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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chaelwan
2010-09-08 00:1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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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教师、英语翻译、报纸、电视台编辑,都曾是我糊口的工作。喜欢在墙上一块木板的宣纸之上,不厌其烦地用毛笔画中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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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离

2009-08-13 04:16:28

别离



当身体相拥
断开对方的温暖
别离的冰冷
便开始了

别离大口地
吞咽着彼此苍白的祝福
伤离的碎片分割着心肺
阵阵作痛

望着远去
渐渐拉长的背影
抬起右手向离别
挥举时
左手
放飞了无线牵挂着的
风筝

所有的荒谬与正确
此刻
都开成了离别的鲜花
努力地相互记住
对方的芳香吧
隔着万水千山
时时地期待
香花袭人

眸子里蕴育着的
泪水
随意地化成漫天
哀怨的愁雨
飘散
思念便从此
落地生根了

伤伤的别离
喜喜的别离
都是颜色
生命图画中
需要红黄蓝绿的
油彩
彼此深信
被焚烧后的别离
将化作
朦胧诗的美丽
注入感情的
收藏夹

淡淡的别离
浓浓的别离
都是

载着思念与等待
在孤独的时间和距离中
航行
思念的风让

从别离开始
驶向
重逢的下一个起点

【原创小说】 金鱼冻

2009-08-11 23:08:12

金鱼冻


制成美丽的水晶样的金鱼冻并不是我的本意,然而我又没有太大的办法去管住那个老天爷。创造出这样的物体,对于我和我生活的这个世界,既无须喜庆也无所谓悲哀是不是。

现在想起来,那天出门的时候还有半个太阳的。说是半个太阳,就是因为它总是往云里钻,一会儿钻进去,一会儿又钻出来,其普照大地的时间只能算作一半了。

我们北方现在变得很怪,寒冬腊月天见不到雪,见不到垂在茅草屋檐下几尺长的冰挂了。你看,腊月天谁敢穿得如此单薄,倒像春天时为向姑娘展示躯体的浪荡小伙儿,我这又老又朽的工人同志,连棉袄都不用穿就能骑车出门瞎游逛了。

春节是中国人最不平常的节日,要放很长的假,会让人们轻松得忘掉自己。当然现在还没有放假,因为现在离春节还不是很近,很近是说明天就是春节了,把今天除去也还有 5 天才到春节呢。可是,我早就不需要放假了,也不需要上班了,我下岗了。

我跨上了个像我躯体一样衰老而又破旧的自行车,往家以外的某个方向运动,没有预谋目的和去向。也许只是为了躲开点什么。躲开常让人失眠的床?躲开每天数次端起又数次放下的碗?躲开不宽大不明亮的家?躲开已被自己一夜呼吸而污染了的空气?我真的是不太清楚。结果,我一下子骑到了离城市足有 50里地的那个叫高镇的地方。这在我跨上自行车前是万万没有想到的,就是此刻骑在自行车上的我也还是不清楚,大约再过 1 小时 20分钟后,才会到那个地方,那便是我今天到达的终点,也是我将为这个世界创造一个美丽的金鱼冻的开始。

腊月的世界当然是很少有绿色了,丘陵地带的田地都是七七八八上上下下地展现在坡上坡下的起伏中,远远望去不爽快,总有被谁扭曲了的感觉,样子很荒凉了,和荒了八辈子的乱坟岗差不了多少。这都与没有绿色有关。我在自行车上琢磨这个道理时就感慨:绿色很重要,就如人需要年轻一样。

田里有一簇簇去年留下来的稻草垛,不高不矮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儿时读的童话,稻草人。这些东西立在田中倒给冬天的荒野带来了些活动的样子。那是农人有意留下来的,是有意要让冬天的风吹,让冬天的雪蛀的。冬天会让它们尽快腐烂春后好作肥料用。有的田里给挖了一条条的长沟,那是为一种植物排水用的。看去是荒芜的烂稻茬,其实被那稻茬保护着的地面上已经落下了一种草的种子,是叫红花草。春天,它就会出苗、生绿、开花。对我们人类而言,它生绿、开花的意义和稻草垛一样,是肥田。人这个东西真可以,他是食物链的最高层。世上还有什么东西不是为人服务的,还有什么敢把人说吃就吃了的,可人什么都敢吃,说吃什么就能吃到什么。我这路上就是这样一边看着风景,一边想些事儿。想到的这些事儿很让我有些骄傲,不是近半个世纪的深厚的生活底子,怕不会有如此深刻的思考吧。

现在城里,40几岁的,50 几岁的男人喜欢骑自行车瞎逛荡。要是以为是纨绔子弟,那你是错定了。蚂蚁掉到了热锅里知道吗?如果遇到了个拦路大盗,然后扒开我所有的衣袋就会向你说明了。那大盗只能拿到 5 元 6 角钱人民币的辛苦费。而农村好像越来越很不错了。这种信息我是通过金鱼了解到的。农家过年都要做鱼菜。大年三十晚,一条越大越好的整鱼上桌是必不可少的。想吃,那不行。就是不懂事的儿孙大哭大叫地拼了命地要吃也决不行。虽然过年时小孩哭也是被禁止的,那也没有禁止在年三十晚吃鱼重要。因为这关系到一个中国人都喜爱的词语“年年有鱼(余)”,吃了鱼,就没了余了。要追其历史原因,我想,我们的祖先们肯定都是被饿怕了。而这个鱼,一般在年初二、初三便会一点一点地分给想吃鱼的孩子们吃的。总之鱼还是要被吃掉的,看,又吉祥又实用。可现在农村开始流行起春节期间在堂屋养一盆金鱼的时尚了。“金鱼”“金余”。在时间就是金钱的今天,钱比粮显得尤为重要。见面就说“发财,发财”,“五谷丰登”的春联农人都有点讨厌了不是?“金鱼(余)比“有鱼(余)”不是更能表达吉祥?从终归要被吃到肚子里能填饿的烧鱼转换成一种专为人欣赏并且有一个好听的名字的金鱼,这一个事实不是十分令人鼓舞,不是十分令人振奋!是一种艺术化社会风气的嬗变,是一次飞跃式的思维进化,是一种文化诞生了。这样的变化之所以让我高兴,还因为,这种思想成果,不是因为发下了多少次文件传达了多少次会议精神帮助了多少多少落后的跟不上形势的农民后取得的。

