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揣着良知诗写(创作谈)


2013-09-16 08:50:49


揣着良知诗写(创作谈)

李静民

结缘于诗,无非是个性使然,也可说是对自己个性的一种放逐。我是个好静且热爱孤独的人,不喜热闹的娱乐及纷杂的环境。于是,在那个没有电脑与网络的时代,只有移情于阅读和诗写才能让自己的个性随心所欲。那时,年轻的我,眼前所见到的无非是小桥、流水、人家,而歌咏的也无非是她诗情画意中的美。对良知的认识,也只流于不做坏事不入污流。阅读似乎成了我那时惟一的快乐,我仿佛站在灰蒙蒙的水雾中寻觅光明,品味文字里被麻木的历史和经验,这让我重新获得认识,并同时获得了自我。我感觉书和诗正在包裹着我,自我不过是诗的元素,而且还充满着元素的活力!读诗就像和一个透明的灵魂进行神秘的交流,在诗的“神示”下获得感悟,还获得真理的“敞亮”,诗在勤勉地“去蔽”,存在栖居于诗!阅读让我义无返顾地成为诗的捍卫者,诗歌坚贞的守望者!
然而,风景的美丽不是人的美丽。随着阅读的深入,同时也随着阅历和年龄的增长,尤其是目睹了一些难见阳光有悖正义的人事,我才发现,原本被我歌唱的小桥、流水、人家并不是诗情画意的乐园。我发现桥边的草木被人任意蹂躏,河中的鱼族哀哀鸣泣,人家烟囱吐出的是火焰……我目睹的这些现状,正被一些人冠以艺术之名美化着、粉饰着。同时,在芸芸众生中,我目睹了一些君子人性扭曲的过程。他们将上帝布道时飞溅在脸上的唾沫作为荣耀,将其的脚垢作为此生的财富并向后代炫耀,却不知自己作为人身体内的一切坚质已改变原状,学会了哈腰走路,更改了血液的温度。触及到这些冰冷的内在后,我才有了真正意义上的良知,才理解了良知的真正内涵。我无法安宁,因为我的灵魂不允许我蒙上双眼歌唱。我知道,作为一个有骨有血的大写的人,无论是诗者还是其他,必须要有良知。面对那些至高而下的浊流,你可以是无奈者,可以是隐遁者,亦可是观望的沉默者,却不可是推波助澜者,不可用艺术加以冠名,更不可抛弃良知或哈腰断骨狺狺相随。
然而,身边总有一些熟知的人,渐渐地背叛了真正意义上的良知,成为识时务的“俊杰”,他们让自己诗意贫乏,诗心更改。面对他们,除了远离和沉默我无权指责,但他们成了我反思的原因。每当写到那些目睹、亲历的事件与人时,我的心会抽搐,我的灵魂会歇斯底里,恨不能抽骨为鞭取血为火,因为我看到了不认识自己、不知道自己是人的人,正在以上帝的名义用各种手段蹂躏同类,那是一群患有软骨病不值得怜悯的人。这让我的思考有了更深一层的拓展,良知渐渐浮现于自己的灵魂。
我知道自己发现的仅是一个缩影,亲历的也仅是一个小点,而就在这个缩影和小点中,曾有多少蝗虫毁灭了春景,多少蝗卵正孕育其中。每每想此,我的灵魂便如烧似焚,让我陷入一种无法自拔的暗泣中。可我能做什么,一个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一只被一口唾沫就能淹灭的蚂蚁。然而,血液与直立的骨质告诉我,将一切火焰燃于心中,把所有的话语言于诗中,让灵魂的血泪流于骨中,用一块净地插骨为峰,以血为水吧!于是,一次巨大的蜕变从这里开始,这是一个痛苦的过程,是一个从天堂到炼狱的过程。当然这个过程不可能将我诗写的内涵彻底换血,尤其是我诗写的风格,加之阅读面的窄小,思想不可能一下子成熟,这让我无法突破,无奈之中,只能返回原地,从头起步。于是,我便从自身或身边写起,用灵魂写,用良知写,写出灵魂的声音,写出心中的爱憎。
我很小就失去父亲,他英年早逝于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劫之中,在我成长过程中,这是形成我孤癖、自封,甚至自卑的源头。这是一个时刻笼罩我整个少年时代的阴影。成年后,这种灾难与阴影成了我思考之一而进入了我的诗歌。父亲之前的祖祖辈辈都是渔夫,我目睹父亲的兄弟及他们的后代们,月升而出月落而归的生活,他们卑微与贫穷的日子,他们善良且美好的心境,他们不顾渔人忌讳救助溺水之童的义举,都让我对渔业和渔夫有感恩之情。他们虽为布衣,而在我心中,至今仍是大写之人。我为此创作了大量有关渔业和渔人的诗歌,并用自己的思考注入诗中。《人间词语》中的作品都是那个时候创作的,同时也形成了属于自己的风格:抒情。
在我的理解中,抒情是诗者对灵魂的全部沉浸,抒情是一个幻像对另一个幻像的执着召唤,诗人摆脱不了抒情,海子说:“抒情是血”。抒情者一直在追寻民族的材料,制作共同的形象,人们执着地追寻着。就像萨福最终找到了古希腊最纯真的声音。有诗就有抒情。抒情也是对幻像的召唤和创造,但丁把维吉尔作为幻像,最后升华为整个罗马的灵魂,贝雅德成了他自己的幻像。歌德把浮士德作为幻像,最后升华为整个欧罗巴的灵魂。与大师相比,我的抒情是渺小的,但饱含了我灵魂及骨血中热烈的爱。无论是天地众生,江河湖海,草木物体,我都倾注了作为一个诗写者来自灵魂与内心的爱,尽管这片爱里布满痛心疾首的指责、鞭挞,但这都源于爱。同样,这种爱超越了个体的范畴,蔓延到诗中各个领域,且带有一种中性的色彩,不是清幽素淡而是浓墨重彩的惆怅的感伤的掷地有声的爱。当然这种爱都是我一厢情愿的,犹如空气拥抱人类,人类却从未察觉。这种爱中,流淌着我汩汩的良知。
有人曾戏言我的诗歌与我的性别、性情相悖,不应该抹杀性别具备的天赋。而我并不为然,更无需争辩。我深知自己并非是那种匍匐在桃金娘树下一味风花雪夜的女子。人的一生,要爱的面积辽阔博大,良知不允许我驻足于某个点上。如果这样,对于我来说何言良知,何言为人,更无法继续诗写。因为,我深知性别是注定的,但良知却与此无关。一旦抓住了某个诗写主题,是良知而不是性别让我看见了众多与主题有关的各种幻象。无论任何诗写物,它们都会以人的形象与情感抓住我的良知,喜怒哀乐的音容笑貌,时刻牵动着我的心绪,无法驱除,让我与他们同悲同喜同生共死。我每一首诗的成功,往往都是我良知与爱的体现。
从1990年代初到中期,我的诗歌以自己独特的抒情和思想内涵,在各种诗刊杂志全方位铺开,也备受关注,但我认为这对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开始对诗歌的思想内涵与创作方向有了全新的认识。这源于我从各种民刊上读到大量的优秀诗歌,这些诗歌给我的震撼力不亚于帕斯的《太阳石》和金斯堡的《嚎叫》,以及《恶之花》中的一些诗歌,我感受到了自己阅读面的狭窄和知识的贫乏,于是,我决定让自己的阅读来一次换血。我的老师石光华(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发动“整体主义”诗歌运动的主要诗人之一)为我开了数十张读书单,从这些书单中我认识了自己知识的贫乏,于是,我开始大量地阅读,而不是仅仅选择自己偏爱的抒情作品。通过长时间的阅读和汲取、冶炼,我的诗写有了与众不同的思考方向与诗写方式。
