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轉向窗外,外面大雪仍在肆無忌憚地紛紛揚揚,五米之外就看不清路了,整個世界罩在一個灰濛濛的罩子底下,一切都失了真,夢幻一樣模糊不清,這夢是沉重、甚至令人窒息的。菲力浦開的很慢,像在試探著什麼,那東西卻總也試探不著。
這樣的天氣,等公車會很辛苦。母親坐在後排,肖能扭頭撇了一眼,看見母親的眼睛瞪得老大,體態僵硬挺直著坐在尼尼的兒童座椅旁邊,像個全神貫注隨時準備舉手發言的好學生。母親的帽子是她自己織的毛線帽子,純白色,一綹黑髮從帽子裡溜出來,襯著被凍紅的面孔,整張臉顯得格外年輕,但那雙眼睛卻假的一樣,目不轉睛,過分地堅定和剛硬,一下破壞了整體美麗的效果,惡狠狠的。肖能張了張嘴,把想說的話在嘴裡饒了幾圈,最終還是沒說出口來,她選擇放棄努力。母親說不用她接,就不用吧,她的固執己見和獨斷專行難道是什麼新鮮事物嗎?她不想在別離前再反復爭吵了。再次把目光轉向窗外,窗玻璃上映出她自己略顯疲憊的面孔,她想起兩年前母親擅自從老年公寓搬進家裡來的情景。
門鈴響的時候,肖能正在給孩子餵奶。
「週日,誰會來?可能又是拉贊助的吧!」菲力浦自言自語著開了門,就被眼前的肖母嚇了一跳。只見肖母的肩頭扛著兩個系著疙瘩的帆布包袱,腳下一邊一個塞得滿滿的大旅行袋,上氣不接下氣地喘著粗氣,風大,灰白的頭髮刮的沒有順序,一縷兒貼在面頰的汗水之中,一縷兒支巴在蓬亂的頭頂心,臉上因為又累又熱,放著紅光,兩團紅蘋果熟得透透的樣子,像個趕集的鄉下女孩兒。
肖能抱著孩子下樓來,驚奇地瞪大眼睛:「媽,你,你這是幹什麼?」
「老年公寓都是些又老又粘的人,我把公寓的房子退了,那些個中國老頭兒老太太太無聊了,我不高興進進出出和他們打招呼,最近那個老廖還動不動就去敲我的門,六十歲了還想談情說愛呢,煩死我了。你買房子時不是說讓我過來嗎,我這不是來了,來幫忙帶尼尼,我也有個用武之地!」肖母一邊低頭往屋裡搬行李,一邊不歇氣地說完話,沒打一個結巴。
菲力浦雖然沒聽懂肖母的話,看著肖能目瞪口呆的表情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肖母經常不正常出牌的習慣,他也不是第一次遭遇。
肖能趁著母親低頭搬行李,小聲用英語湊著丈夫的耳朵說:「她搬來住了,公寓的房子都退了。」
小倆口加上孩子還在發愣的時候,肖母已經端端正正地坐在門口會客室的沙發上了。「好了,其他東西我還得再去搬一次。我住那個屋?」她伸手摸了一把汗,順手擦在自己深藍色的褲子上,直愣愣地盯著肖能問道。
「媽,你怎麼沒有提前打個電話啊?弄得我們措手不及!」肖能磕磕巴巴地說。
「你這麼大的房子,多我一個人算個啥?還用準備?再說,我來是幫助你們帶小孩兒、燒飯、收拾家的,什麼都不用準備,多我一個人,你們就多了一份福氣,福氣,誰不想要?打什麼招呼?就是怕你們準備才不打招呼的。」
「至少我們可以去接你,這麼多、多的東西!」肖能還是磕磕巴巴。
「我自力更生,這麼多東西我從公車站拎過來,也沒覺得累啊!我哪像你那麼嬌氣!」
肖能本能想回嘴說:誰嬌氣了?我怎麼嬌氣了?一想母親剛過來,就壓制了情緒,沒吭聲。小倆口抱著孩子站在地當中,定格的慢鏡頭似的,恍恍惚惚不知所措。
肖能的確是還沒搬進新房的時候說過一次:「媽,你到時候想過來住就過來住,房子大了,方便。」可她並沒有讓母親徹底搬過來的意思,讓母親過來住,是偶爾,不是天天。城裡的老年公寓肖母已經住了三年,不是住的好好的嗎?地理位置好,整個大樓百分之九十的住戶是中國來的老人,平時可以串串門,嘮嘮嗑,出門買菜、乘公車都是步行距離,離華人社區服務中心提供的各種文藝體育活動、英文學習都近。那是移民來的中國老人們排隊等兩年到四年才能輪到的房子,怎麼說退就退了?也不商量一聲。這下可好,母親說來就來了,雖然一切尚未開始,肖能已經能夠感覺到心臟出奇活躍的律動,她的太陽穴噗噗地跳著,血往上湧,臉色都漲紅起來。
每次見到母親,她就是這樣緊張不安,從小如此,長大了,症狀也從未減輕過,她試圖想清楚是自己的問題還是母親的問題,卻從來不曾想清楚。她悄悄告訴自己,鎮靜!鎮靜!
