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旱,連著數月滴雨未下,幾乎所有的水塘都乾涸了,連水塘的底都乾裂成了龜板狀。
上了年歲的都說,自出娘胎以來,從沒見過。百年未遇之大旱,莊稼顆粒無收。貧窮點的農戶,早就斷炊了。讓老百姓自救都難的是幹得如此徹底,野地裡連野菜都枯死了,長不出新芽了,那榆樹葉都被餓急了的人群摘光搶光了。眼看著那些老人、孩子一個接一個地倒地不起、長眠不起……
州官門書香已連著數封告急文書上報朝廷,要求緊急賑災,但遲遲沒有下文。他知道,多拖一日,老百姓就會多餓死病死一批,不能等了,一天都不能等了,他決定開倉救災。師爺嚇壞了,說:「老爺,萬萬使不得,沒有皇上的恩准,私開官倉放糧,那是死罪。」
「顧不得了,我門書香一人的生命事小,千千萬萬百姓的命大。再不放糧,我就成千古罪人了!」門書香豁出去了。
「門書香啊門書香,你真是書生脾性。」師爺馬上寫了奏章,把門書香不得已而為之開倉的原委詳詳細細寫了,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以防日後朝廷追究起來,也有個藉口,有個交代。
開倉那天,老百姓里三層外三層,密密匝匝站了幾萬人,分到糧食的饑民有的直接就塞到了嘴裡,有的連連磕頭,有的高呼:「門清官,我們全家給你燒高香。」
不久,州官門書香私開官倉的事驚動了朝廷,皇上震怒,這還了得,一個小小的州官,竟敢自說自話開官倉,這不是沽名釣譽,收買民心嗎,是可忍,孰不可忍!皇上下令把門書香斬立決,以儆傚尤。
欽差大人的轎一到,立馬有數百人攔攔轎喊冤,為門書香訴冤屈,鳴不平。欽差想:好你個門書香,果然被你收買了民心。我倒要看看,還有什麼戲法。
第二天,萬人簽名,按著血手印的長布卷送到了欽差大人面前,一句話:保州官門書香,希望欽差大人看在民意的面上,網開一面。
欽差大人深知聖意,誰想代表民意,挑戰皇上權威,誰就死定了。他鐵青著臉說:「我秉公執法,想以大眾來壓我,要挾我,沒用!」
欽差堅持一條,你有一萬條理由,私開官倉,就是死罪。如果百姓求情,就行赦免,此風一開,後患無窮。
百姓見欽差榆木腦袋,油鹽不進,知道期望欽差開恩,救下被冤枉的門清官已沒有可能。有激進的幾位好漢在洪大錘的鼓動下,決定劫法場,無論如何要救出恩人。此主意一出,就有不少百姓附和,有多位願意為此赴湯蹈火。
就地正法門書香的刑期定在第三天的五時三刻,四鄉八里能來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差不多都來了,不少人披麻戴孝,哭聲一片。
面對此情此景,欽差自問:難道我錯了?他不敢往下想,不願往下想。
眼看行刑的時辰快到,洪大錘發一聲喊,眾人們一哄而上,割斷了門書香身上綁著的繩子,洪大錘背上他就要走。哪曉得門書香大叫:「放我下來,放我下來,我不能走!我逃了,你們百姓肯定遭殃,那就不是死一個兩個的問題了。」
洪大錘說:朝廷不肯發賑災糧食,我們百姓早晚是個死。恩公之恩,沒齒難忘。救下恩公,我們就算死也死得心安理得。
再怎麼說,門書香就是不肯走。最後實在沒有辦法了,他說:「你們就成全我,讓我死,讓我青史留個名吧。如果逃,就算僥倖活命,我門家子子孫孫成了亂臣賊子,得東逃西竄、東躲西藏過日子,這不如一刀爽快。」
門書香寧要名節不畏死,打亂了洪大錘他們所有的策劃,大家只好無奈地放棄了營救。
此時,師爺的奏章也到了京城,陰錯陽差,這回竟然到了皇帝手裡。皇帝看後,意識到自己判斷有誤。有大臣為門書香求情。皇上考慮再三,說「不行,斷然不行!此例不能開!必須殺,必須嚴懲。以後再平反,再厚葬。」
大臣們似懂非懂,不知皇上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皇上詭秘一笑:「這是政治,你們以後會明白朕的苦心」。
門書香還是被殺了,刑場內外哭聲此起彼伏,震天動地。不少當地百姓給門書香立了牌位。
門書香被殺的第二天,欽差代皇上開倉賑災。不少災民回到家,先給門書香牌位上香、磕頭,再淘米下鍋。
兩年以後,皇上說已查清了門書香事件的來龍去脈,殺了扣押州官門書香告急文書的巡撫和布政使。
門書香也得以平反。
門書香的後人感恩戴德。老百姓山呼萬歲!萬萬歲!!
作者簡介:
凌鼎年,中國作協會员、世界華文微型小说研究會會長、亞洲微電影學院客座教授,在《新華文摘》《小說選刊》等發表過6000多篇作品,1100多萬字,出版英譯、日譯、韓譯等個人集子60本。作品譯成11種文字,16篇收入日、韓、美、加、土、新加坡,香港的大學、中學教材,另有作品收入海内外590多種集子。獲《小說選刊》「茅台杯」獎、世界華文微型小說大赛最高獎、冰心兒童圖書獎、紫金山文學獎等340多個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