那时的中国诗坛,喧嚣繁盛,旗帜林立,诗歌革命之风渐劲,大量民刊上的优秀诗歌,以电闪雷鸣般的声音与姿态,覆盖了以往的诗坛。这让我看到无数的诗人都在用自己的良知诗写着,这让我彻底地成为诗歌的追随者,同时也为自己择定了诗写方向。然而到了末期,随着市场经济的深入,物质以不可抗拒之力轻松毁灭了绝大多数诗爱者和诗人的理想宫殿,不少诗人不再做缪斯女神的信徒,跟随瞀目的物质和黄金奔跑,诗人堕落了,诗堕落了,诗歌精神更改了,诗坛被时髦、流行、流派纷呈所替代,民刊上让我推崇的优秀诗歌和诗人,随着气候的影响,似乎步调一致地被渲染上这种疾病,不痛不痒随波逐流地诗着、歌着、徘徊着……他们在为自己写诗,心中装的无非是名与利,这让我伤感、痛心、愤怒,甚至有些歇斯底里地在心中呐喊:诗人何在,良知何在?!
大痛大怒之后,我决定避离诗坛,站在诗坛之外冷静地思考,痛苦地创作,写自己灵魂的声音和精神历程,写“众生”之吁请,用带血的声音歌唱着,不张扬、不狂躁,以沉着的抒写语言和气势恢宏的意象,营构我血液中站立的神话。的确,我似乎在自己的诗歌里自弹自唱,用自己的思考将一种景象揭示得更为清晰,任时间累积的沙石集聚于内心,忍受愤怒的烈焰将我炙烤。同时也试图想用自己的思考和诗写方式去颠覆当下的诗歌气候,去颠覆流行、流派和时髦。当然避离诗坛,并不是说我远离了诗歌,我的热爱依然,我的创作依在,只是让自己与诗坛隔绝,不愿去随波逐流,更不愿为诗坛的一席之地扼杀自己的人格和良知。在这种毅然绝然中,同时为了生存,在朋友的提议下办了一个家庭作文培训班。孩子们如歌般的心灵,如诗般的眼睛,充满美好的幻想,给我带来许多震撼,同时我也常常感慨,他们所想所说所赞美的,在这个现实社会中正在渐渐缺失。思考之余,我为自己无法给予或挽回而难过,同时,从他们身上也折射出一些令人担忧的社会现象,从“从小见大”的古语中,我看到了令人担忧的人性现象。这个现象同时也进入我的诗歌中,成为我创作的题材之一,每每在诗中写到他们时,痛心的泪水会浸湿诗稿。
我的诗歌中承载了大量的意象,且赋予了宗教的色彩,这完全是汲取了西方文化的缘故,我用人性和理性两大标尺衡量现实,终无法对其进行完全的审判,只能建立一个自己的世界,一个独立于现实的人间。我想用我的诗句敲醒现代物质人麻木的神经,用自己的思想呼唤一些死亡或正在死亡的东西,用自己的良知揭示或鞭挞一种丑陋的存在。我知道,这是一个诗写者应有的责任,当然这种责任谁也没有命定我,但作为人应有的良知我义不容辞。每当我诗写时,眼前和脑海里便有许多幻象呈现,他们是今人与古人,生者与死者,更是灭绝或正在灭绝的物种或是随处可见的植物、静物及动物,他们用自己的身世告诉我这个世界的曾经与未来,于是在我诗中便有了承载大地的总体意象,这种意象追随着我,让我无法驱除。
十几年来我远离诗坛,更疏于网络,拒绝过多的应酬和交际,拒绝庸俗的喧嚣,在日常状态中总是保持一种沉潜、宁静、闲适的心态,较多的是沉浸在诗的弥想中。从不去为诗而诗,不去逐潮,也不像当下一些浮躁的诗人一样一味玩技巧、玩表达,写生活琐屑,哗众取宠。原因是我不愿让自己因眼花缭乱而影响已择定的诗路方向,我认为创作需要孤独更需要孤立,它不是赶集,并不因谁叫嚣最响而成为主角,诗坛更需要颠覆者,冲击一下歌舞升平的表象气候,尽管这些冲击对庞大的诗坛没有任何效果,但作为一个诗写者能坚持自己的个性与良知创作,本身就是效果。 这个时代的诗歌现场由于与气候有关,许多颠覆者都不在场,我何必去凑热闹,还是坚守自己灵魂的净地,想自己心中愿想的事,写自己心中愿写的诗,其他违心的一切我无法背叛自己的良知,哪怕是含泪而歌,戴镣铐蹈舞。
《苍天在上》、《众生之惑》就是我避离诗坛十年后的成果。收入了我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至近年的部分诗作,其诗作的叙事、抒情、思辩、结构是一个有机的统一体,可当作一部有着中心主题的长篇抒情诗去阅读。我用自己的抒情方式诠释了痛苦、奋争、灵魂的归宿、忏悔、死亡、刑罚等作为存在的生命的诸多元素。在揭示诗性的同时也在启示众生,从而用带血的笔将浮世中的爱恨情仇等诸多情愫作了刻画,洋溢着我作为人的母性之爱,良知之爱。
这两本诗集,是我刻骨铭心的生命体验和精神历程,我大规模地借助诗歌元素和现代诗歌表现技法,用独特的抒情方式,甚至碎片,表达我对苦难的深度关怀,对当下人命运和诗歌命运的人文关怀。也是一部揭示现代人心灵的新神话体抒情诗,用思想和思考的意象展示了现代人生存的状况与心态,同时也揭示了作为生命的无奈与卑琐。透过诗歌话语背后的侠气,让读者有所振奋。生活在今天这样一个信仰缺失、物欲横流的世界,我渴望自己的诗是一缕明丽的阳光,捻亮“众生”阴暗潮湿的心灵。罗曼•罗兰在100年前呼吁:“打开窗子吧!让自由的空气重新进来!让我们呼吸英雄的气息。”明丽的阳光是我们需要的,自由的空气和英雄的气息也是我们需要的。
在出书之前,我将这些诗稿整理打印好后从不示人,直到丈夫楚子准备为我出书时,我才厚着脸皮找到从未交流过的诗坛大师彭燕郊老师,渴望他能为我的书写几行评语。彭老师看了我的诗后当即应允,并用两个月时间为我的书写下了近七千言的《我们向往什么?追求什么?》的序,远在故乡的诗人、诗评家沈泽宜教授,也不顾年老体弱为我的书写了万言的《英风侠气,忧患深沉》、《知更鸟的忧患与警示》两篇评论,他们一致地肯定了我的诗写方式和思考方向。
从这个时候起,我感到我的颠覆至少没有白费心机,因为在我的诗中,没有那种小女人情调,更没有谑戏的成份,而是带着沉重的使命感正气盎然地吟唱着,使字里行间贯满精气,那是一种昂扬的诗歌精神,犹如豪士挥舞宝剑闪烁的锋刃之光,给人以视觉冲击,给人以灵魂震撼。这是当代诗歌所缺失的。正因为我用自己的思考与良知诗写的这些作品,才让这两位老诗人感到了震惊,因为他们无法相信这些诗作出自我这个弱女子之手。书出版后,在彭老师的建议和参与下,为我的书开了作品研讨会,从一些教授、学者和诗歌研究者、诗歌创作者的发言中,我感到自己并没有顺流而行,而是流行、流派、时髦诗坛上的叛逆者,当然这种自诩换来的褒与贬,对于我来说已不重要,甚至对自己是否在线于诗坛从不上心。因为作为一个真正的诗写者,不应该违逆所想所思的心灵,更要将一种使命与良知自觉承担起来,为博一席之地而更改骨质或含泪歌唱的方式,对于我,直立的人格和良知不允许。
不管我诗写的作品在读者眼中是优是劣,流芳百世和遗臭万年,在数学概念里是相等的,当然我并不是需要概念里的数字,而是需要颠覆的效果。因为诗写者永远是歌者,神灵的歌者,众生的歌者,良知的歌者,人类悲剧和理想的歌者。诗者是人类灵魂幽暗深处的光亮,是人的灵魂代言者。虽然“文化霸权”依然横行,且越来越庸俗狭隘的利己主义成为日常状态的今天,在物质大规模统治人麻木人腐败人的今天,良知往往被邪祟所掩蔽,个人的欲望空前膨胀甚至掩埋一切,作为一位自觉的诗写者,我坚守自己沌洁的诗心,从不苟同于任何一种嘈杂的声音,不屈服任何一种诗学,我始终保持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用自己独立的生命体验,诗写自己不昧良知的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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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燕郊评论:我们向往什么?追求什么?