肖能懷裡的孩子吃了一半奶就被斷了口糧,這時開始咿咿呀呀地哭起來,哇兒哇兒的哭聲小貓一樣細弱無力。肖能晃著孩子,還站在地當中發愣。
「孩子餓了吧?快餵奶啊,當媽的,怎麼連這個也不曉得?你什麼時候能長大啊!」肖母皺著眉頭數叨著,已經站起身來,伸手要抱肖能懷裡的孩子。
菲力浦的眉頭皺了皺,他立刻伸手從肖能懷裡接過孩子,對肖母說了聲No,就對肖能說:「客房,你快去把客房收拾一下,給你媽住,我先哄會兒尼尼。」
肖母就這樣住下了,從此,三口之家多了一個勤快的肖母,也多了一個永無休止的戰場。
日升日落,萬物悄無聲息地向前運動著,肖能想不出日子會走向哪裡,她只能盡力克制自己,盡力讓大家都開心,雖然她知道這比上天攬月下海捉鱉更加艱難。
六
張阿姨住在當年肖媽住的老年公寓裡。這幢公寓位於市中心,旁邊就是唐人街,不會開車的中國老人們都對這座樓情有獨鍾,雖然散佈在城市各處的福利樓可以縮短排隊等待的時間,居住條件更寬敞明亮,樓房設備更新,可中國老人都不去申請,死盯住這座舊樓不捨不棄。可想而知,當初肖母放棄那套房間是多麼的大義淩然和無所顧忌。
移民出國來的中國老人大多是子女擔保辦來,來了之後,幫孩子照看孫子孫女,洗衣燒飯,等孫子孫女長大了,就不需要再和孩子生活在一個屋簷下。大多會申請政府補貼的老年公寓,排隊排上一兩年,獨門獨戶地住出來,老人有了自己獨立的生活空間,建立自己的老人朋友圈,又和兒女生活在同一個城市,即不必煩擾孩子們的生活,也可以隨時互相照應,的確是華人圈子裡最自然、最理想的生活狀態。
肖能在公寓大樓門前停下,對肖母最後叮囑:「那你確定要乘公車回家?我們……」
「煩死了,我說了乘公車就是乘公車,你還沒完沒了了?年紀比我小幾十歲,怎麼比我還嘮叨?怎麼教都教不會!」肖母一邊下車一邊念叨著。
肖能裝沒聽見,但她每個字都聽的清清楚楚,她的心噗通通地跳著激烈的吉普賽舞蹈,舌頭在口腔裡火一樣地燃燒著,想衝破那個約束著它的牢籠,甚至她的頭髮都被頭皮上火熱的情緒燒灼不安,激烈地抖動著,她的眼眶紅了起來,鼻翼紅了起來,激動地忽閃著,她多想放開口舌跟她大吵大叫一回啊,她想說:「我是為你好,我煩?你就是這樣教我的?從來都是一貶到底,把我貶低到地上的塵土一樣下賤骯髒,不可救藥?你把自己的女兒貶低成這個樣子,你就抬高了你自己嗎?哪個母親會這樣?我真想辭職,不當你的女兒了,我不想再受罪了,我受夠了!」
可肖能坐在座位上,一動沒動,嘴巴緊緊關著,紋絲沒動。她惡狠狠地看著母親慌慌張張的背影消失在公寓樓的大門裡,才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菲力浦的手長長地伸過來摸住她的胳膊,輕輕拍了兩下,說:「好了,我們去買東西!」他的語氣輕鬆自在,好像剛結束了一個生死攸關的考試,終於輕鬆下來。他回頭對尼尼做了個鬼臉,說:「寶貝,我們去買零食吃,ok,出發嘍!」
菲力浦那誇張的快樂語氣是為了活躍車裡的氣氛,也是為了慶祝肖母的離去,肖能無可奈何地笑了笑,她沒有權利阻止丈夫歡樂。說實在的,她自己也莫名其妙地鬆弛了下來,她也有權利在肖母不在的時候歡樂歡樂。尼尼發出配合爸爸的聲響,吸允大拇指的聲音嘖嘖嘖地毫無掩飾,小喉嚨裡發出咕嚕咕嚕的笑聲,孩子似乎也明白外祖母的離去,車子裡的氣氛一下從冬天變成了夏天,死氣沉沉的一切似乎都脫去了沉悶的外衣,變作五顏六色盛開的春天。這種興奮情緒的充滿,立刻把車子變成了一個遊樂場,爸爸開始哼起了一隻莫名其妙的歌兒,媽媽看著爸爸的眼神松鬆軟軟的,很舒服很適宜。尼尼津津有味地吸著手,爸爸媽媽竟然沒有一個人記著提醒她停止吃手。
購物的經歷一如既往的歡樂,全家到了一個賣華人食品的巨大超市,雖然大雪紛飛,停車場仍然找不到停車位,菲力浦拐到街角等了一會兒才勉強等到一個車位。這幾年,有華人的地方總是一如既往地擁擠和繁榮,華裔像細菌一樣迅猛繁殖,你想不出他們怎麼能如此迅速地遍佈世界各地,就像風吹著蒲公英的種子走,吹到哪裡,哪裡就生根開花,漫山遍野黃燦燦了。
