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朝霞的人
朝霞虽好,那爬朝霞的人
却很痛苦。他每一分钟都分解
成光,因此地上的风景
是他的内脏。用剖开的牛肉
表现站在肉案前的女孩,
她瞪大的眼睛从浮动的阴影
浮出。坚定、悲剧的生命,
在与自然的关系中无邪。
市场上的声音和屠宰者,
汇成神秘、欢乐的喧哗。
像地下车库的车灯,目测角度、
后退,每次回到黑暗中的巢
都像是闯入。朝霞像一个过程,
而不是朝霞本身。只有不到
一小时的机会爬进朝霞里。
之前,是黑暗;之后,是湛蓝。
采样的舌尖
她捅得特别内卷,
而不是在我的口腔之间摆动,让我作呕。
即使你伸出采样的舌尖,我也不接受。
这一年,我都没有准备好,
怎么忽然就到冬季。假装的关怀,
农民都懂,即使天天看央视,也懂。
到处都出点小事情。
有人自毁,有人针对自己的家人。
乖巧地爱,束手束脚地厌恶。
稍微专业一点的,应对手机收集舆情。
乌拉尔山脉西麓扩张,陷入黑泥;
东麓拱火,沿途打脸,
到我北窗。我已穿上冬衣,深埋
在衣领里,能奈我何。
我放任金色的爱
我放任金色的爱在树林中
轻轻呼唤,埋首,未作回应。
死亡的丰收,舍弃的辉煌,
噙着泪水别过脸去,
却看秋天灰尘的深情,
虚白的一段路,淡漠,延展。
甜美的果肉被痛苦噬尽后,
长住的、有毒的核落入土里,
这是我向往的第二段人生。
长睡,但我能够苏醒!密语
你:为何我如此不同,
为何我开花一样纠缠,不死心。
金色的印记在树林中轰响,
久久未落下。死亡听任我这
荒凉人放逐了不知多少次
未完成的情绪。而我也是
那吞噬了自己的虚度者,
永远牵扯着关系拒绝被照亮。
书房帘
为什么被牵扯得那么大,那么远,
这让人绝望。我的一切机会源于自由,
对山林的爱是后来发生的事。松脂
滴在伤口,愈合了一次矿难。
纪念碑下的群雕穿透世纪
重新主宰了排队的人群,
为自我辨认的大业网住咽拭子中的麻雀。
被粘住、磨圆,小巧玲珑如
鹅卵石,吐出浑浊的河流。
而我是那堰塞的山体大滑坡,
斧劈皴和道的苔点的一次总体事件。
必须日日新,而且速度更快。
确认了黑暗中的声音就应该坚持下去。
书房帘的风流像水墨晕染宣纸,
或许静坐也是一种行动吧。
那用合规的文件把我排斥的人
给我划出了边界。
失明地看
倾听夜的箱子,全部火焰已变成日常。
再次确认:我是一天天走进这间屋子,
而不是降落。过渡的疾病和针
都已软化,躺在血管里。
成为什么?关于过去我更没有把握。
站在一棵树下的风华,
在夜开启的时候,转身。
空荡荡地什么也没有。
奇迹是成为一个平常人,
我真的不庆幸他活到今天。
我希望他仍然怒视
且与将临的冬天逆行,但已无从反抗。
且表达是最没有效用的,
所以需要一个词,对着聋的耳朵。
所以要失明地看,即使火焰已变成日常。
入夜的鸟鸣
入夜的最后一声鸟鸣,
依旧那么充沛、野性。
似乎并不存在与暮光
相应的声音过渡地带,
惊喜地挫败了
我在入冬之际的方案。
清醒的血和梦呓的血——
唯其孤单,才与隐隐
呼啸的箭呼应。小心
颤颤,急促的清亮
加重了黑暗。小心捧在手里,
如落叶之茎骨的鸟鸣。
笃定一个方向
到头来,只有荒凉的大地才是可靠的,
只有无路之路才可以行走。
没有红绿灯的田间地头,
没有岗亭和收费站的废旧大坝,
到头来,只有脚踏着枯草才找到实地。
这些背包里装着毕业证的孩子,
被一种阳性惊吓,逃出了工厂;
这些拎着小笼包和手机的孩子,
在田野中充电,接受救济。
他们满脸懵,但笃定一个方向……
到头来,只有未发展的母亲。
被隔离的流水线,传染的流水线,
他们一路听未移居的小鸟,躲得远远的,
冬天的巢暴露在凋零的枝丫间。
作者簡介:
李建春,诗人,学者。1992年本科毕业于武汉大学汉语言文学系。2006年研究生毕业于湖北美术学院。任教于湖北美术学院艺术人文学院。著有《李建春诗选》(二卷,上海文艺出版社,2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