由于有上述的原因,当我的自行车驮着我来到这个离城约50 里地的小镇时,第一眼见到的便是一个在路旁摆地摊卖金鱼的女人。就是这个卖金鱼的女人让我的车停了下来并且果断地终止了旅程。那女人卖金鱼的样子很让我感动。她戴着一副高度近视的眼镜。皮肤看去有些黑,我以为是在路边卖金鱼被太阳和风弄的,她皮肤本不是黑也不是黄,是白。她的脸小而圆,很好看,像一个漂亮的金鱼。身边放着一部半旧的人力三轮车,地上摆着几个装金鱼的盆。鱼都是金黄色的,是因为农民需要的就是这种大眼睛黄身子宽尾巴的金鱼。这种金鱼还有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黄金龙”。她坐在三轮车的箱架上认真地看一本书。她不学其他卖金鱼的向行人吆三喝四的拉住一个人就不松手。她像是在等待,等待别人看定她的鱼好后,然后和她打声招呼,她才会热情地向你介绍她的鱼。我就是向她说了声喂后她才开始微笑着注视着我的。

她笑着问我;“老师傅,买鱼吧?”我几乎被她问楞住了。我买鱼吗?从50里外的地方买金鱼回家?当然不会。我如实地对她说:“姑娘,不买鱼,我想看看鱼。”“看吧,看吧。我的金鱼最大最漂亮。”她半点都没有因为我喊她只是想看看她的鱼而扫兴。她弯下腰用鱼捞子搅动了一下盆中的水,让鱼游动起来给我看。事情就是很怪,像姑娘这样真可算是天下最机灵的卖鱼的了,她叫你这个本来只是要看鱼的或许也会去想一想是否应该买两条了是不是。当然,此刻我还没有决心要买她的鱼,决心要买两条“黄金龙”那是在知道了她下面的一些情况以后。

姑娘和我一样是来自50里以外的那座城市,她是在凌晨 5点骑上三轮车带上她的金鱼独个人往这个小镇来的。她是一个年轻的下了岗的纺织工人。我知道了很感叹:我年老得下了岗,她年轻得下了岗。和她对话我知道了她的年龄,她26岁。我很快地就计算出来,那是公元1972年,那年我下放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那年她出生。她说,在城里她有一个二岁的女儿,她有一个只能上半天班的丈夫。她说,知道乡下春节需要金鱼,就想贩金鱼赚几个过年钱。她说,前几天鱼好卖,今天不太行。

聊到这,她开始喊我大叔了。我答应了她,一点没脸红。有什么好红的,我比她整大20岁。后来我就果断地对她说:“大叔想买你二条鱼呢。”她一下欢跃起来,说:“好啊,好啊,我给你挑二条最大最漂亮的。”她高兴起来圆圆的脸更显得纯真,纯真的她似乎压根就没有意识到,她的这位大叔当时自己都不十分清楚为什么要买二条金鱼呢。当我从口袋里掏出带有体温的 5 元钱并放在了她的手上时,那个美丽的水晶般的金鱼冻就命中注定要在我的手中诞生了。

不管是为什么买和情愿不情愿花 5 元钱买这二条鱼,提着用透明塑料袋装着的二条叫“黄金龙”的金鱼,心里总是很有强烈的喜悦感。大龙样的眼睛,蒲扇样的尾巴,黄金样的身躯。多中看。二条鲜活的金鱼在装满清水的塑料袋中,十分愉快的呼吸着,游动着。因为姑娘告诉我是一公一母,看它们二嘴相对的时候,我就认定它们是在亲昵。鱼儿当然不知道它们原来的主人为什么要用塑料袋装进了水又装进了它们,大概不会去认真地考虑袋中的氧气够它们呼吸多长时间,也不会知道正在提着它们的我,要把它们带到什么地方去,更不会想到怎么一下就被制成金鱼冻了。

这时刻就起风了。风一起就很大,就像是谁用手一丢就丢了个五级六级似的。风把小镇土路上沙尘全搅和起来了,黄土肆无忌惮地飞扬小镇变得乌烟瘴气。一会儿就把在路边摆摊的小商们吹没了。我对姑娘说:“天变了,会变得很厉害,我们一块回去吧。”她说:“不能。你看现在还不到中午,鱼又没卖完,中午卖不完还有下午。天也许会变好的。”我又问:“晚了,不怕?”她说:“不怕。我带了个十分高级的电手枪。”她麻利地从三轮车箱里拿出了一个黑色的电手枪,说:“大叔,我没说谎,看。”我十分认真地接过手枪。她又说:“别抠那扳机,一抠,枪就放电,能击倒90公斤重的歹人。”