肖能還記得剛出國的時候,這座城市還沒有很多華裔移民,連亞洲食品也很少見,肖能為了吃一頓豆腐要倒好幾次公車到一個小小的華人超市里去買,那個華人超市是早年一個香港移民開的,售貨員不懂國語,只講廣東話,對說國語的大陸華人總有幾分不屑的側目,這邊剛和一個講廣東話的顧客談笑風生,轉臉就一臉冰霜,對國語顧客歪眉瞪眼。有一次肖能不小心拿了一顆有爛菜幫的白菜,收款時想去換一顆,收款女人竟然奪過白菜,說:「 怎麼不早挑?你們這些大陸來的人最事兒多,沒看見後面那麼多人排隊嗎?」她那高聲快速的廣東話,肖能雖然沒有完全聽懂,還是從周圍人們的竊笑中看到了鄙視和幸災樂禍的表情。肖能初來乍到,無心爭吵,也只能忍氣吞聲,放棄那顆令人羞辱的白菜。而如今,華人商場早已遍佈城市各處角落,這樣巨大的超市也在東西南北各個角落興起。大陸來的移民越來越多,很多是帶著大筆金錢而來的投資移民,說廣東話的人都在拼命學習普通話,再也沒有人敢對普通話顧客橫眉豎眼地鄙視了。錢真是可以讓鬼來推磨啊,肖能跟菲力浦講當年被歧視的經歷時,大發感慨。
「對我們來說,都是中國人啊,說什麼話不都是華人嗎?很奇怪!」菲力浦難以理解。
肖能聳聳肩膀,她也不理解,但事情就是如此,過去大陸人受歧視,因為都是窮學生,現在大陸人受尊重,因為面前站著的可能不是大官兒的親屬就是富商的後代。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物質至上。
華人商場裡的商品豐富充實,五花八門紅紅綠綠,過道能擺滿物品的地方都被塞滿了,遠比單純的西人商場琳琅滿目,嗡嗡嗡的人聲也異常嘈雜,人們的推車裡滿滿地堆著食品,似乎要鬧饑荒,要大量倉儲似的。銷售點前排的長隊延伸到了貨架深處,每到週末就會有這樣十幾條長龍在結款處蜿蜒。這樣的購物氣氛,在西人超市里完全看不到。更有趣的是,當你站在香味襲人的熟食品專櫃前排隊,可以從人們的眼神中看到異樣的光明,那光明裡有那麼多對食物的渴望和期待,那種對食物的熱情和執著是只有華人的眼睛裡才能看到的。這個眼神可能儲存在一個非常瘦小乾癟的軀幹裡,可他眼中的熱情,比十個西方大漢加起來都熾烈,放射著難以克制和焦灼難耐的光芒。
肖能面前就站著這樣一位。她看著那雙注視食物的饑餓目光,心中暗笑。她想起單位同事愛麗莎。愛麗莎每次看到她吃飯,都會露出羡慕的目光:「肖能啊你吃起來像豬像牛,怎麼能一直長得像一隻輕盈的鳥?上帝太不公平了,你看我,喝喝水,看看飯就長成這個大象的身材。」愛麗莎平時中午只吃水果飯,一隻蘋果,一小盒優酪乳就是一頓飯。
肖能中午帶飯,滿滿一大盒米飯炒菜,額外還有水果和飲料。那飯包一亮出來,經常比西人同事兩個人的中飯都多。她會興高采烈地說,唉,你要不要嘗嘗這個?要不嘗嘗這個?雖然大多時候沒有人來嘗,她還是樂此不疲地推廣她的熱心腸和中國飯。吃的多卻永遠是一副嬌小玲瓏的身材,的確不能不讓人高馬大、每天和減肥飆勁的西人羡慕嫉妒恨。愛麗莎並不是個例,和她一樣永遠在參加減肥中心活動的人們成群結隊。可是你面前還是晃著那些巨大的臀部,碩大的乳房和圓滾滾的大腹便便。
肖能在熟食專櫃前排了一會兒,終於買到了尼尼愛吃的燒鴨、蝦餃、粉蒸排骨和炸茄盒。菲力浦帶著尼尼歡天喜地地採購了各式各樣的餅乾糖果,全家拎著夠一個星期的蔬菜水果肉蛋奶,這才排隊付款完成了採購。時間已經過去近兩個小時。
出得門來,那大雪還在不知疲倦地下著,似乎上帝要撕毀的天庭檔含括古今中外歷史長河中的所有檔。菲力浦讓肖能帶著孩子等在門廳裡,自己一溜煙逆著風雪跑去把車開過來。肖能看著丈夫健碩的身影一轉眼被風雪淹沒,心頭湧出一股熱潮,如果沒有這個丈夫進入自己的生活,如果沒有他在母親和自己中間充當潤滑劑,日子會是怎麼樣的?肖能不相信上帝,這時卻誠心誠意地向上帝千恩萬謝。尼尼在推車裡咿咿呀呀,肖能俯身親了她小臉兒一口,那一刻,她整個人從唇尖到心臟都是甜蜜幸福的。可突然有個念頭在她腦海裡閃爍了一下,為什麼母親不在的時候,自己就能輕易地快樂起來,為什麼?