2013-09-12 09:58:39


我们向往什么?追求什么?
——读李静民诗集《苍天在上》

彭燕郊

李静民的诗集里有太多的问号,这幷不奇怪,奇怪的是为什么只有她有这么多解不开的心结,这么多难题纠缠下,她怎么能活得这样坦然。没有谁追问她,是她自己追问自己,时时严厉地追问,自己命令自己回答,她是在拷问自己,问题尖锐、锋利,闪动着匕首一样的冷的惨白的光:
问大地之神灵 我有何指望 有何生机
众生有何指望 故乡有何指望
——《西风的功绩》
从土而来的生灵必须泥一样贴地而行
我该怎样行走 怎样向前
群骨尖叫 惟有膝骨为了全体的生存匍匐而行
——《命运的轮回》
我为什么会这样 我们为什么会这样
总是带着蒙昧 单纯 固执的内脏求生
总是带着敬畏 仰望 祈祷的表情生存
——《思想之童》
提问方式、问题内涵和外延的尖锐与丰富,已经作了回答,无须回答的回答,提问才有不难的回答。诗人在拷问自己,在用内视镜观察自己“固执的内脏”。一根一根撕开肉的纤维,一口一口品尝髓的酸涩,一络一络摸索战栗的神经,随即提问,随即回答,才有如此沉重的自我诘难,才有如此冷静的自我挖掘。
也许任何时代的诗人都这样,耽于沉思,习惯向世界发出连串追问,但不求回答,乐于自己回答。为什么?可能因为他们明白,只有自己才能回答,是习惯于孤独吗?习惯于将自己定位于另类吗?可能都是,可能只有一半是,然而这样也够了。
人是可以浑浑噩噩过一生的,可以选择麻木、随和、委曲求全乃至更平静更方便更有好处的生存状态,诗人就不可以这样。这里说的是真正的诗人。真正的诗人总是那么敏感,太敏感就有太强烈的好奇心,太强烈的好奇带动太强烈的发现欲,发现美,发现丑,发现美与丑水火不兼容的无休无止的斗争,于是难题不断,麻烦不断,诗人只好把自己定位为异类,好奇心是沦落的开始,诗就是吃不得的禁果,诗人在敏感这条毒蛇的引诱下偷尝禁果,诗人是带着原罪离开天国沦落人间的,难怪禁果永远伴随着他,无论缓步沉吟,或者狂奔呼号。
解读诗人的命运不能就此止步,诗路历程的险峻曲折,在李静民的诗里,被表现为人世间最可怕的对芸芸众生的层层铁箍般的包围。而芸芸众生早已满足于没有生机没有指望的停滞凝结,不可能发出“有何”的诉求,早已习惯于用膝骨行走,没有行走的行走,跪着“行走”。注意,这是“我”和“我们”,“群骨”和“膝骨”的最大差距,“尖叫”的是诗人,呐喊着“为什么会这样”的是诗人,有“固执的内脏”的诗人,才会对“带着敬畏仰望祈祷的表情生存”厉声质疑,为什么,因为在诗人追问自己既“固执”又“蒙昧”“单纯”的背后,那个共存的“为什么”,是不用回答的自问自答,那里有太多的沉痛太多的省悟。
木然的众生对此无知无觉,正是这些密密麻麻围着诗人窃窃私语的人群,把孤独、悲愤和自我拷问加到诗人身上,诗人不能不把审视从内拓展到外,发出也许可以说是我们从未听到过的痛彻肺腑的歌声:
这些习惯天意 嗜好做梦的
扭曲或无骨的根
野草般植遍家乡
——《古老的基因》
而由膝行教养的儿子 被抽去铁质后
习惯为御者弓身如鞍或自挞讨恩
然后被命名为奴才 安置到囚车与马鞭下
——《膝行与逃离》
为了生存还在延续他们的隐忍
捧着他们的骨和血 仿佛捧着一段历史的遗言
——《秘密形成的过程》
诗句组成的冰刀般的行列,让我们有读陀斯妥耶夫斯基或波特莱尔时而感到的战栗,“无骨的根”,“抽去铁质”的“膝行教养的儿子”,习惯了“弓身”,“自挞”,“被命名为奴才”,被“安置到囚车与马鞭下”的众生相如此怵目惊心,然而,更可怕的还是:
从初到今的声音 人类的血音
你听见他们 就像听见一群羔羊在乞求被牧
——《回报》
千年万年将你玩成一堆石头
一个天体的头衔使你们以星星的声音
向他们倾抒盲目的情
——《天空之王》
这里,接触到诗人好象不忍心碰触但又无法绕过的“历史遗言”,为什么不忍心?有时我们是不能不把意料之中权当意料之外来减轻我们的沉痛。这种声音,“人类的血音”,“乞求”的声音,以至“被玩成石头”还在“以星星的声音向他们倾抒盲目的情”,惨不忍听和声音。诗人感受的深化与思考的深化很自然地同步推进到对“历史的遗言”的解读,其结果就不能不是令人惊怵的凄厉警钟:直立的人类从两脚行走退化成四脚着地的爬行动物的危机迫在眉睫了,而被玩成石头者还在作盲目的抒情。
诗人不是文学批评家,诗评不是诗的任务,但诗人的思考离不开诗,诗人以诗思考诗,于是不能不大声疾呼:“抒盲目的情”不是诗,而是对诗的亵渎。
真诚的感受和思考都不可能是即兴的,随意性的,感受和思考都有其运行的规律,自在自为的内在动力。对于诗人,感受和思考都必须是极其严肃的,这是作为诗人的根本自觉性。因此,诗人的现实感受必然不断扩大,同时也不断尖锐,诗人的思考也必然不断深化,伴随激情的不断升温、涌动,人间相和人们的心像得到痛快淋漓的刻画,生命一开始就蒙上悲惨的黑纱,人是“手握奴隶的身世爬出子宫,被天真的梦牵引”(《负重的大地》)的,生活里充塞着“泪水用苦涩之声 饮下历史的难日”(《诞生》)的无奈:
不准萌芽或抽枝 只准自焚与沉寂
只准走进漫长而又具体的荒冢
——《西风的功绩》
我在独自渴望 人类在独自渴望
用一条命搭起的天梯 从幻想顶端坠落
在大地这张土黄的纸上 上帝的声音在行走
幻想的种子在行走
——《幻想之翼》
在你倾听神话的时代 在你加工神话的时代
我们给编造神话的人 加上幷加深了“思想”这个符号
——《思想之童》
无泪之泣,不成声之泣 ,诗人哽咽着唱出生之哀歌。生长在“不准”下的生存状态里,只是机械地向荒冢走进,只有渴望,只有幻想在上帝的声音里,以种子的形式在行走,无望地行走,只能倾听神话,而且还不得不“加工神话”,为了欺骗自己,安抚自己,最后还得给编造神话的人“加上幷加深了‘思想’这个符号”!
不太荒唐了吗?不太不正常,太不可想象了吗?然而不,诗人告诉我们,这不奇怪,“苍天在上”:
这是显赫的面容是主宰者呼风唤雨者
端坐于人类之顶 注视着众生的头颅
令牌会随时请出我们在废墟上滚动
——《苍天在上》
是命运?还是历史的必然?无可逃避,只能面对:
神圣又巨大的车轮 在诗歌和生灵上轰然碾过
显赫的战无不胜的以真理名义的轮子
沿着我们生命的铁轨在昼夜往返
——《往返的车轮》
但我们的血肉之躯,我们血肉之躯孕育的精神宁馨儿,其实是碾不碎的,比“神圣”更神圣,有“神圣”所没有的永恒生命力,明白这一点很重要:
我在逼迫双手 扶起倒在心跳中的诗歌
把冲动与单纯从牛角尖中挖出
用火石敲碎自己的骨头,映照无知者
我要逼迫他们返回基因
携着自己的智慧重新从颅骨里飞奔而出
——《匹夫》
为什么“逼迫”?诗人有诗人的专业热爱、专业敏感,诗人的紧迫感来自对诗歌现状的焦虑,“锈气在剥蚀着诗人的锐气 剥蚀着诗歌之骨”,“在雷霆暴雨之前 这些有病或无病的诗人 带着盲目与清醒的呻吟 寻找做梦的路”(《愤怒的诗人》)到这里,我们已不能不体验到诗人提出的“为什么”最初也是最主要的动机:人类文明顶级成果的诗歌,在中国大地的存续和发展,为什么在21世纪,在五四运动将近一百年的今天,让人有“为什么有诗?诗为何物?诗人何为?”的迷茫,多么可贵的历史理性和人文关怀。显然,诗人不是有意排斥谁,也不是绝望到眼前只剩下一片漆黑,诗人在悲悯,眼中的泪花在汇成热泪潸然流下,无法忍受触目惊心的颓败和自己认知所想望的巨大反差。
李静民的诗作里经常出现诗人形象,在她,诗人是这样的,诗人的诗是这样的:
那寒光凛冽 殷红如血的诗
有谁在珍藏 在朗诵 在你忧郁的血吟中
那些取火为心 燃骨为灯的声音
那些劈开黎明的诗
犹如鞭子捶打我的无病呻吟
让我骑着自己的沉思与求索
行进在永无回还 悲惨的诗途上
——《愤怒的诗人》
诗人时刻没有忘记“我”和“那些”诗之间的差距,时刻反思自己的“无奈又犹豫”,“为一种可能”而“迈向一个永久的失误”(《失误》)
既然自愿背负原罪生存,自愿危难,诗人坦然面对,正是在无意中,对于“失误”,对于“无奈和犹豫”,甚至“无病呻吟”折射的诗人的精神状态做出肯定,准确地指出这类弱点对于诗人,倒是不可能缺少的优点。直白点说,诗人是不会等到有病了才呻吟的,诗人,可不可以说是先天性地病着,这病,反过来倒成为诗人的强势,“能够忍受燃烧也能忍受灰烬”,应该感谢诗人用这句力透纸背,掷地有声地把诗人的素质描摹得活灵活现。更加吸引我们的是,诗人对于往往被认为弱点的单纯(曾被她自己与“蒙昧”幷列)有独到阐发:
对于你以昼为夜 以雷施恩的可能
被我全部根除于思想中
人类不灭的天真仍在泛滥着自己的单纯
——《回报》
单纯,不是贬义而是褒义的,单纯是纯洁、清醒、执着、坚定。都说诗人智商高情商更高,智商高在于洞察现实,情商高在于诗人之爱是大爱,是人类之爱价值观念的具象化,正因此,诗人的遭际必然是背负原罪生存:
奔腾不息的欲流上 宝石与冠冕一次次欢呼
接受的是识时务的俊杰 而痛心疾首的诗人
孤立的笔 在划破文明服饰的刹那
数千根蜇 带着赤道的火焰从空而降
领着密旨扑向人间
——《诗魂》
扑向诗人,因为诗人“像一块映照诗歌品格的火石”,背负原罪的诗人很自然地成为有“人类突长的锐角”的“狂奔而来的公牛”。(《回报》)读李静民的诗,最强烈的体验是:你接触到的几乎是如今很少人想到也不愿去想,幷且不可能想到的,对于诗是什么,诗人何为这些与诗人之诗生死攸关的根本性问题。他们是在逃避吗?可能连逃避都说不上,既然心目中无诗,既然与诗无关,于是出现某些极少数但叫人忧虑的玩诗者,践踏诗者,和李静民心目中的诗和诗人竟有如此巨大的反差。
诗,不是用来教训人的,认不认识诗,是不是诗人,不是教训出来的。因为“好奇心”而背负原罪沦落人间的诗人无法改变好奇的宿命,因为好奇而习惯于在沸水中熬煎一千次,再在冰水中浸泡一千次的独立思考,锤炼成诗人身处历史漩涡,时代风尖浪口中从容不迫地唱出肺腑之言:
在漫长的蹒跚中 我已挤进最后一滴乳汁
备好我的静脉放在你的唇边
为了你的疲惫和拔出深渊
——《思想之童》
我们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这有如旷野边缘丛林深处传来的,穿透沉闷,震撼僵固,驱动凝滞的很人性同时也很有历史感的声音,毫不夸张地说,诗人是在努力把诗的功能提升到超过审美愉悦,精神满足,到理性传播和信念塑造的高度上,努力把诗的美学价值提高到一个新的高度。
写诗,是李静民长时间的至爱,但却永远像个新手,在文学艺术领域,没有论资排辈这一套,就因为历久弥新这个定律,新才是希望之所在。新代表新的个性扩展,新的追求勇气。人们常说,诗人是女性化的男人,女诗人是男性化的女人,这种说法很难叫我相信。李静民的诗里,女性的细腻和男性的粗犷,女性的温婉和男性的豪迈融和在一起,形成独特的创作个性,在几近雷同难分彼此的追逐“时尚”风气弥漫的今天,显得格外可贵。
正因此,我们对李静民有更多的期待,文学艺术创作的完成,不光只是作者创作过程的终结,而且还是受众接受过程的终结,在这个意义上说,受众是作者或作者不能缺少的合作者,认真的作者是把受众的反应看成作品成败的最决定因素,尽管受众的各种各样反应各有其不能避免的局限。不揣冒昧,在这里,我想提两点意见,希望多少可供参考:第一,本集所收大部分来自作者对当今精神现象的感受、思考,来自现实生活的感受,思考的像《午夜走廊》、《星辰》、《今夜》、《中秋》、《野渡》、《村庄》、《农具》,这些诗较少,而它们同样有独特的构思,独特的艺术处理,同样个性化,同样是李静民的而不是别的任何人的作品,表明她还有广大的创作空间,其次是,拥有自己的语言风格是所有诗人都梦寐以求的。看得出,李静民一直在着力探索如何加强语言(文字)的张力,造型感,视、听与感官效应,不懈地作出严肃的努力,在组词、句式、句读上都有新的发现,这很可贵,但似乎还应该注意形成一种新的语言(文字),这种语言法则的过程会是比较漫长的,只能一步一步地来,避免急躁造成的失误。
这两点其实都是次要的,技术性层面上相信李静民比我们有更明确的认识,幷正在完善她的语言风格。最重要的是,诗人全力追求的是如何使生命过程和历史过程高度吻合,完整把握作为社会活动和创作活动的不能一刻缺失而应更加彰显的历史感。诗何易?诗人何为?她明白,作为诗人,追求是崇高的精神境界,而不悖历史进程的精神境界才是崇高,向往崇高者写出来的诗,必然有鲜明深刻的历史感。
作为受众,我们的阅读体验也应该能够是追求历史感的,向往崇高的,但愿我们能和诗人一起追求一起向往。感谢诗人,我们有难忘的阅读体验。
彭燕郊简介
彭燕郊原名陈德矩,1920年9月出生于福建莆田黄石。1938年后历任新四军第二支队宣传队员,军战地服务团团员,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桂林分会常务理事、创作部副部长,《广西日报》编辑,《光明日报》副刊编辑,湖南大学中文系副教授,湘潭大学中文系教授。1939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诗集《彭燕郊诗选》、《高原行脚》,评论集《和亮亮谈诗》,主编《诗苑译林》、《现代散文诗名著译丛》、《外国诗辞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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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静民诗歌