知道姑娘会保护自己,我就放心了。然后姑娘帮我把装有二条“黄金龙”的塑料袋细心地捆扎在了自行车的前把上。塑料袋装鱼不光要有水,还要灌进一些气,装进鱼后就要把袋口扎牢,不许跑气。这样,挂在车把上的装鱼袋就像个充了气的球。车一动,球就甩拉甩拉的,真有点童趣。接着我骑上车开始往回走了。你瞧,我就像在严格执行着某个儿童的游戏规则:骑车来,下车,在车把前系上一个透明的装着二条金鱼的球,再原路骑回。

基本上不会拐弯的风在和所有高出地面的物品撕扯、搏斗。在撕扯搏斗的过程中就发出了飕飕飕呜呜呜的怪叫。很怕人的。我用力地蹬车,可车轮滚动的频率依然十分慢。是风故意撕扯我?还是我拌住了在畅游的风?也许责任在我。是啊,我本是可以坐在屋中的饭桌边品味一壶老粗茶的呀。哦,风过车轮风过衣衫发出的那不太大飕飕呜呜的声响便是我心的道歉了。

天黑暗下来,周围气氛很严峻很严峻。吼叫的风把雪也给惹下了来,来加入这个竞争的机制了。近50年丰富的生活经验仍然没能让我遵照“寒腊慎出门”的古训,也没能让我在温暖如春的早上出门别忘了带上防寒的棉袄。我想,我这下可要吃大苦头了。雪将会给世间带来寒冷,我知道,可我没有办法。我不能让风和雪来个急刹车,我不能跟风跟雪找麻烦或者讨个什么说法。其实,又怎么能怪天?本就是腊月天吗,本就是该冷了吗。就是你老天爷怎么说变脸就变脸了。就是冷得,雪得,有理,也不能变得如此之快叫人始料不及呀。这年月叫人始料不及的事也是太多了,天也是有情感的,就不能学点时髦?

我平静地看着风雪改变着一切,改变着我和我车把上的那塑料袋中的鱼。白的雪亲切地贴在了我的头上、胡须上、衣衫上,雪带的寒冷从我所有封闭不全的毛孔中进入了我的身躯。在这同时也肯定另有一份寒冷送给了被扎在塑料袋中的鱼。是啊,吊在车把前如球样的甩来甩去袋子中的金鱼已不太能动了,袋中靠外的水像是已经开始了零度以下才应该发生的变化。鱼啊你寒冷我知道,可我拿风没法,拿雪没办法,拿自己也没办法。我管不住自己是把你们吊在我车把上的直接原因。我一直到现在也弄不明白为什么要花 5元钱卖了你们。那 5元钱是我每月下岗工资的40分之一,那 5元钱够我和老伴吃喝二整天,或者够我在中专学校读书的儿子买三本练习簿。现在这 5 元钱的价值只是让你们和我一道看这寒冷的雪。当然,二个小时后你们就将变成另外一种物体了,并且成了我小说的名称。用你们的生命换成的文字,带有很浓的悲剧性,就像攻打一个有碉堡的山头,现如今,用个小小小的导弹就能搞定,根本就不必让黄继光拿命去堵枪眼了不是。无意之中用你们生命作为代价成功了我的小说决不是我的本意,这一点我在文章的开头就已说明了的。我天生来就厌恶悲剧,我喜欢喜剧。我想,如果人们生活在一个绝对的喜剧的地球上那该多好,那大概就不需要用很多的人力物力忙着研究什么船,企图往月球上跑了吧。

妈的,今天早上纯粹是个假冒伪劣的冬天,现在是真正的冬天了。一野的寒风和冷雪全是为我和那二条金鱼安排的。好像,他们已经把世界其它的生物都摆平了,此刻只是考虑如何收拾我们了。我的耳朵冻硬了,我肯定不能用手去搬动,会掉下来的;我是鼻子僵了,因为是有热气通过,还可以使手摸;手当然要放在车把上可已经觉不到手指的存在了,摆弄方向全是用心力;嘴的肌肉不能动了,不能说话了,思想仍然活跃,正好,此时我有了一个思考:不会是我生命的冬天也真得来了吧!

巨大的寒冷又使我想起了下放农村那年冬天,和几个知青在路边见到的一个冻僵了的老人。我们几个非常勇敢地用手像搬动被扭曲的冰块样的把老人抬到了二里外的大队部。一个赤脚医生说,人早就死了。我还记得老人那撮白色的胡子,在搬动时让我们整齐如刀样地碰断了一截。冰雪的胡子,你碰它,不就像拿竹竿去打屋檐下的冰锥,铡铡齐地断。我要是被冻僵了会怎么样,马上就死去?大概不会,兴许很快就会有人经过,他们会大发善心像我们当年抬白胡子老人那样把我抬走。问题是,在我被冻僵后,这些人什么时候能赶到呢?当然是越早越好了。最好是在我冻僵后一分钟就能到,或者二分钟,我好像曾听人说过绝对不能超过几分钟呢?这是医学知识,我这个下了岗的老工人怎么知道。书到用时方恨少啊。惭愧,惭愧。总之大概也许,绝对地不应该超过 8分钟吧?要是 9分钟或者是 9分钟以后到的话,那我可就惨了,那就将会变成断胡子老头第二了。

到这时,真正被冻成冰的是那塑料袋里的水及水中的鱼。

我是在车子行进中,从被吊在车把上那个物体颠荡和摇甩姿态的改变觉察出来的。那已不是水在晃荡了,完全是一个实心的冰球在随着车轮的颠簸而摇动了。看着这个将要被我称作金鱼冻的物体,我心里觉得冷。