七
到家,天已經擦黑,這個北方國度的冬季5點鐘已經開始進入夜晚。路燈都亮了起來,車燈閃爍,大雪任意舞蹈著,與燈光搶奪著行人的注意力,車速緩慢滯頓。
一進屋,室內的溫暖就喚醒了尼尼的活躍情緒:「媽媽,媽媽,我要聽這個故事!」尼尼手裡揮著剛從超市買的一本中文圖畫書《寶蓮燈》。
「你去,你去!」菲力浦對肖能說。
菲力浦把大大小小幾個環保袋的食物搬進屋就開始往冰箱裡安放,這項工作往往要花十幾分鐘來做,這邊放爸爸的洋飯菜,那邊放媽媽的中國餐,比人高出一頭的雙門大冰箱輕易就塞滿了。
兩人結婚三年多了,吃東西還是不能協調一致,要改掉多年的生活習慣,身體會不悅、不適和不滿,協調飲食習慣也許會成為兩人終生的奮鬥目標。一盤生菜沙拉夾兩片麵包就可以讓菲力浦心滿意足,肖能卻無論如何要燜碗大米炒個熱乎乎香噴噴的菜。尼尼剛剛開始吃大人飯的時候,很喜歡中國飯,坐在兒童飯椅上,小手黏糊糊抓著大米飯,小臉兒掛著白花花飯米粒,咧著沒牙的小嘴興高采烈的。上了幼稚園以後,除了餃子,別的中國炒菜大米就越來越疏遠起來,小朋友們集體進餐,那些統一的簡易飯菜具有不可阻擋的傳染力,小胃口眼瞧著就往這西方水土西方飲食上靠攏了,一盒優酪乳,一條乳酪,半片麵包,一根嬰兒胡蘿蔔就飽了那個小胃胃。
肖能即不是個能幹的母親,也不是個霸道的母親,她只會追著孩子喂上幾口炒菜和大米。每當她追著孩子跑的時候,肖母總是冷一句熱一句地念叨:「根本沒有威信,一點兒都鎮不住孩子,我怎麼就生了這麼個窩囊孩子呢?我來管吧,又不讓,嫌我不會英語,又嫌我慣孩子,你好,你比我可慣得多了,要我,就逼著她坐下吃完才離開,棍棒底下出政權,是真理。好好好,你管,看你這樣能把孩子管好!」
肖能憋著不發作,她打定主意,絕對不能讓尼尼變成第二個沒有主見沒有個性,只懂得被動受委屈的自己。她要讓尼尼過上自由自在的生活,活在寵愛之中,遠離謾駡和羞辱。
從小受肖母的嚴厲管教,肖能滿心委屈。她從小性格溫順綿善,對於長輩的訓斥和壓制,從來不知道反抗。一味的順從,血液一樣流淌在她血管裡。她也從來不懂得保持自己的思想和個性是人類應有的權利。現在懂了,一切卻似乎已經成了定局,一貫委委屈屈的女兒,仍然在母親面前保持持久不變的委委屈屈。她怎麼捨得讓尼尼接受母親那扭曲的教育?一百個不能,一千個不能!她要尼尼活得強大、自由、快樂,對父母沒有距離感和畏懼感,她要讓尼尼活得比自己好,比自己幸福,比自己更像她自己。誰也別想奴役尼尼,誰也別想。
肖母不在,她會略微嚴厲些,當著肖母的面,她反而對尼尼加倍放縱,從不高聲對孩子說話,從不對女兒橫眉怒目,她就是要讓母親看到自己是怎樣熱愛自己的寶貝女兒,她要讓自己變成一個活的樣本和教材,讓母親產生反省,感到羞愧和遺憾。她的行動卻總是失敗,肖母顯然一堵鋼牆一樣滴水不進。相反,肖能的所有表現都可以成為肖母訓斥她的工具和理由。但她不準備因此改變策略,她藤一樣保持著自己柔軟的堅定,在教育尼尼的路上,她堅決地邁著步伐,堅持地走自己規劃的痛愛之路。
吃過菲力浦燒的義大利牛肉通心粉,已經是晚上7點。肖能開著電視陪尼尼搭積木,心裡忐忑不安。她一遍又一遍地站起來爬到窗口剝開窗簾看。
雪越下越大了,雪片狂亂地飛舞著,碎紙機好像出了毛病,還沒完全粉碎的紙片不負責任地任意飄灑,天庭的秘密似乎都要被這些檔洩露殆盡。黑魆魆的天地被白色的大雪塗染得仿佛亮成了半個白天。 整個天地灰灰一片,沒有聲音沒有界限。那個灰濛濛的大網罩在窗外,屋裡的生命被它的嚴密和籠罩遮蓋的嚴嚴實實。那個罩子裡有個秘密是關於母親的,母親正在風雪中寒顫地等待公車的到來,她不停地跺著腳步,擦著圍巾上熱氣結出的冰淩。車來了,她矯健地登上車子,找了最近的座位坐下,摘掉帽子,解領口那個扣緊的紐扣,讓自己痛快地舒展筋骨靠在座位上,車上的溫暖令她感覺安全,她需要這點兒暫時的溫暖來儲存力量。車要晃悠將近一個小時才能到中轉站,然後是又一輪等待,寒冷,風雪,車來了,晃悠,晃悠很久,很久……