2013-09-12 09:51:58


李静民作品(18首)
《天空之王》

---你抢占了人间的故乡
撕毁了自约于众生的日期
判决他们的不贞
你守候着他们的末日与泥土
成为滚动在你掌中的山河
你要做人类最初与最后的主宰者
和世界惟一的王

你手持天堂和地狱的钥匙
从此天空飘满生命的红尘
和许多亡魂的幻想
你在洗去圣者膏油的那一刻
食用他们的爱情与青春
他们是你指定的圣餐 无餍之后
使你高度的显赫日益聚增

显赫 被数千年盲目的生命高举到无极
他们无奈地殉情 为了你
永恒的生命或者短促的恩赐
他们是人类愚昧的幻想者
他们离弃亲人 背叛籍地
和所有在家做梦的孩子一样
以此梦 作为获得的家园

盲目的崇拜者 盲目的灵魂
以梦境为路的尽头
天空之王的圣殿早已备好装载生命的囚车
他将抽去你们的思想 腐烂你们的肉体
千年万年将你们玩弄成一堆石头
一个天体的头衔使你们以星星的声音
向他倾抒着盲目的情

《伟大的加工厂》

来到了悬崖绝壁 像瀑布带着生的欲望
也带着绝望与希望的吼叫 在石罅中穿行
没有飞翔的鸟迹更谈不上人烟 我独自一人
在深渊之上 拒绝死神也拒绝上帝
我只接受磷火的遗物 鬼魂醉后的酒杯
在殡葬道上 抚摸着人类活过与活着的内容
那个让人难以忘怀的造型
使滚烫的泪水涌出眼眶 痛抵心脏
我必须远离献祭与仰望 祈祷和葬身的地方
远离他们等待与幻想 做梦及噩耗的一生
我要走向他们生前恐惧又眺望的地方

伟大的加工厂 每个贴着商标的阳光与正午
代表着纯正与优秀 出口世界深入人类
许多公牛马匹狮子从这里出来后羊一样温驯
那些师爷 保镖 艺人被加工后焕然一新
站在一座巨大的舞台上各履使命
他们用鲜红的布景使谎言美丽 使阴谋获胜
那些策划者 神的儿子 我的主
我在地上的主 手握上天入地钥匙的主
面朝歌舞升平的艺术氛围长笑不止
在神的暗示下许多诗人
猎人 隐者列入加工之榜

我们已被气候揭开冒烟的头盖
注入水银 那个生产智慧 思索 正义的大脑
那些洁白与美好 充满善意的浆液
被鲜红的色素取代
发出永恒的亮丽的声音之光
我们自下而上的时间缓缓延长
雷电不再紧跟每副消失铁质的骨架
由此我活到了今天 人类活到了今天
用我们的颂辞与舞蹈 麻木和迟钝
附在大片躯壳上为圣诞日歌唱
生存呵 为何偏偏是这样获得

我双手捶颅 有一江询问向东流去
皇天呵 显赫的光芒刺瞎了脑浆的锐目
那漆黑的波涛 万复不劫的波涛
卷走了最后一首长满蜂蛰的诗
在岁月中 我的灵魂迷失于悬崖
声音给了我光明与方向
我是看透商标的第一位盲人
也是那家工厂精雕细凿的诗人
至今还在为颂辞疲于奔命
我是被称之为厚土的一星尘埃 为了生存
必须清楚 皇天在上 我主在上

《另一轮太阳》

死神指缝中遗落的种子
无视死寂残留的荒野
今日已在大地聚满生灵
浩瀚的人类呵
漫长的寒冬或滚滚的流火将你追赶
而你的韶光已自成一条赤道
正与另一条对峙
升起在我们惊醒与思想中的太阳
结束长长的困惑与沉默的徘徊
开始远行于人间之地
开始发现自己已遍体伤痕
累累于人类的伤痕呵
是谁让你体无完肤

天空技术的神迹深入我们年轻的思想
气流及时间分食着我们的纯情
今日已在升起的太阳内成熟
人间 矿藏的头颅
诗之火焰锻造的铁箭
射向神化的鹰
在鹰翅下揭开神迹的秘密
在腹中找到盲目者跳动的心脏
盲目的天体 渐渐衰老的目光
在坠落中看见自己永恒的故乡
为开春的人间和家园
向冬天与流火
向来自那里的符咒
高举起另一轮太阳

宇宙 依靠承袭拥有的一切威力四射
二月的人间 二月的家园
又在大地上晃动
初升的太阳 单薄的光芒
坚持着自己的意志并酝藉力量
诗歌和群山 人间的骨架与语言
被基因高举在时间之上
从毅力体内取血为光
火红的力量从沉寂上滚滚而来
涌向技术的正午 涌向向西而退的天之落日
当我们凝聚的声音变成檄文逼近时
你血红的忏悔落满大地
许诺将掠走的花朵与丰收明晨送还