说怕,也怕。说不怕,也不怕。其实怕和不怕一样都没有实际用处,我都不想拥有。我开始想我那朝夕相处的老伴,想我那在中专读书的儿子了。又想起了前几天一份南方报纸上的故事: 4 岁时死了母亲,九岁时得了白血病的阿香,被医生断定只有一个春节了。大年三十晚,父亲问女儿想要什么,阿香说就想看看雪。南方哪会有雪!爱女儿的父亲当晚就和阿香坐上了北来的火车,一路只是为了找到雪。老天,他们要找雪,可我这雪却是太多太多了哇。路几乎全给雪埋了,不去看路旁的电线竿和小树就把握不着路了。我渴望温暖,渴望阳光,渴望回家呀。妈妈的,说什么我也不能把自己就撂在路上了,不能让老婆没了丈夫,不能让从学校回家过年的儿子见不到爸爸了不是。我试着用我生命中最最最疯狂的力量去蹬车,很快就有了结果,车的速度开始加快了。然而,三十分钟后车的速度又慢了下来。橡皮的轮子滚在初雪的路上是很有一些摩擦力的。我不是觉得累,倒是觉得困,很困,想马上就睡个觉。还有一个很好玩的念头:我会不会真的就在蹬车时睡着了?那岂不也很痛快很幸福。肯定还会做个梦,梦是什么样子的呢?或许就是发生在雪的世界里的,雪的世界就是童话的世界,童话世界在雪地里建造起来肯定是很容易的。这温暖抒情的思绪,叫我意识到了不祥与危险。

我一定要回家。

于是我决定,要用复仇、用拼命、用杀人的心理去调动自己的原始潜能。打呀,杀呀,拼呀,你不把它杀死它就要把你杀死,你不吃掉苦难苦难就要把你吃掉。我开始玩命地蹬车,尽量让我的车快起来,快起来。

我一定能回家。

所以我一直都在克服着那美丽童话世界的诱惑,我一直都非常困,但一直都没有困着。我那心爱的自行车就像一匹虽衰老但精良无比的战马,终于把我从与雪奋战的搏击中,并且把鬼子们都杀得屁滚尿流后的战场上,驮回到了家。老伴像迎接拿破仑凯旋一样迎接了我。我走进了家,走进了人间,走进了温暖。人是热血动物,所以特别需要温暖。

我把吊在自行车把上的金鱼冻取下来,擦去塑料袋外面的积雪,这才静下心仔仔细细看看它。我来描述一下:在寒冷空气中已变成了水晶样透明冰冻中的那对小东西,它仍然是叫“黄金龙”,仍然是龙样的眼睛金黄色的身躯蒲扇样的尾巴,它们只是像电影胶片样被放映员定格在了那里。被定格的那一瞬间它们仍然是那么的生动,那么美丽。它们仍然是一公一母一双对,仍然是嘴对嘴活生生地展现在那里。像当初被原来的主人装在袋子里一样,不去考虑为什么要被安放在了一个透明的固体里,也不计较为什么要停止了它们的游动和呼吸。它们只满足于存在,满足于一个下了岗的老工人亲切无比目光的注视。

我把金鱼冻高高地挂在了我家的阳台上。

我想让就要回家过年的儿子看看。五天后不就是年了吗。

哦,我的金鱼冻,透明的水晶样美丽的金鱼冻,你的存在对这个世界来说,既无须喜庆也无所谓悲哀是不是。


作者:张南城
地址:中国安徽安庆市石化菱北生活区70栋23号
电话:0556-5389060
email: zhangnancheng@yahoo.com.cn

对雷雨的批评

2009-08-10 23:58:28

对雷雨的批评

浓烈的乌云

以无限神奇的身姿

翻卷奔涌

状如脑絮

苍穹低垂

大气重凝

天使翅膀不能飞翔了



宇宙上下

只等待

雷雨的

哲学命题

是因为

此刻

天需要思考





沉闷的思绪

压榨着



每一处感觉

关闭了

所有思想的





雷鸣把结果催下

落地时

随即也通畅了

语言的溪流

和雨一齐

从脑海中飞出的



对雷雨的批评



天在思考时

便不准我思想了

我的书法

2009-08-10 18:14:17

(没有装裱)

鼻涕下流的时候

2009-08-08 14:41:10

鼻涕下流的时候


鼻涕下流的时候

是生命中最滑稽的乐章

无助中的猥琐

如刺猬样的旋律

在巴松的低音中

与粘稠的液体

交相辉映

让所有言语羞涩了

大丈夫的骄傲

对玫瑰人生的思索

顿时化作一堆无法辨认的

有点铁锈味的石头



不要害怕

在生命的品格中

注入一些鼻涕的故事

不要只想

把流鼻涕的场景

装进自造的密箱

不要觉得

终生所要做的

唯一的事情

就是把装满无奈的箱子

带入坟墓



鼻涕下流的场景

要用宽大的镜子

固定下来

注视

也别回头去瞧自己

西装革履名牌皮靴的清高

面对从黑暗潮流里

飘来的尴尬

不要逃离

嗅到浑浊的腐烂

也不许逃离

去和他牵手

承认曾经相识

拥抱一位

藏在内心的乞丐

会让人谦卑

而谦卑

是生命的伊甸园中

万物生长的鞭子

【洛杉矶的日子 】(之二) 玻璃门

2009-08-06 04:34:53

【洛杉矶的日子 】(之二)

玻璃门


门,有这样一些功能:防风沙、防严寒、隔离空间保护私有,还有就是,防盗。

国内现在开发了许多品牌钢铁的门,最注重的一个功用,就是防盗。电视里经常宣传,十分钟里用专业工具撬不开的门就是高质量的门。老百姓当然也是看好这样一项功能了,所以,最防盗的门便是最好的门。

