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對於大多數中國人來說是一個遙遠而又陌生的國家。大家都知道那裡地廣人稀,盛產小麥,紅鉀肥也挺出名。可是,在中國改革開放之前,對她的歷史和文學了解的人並不多。我在中國一個內陸小地方教英文,但在出國前,也沒有看過加拿大小說。對加拿大最熟悉的也無非是白求恩和加拿大小麥。一九八五年,我飄洋過海來到加拿大開始我的留學生涯。一開學,加拿大文學課教授給我開了一長串閱讀書目。讓我選擇其中一本進行研究,並在課堂上作一個報告。我選來選去不知選哪位作家才好。不過其中一本《中國的青山》The Blue Mountains of China (Toronto: MeClelland and Stewart; Grand Rapids:Eerdmans,1970.)引起了我極大的興趣,原來加拿大還有寫中國的作家。
他就是我讀過的第一位加拿大作家一魯迪·威布(Rudy Wiebe),《中國的青山》不是寫中國的,也沒有多少篇章涉及到中國的青山。它講的是孟諾人(the Mennonites)在斯大林血腥清洗恐怖之下大逃亡的歷史。孟諾派是十六世紀歐洲興起的一個浸信教分支,由於中世紀天主教的迫害,而集中遷移到東歐等地定居下來。他們獨立於社會之外,發展了自己獨特的社會文化特點, 成為介乎宗教和民族之間的一個群體。在蘇聯二、三十年代的政治、經濟和宗教大迫害下,他們再次逃亡。以「東方瑞士」著稱的哈爾濱就是他們逃亡的目的地之一。中國的青山對於當時走投無路的孟諾人來說,成了自由的象徵,
魯迪本人就出生在加拿大一個孟諾人家庭。他的父母於一九三0年曆盡艱辛從蘇聯來到薩斯卡其灣省北部一個偏僻的農村,與印第安人為鄰,刀耕火種,開闢了一個小農場。七個孩子中,衹有最小的魯迪受過高等教育。魯迪從小就喜歡聽大人講故事,喜歡讀書。這些故事和他在那種環境下的生活體驗成了他日後創作的一股重要源泉。
一九九三年夏,阿爾伯達大學英文系主辦台灣和阿爾伯達省作家研討會。我見到了仰幕已久的魯迪·威佈教授。他中等個子,絡腮鬍子,丁恤衫牛仔褲,花甲年紀。看上去挺精神的。他關於「嚴肅文學與通俗讀物」的發言引起了與會者極大的興趣。他對我說:「我從事過很多工作,比如教學和出版。至於寫作,是一種召喚,對於我來說,並不是用來賺錢。但實際上,我寫作確實也賺了不少錢。當作家,可以過上很不錯的生活。但是,你如果為賣而寫,那寫出來的不過是市場上暢銷的那些垃圾。比如色情暴力,金錢毒品和犯罪。我對這些不感興趣。我過去沒寫過,將來也決不會去寫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魯迪認為,閱讀好的作品是一種享受。好書,讀上兩遍、三遍,每一遍都有新的發現和樂趣。他最喜歡的偉大作家是列奧·托爾斯泰和威康·福克納。魯迪是一位高產作家,他已經出版了八部長篇,兩本短篇小說集,多部散文集和戲劇。兩部長篇小說《大熊的誘惑》The Temptation of Big Bear (Toronto: McClelland and Stewart, 1973)和《陌生人的發現》A Discovery of Strangers (Toronto: Knopf Canada, 1994)先後榮獲一九七三和一九九五年加拿大總督文學小說獎。他的不少作品已被加拿大各地的學校選作文學教材。
魯迪作品的獨特之處在於反映其他作家極少涉及的加拿大西部和北部偏遠地區的生活,以及土著文化和外來文化如何衝突而形成加拿大文化。他曾說過,「我們加拿大作家的使命是多寫一些關於我們自已和我們親身感受的作品。以助於我們民族意識的成長和發展。」
阿爾伯達大學英文系教授伊恩·麥克勞林(Ian MacLaren, Professor Emeritus of History and Classics, and English and Film Studies)評價魯迪的作品時說:「魯迪是加拿大第一位著名小說家,真正以加拿大土著人民的世界觀進行寫作。並將他們的經歷寫成小說,表達印第安人和因紐特人的感情世界,以及土著加拿大人和白種加拿大人之間的關係。這才真正是地道的加拿大文學。」
他以魯迪的兩本獲獎小說為例進行了說明:《大熊的誘惑》是關於十九世紀末加西平原印第安人首領「大熊拒絕簽暑條約,將部落的土地交給白人政府,而引起衝突,導致起義。在武裝對抗中,寡不敵眾,『大熊』向加拿大聯邦政府軍投降,最後死在監獄裡,這是本史詩般的小說。它揭露了這樣一個事實:以白人文化為主流的加拿大社會對土著加拿大人的強取豪奪和不公正待遇。」
我聽魯迪說過,『大熊』的出生地離他家只有二十英里。六十年代,他自己在當地挖掘出這一史實。經多年搜集資料,創作成書。書中的人物、地名和事件基本上都是真實的。而他的最新獲獎小說《陌生人的發現》是基於一八二0年約翰·富蘭克林著名的北極探險。但是,小說並沒有渲染北極探險的英勇事蹟,重筆放在善良的土著人如何幫助富蘭克林成為英雄而最後沒有得到好報應。主題仍然是關於土著人和白人的關係以及土著人自發的人道主義。
當今,五花八門的通俗讀物充斥文學市場。魯迪卻難能可貴,堅持嚴肅的創作立場。令人敬佩。麥克勞林教授在論及《陌生人的發現》時說:「魯迪寫這本小說之前,做了大量的研究工作和生活體驗,搜集資料,查詢檔案。早在一九八八年動筆之前,他就約了幾位朋友一起沿著富蘭克林北極探險的原路進行獨木舟旅行,到土著居民區體驗生活,獲取靈感。這就是魯迪的风格。」
不過,麥克勞林認為,和大師級的羅伯遜·大衛、艾麗斯·蒙露,及瑪格麗特·艾特渥相比,魯迪並不是加拿大最傑出的小說家。加拿大很多讀者對土著加拿大人不太了解,也沒有多大興趣。另外,讀者不太容易接受魯迪的寫作風格,他的句子結構複雜冗長,有時令人費盡心思才能理解。所以,讀者群並不很大。但這就是魯迪的寫作方式。他也是一位成功的作家。
在加拿大,政府雖然有藝術家津貼,但是,經費有限。一般作家還是不能靠寫作為生,必須有第二職業。魯迪就曾在阿爾伯達大學英文系擔任教授二十三年,教加拿大文學和創作課。因為他的寫作收入頗豐,所以於一九九五年提前退休,目前專事文學創作。他喜歡音樂,年青時曾迷戀意大利、法國和德國的古典歌劇,而差一點跟文學創作失之交臂。旅行是魯迪的另一大嗜好。他跑得最勤的地方是北極和中南美洲。但是還沒有去過中國。
魯迪希望能訪問中國。他還希望中國的朋友讀一讀加拿大文學作品。他再三強調加拿大是一個獨立的國家,有自己的文化和傳統。在歷史上從來沒有稱雄世界的野心,也沒有充當過國際憲兵的行為,是和美國根本不同的兩個國家,千萬別把加國錯當美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