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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来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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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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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游记

临街的饭馆

临街的饭馆
（路来森山东省昌乐县第三中学邮编：262409 Email:lulaisen123@163.com）
1
第一次进这个饭馆的时候，还是夏天。我和同办公室的大李、小李，还有小孔（一个柔弱的女孩）只想找个地方吃顿便饭。饭馆的门头上写着：水饺、馄饨。我们走了进去。老板娘浅笑相迎，一种自自然然的笑。不像有些老板，笑脸的后面总有隐约着一种金钱的焦渴，或者游弋着一幅贪婪的阴影。老板娘说能炒几个小菜，我们答应了，她隐于厨房里。
小饭馆，空间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只安了五六张饭桌。门口与一扇大大的玻璃落地窗紧连着，落地窗隔住了门外的嘈杂和喧闹，却留住了门外的风景，这是一个幽静、雅致的所在，是可以把心灵作短暂的停泊的地方。它有点像一个仰望光明的智者。我喜欢这样的环境，坐于窗下，看门外车如流水般涌动，人如鲫鱼般推搡；人在店内啜饮，心却可以自由地在外游弋，窗外合适的风景就是一道美味佳肴。
老板娘把菜端了上来，全是极普通的蔬菜，一股浓郁的菜香迅速飘逸开。老板娘说，菜都是她亲手炒出的，是标准的“小炒”，看得出，她那期待的目光，是在等待着我们的赞许。我知道，现在在饭店里，是很难吃到“小炒”的，即使是在大饭店里，也大多是一锅做着几个盘中的菜。我品尝了一下，味道确实不赖。我是喜欢做几个菜的，但我觉得她比我做得好。说“色香味俱佳”虽然有点俗，但这一次，还非得用这样的“俗语”评价不可。我想，她一定是带着一种美好的心情去做的，这样做出的菜，才会跳跃着一种鲜活的菜香。菜入口中，人的味蕾会饱满地鼓胀起来，跟着，是一种永长的心中的熨帖。
我们慢慢地啜饮，啜饮这儿的幽静和孤寂，啜饮属于自己的那份心情。
两个中年男子，坐在了我们的对面，他们只要了一个菜——一个小炒蒜黄。一名男子拿了一瓶低劣的白酒，用牙咬开了瓶盖，每人倒上一杯，便喝了起来。能听到他们喝酒的那种幸福的滋味。其实，幸福就是如此地简单：一个合适的场所，一瓶低劣的白酒，一个谈得来的朋友，一份醉意的心情。
一名妇女进来了，带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孩，他们只要了一碗馄饨。妇女用小勺，一口一口地在喂着小孩。小孩子有点不听话，不时地伸出手，想抓取那把小勺，却都被母亲挡住了。若是丰子恺在这儿，他一定会迅速地把这幅画画下来的，他是那样地喜欢描绘生活的图景。我不是丰子恺，我只能把它画在脑子里，把这种美好刻进记忆里。
我觉得，这样的一些人，恰好构成了这个饭馆的最好的氛围。这个饭馆就是在等待着这样的一些人的，等待着这些人身上的普通和平实，等着这些人头脑中流淌着的、最平民化的思想。
我第一次，就喜欢上这个饭馆了，我在这儿，找到了一种有“意味”的形式。商人抚摩自己的钱袋，官员攫取自己的权利，无权少钱的百姓，也会品味属于自己的那份生活的滋味。此后，我们来过好多次。就是为了品味这儿的那份普通和平实，为了在闲适中静听自己灵魂的絮语。
2