我在安庆的家就安着一扇上好的防盗门。

到洛杉矶住的家是玻璃门,是两扇可以对拉的金属框架采光极好的通体的玻璃门。

这是一栋别墅性的寓所,两层的小楼,楼下住两家,楼上住两家。我们住一楼。玻璃门前是个小庭院,庭院前是路。人来人往的大路。

玻璃门虽然能锁,锁也是形同虚设。那只是两块4个毫米厚的普通玻璃。到洛杉矶的第一个晚上,临睡前,我亲自去锁了门不算,还在门口放了一个金属的盆。这是我在国内电视上学的一手,想吓唬心虚的贼,也想宽慰虚心地我。其实,这又何尝不是形同虚设。想想,真是多此一举,有点好笑。

从安有防盗门的房子里来到玻璃门的房子里,有一个星期,睡得不安稳。第二天看了看这个小区,家家都是玻璃的门玻璃的窗。当时是夏天,许多人家为了通风,晚上就开着门睡觉。一个多月后,便习以为常了,也就壮了胆子,晚上睡觉再不会去操心锁门的事了。想起来就去锁一下,或去闩一下,想不起来就拉倒。锁不锁,闩不闩,就不把它当一回事了。

说几个有关门的趣事。

小区里住着一个叫鲍勃的人,外出一个月,因为养有宠物狗,就让弟弟来他家住。一天弟弟出门时,一阵风把门给关上了,钥匙没带出来,进不了屋。好在窗户都是开着的,情急之下,弟弟打算从窗户爬进去取钥匙开门。正当弟弟要爬窗户的时候,被巡逻的警察看见了。

问:为什么要翻窗户?

答:取钥匙。

问:是你的家吗?

答:是哥哥的家。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鲍勃的弟弟给带到了警察局。

你是弟弟也不能随便翻哥哥家的窗。

这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中国,谁都会认为是天经地义的,是不是。

下面这事的主人公是我自己.

我去儿子的一个朋友家去送还一件东西。来到那个朋友的家,见门是开着的,喊了一声:有没有人?没有答理。我想大概主人不在家。准备打道回府,可又想,这么远的走来,又是个不轻的东西,把东西放在他的房子里就是了。后来,我走进屋,把东西放在客厅的沙发上就回家了。

在中国,这也应给是合情合理的。

儿子说,这是不对的,严重地说是违法的。当晚我便去那人家赔礼道歉。

在洛杉矶,每一把钥匙都是有“身份证”的。一把钥匙一个编号。锁在出厂的时候,所配的每一把钥匙就有了自己的号码,同时也要在警察局登记备案。就像每一位美国人的社会安全号码只属于某个人一样,每一个号码也只属于某一把钥匙。如果这把钥匙丢了,这个号码也就作废了。

你要是丢了钥匙,首先要到警察局报案,然后提出申请,才可以在专门的部门定做一把拥有另外一个编号的钥匙。

事情看起来挺麻烦的,是不是。可你细想一下,就会得出这样的结论:美国人把一些不安全的苗苗,在萌芽期就给掐死了。

然而,偷盗总也还是有的。

儿子的一个同学,叫萧斌,中国留学生。省吃俭用,用二千多美金买了一部尚好的照相机。买回相机不到三天,就给一个梁上君子偷走了。

萧斌的住处紧挨着我们的寓所,也是一楼,也是和我们的门一样的玻璃门。偷相机的人就是从那扇推拉的但是没有被锁上的玻璃门走进屋子的。

这个二千元美金的小案子却大大地惊动了当地警察局。当天,开来了两部警车,十几位警察如临大敌,到萧斌住处,勘查照相弄了半天。警察们都很震撼,都摩拳擦掌地说一定要把这个案子破了。因为,这个警察局5年都没有接到这类偷盗的案子了。

这个事件发生后,我又开始琢磨起那两扇可以对拉的金属框架采光极好的通体玻璃门,虽然增添了一些担心,但完全没有刚到洛杉矶时的那种忧虑了,睡觉前我是一定要亲自去锁上玻璃门的,只是,门口不会再放上那个金属盆了。

【洛杉矶的日子 】 (之一) 一地小兔子

2009-08-06 04:26:24

【洛杉矶的日子 】(之一)

一地小兔子

在洛杉矶,我住尔湾。这是一块风水宝地。美国“最佳居住地”评选,尔湾数次独占鳌头。住这里觉得惬意,还因为有一地小兔子。

我从小就喜欢小兔子,不是因为广寒宫里捣药玉兔的美丽可爱,是缘于另一个“吐子成兔”的传说故事。

这要多说几句了。

文革时,唱着“造反有理”的人,焚书已成癖瘾,凡能见到的书,《毛选》当然不在其列,无论如何也是要一把火烧光了事。我乐意去看烧书,因为书会让广场上升腾起硕大的火柱,看火柱飘然跃升,给人许多的思想,倒也真是件有趣的事。三个小时后,一人多高的书垛垛,只剩下了一堆灰。大人们走了,我们欢喜雀跃地冲进了灰堆,就像待放完5千响鞭炮,去寻哑炮一样,无限激情地用脚在那堆灰里踢踏不停。我得了两本残书,一本是《周易》一本是《神话故事》。《周易》被烧了一大半,送给补鞋的李老头卷旱烟了,《神话故事》我自己留下了,里面就有《吐子成兔》。

