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年末,兒子說:「老爸老媽辛苦一年了,我帶你們去放鬆一下吧。」於是,兒子駕車,老爸老媽坐車,一同去往溫哥華以北一百多公里的惠斯勒溫泉中心(Scandinave Spa Whistler)。
很多人知道惠斯勒滑雪場是北美最大、最美的滑雪勝地,卻不知在距離惠斯勒山莊約10分鐘車程的山林中還靜臥著一處珍珠般的露天溫泉中心。溫泉中心不大,卻熱水池、冷水池、芬蘭桑拿房、桉樹蒸汽房、北歐瀑布、陽光房休息區、戶外陽台、戶外烤火爐等一應俱全。
坐在熱氣騰騰的池中,仰望著天空、群山,與綠林,享受著大自然的靜謐與安詳,忽然,我發現對面有二人竟手捧書本聚精會神地讀著。坐在大澡堂裡讀書,這要對讀書有多大的愛好啊!我開始猜想他們是哪國人?
記得網上看過一個「世界人均年讀書量排名榜」,其中以色列人最愛讀書,人均年讀書量為60本,德國人47本、日本人40本、法國人20本、韓國人11本,而中國人年均讀書僅為4.66本。
看著二人膚色與相貌,我猜想他們或許就是猶太裔或德裔加拿大人吧。我又猜想他們讀的是什麼書?從書的封面可以看出應該是一部文學作品。一般來講,也衹有生動的小說才能使人們即使在公共場合也能排除干擾精神深陷其中。
此時我有些後悔自己沒有帶一本書來體驗一下水中讀書的那種超然感覺。然而無妨,沒有帶書,我卻可以像老牛反芻那樣回憶曾經讀過的書。於是,身體下是噴浪器翻滾著水花按摩著身體,腦海里也如水花一樣翻滾起來,往日讀過的文學名著一部部在腦海中展現。
我的中小學是在文革中度過,那個年代除了蘇聯的高爾基,中國的魯迅之外,所有古今中外的名著都被列為毒草禁書打入冷宮。記得有一次父母帶孩子們去親友家串門,大人們聊天,我在一邊覺得無聊,隨手就從桌上拿起一本名為《西遊記》的書看了起來。這一看不要緊,一下子就被故事吸引,原來這世上還有這麼好看的書啊!臨走時捨不得放手,父母便問親友能否讓我借走看看?親友答應了,但千叮萬囑:「千萬不要讓外人看到。」看起來,當時有些家庭還是秘密保存了一些禁書的。
那以後,我又設法搞到了《水滸》《三國演義》《紅樓夢》等書,這些古典名著令我如醉如癡。讀完《水滸》《三國演義》《岳飛傳》等書,一個大男孩頓時渾身注滿了能量,平日總愛跟同學一起拿著棍棒打來打去,英雄主義氣概油然而生。看了《紅樓夢》《西廂記》之後,正巧去了蘇州。在蘇州園林中駐足徘徊,就彷彿進入大觀園一樣銷魂斷腸,此後好長一段時間滿心的兒女情長、情意綿綿。無意中,我忽覺自己的古文水平和寫作能力有了很大的提高。也許從那個時候起,我便喜愛上了文學。
文革結束後,書禁解除了,封存已久的世界名著紛紛重現天日。於是我又如飢似渴地讀了起來——《戰爭與和平》《巴黎聖母院》《飄》《唐吉訶德》《簡·愛》《伊索寓言》《小王子》《魯賓遜漂流記》《荷馬史詩》《福爾摩斯探案集》《了不起的蓋茨比》《老人與海》《基督山伯爵》《牛虻》《歐也尼·葛朗台》《王爾德童話故事》《安娜·卡列尼娜》《怪屋》《寓所謎案》《格林童話》《歌劇魅影》《環遊世界八十天》《一個叫歐維的男人》《金銀島》《白衣女人》《雙城記》《綠野仙蹤》《肖申克的救贖》《怦然心動》《雙城記》,等等等等。
時至今日,有的讀過的書只記得名字,內容全忘了。有的至今仍記憶猶新。然而無論忘卻的還是記住的,都對我的人生產生了不同程度的影響。《水滸》的義氣,《三國演義》的智謀,《紅樓夢》的情愛令我著迷過。西方名著則讓我感受到了博愛、情愛、自由、個性、人道主義等等普世價值的可貴。尤其是一些名著中表現出來的那種為愛情、自由、榮譽而獻身的精神都曾令我感慨萬千。
記得少年時讀到一部描寫歐洲戰爭的小說,一個軍長帶領全軍打敗了敵軍,在俘虜中也包含了他的舅舅。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竟然放走了他的舅舅,自己甘願被軍事法庭判處死刑。我雖然想不起那本書的名字了,但是這段情節卻深深地印刻在我腦海中。這與我們從小受到的大義滅親的教育截然相反。這種為了親情而犧牲自我的精神令我感動至今。
後來又從查爾斯·狄更斯的《雙城記》中讀到了類似的故事。法國大革命時,一位英國律師暗戀著一個女人露西,而露西卻嫁給了一位法國貴族後裔。這位法國人背叛了其貪得無厭的貴族家族跑去英國教書,為了營救一位家族的老僕人而不幸被法國革命者逮捕。英國律師為了不讓露西悲痛,潛入監獄迷暈這位法國人,讓人將其運出監獄隨妻子露西逃亡英國。自己則留在獄中替他走上了斷頭台。這又體現了一種貴族救僕人,男兒為愛而死的高尚精神。