《诱 惑》

这时候你眨动黧黑之眼
凝视被时间牵来的白玉的人间
你晃动黎明之佩让黑色响遍世界
这洁白的女儿是猿后 从洞穴中缓缓走来
她在智慧山中生育 并挖开力量的源头
凝聚到生灵丛中
这告别沉默 走向语言 接近思想的人类
是人间之河 是流动在你眼皮底下的我
美丽的我 单纯的我 含苞待放的我
使你黧黑之眼开始发红开始充火
喷射出显示着高度与力量的光芒

你让这光戴上月亮的面罩
你让面罩上滚动类似相思的泪水
你让泪水滴落在人间纯情的血中
你让这血在我体内点燃幻想的灯盏
年轻的人类呵 晶莹的人间
动情在如此满月的时辰
从此 我是死寂的部落凋零的村庄窒息的城市
我是泪血是伤口是膝行于石上的人间
你把我的圣洁我的未来我的如花岁月送入赤道
让人间之河彻夜呼唤
朝着你带走的方向悲恸不止

你扩大权力范围 改变显赫的音容
用神的名义是一个智能的方式
终于获得人间的祈求和崇拜 操纵了我的信仰
将记忆之井在你的神迹中自填
而赤道的烈焰长满翅膀
扑向怀疑 责问 热血的头颅
使音容发出真理与光明的声音
以特有的威严与高度
手持正确的光芒
射进我们的命运之中
动荡 灾难的空气被你密布人间

在迷惘幻中想的人间 我的始地
诞生了漫长的荒凉和饥饿
你用世纪之水漆黑地倾泻
倒尽愤怒的欲望之水
在大地汹涌 翻卷的涛声
使你满足的笑声在山河颤动 生灵夭于婴年
这就是你显现的神迹
是跳动在面罩内的心脏
一位澄明的宣布者
一位渴望饱食人间的最高者
宇宙呵 我的王

《人类固有的善良》

石中隐居的圣者
万物晶莹的祖先
将一桶善良之水放在人间之口
人类饮用后孕育了众生的善良
在蹂躏中成长的女祖先
多情的心被一片哀求一片诺言
悄悄打落了仇恨之胎
这时候 她被戴上女皇的冠冕
聆听从雨中传来的忏悔 指月为人质
这虚幻的人质扣押于水中
无法触及她的善良者呵
惊呼着明天 惊呼着明天的诺言

明天呵明天 明天的蓝天和大地
天空曾许诺将光明的岁月永留人间
春天要从和风中飘来温暖的少年
手捧丰收的金镂玉衣披在大地身上
澄明之光伸延到古老的荒冢
明天的光芒将要永远安慰他们悲惨的魂
命运 我们被主宰的河流
将重新流淌在我们手中
梦中千百次看见的花轿
就要变成万紫千红的家园
变成霞光四射的红盖头
迎接幸福

西去的太阳留下响彻的表白
血红的誓言落遍大地
我在这片血红中长大
在这片誓言声中伸出善良之手
将你举到真诚高度 尊严高度
让你持着我的信任回到赤道
准备明天的践约吧 我目送着
远去而光芒四射的太阳
回眸着人间
那血红的目光里
是如期而赴的明天之语吗
人类用善良的本意注释着那里的内涵

《等 待》

大地之母激情的血
澎湃在少女体内 人间体内
把燃烧在颅中的怀疑熄灭
把我们肤浅的善良加入山泉
清澈的善良呵
从我们内心流出晶莹的泪
洗濯那双握过仇恨与利剑的手
我要让它用圣洁与和平拥抱你

等待呵等待
内心充满人间的喜悦与急迫
在漆黑的山冈上
眺望光明的明天 真理的明天
明天的赤道 明天走在那里的爱之圣者
我在预言你的第一个词汇将是“要有”
一片奇迹的景色中
我该怎样想象一个惊讶和欢呼的人间

此刻 等待命我唤回羞涩与柔情
静静守候在时间身旁
大地的精神及力量在时间中消耗
人类庆典的歌声在提前准备
缓缓而来的午夜
我长长的情诗正在升华
少女想象爱人也在等待
明天的节日

时间 你为何留连于夜空
为何在他身旁悄悄跪行
使我的目光射出焦灼与悲伤
大地安慰着我 我安慰着人类
一片躁动忽然在穹宇内部响彻
一片从赤道而来的躁动由远而近
是提前而来的明天吗
光明的车子呵 我已等候多年

《活下去》

我来到生命边缘 光的边缘
看见自己含苞的磷花在劲风中待开
蓝天 那勃发的生机是我的青春
是何时属于你 成为你
永恒的王冠和疆域 在我生命边缘
没有阳光的春夜谈不上温暖
昼无故乡 夜无家园
我如洗囊中既无悲哀也无幸福
站在世纪最暗的山冈上
拒绝死亡也拒绝恩赐

我正一脚踏着死亡一脚立于人间
但还活着 虽然躯体如死
但不是天体的那堆石头
我死的是人类的天真 群星的盲目
使不肯腐烂的白骨选择烈火飞向夜空
我视死犹生 我还活着
活在和落日一样的时刻 黑暗一样的边缘
初潮的血依然鲜红着我的爱憎
像塬野火红的高粱
像行吟在大地的诗歌

人间之母 我预感自己将走在你的前头
我要带走你全部的苦涩留下山泉
此时 我正一手拒绝死神一手挽住母亲
我在这样地活 和冬天的生灵一起
构思比火红更崇高的一瞬
我鲜红的血涌满眼眶
带泪的骨飞翔在天空
我选定比天山更高寒的方向
拒绝上苍的恻隐浪迹在生命边缘的
人间呵 活下去

那追杀过祖先和父亲的死神
正一步步向我逼近
呵 魔鬼 神与天使的后代
浑身放射出异样的绿光
辐射在大地形成灾难
像母亲给予我的一个生日
母亲呵 你让我接受这最初的光芒
让我必须控制热血和哭声
滋生对神和天使的那寸爱心
已如一朵雪花融化在内心

我要在内心将它燃烧变成火和血
抒写人间的诗歌
我要让你成为苦难的内容
感受人间被你伤害的层度
在一个死亡里 基因的光芒彻夜照耀
一条人间的血脉遇见永恒
这是我的最后 我要留下
我选择和蔑视的一切
在我生命边缘 我要告诉你
我是怎样拒绝死亡 怎样拒绝恩赐

生命呵 为何如此短促
又如此加深大地的伤口
在奄奄一息中看着你的胸膛
人们手持一杯盐水
对一个愈日充满希望
是你给我籍地 给我翅膀
我最初飞翔在午夜的诗歌之鸟
至今仍划破着茫茫夜空
那犀利之声让天空慌乱又发狠
仿佛被一根羽毛击中了王冠

群魔之首 淫恶之王
由于人间的韶光你要彻夜难眠
由于大地的力量你要加强雷霆
由于诗歌的锋芒你要绕道而行
在我的生命边缘 我还活着
人间 活下去
此时 我已被大地高举
永生 以灵魂的姿态进入你的永恒
抓住你的末日 让我听见你
尖叫的声音在天地消失

《最后的幻想》

母难中出走的女儿 朔风中触礁的兄弟
你们已在我的前方死去 遗下悲歌和诗
空空村口 母亲长泪不止
手持一捆白骨 手持破败家园
猿魂也为她的命运对天长啼
最后的水手在苦海里改行
海水 苦涩的波涛在人间翻卷
浪花中的我 从早晨海面升起
一根三月的青枝 抽出人类不肯放弃的幻想

幻想不停地在夜空上升
让我不停地回到梦境
不停地回到抒情的时辰
像古老的民歌手 饮着海水
饮着沧桑下空悬的月色
沿着她提供的方向行进在路上创造想象
我在梦寐的月下寄望这最后的幻想
用泪水和情诗 幻想感动天空
给人类一杯真诚的清泉 永久而澄明

我总不肯放弃可能或也许的奇迹
总不肯放弃对天堂 光明和自由的幻想
直到这些虚幻落成遍地大雪
直到大雪埋住我抒情之魂
直到西风站在大地伤口上
朗诵我全部的情诗
那既灼热又忧伤的诗
这期待的心 这苍白的幻想与梦
我将取一把利剑逼她们自刎

最后的幻想在午夜死去
清醒的人类要找到她们的创造者
那诱惑的王呵
你大概已看见今夜的我
手持死亡的梦 那一堆情诗
向海面飞去的是翅膀带血的暴力
我体内的盲目 你的毒素
今夜我要全部归还
被你持续到今的幻想

从此 我的梦要追寻少女和兄弟的死因
找到戮者的额 烙上罪孽
炸开紧锁的春之门 让她向大地敞开
我的梦将在人间创造的光明
长泪不止的母亲呵
天堂并不会从泪水中飘来 并不诞生在幻想中
半是人类半是大地的力量使丰收上升
要我们回到梦境的王呵 是否看清
人间已在为自己的明天创造阳光

《苍天在上》

这个世界的夜晚和中心为何空无一人
巨大的荒凉的废墟是何时停止了挣扎
我这满怀忧伤的故土
站在上通天堂下抵地府的中心眺望
中间的死寂和远遁的耕者
是哪个大神让你抛弃以身相许的土地
死守沉默的祖坟将头盖深深隐藏
在时间路上你变成许多人与我擦肩而过
火红的心脏 火红的语言忽然不翼而飞
水土用血喂直的骨头忽然不翼而飞