「媽媽,你在看什麼,我也要看!」尼尼講的英文還磕磕巴巴,中間夾雜著一兩個中文字眼,比如這個「看」字,於是造就了一個很可笑的句子:「媽媽,What are you 看?」肖能笑嘻嘻地把尼尼抱到了視窗,母女倆從窗簾縫裡看著外面傾斜飄灑的大雪。灰濛濛的背景下,窗戶成了一面鏡子,映出娘兒倆擁抱著的身影,窗玻璃上有著淡淡的霜,肖能拿著尼尼的小手在上面一按,就出現了一個手印兒,再按一個,就又出現了一個手印兒,窗子上很快出現了一個漂亮的小梅花,兩人咯咯笑成一團,笑容在梅花裡搖曳抖動著。肖能在那歡樂的片刻忘記了肖母。
母親回到家,已經是八點半。肖能把尼尼甩給菲力浦,她說:「這麼晚才回來,我得關照關照她,你弄孩子洗澡睡覺吧,我得幫我媽把行李打好。明早還要早起去機場送行呢。」
「怎麼回來這麼晚啊!沒吃晚飯吧?」肖能問。
「雪大,公車開的慢,都延遲了。從張阿姨家出來用了三個多小時才到家。」
「說我們去接您,您不讓,有這個必要嗎?有那麼多事要做呢。」肖能嘟囔了一句,不敢再說就住了嘴,半句咽回去的話是「你總是不知道輕重緩急,難道這種時候獨立自主乘乘公車玩兒比早點回來收拾行李重要?你知道我心裡有多著急?」
「我不明白有事要做?我都是安排好的,什麼都不會耽誤,用你教我、教訓我嗎?」肖母厲聲道。
肖能躲進廚房,把剛才給母親留出來的飯菜放進微波爐去溫熱。肖母慌慌張張的已經輕裝上陣,換好了寬鬆的家常服裝,圍裙套好,就拿出出發前還沒完工的餃子餡兒忙乎起來。
肖能把熱好的飯放到餐桌上說:「媽,您又在幹什麼?吃完飯,我們該收拾行李了,今晚要早點睡覺,明早4點多就要動身去機場了,您現在去弄餃子餡兒幹什麼?」
「我要給尼尼包好餃子凍起來,這事兒必須今晚幹了。你少管閒事!」
「今晚重要的事兒是收拾行李,明天要上飛機,您這是主次不分,尼尼沒有這些餃子不會餓著的!」肖能強壓著胸中怒氣,基本上還是和顏悅色:「而且,您應該先吃飯!」。
肖母咚咚咚走到餐桌跟前把肖能熱好的飯端到餃子餡旁邊,用勺子舀了大大一勺,吃了起來,嘴裡繁忙地咀嚼著,手裡呼嚕呼嚕地攪拌起餃子餡兒來,醬油鹹鹽香油蝦皮手起瓢落往餃子餡兒裡添加著,一轉眼廚房裡彌漫出誘人的香味來。
香味卻無論如何無法讓肖能產生一點美妙放鬆的感覺,她不知道怎樣才能使母親放下手中的筷子,靜心吃飯,然後去收拾行李,她頭暈眼花身心俱疲,可對肖母毫無辦法。心臟正在忽悠忽悠地上下亂跳著,像要奮勇地從嘴裡跳出來。她用手使勁按著胸口,想要按住那發瘋的心跳。從旁邊觀看,你可以看出她的臉泛著潮紅,眼神裡放射著緊張的光芒,目光落在任何物體上都會被輕易地彈回來,那是一種沒有自信的逃避,一種缺乏根基的鬆動,一種魂不守舍的疲倦和無力,一種無法形容的焦慮。她很想趕走這討厭的緊張不安的感覺,可做不到。她站起身來,看見肖母又舀了一勺飯在嘴裡猛嚼,一邊奮力地攪拌餃子餡兒,突然的眩暈和厭惡幾乎在這時把她擊倒。
這樣不行,決不能這樣看著母親飛快的動作和亢奮的樣子,太令人緊張了。她收回目光,起身離開,必須對肖母不理不睬,如果她熬夜收拾行李,大不了是整夜不睡覺,不睡覺就不睡覺吧,肖能只能放棄努力。
八
叮鈴鈴的電話鈴聲響了起來,這麼晚的週末,是誰?她接起來。是同事鐘荃。鐘荃坐在肖能隔壁,隔著隔斷,兩人可以一探頭就打開一個話匣子,兩家的家長里短你一言我一語的就知道個大概,幾年同事下來,兩人變成了關係不錯的朋友。