晚秋的天气有点凉，秋风在肆意地刮着，我们又一次坐在了这个酒馆里。
小孔，支颐望着窗外。我回首，一片片的法桐叶，在风中飘落，像是一颗颗回家的灵魂。
支颐的小孔，脸上掠过一丝落寞的惆怅。柔弱、娇喘，似黛玉葬花的叹息。
我推门走出，托住一片飘下的落叶，坐回桌前。细细地审视，叶蒂已枯，叶脉的筋骨裸露着。那种淡黄的表层底下，积聚着一种厚重的红，堆积成一团期待燃烧的火炭。它终是要燃烧尽自己的生命的。
“生命，如一缕穿过岁月的风。”我感叹。
“一种古典的叹息。”小李同声相和。
“什么是古典？”我随声一问。
“古典，是李白对月擎起的酒杯，是李贺骑过的毛驴，是易安居士‘载不动许多愁’的蚱蜢舟，甚或是黛玉葬过花的那把药锄······”这个刚刚毕业的年轻人，喜欢读书，舍得买书，让自己沉浸于古典之中。古典，已成为他生命中的一盘菜肴，他把自己也古典成了一种成熟。成熟的心才饱满；才能在微小中，享受大气的生活；才能在短暂中，品味出悠远的生活的滋味。
我无言。轻轻地拉开玻璃窗，用力一捻叶片，把它复送进了秋风里，它随风飘逝。
“古典，是楚辞里飘下的一枚落叶。”我默念。我听到了诗人长吟的声音：“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心中便贮满了秋的萧瑟和荒凉。
小孔仍在支颐，所有的人都望着她。寂静，如一片落叶。
我觉得，只有在这样的酒馆里，才适合于谈古典。这样一些临街的饭馆，在史的风烟里，曾有过多少处、有过多少次，成为了诗人驻足的驿站。
3
街上在落雪，粉尘一样的。“雪是雨的灵魂”有点俗，是俗人把洁白的雪叫成了一片浑浊。不过我喜欢“灵魂”二字，有一种飘忽和迷离，是一种朦胧、悱恻的美。所以，还是愿意这样称呼它。
我们坐在饭馆里，临窗观雪。思绪像雪花一样飘逸。
想起了民间流传的一个故事。
一个乡下财主，几个贩卖芝麻的商人，他们同在一个夏日的树荫下乘凉，这是一次偶遇。商人不小心，撒了一些芝麻粒在地上，如针尖般大小的芝麻粒，若非“有心人”，谁能看到？可是，财主看到了。他躬下身，在食指上沾上唾液，然后将一粒粒芝麻粘起，送进嘴里。
商人轻蔑的目光，遮盖了这一片绿荫。
其中一个商人打趣道：“你们家有芝麻吗？有，我们就收购。”财主仿佛是自言自语，“有几葫芦头，我带你们去看看吧！”
商人随着财主来到了他的家，财主指着露天的几个大圆仓：“就是这几葫芦。”所有的商人都瞪大了眼，他们已无话可说了。原来这个吝啬鬼是个深藏若虚的人，他以近乎猥琐的吝啬，掩盖了他巨大的财富。
若干年后，他死了。他把巨大的财富留给了自己的儿子。
儿子面对的是金山银山，这个足不出户的“乡下老”，不知道该如何花掉这些钱，他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于是他突发奇想，找了几个银匠，坐在他的房顶上，用锉把一颗颗元宝锉成粉末，纷纷扬扬的银屑从房上降下。这个儿子则在房下高呼：“下银雪了，下银雪了！”他在毁坏中得到了欢乐。有多少财富能经得起如此“下雪”啊？
几年之后，这个儿子终于沦为了乞丐。许多人见他还活着的时候，每年遇到下雪日子，他总会捧起手，仰头望着纷飞的雪花：“好雪，好雪，好大的雪啊！”
他的生命已经活进了雪里。老财主积攒下的白银，只化作了儿子记忆中的雪。
一个人，一生能积攒下多少钱呢？怎么来的，就怎么去吧！就如这自然飘逝的雪花。
雪越下越大，漫天飞舞，粉白的梨花瓣一般。地上很快积了厚厚的一层。
对面的人家，走出两个人。一个大人牵着一个小孩，小孩身穿一件粉红色的面包服，是陡然开放的一朵红茶花。大人蹲下身，双手捧起雪，反复地在手中搓着，似在向身边的小孩示范。孩子附耳侧听，跟着捧起一捧雪，随之双手拍打跳跃起来，他大概是尝到了一种冷雪的欢乐。于是又蹲下身，捧起雪，扑到自己脸上······
我想起了昆明雨中的那只“鸡”。作家汪曾祺正和他的朋友在一个临街的小酒店里喝酒，“莲花池边有一条小街，有一个小酒店。我们走进去。要了一碟猪头肉，半市斤酒（装在上了绿釉的土瓷杯里），坐了下来。雨下大了。酒店里有几只鸡，都把脑袋反插在翅膀下面，一只脚着地，一动也不动地在檐下站着。”干净的叙述，神来之笔。一只鸡，吸引了作家的目光，那一定是一只会思想的鸡。
临街的酒店。雨中的鸡，雪中的小孩，但小孩不是鸡。这样的一个小孩，是不会下“银雪”了，他将来会有更广阔的世界，他会懂得怎样去花钱。据说，外国人富了，会把钱花在福利上。不知道这个小孩将来富了，会把钱花在那儿？
外面的雪还在下。

2008-01-17 20:3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