我呼唤着逃走的内脏和马 别砍断自己的嘶鸣
你是否听见上帝 那秘密的灭绝雄性的对话
我焦灼地呼唤 掏出心脏想交换你的语言
波涛自动涌来 击打这巨大的沉默的海岸
呼啸的大浪 蜂拥般扑向内陆深处
混乱的回声中 一艘艘船只
交出自己破碎的肢体
早晨从天而降 天子从天而降
坐在一根断橹上 像日出的形象
黑暗裂开的缝隙中 显现出光明及真理的面容

这是苍天之容 神圣之容
锋芒四射而来 穿过寻常者的肉体
日夜辐射的力度 箭的力度
停止了我在行进中的姿态与声音
让我必须用沉默重铺一条生路
牺牲记忆和诗歌 紧跟驶过肉体的太阳车
才能找到生存及安全的席地
这显赫的面容是主宰者 呼风唤雨者
端坐于人类之顶 注视着众生的头颅
权杖会随时让我们在废墟上滚动

在这根权杖下 我是正在被驯化的虎崽
食下自己记忆的麻木者 自我沉醉又自我辩护
这为何偏偏是我的今日 在伤口栽满玫瑰
远离行动与仕途 匍匐在圣像前祈祷
我是火神的儿子 为何被蔑视
我是复仇女神的情人 为何被利用
灵魂尖叫着生下煤 养育在黑暗中
由于诸神的追杀 我爬行于羊群披着羊皮
我在虎视 在寻找穿过你胸膛的日子
已被赤道的烈火阻挡 跌入永恒的囚车

《匹 夫》

公牛那无法毁灭的角 在月光的注目下
从我体内 从人类体内忽然奔出
想起自己被奴役 被利用的一生
眼中喷出痛楚的波涛 像一道道白光
带着内心的烈焰 狂奔于夜晚
犹如一名武士杀死恐惧 扼制等待
用熊熊之焰高举自己的语言
瞬间弥漫的余音 供娱乐者享受至今

声音表面附吸着伟大的热望
轰然中升起的辉光 把山河照亮
结构中欢乐的脉络直通部落
连同太阳的心情也与之相似 让我惊讶
你的智慧 会被一对弯曲的牛角雪一样融化
一位仁慈者 像布道者
用早晨的青草喂养你和你的怀疑者
使温驯的影子投遍海洋

表面的仁慈者呵 只有海洋听见你
永远的心律在削我如草
只有猎鹰看见你 从睫毛中射出一道道冷箭
浪花与鹰 拍动着焦灼向生灵坠落
我曾在记忆中刻下一种箴言
为何还有这么多冲动将他淹没
智慧之女呵 为何还不脱颖而出
躲在谁人子宫 拒听生灵的呼唤与血吟

我在自己的腹中找不到她
在深厚土中 听不见嘹亮的婴啼
沉重的时间 骑着我越来越低垂的头颅
我在逼迫双手 扶起倒在心跳中的诗歌
把冲动与单纯从牛角尖中挖出
用火石叩碎自己的骨头 映照无知者
我要逼迫他们返回基因
携着自己的智慧重新从颅骨里飞奔而出

《为情诗下葬》

被牛角养育的莽者 拉回一车牛颅
与远离生殖的公牛在太阳酣然之际
相聚的泪水落在斧上 回声慑人
在宁静的原野上 喝退我飞翔的情诗
像听见枪声的鸟群扼制自己的鸣唱
余音携着诗人的麻木奔向一座神示的花园
诗人的陵园颅骨芳香 像一片箴言在闪光
眼眶中储满的液体在洗刷以往的虚荣
泥土抱着这些诗魂站在我面前
仿佛有一根骷骨伏在我的体内哭泣
泪水直刺五脏 发出绞动之声
一种剜骨的感觉从血中涌来
这就是诗人的呻吟 宿命的呻吟
像情诗的遗腹子 未来的行吟诗人

那根抒情的骨 忽然在我体内崩裂
火光点燃以往的麻木 映照出单纯之水
一具装满颂辞的躯壳轰然倒下 生下灵魂
一颗火红的头颅听见荷马的啼声
在断骨中心 像点亮诗歌的灯
哺育我重新的骨头及灵魂
这时 我才真正直立 在情诗旧地
那些水质经过炉膛后如石如铁 我正脱颖而出
丰厚的诗内注满武器的元素
灵魂被元素喂养成一匹马 一种意志
满载火焰 石头 盔甲 墓碑的船只
从我血中 从我情诗的尸体上鸣笛
情诗之母 先你而去的诗魂 我的诗祖
站在你抒情的高度上 为你诔文也为我送行

《诗 魂》

血雨中的撒旦 撕毁白翳的撒旦
烙上的原罪和诗人一样
亡命之徒呵 智慧之祖 自断四肢
想用热血完成与天意相悖的事业
使指鹿为马的天敌 把你横置在孽海高处
换上他们脱在真理之外的衣裳
让你与万劫不复合二为一 挂在人类意识上空
你将有地难容地生 你将支离破碎地死
海中的孽会将你千万次融化 直到化成基因
形成诗的颓意和抒情 欲的疯狂与横流

汹涌的孽海 类似宿命的家园
在玉玺轻松的音乐里归属了诗人
这神圣又特殊的荣耀 使一根诗骨投进汨罗
在诗中越长越硬 在火中越挺越直的骨
被迫滞于这个世纪的头颅
藏在梦中低声暗泣又忏悔的头颅
成为句号的样子是由于上帝的一根手指
这无声无息的力度会把你化为灰烬
部落盲目的鞭子要让你背井离乡 在一片叶上
在一缕风的意志中 你抱着沉默与古魂相依

在每条河流上 蒙上眼睛放弃诗歌的诗人
驱除意识敲打头盖的焦灼和斥责
与死亡同卧的躯壳静寂在舟与水的暧昧中
倾听这腐败与堕落的声音 像倾听音乐
由凭它们漫长又具体的声音渐渐流行
在阳光灿烂歌舞升平的立意下
河床阻止了石的呐喊与擂动
孤立的诗人呵 被困于江底的古魂
泪中的血花点燃眼上的蒙布
映出你痛苦及无奈的泪水 与他默默相流

这暧昧之景为何如此广袤 迫使绝迹的
昔日芳香青郁的庄稼 今日为何未老先衰
大地隐匿了他们病症的由源
历来不敢发言的泥土呵
把血温扼制在体内养育哑巴
拒绝嘶鸣的马在水草茂密的地方
遮住自己的青筋与目光 用劣酒和粗粮
繁殖出自己的一席之地 一种安全
在每张人皮下他们是那群瑟瑟之羊
每阵西风都会使他们心惊肉跳

是谁把他们驯化得如此一流
诸神 暧昧中那个至高的声音 正以上帝名义
对着信徒与穷人传授把握辉煌的契机
四溅的唾液 使所有沾上的嘴唇长出真理之果
只有诗人吐出与蛆虫一样的感觉
使这些果实遇秋自落 结成一根铁链
捧着撒旦一样结局的诗人 冰冷的心
在孽海上蠕动 在芸芸中蠕动
像植物了多年的生命忽然跃起 在世纪边缘
一根骨头在孽海上揭开华盖

让我能劈开果实 闻到带毒的香气中
有着叵测与阴谋的元素 像冰毒的分子
繁殖着欲望与贪婪 颓废与腐败的后代
这愚昧和麻木的村庄 这赤身裸体的城市
赶着牛车四处竞争的声音在日出中撕打
为一枚金币 器皿的表情惨不忍睹
像流着花血的光明的少女 被一朵雪的重量
压弯了生命 被死亡收留
这些在幻灯中映现的事物 这些秘密的天机
像一次洪峰把人类宗教上的怀疑洗劫一空

沉默 你渐渐虚弱 渐渐死去
为你送葬的只有诗人的歌声与舞蹈
诸神接住这忽然的灰烬像捧着一个末日
扶摇直上的诗歌发出铮铮之音
这颅骨上的声音 泪中带血的声音
在请求一种清白 交还诗人
浸泡于孽海的源由与清白
一根手指在天地绞动 一根带着光芒的手指
宣布着诗人与撒旦一样罪孽的源由
在万劫不复的孽海中定居吧 手指说

回声下站满古往今来的旧魂新魄
类似诗人的头颅和心脏
时间吐着漫长的痛楚回首展望
手指庄严而神圣的动作就是公正和真理
闪现着不可逆违的意志 形成天理的回声
像一阵阵巨浪 把诗人对称于少女和天使的
灵与肉 骨与血浸泡在孽海 是谁翻昼为夜
将钻石指化成一块叵测的暗礁
回声中惟一的声音留下音容
像一颗戴着冠冕的头颅 阻止了冤魂的索取

从混沌壁上脱落的尘埃 被灵光抵达生命的欲
隐匿自己的阴谋 在文明神所里借居
在漫长的沉睡中 山川的血液晶莹绝伦
银质之光从部落内脏向八方辐射
纯明之母 沿着时间的手指一路分娩
挤满喜悦和抒情的大地上 也挤满盲目
像一种气候忽然形成为欲
从神所正门而出 换上文明而华贵的服饰
用锦绣与光明的言辞引诱并占有了她
使他和纯明的结合天衣无缝
曾经乘夜而行 繁殖于孤岛的欲
因攀附到一颗恒星而乔迁

