒是高高興興的。沒錢時，買個奶油蛋糕糊弄一下也是可以的。
君卻不同，若問他你要什麼，他必定說，什麼也不要。若是買鮮花，他會教育我說，鮮花是最不實用的東西，幾十塊錢，擺一二個星期就謝了，多不划算。他買來了假花，三十多塊，可以永生永世擺在客廳。他總穿便裝，我送他的真絲領帶從沒機會露臉，現在早已過時成古董了。還有Boss法國香水，十幾年了，已經揮發成了顏色濃郁的香精，至今還坐在衛生間的枱上。我還買過一支萬寶龍鋼筆給他，二十年過去了，那筆還好好地躺在筆盒裏，一次都沒用過。蛋糕他倒是愛吃，可說起買蛋糕他總是反對的。一方面可能是他的體質不能多吃奶製品，更重要的還是因為錢的緣故。在食物裏，蛋糕算是奢侈品了吧。
有一年他的生日，我直到當天晚上還沒想出該買什麼禮物。眼看商場快要關門了，便飛快地駕車趕去Guildfold 商場。看見第一家燈光賊亮的首飾店，就一頭闖了進去。那店鋪的鐵簾門已下了一半，夥計已經走了，老闆正在算錢。看我從鐵門下鑽進來，嚇了一跳，以為是打劫的，眼睜得大大地瞪著我，呆如木雞。我顧不上理他，只管加快步子迅速瀏覽店堂，兩眼探照燈似地掃射櫃檯裏亮閃閃的珠寶。很快我的目光落在一塊最新款的Gucci男錶上。
這塊錶多少錢？我問，驚嚇過度的老闆好一陣才反應過來，看出我只是一個顧客。
買禮物嗎？
我老老實實地回答：Yes.
生日禮物？
Yes。
老闆臉上的表情完全鬆弛下來，不但鬆弛，簡直有點傲慢。我想講講價，老闆一分錢不肯讓。不但不肯降價，口氣還很遺憾，好像按原價賣給我他已經吃了很大的虧。他知道今天這錶再貴我也得買。誰叫我告訴他，我是最後一分鐘跑進來買生日禮物的人呢。付完錢後的感覺是，我被打劫了。
夜裏我將那精緻的首飾盒放在君的枕頭上，想給他一個驚喜。他確實吃驚了，問：幾鈿？（上海話，意為多少錢）我說了數目。他皺皺眉說，去退了。接著就是一通教訓：買東西要貨比三家，要做Research。哪有你那麼傻的人，這麼貴的東西，跑去就買，連價都不講，真是個“蔥頭”（上海話，意即被人宰割的傻瓜）。我還想辯解，他說，你啊，就是蔥頭的樣子，老遠人家看見你，就知道蔥頭來了，趕快把刀磨磨快，就是準備斬你啊。
讓他這一說，我不禁想起那個老闆看見我從鐵簾門下鑽進來時呆如木雞的表情，忍不住笑起來。
還要笑！他生氣了。
以後幾個他的生日我又買過外套，T恤或羊毛衫之類給他。他不是認為價錢太貴就是款式不喜歡。
女兒說，爸爸，別人送你禮物你應該懂得感謝才對啊。
他說，這也是我的錢啊！拿我的錢給我買禮物，還要我感謝啊。
這樣聰明的話也只有我老公這樣聰明的人才說得出，一針見血。夫妻之間送禮物，確實用的都是自己的錢。漸漸地，我就學會不再送禮物。至少這樣，他不會再為浪費了錢心疼。
可是等到我自己生日的時候，卻非常希望他能送我點什麼。說起來，這很不公平。但我有個毛病，正如君再次一針見血指出的，我的毛病一個字可以概括：貪。
我特別貪，對物質也貪，對精神也貪；對愛情也貪，對禮物也貪。凡是禮物，我都喜歡，倒並不很在乎價值。生日那天，別人可以不送我禮物，要是沒有收到君的禮物，嘴裏不說什麼，心裏卻是十分在意的。抑鬱之餘，會聯想到感情淡薄了，老公不愛我了，婚姻墳墓論等等。
剛來加拿大那幾個生日，他也曾很浪漫地獻上一束玫瑰，（開始是買的，後來是在自家花園裏採的。）也曾買過珍珠首飾等較貴重的禮物。隨著時日遷移，星隨斗轉，慢慢就變得現實起來。逢我生日，他會去Costco買伊莉莎白阿登的護膚品給我。那裏的價錢較低廉，而且他知道，護膚品這類東西是我的必用品。若他不買，我也會花錢去買，說不定買更貴的，花更多的錢。