「肖能,你知道我女兒參加競技韻律體操比賽穿的那種緊身體操服吧?」鐘荃問。
「看過照片啊,很漂亮的。」肖能很驚奇鐘荃會在週末晚上打電話來聊體操服。
「記得體操服身上那些閃光的模擬水晶鑽石珠子嗎?」
「記不清了,就是覺得亮晶晶的。」
「那都是自己貼上去的水晶珠子,在這邊買很貴的。我想,你媽馬上回國,能不能給我捎一些回來?」
「那有什麼不行的?但你得給我媽看看是什麼東西,要不她不知道買什麼啊。」肖能這才恍然大悟,這是義不容辭的,何況水晶鑽石占不了什麼分量,又不是帶扇玻璃窗回來。
「太好了!」聽得出鐘荃的聲音裡抑制不住的快樂。「那我這就開車過去,給你媽看看是什麼東西,好嗎?」
「好呀好呀,你趕緊來吧!」肖能想,母親現在情緒這樣壞,再晚,還不知道會怎樣給同事臉色看呢。她有一絲緊張,母親不會讓同事難堪的,一定不會。
鐘荃敲門的時候,已經九點多了,肖母站在廚房操作臺前包餃子,她剛跟母親發生了一點口角,兩人正別著勁兒。
肖能在樓上呆了一小會兒,心情平復一些了,覺得無論如何應該幫幫母親,就又下樓來,說:「我來幫您包,我們快點兒包完,好收拾行李。我們坐到餐桌上包好不好?又舒服,空間又大,這麼站著,多彆扭!」
「你嫌彆扭,就別包,幫點兒忙怎麼那麼多事兒?我這麼個老人,今天從早忙到晚,沒看見我飯都是搶著吃的?為了走了以後尼尼還有餃子吃,這麼晚了還在拼命幹活兒,我還沒有抱怨累,你倒想舒服了,站著包就怎麼不舒服了?」肖母的聲音已經到了音量的邊緣,在升高就要爆破了一樣。
「您,您這是胡攪蠻纏!明明不必要的事,您非要幹,還都是別人的錯!能坐著包為什麼要站著包?」肖能氣的衝撞起來,這一晚上,她受夠了,簡直有點忍無可忍!正在這時,門鈴響了,鐘荃來了。
肖能拍了拍手上的麵粉,起身開門,回頭對母親說:「我同事來了,我希望您給我點兒面子。」
鐘荃進得門來,被肖能引到廚房。鐘荃喜滋滋地掏出體操服說:「阿姨,我得麻煩您給我在北京買點兒東西。」
「天,你要捎東西,怎麼不早說,這麼晚了才吭氣兒?」肖母頭也沒抬,就蹦出這麼一句來。
鐘荃一下子楞在地當間兒,伸在包裡的手定在半空中,嘴張的老大,面孔一下僵硬起來。
肖能也楞了,她想不到母親和自己剛才的爭吵真的會延續到鐘荃身上。她滿臉紅紅白白的不成樣子,身體四肢非常尷尬地支棱著,站在地當中,像個沒放對地方的傢俱。
鐘荃迅速把體操服往包裡塞著,臉騷紅了,說:「那,那就算了,我不用您捎了。」說完就低頭往門口走去。
「唉,你這人真是,我又沒說不給你捎?快給我看看是什麼東西,我給你買就是了,你怎麼說走就要走,你們這些年輕人怎麼都是出爾反爾的?」肖母一邊擦手,一邊追了過來,伸手去拉鐘荃。
鐘荃躲閃了一下,動作並不堅決,她顯然不確定是不是應該決斷地拒絕這位長輩。肖母已經順手把那還沒完全塞回去的體操服拿到手中了,迅速地翻了幾下,說,「就這些珠子?好了,我知道了,我去了立刻就給你去買。沒問題。」說罷,就把沾了很多麵粉手印的體操服塞進鐘荃手裡,一邊往廚房走,一邊說:「對不起了,我不是忙著麼?得趕緊給尼尼把餃子包完。」
鐘荃迷迷糊糊地把體操服塞進包裡就已經走到門口了,肖能這才蘇醒了一樣急急忙忙跟了過去,拉了她衣袖一把說:「別介意,我媽今天累了,你千萬別在意!實在對不起,她刀子嘴,豆腐心,一定會給你買好的,你放心。」
鐘荃穿好鞋子,直起身來,眼裡有一層很深的疑惑,蠕動著嘴唇,她用極小的聲音說:「你媽每天都這樣?太可怕了!」說完,拍了拍肖能,搖著頭,消失在夜幕下的風雪裡。