至高而下的光芒 一道无旨之令
仿佛是一片绿灯昼夜不熄 仿佛是一场春雨
把人类燃起的怀疑轻轻扑灭 渐渐平静的海面
只有诗歌以超出翅膀的速度向上喷薄
像赤裸的处子捧上自己的心脏
恒星在正午严言厉辞地警示世人 于黑夜
伸出的圣手与他雷同 他们相似的五脏
排泄的腐败 在这条河流上兴旺不衰
呼风唤雨 取命换魂而不沾一丝血迹的行动
在一张人皮下完成得堂而皇之
一种身首分离后弥漫的余音 是我祖先的抒情
这种节奏依然响彻着 像忠诚于君王的古魂

那么多腐黄的横流不战而胜
那么多运载俯首的船只有增无减
像另一种弄潮者 带着统治彼岸的夙愿
用那道无旨之令披在身上挂在嘴边
大开的灯光 把万象的表情探照
万象眼中的一泊静湖充满梦境
内心站着一头无奈的狮子 自咬内脏
一截一截愤怒地燃烧 直到一片灰烬
扼制体内的雪崩与锋刃 这众多的犹豫
使火山退回土中萌出金子 供上神坛
马的内脏纷纷回到厩中 连续原始的梦
人类为何与它们如此相似

日渐斑驳的旧地呵 受难的部落
你在呼救 像被蹂躏的女子撞向世纪之墙
血流沉没了诗人仅剩的幻想
在欲流中心 燃骨为炬取心作鼓
像一个充满力度的词大写在人类上空
四周仍是昏昏的村庄 安抚着惊梦的孩子
奔腾不息的欲流上 宝石与冠冕一次次呼唤
接受的是识时务的俊杰 而痛心疾首的诗人
孤立的笔 在划破文明服饰的刹那
数千根蛰 带着赤道的火焰至高而来
领着密旨扑向诗人
形成时代的屈子呵 在端午的诔文中复活

天命之下 你必须凌迟自己的肉体
可血淋淋的一副骨架 依然连着坚硬的头颅
像带着焦灼的马在幽暗中嘶鸣
没有倾听者更谈不上追随 你独自一人
在瘴烟弥漫中抱着儿子悲伤暗泣
这昏迷中的诗歌 被厄运择定的鹰
在万物闭目养神中痉挛 艰难挣扎
从上个世纪到这个世纪的渔灯
在假寐的江河上照着积满泪水的湖泊
成为靶子的鹰 悲惨的鹰
数千年羽毛覆盖了一个又一个死因与目的

这就是宿命下的父与子 捅向天机的父子
能忍受焚烧也能忍受灰烬
时间与少女的唇在无限地亲吻 在世纪塔下
尘土盲目的脚 蔑视和扭曲
扛着深重的铁枷进入墓中
一种巨大的强制 死囚的铁枷变成你的碑文
时间把一个名字染得鲜红如日
发出令恒星恐惧的气息与声音
烈焰与歌声在森严的九重门外
像一个巨大火球 来自炼狱的冤气熏天的火球
从穴地一直扑向御殿之门

这是否就是你世世代代积攒到今的蒙难之火
镂刻着蹂躏与剥夺的历史
在被毁灭与灭绝的瞬间 附身诗歌与时代
附身少女与处子的血气 向上喷射
烈焰火红的檄言在天庭流淌
诗魂火红的头颅在天冠上击撞
古往今来为之牺牲的烈士汇集成另一条赤道
顺着黄绫铺就的大道 顺着神坛
嘶嘶驰向杜撰真理编织光明的密室
这庞大而又彻底的行动 魂魄与神的较量
能否促成一次对话一次昭雪

血云在五月模糊又清晰 在六月
被天冠击碎的诗魂坠落到更加深重的位置
恒星用一滴汗水变成漫长而又铺天而来的梅雨
淹没余音和死亡以及浩瀚的观望
城市与村庄开始排斥诗的歌者
仿佛一切行动都被会玉玺压成肉饼
这些无骨的内脏 躺在悬崖梦见金石的肉体
滞留在码头上 像一块巨大的礁石
阻挡水手与海妖 平民与王的较量
这些沉湎于自生自灭的诗歌
使世纪无奈的泪水 腥咸着诗人的节日

重复罪孽的判决中 诗人的节日苍白如羊毛
浪迹的人群中 诗魂一群群增加
那逃离孽海的翅膀 驮着呻吟的儿子
奔命于清贫与厄运边缘 有家难归
为诗歌的复苏与生存 他们一次次毁容
借助陌生的遮掩 护卫着垂危的诗歌
诸神胜利地俯视 那空无一人的旧地
看不见往日诗魂密集的山上
那副曾经凌迟的骨架 那颗坚硬的头颅
已在下个世纪的大道上朗诵熊熊燃烧的诗歌
世纪的圣火 无法扑灭的圣火 不朽的诗魂

《西风的功绩》

万物惟一的家乡 西风吹荡
遍地落叶的景观 壮丽了故乡
我在堕落 我在腐败 有何生机
一条挂在钓竿上的鱼呵 生路何在
众灵像一个受到监视的鱼汛巨网难夺
栖满矿藏和锦绣的家园 也栖满腐朽与西风
问大地之神灵 我有何指望 有何生机
众生有何指望 故乡有何指望

西风窃喜又沉默 在昼在夜
背负我疾病之躯走在时间大道上
走过河流与旧地 船只和墓群
走过闪电留下的焦痕 暴雨留下的废墟
走过我自己无奈而又犹豫的一生
到达我如泣如诉的诗中 一颗在爱在憎的魂
在西风掌中化作一滴绿色的水
蜷缩在大地森林中久久暗泣

大地呵 能否拯救我堕落的一生
拯救这些陷于麻木和欲望的心脏
用你山洪与火山的力量驱除西风吧
大地沉默 大地只能沉默
倾听西风的吼叫 西风的歌唱 在昼在夜
怀揣御令和暴虐从我心上踩过
不准萌芽或抽枝 只准自焚与沉寂
只准走进漫长而具体的荒冢

一只灵魂之手伸出荒冢 撕抓暴虐与圣令
一只灵魂的手 一种抗拒的形象
在淫威下诞生野蛮 诞生虎豹的欲望
他们的锋爪与利齿 在阳光下出山 他们在吼叫
他们在宣布同归于尽 西风也猛烈地刺向他们
寒光啃食着我的内脏 神圣的舌舔着我的力量
仰望的大地刚把头颅昂起 却又在寒光下沉沦
火山在刹那间膨胀又在刹那间萎缩

我 这万物的溃败使心脏轰然迸裂
忏悔的土 掀起自己向天空掷去
在太阳携着诸神散步的西风中
一颗公牛的头颅撞向与它相斗的勇士
铁矿被无视的铁脉在西风下哭泣
岩石长存的暮色遮住自己永恒的泪滴
一位绝代佳人在欢宴上脱尽衣饰
让世人看清胴体 一片脂粉在绚丽

《幻想之翼》

在无边的海面上 鸥鸟的翅膀变成我的翅膀
语言从翼间脱落 一颗颗闪烁的心脏
带着庄稼 橄榄 玫瑰 桅杆与泥土的声音
像我的诗 另一轮喷薄的太阳
捧着鲜花也捧着沉重的五脏之声向天飞去
月亮犹豫又暗淡的光牵引着我的使命向天飞去
忠诚而透明的心脏 被感动的月光遮住泪水
被黑暗中瞩望的水土带往四面八方
一个伟大的产期矗立在黎明腹中

这是否就是那个崭新的早晨
光明的轴就要展开 澄明的轮子
即将碾碎陨石中显赫的元素与威力
满载丰收的巨轮 是否从赤道下海
望眼欲穿的土地 荒凉的皱纹就要消褪
出走的灵肉将被真理的情诗殷殷召回
地平线与太阳抱在一起的剪影被我的想象飞升
母亲雪白的长发 像毕加索的白鸽飞向世界
在阳光中心 我将看见祖先在歌舞

长夜与幻想和我在一起在天在飞
月亮和各种光明之声 纷纷在想象中展开
光明的轴 我用肉眼和想象所看不见的天堂
已归一神所宰的声音 在我身上轰轰碾过
我在独自渴望 人类在独自渴望
用一条命搭起的天梯 从幻想顶端坠落
在大地这张土黄的纸上 上帝的福音在行走
幻想的种子在行走 幻想的翅膀
携着人类单纯的欲望 飞行在大地上空

《 愤怒的诗人》

火山那无法压抑的岁月
忽然从溶浆的子宫里生下诗人
轰然巨响的诗人 挂满烈焰的诗歌
犹如被杀崽毁穴的母狮
用狮崽的骨灰与自己的泪水合二为墨
写下一首插满蜂蛰的诗直射云霄
这首诗 望着盐滩上的母亲与废墟
疼痛的五脏在圣地爆炸