他買了幾次以後，我煩了。有一年我對他說，不要再去Costco買護膚品了，那些東西我自己會買。他愣住了，迷茫起來，不知道該送什麼禮物好的樣子。不過很快，他就想出辦法來了。
那年生日，我收到一張卡，上寫：Pass to Europe。沒有機票，沒有旅行社的單據，只有卡上的那行字。我看著他，無語。
他愉快地說，我知道你想去歐洲。這張卡怎樣？
顯然他正為自己的聰明得意著，正等著我興奮激動的反應。我說，你的意思是說，你給了我去歐洲的許可證。我去歐洲，需要你的許可嗎？
這下是他無語了。
三年後，我訂了全家去歐洲的郵輪票。記得嗎，我說，三年前，你許可的。他只是笑。
這樣的精神禮物後來從生日發展到所有的節日。
聖誕節，樹下堆滿了經過精心包裝的大大小小的盒子，兩個女兒歡天喜地地將寫著自己名字的盒子一一打開。
裏面是空的。只有一張紙條寫著：這盒子裏裝滿了爸爸的愛。
兩個女兒對著這一盒盒的愛，臉上的表情讓君大笑起來。
君的想像力和創造力在去年給我的生日禮物上表現得最為淋漓盡致。
那天，整整一天風平浪靜，君似乎像之前幾年一樣忘了我的生日。晚上，有些失落的我走進臥室，見到枕頭上擺著一個紮著緞帶、包裝精美的首飾盒。君像沒事人似的坐在被窩裏，靠著靠枕看《星島日報》。
啊哈！我興奮起來，跟著便做出一種嗲嗲的聲音說，老公，為什麼這次對我那麼好啊？有什麼事讓你心虛了嗎？有沒有學別人勾引良家婦女啊？
同時拿起盒子左看右看，猜測裏面的物品，一時竟猜不出。若是戒指，耳環之類，盒子似乎嫌大了；若是項鏈、手鐲之類，盒子又嫌小了。我疑惑地看他，他還在裝著看報，可嘴角已經牽扯到一邊，明顯在壓抑著笑意。
是什麼？我說，手錶嗎？
他終於忍不住笑出聲来，蓋在臉上的報紙跟著瑟瑟地抖。
自己打開看。他大聲說。
我打開包裝，揭開盒蓋，見裏面只有一張小卡片，上面寫著他的名字。
搞什麼？我疑惑地問。
你看看背面。他說，期待地看著我。
翻過來，卡片的背面是一行漂亮的鋼筆行書：我把自己送給你。下面一行行蠅頭小楷寫著他的身高、體重、生日、血型等。
哎，哎，看這裡！他叫道。嘩地一下把蓋在身上的被子掀開。我一看，笑得差一點兒背過氣去。原來他全身赤裸，私處還紮著緞帶！
等定下神來，我說，我以為結婚時你已經把自己送我了，原來直到今天才送給我。那之前的二十年你都去那兒了？
他本來自以為得計，笑得心花怒放的。被我這一問，一下子呆住了。半天才緩緩地說，我還真沒想到這一層。

再過幾日，又到我的生日了。一個月前，他就苦惱地在那兒長籲短歎，抱怨生日禮物難辦。我說，不要發愁了，今年不要你送了。可他還是低著頭嘆氣。過了一會兒，突然呵呵地笑起來，這說明他又有什麼主意了。
想出什麼來啦？我問。
他躺在床上，兩手交叉墊在腦後，眼望天花板，說，我的老婆喜歡舞文弄墨，我這次就送篇文章給她。
啊？！我吃驚地問他，你想寫什麼？
就寫生日，寫怎樣送你禮物。題目我都想好了，就叫《生日快樂》。
一個月很快過去了。老公，那篇文章寫好了嗎？
什麼文章？他一頭霧水的表情不像裝的。
《生日快樂》啊。
哦，他說，那個，哪兒有時間啊。
哈哈，看起來今年我不會收到精神禮物了。那會是什麼生日禮物呢？我竊竊自喜，又開始期待了。

2012-10-03 00:23: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