肖能關了門,順勢靠在門上,聽到外面鐘荃發動車子漸漸遠去的聲音。這個世界太無聊了,她突然想,有什麼意思?自己實在太笨了,誰都哄不了,母親每天看不上自己,動輒呵斥,這下把同事也得罪了。為什麼自己就鎮不住局面,為什麼?只有明天去單位好好安撫鐘荃了。現在,現在還得去幫母親把這該死的餃子包完,然後熬夜幫她收拾行李,再早起送她上飛機。生活為什麼總是如此手忙腳亂,如此緊張無奈,明明可以鬆弛自由的日子總是如此暗淡無味,好像新鮮蔬菜不懂得立刻下鍋,非要醃制發酵之後去享受那陳腐黴爛。
肖能磨嘰著走進廚房,悄悄地站在母親身邊包餃子,聽見樓上尼尼和菲力浦隱約的說笑聲,菲力浦一定在給孩子講故事,如果自己也能和那爹倆兒擠在一處有說有笑該多好啊!
「你用不著拉拉個臉,我回去立刻給她買那水晶珠子就得了,什麼大不了的事兒!」肖母一邊迅速地把餃子餡在手裡那片皮子上壓實,一邊念叨。手裡那兩根筷子因為用力太大,似乎有些彎曲。
肖能無力申辯,她只想快快地把這無聊的餃子包完了事兒,她不能不拉拉個臉,她沒有任何力氣讓這張疲憊不堪的臉鬆弛快樂,她心力憔悴,還在做著一件百般無奈卻毫無意義的事情,她覺得自己機械的動作好像行屍走肉。她心裡甚至閃過一個念頭,媽,你快點走吧,快點走了,我就可以不必顧慮地睡睡覺吃吃飯走走路了,我多麼渴望那個沒有母親管制,沒有專橫訓斥的自由生活啊!但迅速地,她又在批判自己了,你怎麼可以這樣混蛋,怎麼可以這樣不孝,簡直是狠毒無恥啊,竟然想擺脫含辛茹苦的母親,你算什麼人啊!她對自己簡直咬牙切齒了,恨不得把自己千刀萬剮了。她幾乎哭出來了,她真想到一個荒山野嶺去放開喉嚨大哭一場,像矯健的蒼鷹或者像個自由的蒼蠅,都行。可她連一個石縫兒裡的螞蟻都不如,她無聲無息,自己悶著難受。她無權放聲呻吟,那樣她太嬌氣了,她無權大哭大叫,那樣,她太蠻橫了,她也不能表達自己的思想,因為她會侵犯母親,太不尊敬了,她更不能跟別人抱怨,因為那是她的母親,她太不懂的容忍了。但母親呢?母親有做一切事情的權利和自由,她可以獨立自主,可以居功自傲,可以想幹啥就幹啥,可以把女兒像一件東西一樣隨手亂放,隨口亂罵,只是還沒有出手就打罷了。
整個包餃子的過程中她的心靈就是如此這般撕扯著鬥爭著,一會兒站到母親一邊,一邊端詳著可憐的自己,一會兒開始對自己開展批鬥會,一會兒又咬牙切齒地聲討母親。
餃子終於包完了,她慶幸自己始終沒有開口,雖然母親還是時不時在念叨著什麼,「我走了以後這餃子夠尼尼吃十幾頓呢,你別嘴饞偷吃啊!」「我回去住姨媽家,姨媽如果和你通話,你可不能像跟我一樣沒大沒小地強嘴。」「我一走五個月,你得學會給菲力浦燒西餐,我回來要檢查你的手藝,他大多時間自己燒西餐,你不管不問,算個什麼老婆?」
肖能把餃子分成小包凍起來,就上樓幫母親整理行李。菲力浦和孩子都睡了,鐘錶已經指向十二點。肖母上了樓就從來不再大聲喊叫,好像那些樓梯是她聲音的開關,一上樓就把音量關了,侵犯孩子和菲力浦的事,肖母一般不做。肖母的房間夾在尼尼和主臥房之間,房子不隔音。
肖能進門時,肖母和滿地的東西擠在一起,原來已經收好的東西都重新翻騰出來,肖母拿著新買的保健品在箱子裡左擺又擺,看見肖能進來,她說:「你來幹什麼?去睡覺!我的忙誰也幫不了,不是4點半走嗎?你到點兒送我就成。我自己慢慢收,你甭管!」
肖能猶豫了一下,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轉身出來。她必須對肖母放心,不放心也得放心,一切都必須按著她的意思辦,半夜三更,肖能不想把丈夫孩子吵醒。肖能摸黑上了床,儘量不碰菲力浦。菲力浦正發出均勻的鼾聲。月光穿過大樹的影子,透過虛掩的窗簾照在房頂上斑駁一片,仿佛幻燈打出來的梅花印,那些影子裡閃閃爍爍地閃現著母親的面孔,是母親笑著的面容,那樣的面容她難得一見。她閉上了眼睛,努力地睡去,那幾個小時的睡眠卻一直半夢半醒,始終不能沉入令她放鬆的夢境,她便感覺根本就不曾睡去一樣。