说:殷纣王时,周文王图国富民强。有人告密纣王:文王贤能,不杀之必有后患。纣王为试其贤能,将文王的儿子剁成肉酱,命文王食之。文王明知是儿子的肉酱,仍然强压悲愤吞咽下去。纣王以为食己儿子肉酱者,绝非贤能。放之。文王出得牢笼,来到城外野地,用手指探喉,所吃肉酱尽数地呕吐了出来,落地的肉酱顿时化成了一地的小白兔。

回家后读了这个故事。当时,我虽然还读不准纣王的“纣”字,也不知道纣王文王何许人,可一地的小兔子让我唏嘘不已。潜在的,也许是有我自己的父亲给造反的人关押起来了的原由吧,读着这个关系复杂,令人莫名其妙的古代父与子的故事,我居然也莫名其妙地号啕大哭了一番。

从此,心里便落下了一地的小兔子。

年幼时喜欢的东西,一辈子都会喜欢。

尔湾的兔子,都是灰褐色的,就像我们家乡的野兔,比野兔小。尔湾的冬天不冷夏天不热,可这些兔子总爱傍晚时分出来活动。原因不知。当晚霞云布满天空时,房前屋后的草坪上就是一地小兔子了。

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小兔子时,我喜悦异常,也惊叹,怎么有如此多的小兔子。兔子们成群结队,一堆堆的,一片片的,或啃食青草,或嬉戏打闹欢腾跳跃。尔湾到处是草坪,到处是树木。兔子们的食物是不成问题的。兔子居住是要打洞的,可我能见到的兔子洞却是极少的。我在农村养过兔子,兔子随地大小便,而且气味异常。在尔湾,那么多的兔子,却很少看到兔子的排泄物。这倒很是希奇。尔湾的兔子讲究卫生懂得和人类和睦共生?

在兔子面前,你走你的路,你干你的事情,兔子们不太注意人的事情。俨然,这天下也有他们的一份。你可以走近它,注视它,但不能太近,超一米,它便会迅然溜之。尔湾的兔子,实际上就是野兔。野兔子不怕人,是因为它不需要怕人。这里的人不会去吃它们。尔湾的兔子,是在尔湾一组动物的食物链内的,豹子、狼、狐狸、野猫、等。兔子们存在,狐狸们才会存在,不是吗。我散步的时候,常常会看到山猫,狍子之类。一次电视上说,在5号路,豹子还咬伤了人。电视只是要大家注意防备豹子的袭击,没有号召大家动员起来消灭豹子。豹子、狼、狐狸、山猫,这些东西都是可以吃兔子的。兔子只吃草,不招惹谁,可就是要被吃。兔子有牺牲精神,很可敬。好在尔湾的人不吃兔子。养着这些兔子,给人看,也给豹子们吃。尔湾人在有豹子有狐狸的地方过日子,好像觉得有滋有味。

美国人喜欢养狗。尔湾的草地上,也有许多的狗。这叫我想到了一个中国的成语:兔死狗烹。当然这里的兔子、狗,与成语里的兔子和狗,是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了。狗不会找兔子的茬,兔子也不在意狗。说,狗撵兔子是天性,在这就说不通。狗被美国人给改造了。

美国人讲动物权,有动物警察,有《联邦动物保护法》。

几个关于狗的数字:

狗主人或者是狗保姆,不能让狗独自在家里呆超过10小时;

狗的叫声不能超过4声,或者警察马上就会赶来以虐待为名把狗带走,狗主人还会受到相关法律的惩罚;

美国现有4500多万宠物狗饲养者,共养有6300多万只宠物狗;

美国每年大约需50亿美元的狗食,给狗看病也要70亿美元。

美国的狗给宠坏了本性。狗们有各式各样的快餐,完全不知道兔子对它们的本来意义了。

在尔湾,兔不死狗未烹,而且,兔子多狗也多。兔子和狗是草坪上的景致,是草坪上的活精灵,给人类带来无尽的情趣和喜乐。

这一地小兔子真的很幸福。

圆号手说事

2009-08-04 23:15:27

是在音乐的殿堂

比金色大厅还要大的音乐殿堂

是一个三管编制乐队

比三管制编制还要大的加强乐队

作曲家为了张扬旋律浑厚的灵魂

随手增加了圆号与巴松

这才有了我要说的事情



指挥的手势婀娜多姿

如风摆垂柳浮漂在我的眼前

指挥在舞蹈并且关闭了眼帘

因为音乐不需要视觉



我是个圆号手

我忙碌着为乐队制造声响

我在吹奏

5 5 5 5 i — —

结束在这坚强的高音 i 上后

精力顿时慌乱

溃不成军

这让我想起来了的是

没有吃早饭

聚光灯在乐队在音乐在

像一条暴风骤雨中大河

奔流不息

而我

在大河激流里挣扎

灵魂出窍了眼前黑暗了

肉体失去了掌控了

肌肉无比软弱

手指不能扳动按键

这时,能拯救我的是

随着圆号盒带进来的

快餐



取出餐盒垂下脑袋

由于饥饿便肆无忌惮

狼吞虎咽地吞噬

米饭鸡肉

米饭鸡肉

然后把骨头吐出来

细想起来

那定是一副哭笑不得的

让人讨厌的面孔



音乐在行进

我在思考蛋汤

我飞快取出调羹



冰凉了的鸡蛋紫菜汤

音乐进入激昂

节奏加快

飘过来指挥柳叶样手的舞动

与一根过长的

挂在舌头和嘴唇上的紫菜

明确地告诉我

该我吹奏了



当我吹出第一个音符的时候

那调皮的紫菜

便跟随着5 音一块

震荡了

紫菜成了发音的

乐器

圆号加紫菜

让指挥不好琢磨地

皱起了眉头

睁开了眼睛,瞧

这正是我的高音i ——

无限辉煌的时候



那顿快餐与

那乐音的紫菜味道

如青春期

偶尔的一次酒后驾车

无限勇敢地

调侃了一把自己的生命

【原创中篇 】请不要欺骗我们 (结尾篇)