圣地表面挂着和祥与蔚蓝的脸谱
爆炸的一瞬光焰 把惟一的高处照亮
那里站着一只养育流火和饥饿的狼
犹如黎明的乳汁 一道黧光划向生灵
昔日破晓的雄鸡 今日全部在笼中做梦
宁静的浓雾的早晨 一片晶盐脱落成水
沿着满含铁质的目光流去
锈气剥蚀着诗人的锐气 剥蚀着诗歌之骨

母性之盐呵 柔弱之盐 吞尽自己的苦涩
盐水浸泡着千年的教训
那诗歌之箭被天庭弹回的结局
使你仅剩的行动似水脱落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诗人盐水淋漓
会有这么多诗歌飞翔于风花雪月
在雷霆暴雨之前 这些有病或无病的诗人
带着盲目与清醒的呻吟 寻找做梦的路

红发披散的火山之子泪流满面
那寒光凛冽 殷红如血的诗
有谁在珍藏 在朗诵 在你忧郁的血吟中
那些取心为火 燃骨为灯的声音
那些马革裹尸 劈开黎明的声音
犹如鞭子抽打我无病呻吟的诗
让我骑着自己的沉思与求索 行进在事业中
行进在你永无回还 悲惨红透的诗道上

看诸神是怎样把你装上满载凶手的船只
看你的诗歌是怎样咆哮于海面 像发怒的缪斯
这九个妻子 这九个女儿 熔浆之火在喷薄
从我血中 从我诗中 从大片胎儿的心脏中
直冲云霄 通过赤道与恒星冶炼成优秀的诗人
在诸神与其他诗人酒醉的时刻
你红发醒目 停留在每个时代
像一块照耀诗歌目的的火石

《诗人何为》

一条被逐的船
斩断生命循环中驯服的流向
满舱的流放者 诗人呵
在命运崖上血书下情诗
挖出仅剩的心脏抛向山河
为了鲜红日出和苍白的人类之昼
我在羞怯中睁开忧伤之眼
看见置身的人间在抽泣 自责的大地在抽泣
镌刻于额上的诗 血红的诗呵
大海在朗诵 群山在朗诵

我被这一片血诗声泪俱下
焚毁盲目的抒情奔向逆流
回忆着宇宙对我们的诱惑 许诺
对人类的猥亵与占有
被他的威慑主宰 利用至今的人间
他给我们的贫瘠 灾难 他的显赫
阳光 正午 丰收 青山绿水
都在他的掌心颠来覆去
诗人呵 一艘逆行的船
一根手指下的婴儿 如蚂蚁

奄奄的啼婴 模糊的诗歌
我们已告别划破夜空的钟声
取代它的是江海的波涛与咆哮
有限的音量 短促的生命之歌
让时间无限地回到旧地
像我无限地回到伤口
回到人间的隐忍与煎熬
像一片幽灵不甘于死亡
彻夜的行者 彻夜的诗歌
呼唤着沉湎于仰望的头颅

诗人 为伤口的愈合而求索于上下
为丰收而忍受春天的饥饿
将人们渐渐抛弃的铅
使命的铅 沉重的铅 压满双肩
成为苦难与落泊的命运之铅
早已在前方等候 我们的归宿呵
巨大的陷阱 鹰爪与狼腹
这为诗人显现的神迹
在古今的人间反复出现着
我们被这伟大的神迹一次次颤抖一步步向前

逆流中的坚持者 诗人呵
诗歌与泪血的声音
构成人间的头颅与骨架
直立与昂扬在风雪弥漫的天空下
在生命循环又被驯服的流向中心
灯 橹 号角和诗歌
海啸和火山 马蹄嘶鸣的声音
形成一种独特的钟声从人间响起
在大地上回荡 在时间里回荡
在命运崖上写满关于起义的诗

《众生行动》

天使怀抱我们安寝在腐朽中的种子
似乎感觉到某种生机注入我们
安顿在墓地或山中的肉体
一些内脏开始蠕动 一种清醒
不由自主地抛弃死亡的躯壳
砍断自己吸收腐败的脐带
把它的丰收还给赐予或制造者
而他复杂的表情怎样生下慌乱

徘徊的大神手执显赫之杖
串起我的躯壳 放在碳中烧烤
大神 权力的魔术家
把我昔日的寄望生吞活剥
巨大的体积内仅剩大片无望之水
以往的内脏 站满荒坡上的石头
围在人类四周 亿万颗坚顽的头颅迎接你的行动
来吧 来吧 那是永生的声音
从每座墓穴里突发而来

我站在他们面前 大声揭露着
那充满神性 变化多端的荣耀之杖
内中装满水银和黑暗的欲望
世界呵 你是否惊醒 面对这根权杖
是否还要接受他的安排
沉浸的世界 沉浸的信徒
为何不生吞自己的愚昧与虔诚
聆听石头爆炸的声音

今日他冲天而上 火光中心
神在云中抱头而蹿
黎明抱头挤出天庭
头颅们拔下自己的头发将他捆绑
交给持鞭而来的牧童
牛羊踩着他的身体奔上山冈
在太阳发誓前 找回失落的骨头
抬起自己一生也不敢抬起的头

这新的生灵 在人间出现
崭新的思想和盛开的村庄
曾在一滴被宰杀的血中淹没
今日在这滴血中复活 行动
我看见自己 在行动中拾起同一把刀
把我的诗歌刻在号角上
响彻在号角中的诗歌深入石头和种子中心
长出激烈与愤怒的火焰在世界翻滚

我必须接受命运给我制造的末日
亿万种生命曾走进同一只手掌
他们在手纹中尖叫 祈求
我只能穿手而过 没有稍停
然后把沉默之火放飞天空
渐渐地 我发现那些不可泄露的天机
在一台巨大的机器中被匿藏
我要将它复制 到了祭日
散花一样让它飞满世界

我也必须接受她 妩媚的女子
黑暗与幽灵生下的女子名为腐败
聚有香 铜 富贵气息的女子
深得物质追求者的喜爱
她征得人类与大地的同意住进都市与乡村
一种乱沦也相继开始
于是 堕落与疾病先后诞生
蔓过疆域向世界繁殖
醒悟之后又自杀山中 可我为何求生心切

这一切都在阳光下进行
阳光也默许他们的行动
他们辉煌的命运与显赫的一生
在巨大的神翼下万古永存
武士帝王 猛兽的齿爪
左右着我的荣与辱 生和死
我从这座雪山翻越到另一座雪山
在月光下 像尸体一样
腐水从山顶而下抵达死亡

四周是魑魅的春天
百花的香气开始向它们献媚歌唱
我体内的余温就此哀泣
一个末日的冬天压在身上 万物开始抽搐
巨树也被它连根折断
化为粉沫的磐石一下子消失
高不可见的头顶上诸王飞行
诸王伸出充满真理的手
带走我内心与尸体上的全部亮光

《诘问》

从陨石下冲出凄嚎之声
狼一样的声音 用数十种语言发出的声音
在海上咆哮在陆地咆哮
咆哮生出的诘问向天空飞去
山河与万物的诘问向苍穹飞去
被囚的肉体与灵魂的诘问
穿云破雾向高处飞去
从我的每滴血每颗泪每根骨头起飞
被禁锢了千年的翅膀 今日横冲直撞
被压抑了万年的声音 今日冲破九重云霄
今日要擂开镀金之门索要答案

五谷与牛羊的主人 为何沦落为奴
漂浮在水面的他们的女儿
用亮丽的渔歌阻止了众魂的悲伤
就因为她干净的血液孕育了我
清醒与背叛 螺号与铁器的行动
就因为她纯洁的乳汁喂养了思想与抗拒
就因为她真诚的火光 燃起石头和土地的大火
就因为她愤怒的骨质飘向了世界
就因为她清明的墓地而竖起记忆的碑文
一块陨石就让她尸魂飘流

花朵与泥土的凝望为何枯落为尘
落英和黄土开始行吟四方
所在的果实和丰收死于幻想
一张大口吞尽遗留的暗香
诗人面黄肌瘦地抱着他们
一腔热血和抒情的诗歌
已无法挽留他们被阉割的欲望
仰卧在大地上奄奄一息
为何阻止我陪葬
倾听遗言或者接受他们的忠告
一夜西风把我们阴阳永诀

人类呵 我的母亲 为何欲言又止
你的疼痛与泪水以及记忆中的身世
一空雷霆让你颤抖不止
为何要抛弃儿子 背叛爱情成为神的外室
为他沉默为他生下腐败
为他洗尽神袍上我的血迹
你锋利的银簪依然昏睡发中
为何不向神索要你的自由与幸福
为何不交出自己的声音和渴望
我们背负到今的苦难 被指定的漂泊
和他强加给我们的一切到底为了什么

罪为何物 罪被谁造 罪责谁担
原罪在天 原罪是神
我们背负着神的罪 卸下便成了罪孽
神呵 人的化身 显赫能成为神 权力能化为神
我们有何指望 众生有何指望
罪的全部已烙在血中化为基因
抽干血液 罪在骨髓中
生灵遍身是罪 万物遍身是罪
世界长满罪 人类负满罪
只有天空高洁无比吗

通联:411400中国湖南省湘乡市健康南路交通局宿舍102栋李静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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