4點鐘,鬧鐘粉碎了夜的靜寂,菲力浦和肖能同時醒來。肖能堅持自己去送母親,讓菲力浦在家照看尼尼。母親顯然一夜未睡,肖能出了主臥房的門來,母親的門已經大開,箱子打的齊齊整整,兩個中號箱子,一箱換洗衣服,一箱禮品。菲力浦已經把車子發動著,熱著車,發動機的聲響劃破了靜夜,在路燈下跳躍的塵埃裡沉重地歎息著。整個社區還在沉睡。菲力浦幫著把行李搬進車裡,悄悄叮囑肖能路上小心,不要再和母親對著幹。
路燈悠悠地亮著,街上安靜的像一幅圖畫,沒有車輛,沒有行人,從車窗望出去,甚至沒有溫度。肖母出門時和菲力浦道別之後,再沒出過聲音。兩個人默默坐在車裡,肖能開車目視前方,肖母也同樣目視前方,從旁邊看去,兩個人的姿勢幾乎一模一樣,臉上木納的表情也一模一樣,那是一種無法否認的基因連結,是任何高超的表演和訓練都達不到的默契和諧。唯一區別的是肖母沒有抬起兩手控制方向盤,她沒必要控制物體的方向盤,她只需要控制著肖能生活的方向盤就行了,肖能不過是一個駕車的司機罷了,路往哪裡走,都是肖母說了算。
肖母知道機場停車費出奇的貴,死活不讓肖能進停車場,肖能只好把車開到機場入口,幫母親把行李拿了下來。肖母說:「我自己進去,用不著你陪,你趕緊回家,爭取再睡一會兒,我到了北京安頓好了,你就來個電話。」說著,肖母推起盛了兩件行李的推車就走,好像這不是隔著太平洋的分別,而是到隔壁串門兒。肖能看著肖母的身影閃進旋轉門,她站在幽暗的路燈下等著肖母回頭。肖母出旋轉門的時候動作很急,行李車咚地撞在門框上,她使勁扭曲了身體和推車,努力了好幾次,才順利推進了機場大廳。她身上的米色大衣顯得笨重陳舊,那個停下來重新擺放行李箱的身影彎曲得像一個不情願的風中旗杆,肖能眼裡湧出一層水霧,「媽!」她輕輕地叫了一聲。肖母終於推著車子開始往前行走,走了幾步,才好像想到了什麼一樣,回過頭來,顯然裡面亮,外面暗,看不清楚,她定了好一會兒,才看見肖能站立的身影,她臉上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笑容,高高揮起手來,雖然肖能聽不見她的話,從嘴形看得出是在喊「回去吧,回去吧!」
肖能開車回家的路上,眼淚流了一臉,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流淚,但這淚水流的讓她心裡鬆弛了許多,啊,她想,我是愛母親的,不管她怎樣兇悍,母親走了,心裡就抽搐地疼痛,這不是愛是什麼?抬手摸幹眼淚,她打開搖滾廣播電臺,綠日搖滾組合鋼勁的重金屬音樂立刻充滿了車子,她跟著那強勁的鼓點兒點著頭,空蕩蕩的馬路上她感覺自己像一個飛快移動的音符,跳躍,興奮,但混亂不堪,動感的音樂掩蓋著無奈的疲憊和憂傷。車燈射在不遠的前方,前面漆黑的馬路立刻被這束光刺破,車子如剪刀一樣裁剪著夜的黑布,靜靜前行。
(連載二,未完待續)
作者簡介:
杜杜,加拿大華裔作家協會會員。為加拿大華文紙媒譔寫「杜杜之窗」等文學專欄十餘載。小說、詩歌、散文屢獲美、中、加文學獎,多次獲得首獎。作品被收入十餘部作家文集。已出版散文集、詩集、短中篇小說集、古典詩詞集、英文詩集、長篇小說等十餘部個人著書。長篇小說《中國湖》榮獲2020年海外華文著述獎小說第一名。中國魯迅文學院35期學員,加拿大中國筆會理事,海外華文女作家協會會員,北美作協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