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華社面面觀
阿銳與欣紅夫婦是我和太太的大學同班同學,來溫哥華定居已二十多年。我抵達溫哥華那個週末,他們夫婦便應邀到訪。不久後,另一同班同學加東攜子從美國過來度假,大家再次團聚。我們跟這幾位老同學二十多年未見,形貌雖有所變化,言談性情卻依舊。話說當年,宛如昨日。通過阿銳夫婦,得知其他一些校友情況,其中便有同系低一年級的班長京生也在溫哥華。
京生雖然不善言辭,但為人誠懇熱心服務人群,在大學時就是活躍的學生幹部,還一度擔任學校學生會主席。之後,通過京生還聯繫上阿力——當年的研究生同學。阿力當年在校堪稱風雲人物,畢業後也前途大為看好,八十年代後期到溫哥華重新發展。阿力跟我雖然專業不同,但名字只比我少一字,又一同效力學校研究生籃球隊(當然阿力是主力我是板凳隊員),其溫哥華的住所距離我們的住地也不遠,就在女皇公園旁邊,便來往了好幾回,還和京生到那裡一起品嚐紅酒。趁著酒酣耳熱,臉頰紅潤,在阿力家前合照留影。
可惜後來阿力搬遷到溫哥華島的耐奈莫(世外桃源啊!),便斷了往來。可喜的是,我回台後,阿力攜夫人來台遊玩,我便有機會當了一回地陪。
京生從美國到溫哥華定居也有十來年了,在本地華人社會(下文簡稱華社)也頗為活躍。很快,由京生牽針引線,我就參與進溫哥華華社諸多活動。早聞溫哥華華人多,華人社會活動豐富。果不其然,剛到溫哥華第二周,便由京生引介,出席了溫哥華華裔作家協會春節聯歡晚宴。晚宴上,有幸結識了臺灣著名詩人洛夫以及瘂弦,還有王健與梁麗芳教授等。王健教授是洋人,中文卻極好,在晚宴還來了一段拿手絕活數來寶。我看王健教授面善,以為在臺灣見過面,一問不是,後來才想起原來是在新加坡國立大學,他去訪問,在座談會上聊過。梁麗芳教授則是知青文學研究先驅,我的知青文學教學與研究,就參考了她的有關論著,原在愛德蒙頓的阿爾伯達大學任教,不久前退休。
晚宴上除了豐富的表演節目,還有抽獎活動。我跟太太都抽到了獎,先是太太抽到一套修車工具,雖然實用,但在溫哥華,沒理由沉甸甸帶回臺灣,便當即轉贈京生。我歷來有抽獎運,現在卻是太太先抽中,原以為我的運氣沒了,沒想到晚宴的大獎是我抽到——洛夫先生的墨寶,手書條幅:落花無言,人澹如菊。
晚宴上還認識了小莉、中堅、五一、阿彬等一眾老知青。通過他們,我便跟溫哥華的知青群體取得聯繫,多次參加了他們的踏青遊園餐聚等活動。小莉等不僅是老知青,文筆也相當不錯,是溫哥華華裔作家協會成員。他們跟海內外不少華人作家聯繫密切,令我意外的是,通過他們,我還跟古華在一飯局見了面。
古華是大陸八十年代當紅作家,代表作之一《芙蓉鎮》拍成電影,由劉曉慶與姜文主演,可謂轟動一時。八十年代後期,古華出國,便隱名埋姓了。古華說話不多,思維卻極敏捷,待人也相當熱誠,大家相談甚歡。
我將在溫哥華的動態掛到facebook,日本海村惟一教授看到,留言告知:沈家莊正在溫哥華。因此就聯繫上了沈家莊教授。家莊教授剛從廣西師範大學退休,來到溫哥華女兒家團聚,享天倫之樂。得知我來溫哥華UBC訪學,直嚷他跟施吉瑞教授也相知相熟,正好我邀剛回溫哥華的葉嘉瑩先生及施吉瑞教授一家聚餐,便約上家莊教授一起,到我住家附近一四川餐館,重逢相聚,把茶言歡。
溫哥華處處可見華人,處處可說華語。幾個月在溫哥華,說英語的機會相當之少,可以這樣說,即使不會英語,在溫哥華生活完全沒問題,所以有的華人一輩子生活在溫哥華,都不會說英語。到政府部門或某些大公司,不會英語,對方也會主動找人翻譯。畢竟,華人的經濟實力太強,任誰也不敢忽略。
華人經濟實力強大的最具體表現,就是把溫哥華的房價炒得飆高。當地洋人對此頗多怨言,一洋人朋友當面坦言,你們Chinese(包括中港臺甚至新加坡華人)來了,我們就成了窮人了。二十世紀下半葉, 華人移民溫哥華大致有如此幾波:第一波,臺灣移民,大約五六十年代開始;第二波,香港移民,九七回歸為高潮;第三波,就是近十多年來中國大陸的移民,人潮洶湧錢潮更洶湧。新加坡華人移民大概似細水長流,連綿不斷,卻沒有形成大潮。