《基督山伯爵》是大仲馬筆下法國波旁王朝時期的一個報恩復仇的故事。法老號大副愛德蒙·唐泰斯被奸人所害,在與梅色苔絲的婚禮上被警察抓走,監獄中一呆就是14年。後來他以李代桃僵的方式將自己裝入屍體袋,逃出監獄,化名基督山伯爵,走上了復仇之路。此時,他的妻子當初因不知情,已嫁給了當年陷害他的仇人弗爾南。在基督山伯爵設計復仇的過程中弗爾南的兒子看出了端倪,要與他決鬥,他欣然接受。可是,梅色苔絲已發現喬裝化名的基督山伯爵就是自己最初的丈夫愛德蒙,於是找到了愛德蒙請求他放過自己的兒子。愛德蒙表示為了榮譽他不會放棄這場決鬥,但是槍裡不會裝子彈。這又是一種為了榮譽和愛情勇敢赴死的精神。然而,梅色苔絲將了解到的實情告訴了兒子,兒子為父親的劣跡而恥辱,自動放棄了決鬥,與母親一起遠走他鄉。
與《基督山伯爵》主旨類似的《肖申克的救贖》同樣都是以含冤入獄的悲劇手法來表現自由遭受禁錮之後的抗爭。而《肖申克的救贖》以兩種人的不同結局給人們開啟了更深層的思考:要麼堅持到底最終實現自我救贖,要麼就變成籠中鸚鵡放歸天地後反而以死了之。《魯賓遜漂流記》則表現了人類在一片荒島上也能建設起自己的家園,衹要有自由。
還有《老人與海》中老漁夫和名叫馬諾林的小孩之間那種不是父子,勝似父子的友情。有普希金筆下讚美十二月黨人和他們的妻子這些高貴囚徒的感人詩句。《簡·愛》中的女主人公盡管是在孤兒院長大,但仍一身傲骨,在與羅切斯特的婚禮上發現他還有一個瘋妻,於是決然離去,流落街頭,卻無意中接受了家族的一筆遺產。當她聽說羅切斯特在火災中身體受損,家財盡失,瘋妻被燒死時,又毅然回到了羅切斯特身旁。
還有許許多多這樣親情、愛情、榮譽高於生命的故事,讀後令人一種崇高感油然而生。多讀這些故事,你即使無法學習到這種人性的高貴,但也能理解這種高貴,而不至於黃鐘毀棄,瓦釜雷鳴。
我們過去常聽主媒宣傳西方社會人情冷漠,孩子一成年就被趕出家庭,缺乏親情。可是,親身來到西方社會之後,卻發覺其很多現象令人陷入難解之中。一方面,西方社會注重的是博愛,一位母親常常將繼子視如己出,與親子一視同仁。孩子一成人便要求其獨立自主。親友之間也是親兄弟明算賬。另一方面,又特別注重家庭關係,熱愛家庭生活,樂於助人,視夫妻分居為不可思議。甚至還有為了親情而犧牲自我的精神。這是一種不同文化背景下形成的東西方不同的親情關係。
實際上,不管哪個族裔,親情、愛情、友情是人類永遠割捨不斷的一種精神紐帶。這種擁有相同的祖先,流淌相同血脈的情誼是人類最真摯的情感。
愛情,是一種異性相吸的天然法則。這種異性相吸,地球的南極北極如此,磁鐵的正負極如此,植物的雌雄如此,動物的公母如此,人類的男歡女愛更是如此。這世界因為有男人而堅不可摧,因為有女人而美麗迷人。男人是山,女人是水,山水環繞,相依相存。女人是花,男人是葉,花葉兩相悅。人們為愛情而生,為愛情而死。愛情故事成為人類永恆的主題,永遠感動人心。
多讀書,讀好書,對於人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的形成具有不可估量的影響力。尤其是世界名著,作者將不同人生歷程以優化的方式展現在讀者面前,讓人們去體驗,去感同身受,從而領悟出人生的真諦。我們每讀一本好書,就像吃了有營養的食物一樣,一個變成了你身體裡的養分,一個化為了你精神上的養分。身體裡的營養增加了,身體就變得健康;頭腦裡的營養增加了,精神就會變得豐足與高尚。
可是,現代人恰恰不願意讀書了,很多人沉迷於手機不可自控,有幾人會像池子裡的那兩人見縫插針地去讀書呢?如今的時代是知識爆炸的時代,圖書館裡海量的圖書已讓人眼花繚亂,不知如何選擇。竊以為,如果你不知如何去選擇,就只看世界名著。世界名著是經過無數人驗證過的最有益於人的精神世界的養料。多讀名著,不僅可以學到高超的寫作手法,更重要的是可以引領你的三觀向著正確的方向發展。
就這樣在水中靜靜地回憶著,思索著,漸漸地夕陽西下,對面的二位讀書人起身離去了。忽見一位華人面孔的女孩拿著一個塑料袋包著的書也下到了池中。盡管她始終沒有打開塑料袋,但我猜想她是有備而來的。姑娘的容貌因為她手中的書變得更加美麗。
這一天的池中憶書,令我從身心兩方面都得到了撫慰,在手頭無書的情況下在回憶中咀嚼、靜思,讓思緒插上翅膀去飛翔,同樣可以起到閱讀的效果。我甚至想今後有機會能在當地住上幾日,每天就在池中閱讀,補讀那些未讀的名著,享受水中那種身心兩悅的快慰。
作者簡介:
加拿大華裔作家協會副會長、北美中文作家協會永久會員。先後畢業於暨南大學、中國人民大學、美國Franklin University、美國Seton Hall University。曾在美國Ohio State University做訪問學者,在魯迅文學院第33屆高研班研修。發表散文、雜文、小說、詩歌、評論、論文、人物報道等各類文章數百篇,出版專著八部,多部作品獲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