2009-08-04 22:16:05

十六、



庆解放的回光返照只剩下一点点余光了,这余光已是很弱很弱的了,可庆解放还是企图用最大的可能让它保留着,倔强地保留着一个几乎是无望的期待。还好,厂长终于来了。

第二次睁开眼的庆解放看着站立在他的病床旁边的厂长,极力地想用自己的面部对厂长表示一点歉意,可是高度水肿的面部,使具有表情功能的肌肉完全没有办法表现感情了,在僵直地颤动了几下面部肌肉的脸上,厂长肯定是弄不懂它实际的内涵。庆解放用眼睛对着花素英,示意她把枕头下面的那个信封拿出来,花素英把信封取出后,庆解放再次用眼睛示意,把信交给厂长。花素英像一个木偶样的按丈夫的示意做完所有动作后就退到一旁去了。这时,庆解放拿眼看着厂长,也许是紧张或者是激动,庆解放面部的肌肉又开始抽动了几下,然后就想张开口。看得出他要把嘴张开是一个不容易的事,第一次他把嘴巴只打开了一半,停了一会他又把嘴巴闭上,用力地咽了一下口水,润了一下嗓子,就张开嘴巴对着厂长十分清楚地说:“请…不要…欺骗我们。”最后一个“们”字的韵母“n”音一落,庆解放就闭上了眼睛,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对这样一句前没有根后没有畔的话,听起来好像是有一点突兀有一点莫名其妙,可又完全叫我们都理解了。

厂长看着庆解放闭上了眼睛后,把手上的那个信封交给了身后的秘书说:“你看一下信的内容,然后跟我汇报一下。”想了一下又说:“通知退休办,丧事按厂级劳模办。”厂长一班人走后,人们就开始痛哭起来。

亲眼目睹庆解放用这种方式把那个信封交给厂长的谷青松哭着说:“是我害了你,是我把你推到绝路上去的呀!”花素英也在哭诉:“我知道你有事情瞒着我,就是不跟我说。为什么不和我说?你不该不和我说的呀。我要是陪着你去也不会出事的啊。”

庆解放闭上眼睛的时间是2000年11月28日14时20分。再过5天就是庆解放50岁的生日,再过32天人类又要进入一个新的世纪了,然而,这一切对曾经有个叫庆解放的男人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这天下午,庆解放在大学读书的儿子庆改革,坐在一个宽大明亮的教室里上化学课。那座北方的大城市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漫天雪花飘飘洒洒, 不一会儿大地就成了雪白雪白, 白色把所有的颜色都覆盖了,可天空还在不停地倾倒着涂染大地的白,哦,单一而沉重的白色让庆改革总是有点心不在焉,总是要不听使唤地去看那飞舞的雪,好像想在那些的雪花片的白中找寻点什么。干吗要下这么大的雪?并且,在14时20分,庆改革突然地雷一样地打了一个喷嚏,把教授和同学们都吓了一大跳。
(全篇约有3万多字。没有在任何刊物上发表过)

作者:张南城
通信地址:中国安徽安庆市石化菱南生活区70栋23号
email: zhangnancheng@yahoo.com.cn
电话:0556—5389060

请不要欺骗我们(之十五)

2009-08-04 22:14:37

十五、



庆解放晕倒和被自行车撞,好像都只是破了些皮,身上看不到一点流血的地方,可是到医院后,医生说肯定出血了是内脏出血。医生诊断是正确的,的确是内脏出血,是大出血,很快,庆解放的肚子就开始鼓起来,接着,全身都水肿了。医生忙活了一下午又一夜,第二天早上,太阳出来的时候,庆解放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大家看到庆解放醒了都非常惊喜,庆解放对这种惊喜基本上是无动于衷的,木头一样的表情,好像把谁都没有放在眼里。这时庆解放的眼皮还没有肿得十分的大,眼珠还能左右前后地转动。庆解放睁开眼后一声没吭,他就用眼珠左右前后地看。他也许是在想自己怎么到这地方来了?这是什么地方?这是怎么回事情呢?后来他可能终于想清楚是怎么回事情了,也知道这是医院了,他就开始惦记起自己答应谷青松和巩封田的事情来。一想起这件事情庆解放就皱起了眉头,他认为需要好好思考一下,就让自己去看那个氧气过滤器,看那个呼噜噜呼噜噜地上下翻腾的汽泡泡。大约10分钟过后,庆解放看着离他最近的花素英张开嘴说:“我请厂长来一下。”谁也没想到庆解放说这样一句话,花素英听得直打愣。花素英以为他是发高烧了,伸出手去摸庆解放的头,问:“你是说胡话吧?”庆解放直直地看着花素英的双眼又说:“我请厂长来一下。”花素英吃惊地把手从庆解放的额头上抽回来。她了解庆解放,庆解放的眼神告诉她:“他是发高烧,可他没有胡说,他是认真的。”于是,花素英跑出病房去找退休办的老马。老马是退休办派来全权负责处理庆解放住院治病的。花素英把庆解放的话对着老马完整地重复了一遍。老马问:“为什么要厂长来?”花素英说:“我不知道。”老马就去给退休办主任打电话,退休办主任又去给厂办主任打电话,厂办主任说:“我去汇报一下。”大约有2个小时后,老马走进病房说:“厂办说,厂长来不了。”庆解放听见了老马的话,睁开眼又说:“我请厂长来一下。”老马说:“好,我再去打电话。”又过了2个小时,老马回来说:“厂办说,只能来个副厂长。”庆解放睁开眼看着老马又固执地说:“我…请厂长…来一下。”说完又昏迷过去了。庆解放的情况越来越不好了,每次昏迷醒过来后就要对着花素英重复一遍:“我请厂长来一下。”每说一次老马就跑去打一次电话,电话的那头每次都说:“厂长没有时间。”