中國大陸的移民,所謂錢潮洶湧,當然有合法掙來的血汗錢,但來路不明的錢恐怕也不少。而後者往往最見洶湧之勢。徜徉在西溫住宅區,常常可見不少房子,裝飾特色頗具中國風,卻很少看到住家的人。有人說,這都是「時刻準備著」的房子,一旦東窗事發,房主即可前來。
居住在西溫的華人也畢竟不為多數,更多的居住在列治文區(Richmond),據說占當地人口百分之四十多,是北美唯一一個華人人口超過百分之四十的地區。而傳統的唐人街,卻越來越少華人,唐人街往日盛景不再。
加拿大是一個高收入高稅收高福利的國家。一般收入所繳交稅率達百分之四十多,但社會福利相當豐厚。尤其是老人與窮人所受到的照顧令人驚羨。除了一般的老人金、失業金,有關的福利還有很多,似乎生死病老,政府全包,表現出對老人窮人等弱勢群體的關懷是無微不至的。
溫哥華當地的華文報刊雜誌繁多,如《神州時報》﹑《中華時報》﹑《中國經濟報》﹑《真佛報》﹑《健康時報》﹑《楓華家庭》﹑《楓華學子》、《娛樂生活雜誌》﹑《大華商報》﹑《號角》、《環球華報·娛樂》﹑《世界華人週刊》、《新大陸週刊》等等,但基本上是免費放在約定地點供人選取,只是靠廣告費支撐。每週我都會上街隨意挑幾分華文報刊回來,粗粗流覽,細細閱讀,既然瞭解世情,也消遣時間。
據我觀察,這些華文報刊雜誌,主辦者,編輯者,閱讀者,較多是不同時期來自中國大陸的人。所載文章的內容,有的有強烈、鮮明的政治傾向,但大多只是與當地民生及時政有關,也多有關涉中港臺各種資訊者,文章的品質,可謂良莠不齊,在華社中的影響有限。囿於經濟支持的薄弱與匱乏,這些中文報刊雜誌的前景大多不獲看好。
(六)周邊漫遊
照顧到兒子上學需要,我們放棄了幾次朋友邀約在美加長途駕車旅遊的機會,尤其放棄了五一兄等新結識的朋友邀約去黃刀鎮看極光的機會,待看到五一兄傳回來的極地風光與極光照片,真令我後悔得捶胸頓足、痛心疾首。不過,我們還是趁著一些短暫假期,到溫哥華周邊地區進行了幾次旅遊。
3月下旬,學校假期,兒子到多倫多同學家,我們便「趁機」參加一旅行團,首程即乘船前往距離溫哥華市一個半小時航程的溫哥華島。該島比臺灣略小,卻只有六十多萬人。島上最大的城市維多利亞為溫哥華所屬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British Columbia)省的省會。面臨在維多利亞港的是省議會大廈,典型的維多利亞式建築,站著門衛,卻自由出入;裡面眾多照片及栩栩如生的模型,向遊客展示了當年歷史風貌。
在維多利亞市還遊覽了一個廢礦坑改造成的凹地公園,溫哥華市區的女皇公園也有一個類似的凹地花園。這種凹地花園的景觀很是別致,站在高處,似觀賞一幅精緻且有縱深感的圖畫;深入其間,又有挪騰曲折,移步換景的效果。
離開溫哥華島,我們就轉向惠斯勒(Whistler)——2010年冬奧會滑雪項目所在地。惠斯勒是一個往溫哥華北邊一百二十多公里,不到兩小時車程的小鎮,北美的著名滑雪勝地和旅遊度假區。這裡有世界最長的雙峰纜車(跨越兩座山峰),全長4.4公里。由於時間有限,我們的遊覽項目就集中在乘纜車登雪山。這對我來說既喜又憂,喜者當然是能登高攬勝,憂者就是我有頗嚴重的懼高症。然而,當纜車升空後,一派銀色世界展現在腳下,令我忘卻了懼高症。當時豔陽當空,微風習習,居高臨下,視野極佳。望遠方,天極藍,雪極白,藍天白雪色彩分明;看腳下,漫山積雪,遮蓋著滿山的杉樹林。寬闊的滑雪道,從山頂蜿蜒達至山腳,不時有滑雪好手疾速滑行而下。
最有意思的就是,我們在雪山頂與阿銳欣紅夫婦相聚。阿銳欣紅夫婦是滑雪高手,阿銳還是滑雪教練呢。他們倆極愛運動,因此養成逐運動而居的生活方式,夏季住到近水地區,滑水衝浪;冬季就常駐在惠斯勒,下午給人打工,上午就是滑雪了。