厂长也确实是很忙的。

第一次打电话请厂长时,厂长在主持一个如何对某供销科长惩处的讨论会。已经查出这个家伙贪污受贿60多万元。牵出这个毛毛虫子很有点戏剧色彩。有人送了一套西服给科长,一套西服值不了多少钱,可这套西服的口袋里装了一张10万元的现金支票。行贿人当时没明说,科长当然也不知道。第二天科长就穿着这套西服去赴宴了,吃螃蟹时不小心弄了一身的蟹黄。科长的夫人就把西服送到了干洗店。干洗店的工作人员第一道工序就是要掏尽衣服里的所有的东西。这样,10万元的现金支票就露出马脚了。厂长听到了很是气恼:“妈妈的,我号召厂子里的人勒紧裤腰带,他拿10万元当草纸。我非把这个狗东西整得上吐下泻不可。”组织人一查就查出大问题来了。

第二次打电话请厂长时,厂长也在开会,是为处理一个操作事故。一个操作工上班前喝了酒,交接班后,他晕晕忽忽稀里胡涂地拉错了开关,装置突然停了车,给工厂造成了巨大的经济损失。厂长在会议室里激动地拍着会议桌子说:“要上班了还喝酒,喜欢喝酒,好,我叫他回家喝去,我要把他开除。”厂长的秘书轻轻地走到厂长身边对着厂长的耳朵小声地说了一句话,厂长大声地说:“这个庆解放,捣什么乱吗,怎么就非要我去干什么?你看看我哪有时间,嗯?”

第三次打电话请厂长时,厂长正坐在一桌丰盛的宴席上。虽然算是吃吃喝喝,可这是工作性的吃吃喝喝,也是十分重要的。今天请的是一位贵客。这个贵客是一个专做化肥买卖的商人,要是让这个贵客吃快活了,只要他开开金口,东方红化肥厂全年生产化肥的五分之一就有销路了。当有人小声地告诉厂长:“庆解放快不行了,他还是要你去一下。”正端着酒杯的厂长就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样,对身边的那位贵客大声地说:“我们兄弟感情深哟,来,感情深就要一口闷,喝。”

第二天庆解放的头就肿得像个大笆斗了。完全变了形的庆解放这天的精神反而非常好。懂行的人都知道这恰恰是不好,这是生命的最后一次闪光了。庆解放对花素英说,他很想坐起来。他肚子胀得像个大气球,当然没法坐起来,花素英想了想就去拿把柄“唧唧”地摇动了病床,一会儿床头就抬高了许多。庆解放感到这个姿式很舒服就对花素英笑了笑,然后让花素英把他的羽绒服取来,又叫她从羽绒服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信封,放在他的枕头底下。庆解放轻轻拉住花素英的手说:“我一定请厂长来一下。”花素英注意到丈夫这次说的这句话里多了二个字,是“一定”。

花素英清醒地意识到,要是不能让庆解放见上厂长一面,他死都不会闭上眼睛的。花素英想:厂长就是这么忙吗,10分钟的时间都不能给?我这个老脸不要了,老命也不要了。我就是要让那个厂长来见我的丈夫,不来见我的丈夫,我就死给他看。花素英这下可真是上了火,大有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决心。她再不要去找那个没有用的老马了,她要赤膊上阵了。花素英像一头小豹子样的窜到了病房的走廊里,一屁股坐在了花花绿绿的水磨地面上就立刻淋漓尽致地发挥出了乡村妇女哭丧的本领来了。花素英边哭边诉边诉边哭。她可真是要哭的,她一直都想哭可就是不敢哭,这下她可要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了。她哭她可怜的丈夫,她哭她深爱的丈夫。她哭得肠断魂销哭得惊天动地。哭到悲愤时,她就用拳头捶打胸膛拿头撞墙撞地。她不知道自己是用了多大的力,不知道捶打的是自己的身体,不知道撞向墙撞向地的是自己的头是自己的脸。此时此刻,花素英完全失去了控制。很快,花素英的手上、脸上、头上乃至全身到处都是鲜血。血流得很多,一直流淌到了她正坐着的花花绿绿的水磨石地面上。由于她哭得彻骨哭得动情,把围观的许多女人也都给带哭了。花素英的行为,惊动了整个医院,走廊里被人挤得水泄不通。当医院院长闻讯赶来时已经没有办法走过去了。后来找来了4个医院的保安员,边拨开人群边大喊:“院长来了!”好不容易才挤到花素英的身边。院长被花素英感动了,被这个仍然还是农村户口住在城里的乡下女深深地感动了。院长上前扶起花素英说:“同志,请你别哭了,你的事我来办。我去给你请厂长,我代表我的病人去请厂长。”花素英听院长这么一说朝着院长点点头就不哭了,她相信这个戴着眼镜的老院长。花素英止住哭以后对院长说:“真是对不起你,把你的白大褂弄了这么多血。”院长这才注意到自己白大褂血迹斑斑的样子就像是刚从手术室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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