我們在雪山頂跟他們相聚,只見他們一身滑雪行頭,甚是威風,完全不見歲月痕跡(尤其阿銳已年過花甲,看上去整一個精壯漢子)。大家就站在雪中聊了好一會,照了幾張相片。不妨礙他們的玩興,「驅趕」他們離去。眼看他們矯健靈活疾速滑行下山的身影,羡慕不已。
3月底,定下洛磯山之遊。有朋友說,這時候進山,只是看雪。我想我們來自溫/熱帶,就為了看雪也值啊。乘旅遊車進山途中,沿途景觀還是頗為豐富多彩,遠處是藍天雪山,近處的草坡山丘則點綴著蒼綠及黃紅色葉子的樹木。越往山中行,色彩就越單調,漸漸就只有黑白二色了。所謂黑就是山上的樹影,所謂白就是滿山的雪了。
傍晚時分,我們到達班芙國家公園露易斯湖邊的城堡酒店。那是一座號稱「世界十大風景酒店」的五星級酒店,外觀甚為富麗堂皇,裡面也附設多種服務、康樂設施及商店,不過客房佈置很一般。
酒店四周卻令我們驚歎連連:積雪高達二樓,數條進入酒店的通道,就是從積雪中挖掘出來的過人深的甬道;酒店前的車房之類矮房頂上的積雪,大多有一二公尺高;進到我們客房,透過視窗,就見幾條頗為粗大的冰柱,從對面樓的二樓直掛地面。
稍作安頓,我們就迫不及待跑到附近的露易絲湖。從網路照片可知,夏季的露易絲湖十分碧綠,宛如班芙山中一顆翡翠。不過現在已經冰封為一巨大平滑如鏡的冰湖。當時雖已是暮色黃昏,但借著冰雪反光,仍可取景搶拍了幾張諸如「所謂伊人,宛在湖中央」(站在冰凍的湖心)、「湖面冰雕」(冰雪雕塑)之類的照片。
早晨起來,匆匆吃過早餐,便出門賞景拍照。通過酒店前的積雪甬道,向幾百米開外的雪山邁進。一路上幾乎不見人,半天才遇上兩個洋人踩著滑雪板路過。於是,便一路錄影拍照,說說唱唱,自得其樂。見路邊一個球狀物,以為只是團雪,讓太太對好鏡頭,拍我一張舉重狀的照片,沒想到那物件沉得很,足有二三十公斤吧,應該是塊冰團,但鏡頭已對好,我只能齜牙咧嘴地硬是將冰團舉起來。
下午開始回程,傍晚時分入住一個湖邊酒店。這是一個不凍湖,但也是一派蕭瑟景色。早上起來,到岸邊放眼湖面,只見霧靄迷濛,倒也別是一番景致。這時節的樹木,樹葉早已落光,只剩光禿禿的樹幹與樹冠,但在溟濛天色的襯托下,遠山近樹,相映成趣。
4月下旬,趁週末參加旅行團赴毗鄰溫哥華的美國華盛頓州賞鬱金香。進入華盛頓州不久,視域豁然開朗,公路兩旁,遼闊的農田,草原,丘陵,不時可見三五成群的牛羊悠閒懶慵散落在綠茵原野上。擺脫世務纏身,沉浸在如此靜謐的鄉村景象之中,頓覺神清氣爽。
早聞華盛頓州鬱金香的盛名,也上網觀賞過有關照片,但親臨其境,心靈衝擊的感受還是難以言訴的。平生第一次看到那麼大面積、那麼多種類、那麼多色彩的鬱金香!連綿起伏的鬱金香花海,紅、黃、藍、白、黑、紫、橙,再加上嫩黃、淡藍、淺橙、深紫、粉紅等,「五彩繽紛」、「色彩斑斕」之類的形容詞委實太缺乏想像力了!那麼,又該如何形容鬱金香花海的美呢?只能一語以蔽之:大美無言。
返回溫哥華時,在加拿大海關卻無端折騰半個多小時。海關官員對我來溫哥華UBC訪學的目的滿腹狐疑:中國古代文學的研究,為何到加拿大來?費盡口舌解釋,才勉強允許通過,但告誡我:7月31日為離開加拿大的最後期限。
其實,我無須待到那個日子——因有三位研究生要畢業口考(即論文答辯),我不得不於6月下旬便提前回返了臺灣。(全文完)
作者簡介:
王力堅,原籍廣西博白,國籍新加坡。廣州暨南大學學士、碩士,新加坡國立大學博士,任教於新加坡國立大學中文系逾10年,現為臺灣中央大學中文系暨歷史研究所特聘教授。曾任臺灣中央大學中文系系主任、臺灣元智大學中語系兼任教授,以及加拿大溫哥華英屬哥倫比亞大學、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與廣西大學訪問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