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2015年5月中旬,我从温哥华回到四川家乡探亲访友,几天后闻讯,洛夫携夫人也要来成都,再转去绵阳,出席在那里举办的首届“李白诗歌奖”颁奖典礼。于是我便与之相约,待他们抵达成都后见一面,机会难得,共话桑麻。是日晚间在酒店见到他与夫人陈琼芳,彼此都很高兴,在雅致的咖啡间里,有说不完的话。宋代文人洪迈在《容斋随笔》里有一句诗“他乡遇故知”,用在这里时空已不对应,因我自小在那里长大,成都与我已非“他乡”与“远客”。
其实洛夫与我,相识在他乡,万里之外的加拿大温哥华,多年亦师亦友,不期却在我的故乡再次相见,那一温馨场景,令我至今仍然回味不尽。彼时洛夫提及,他和夫人一行是先从温哥华飞往台北,滞留几个小时之后,再转乘飞机,于次日到达成都双流机场,稍事休整之后,准备乘坐大巴或是飞机前往绵阳。我告诉洛夫,此行定会很有意义,绵阳江油青莲镇有李白故居,如今已建成了博物馆,可借此机会前去参观。洛夫闻之,欣喜不已。
洛夫述及,促成这次四川之行的主要推手是江苏文艺出版社,2013年出版了他的《洛夫诗全集》,2015年2月,该出版社推荐他的《全集》参加首届李白诗歌奖在全国范围内的评选与角逐。直到5月初,经过文友电话通知,远在加拿大温哥华的他才得知,自己因《洛夫诗全集》获得了首届李白诗歌大奖。洛夫说,文艺出版社推出的《洛夫诗全集》收录了他创作的700多首诗歌。他自己很喜欢李白的诗,还写过不少与李白有关的诗,其中一首诗题目就是《李白传奇》,有100多行。当代的诗家为古代的诗家写诗凭吊,怀古唱和,这是怎样的一种人文情趣,令我感慨不已。
后来我从组委会的文友那里了解到,此次李白诗歌奖征稿从2015年1月12日起至2月28日止,面向全球华语诗人征集到参评诗歌作品1119件(包括诗集、组诗、单首诗),经初评委认真审读,充分讨论并进行无记名投票,产生出50件入围作品。终评委由北大中文系诗歌理论家谢冕教授担任评委会主任,根据中国诗歌学会和绵阳市李白诗歌协会双方商定的评奖办法,评委由杨匡满、徐敬亚、唐晓渡、大卫、耿占春、阎安、燎原等国内著名诗人和诗评家组成。
终评工作2015年4月27日至 2015年4月29日在绵阳展开。终评工作进行之前,在谢冕教授的主持下,全体评委手抚《诗经》庄严宣誓,承诺将确保评奖活动公平公正。首届“李白诗歌奖”终评委根据《李白诗歌奖评奖暂行办法》,终评过程充满了庄严和神圣感,在最后决定性的时刻,评委们各自表明了提名投票意向并陈述了自己的提名投票理由。旅居加拿大的洛夫先生以其《洛夫全集》最终高票胜出。于坚《我述说你所见》、西川《小主意》、沈苇《沈苇诗选》、欧阳江河《如此博学的饥饿》、杨炼《饕餮之问》获得李白诗歌奖提名奖。
彼时已抵达绵阳的几位文友不断联系,盛情邀请,说是希望大家能在绵阳雅聚,并参加诗歌颁奖盛会。于是我在与洛夫见面后的次日上午,乘坐大巴先去了绵阳。是日晚间洛夫携夫人乘飞机也抵达绵阳。我去机场迎接,洛夫一见面就说:“这次获得首届李白诗歌大奖,给了我意外的惊喜!”
5月23日下午,“李白诗歌奖”媒体见面会在富乐山国际酒店召开,洛夫先生作为“李白诗歌奖”获奖者与获提名奖的诗人于坚、西川、沈苇、欧阳江河、杨炼,以及评委会主任谢冕和诸位评委出席。是日晚20时,由中国诗歌学会和绵阳市李白诗歌协会主办的首届李白诗歌奖颁奖典礼在绵阳虹苑剧场隆重举行。来自全国各地的诗人50余人、20多家媒体记者和1000多观众出席了典礼,见证了这一当代中国诗坛的的荣耀时刻。《诗刊》副主编李少君宣读了颁奖词。李白诗歌奖得主洛夫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获奖感言,表达了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热爱和对李白诗歌的崇敬之情。提名奖获得者于坚、西川、沈苇、欧阳江河、杨炼也分别发表了精彩的获奖感言。晚会还以诵诗歌、唱诗歌、演诗歌、品诗歌的形式,特邀全国文化名人、四川省表演艺术家及绵阳本地文艺界人士参演了精彩节目。
记得洛夫先生在获奖感言中说:“李白是中国诗歌艺术中一座屹立万世不摇的高峰,是中国文化最具象征性的最高标杆。绵阳是李白的故里,在绵阳颁赠‘李白诗歌奖’确是一项最富历史意义的事件。人到晚年,本应荣辱不惊,但我这次获奖仍不免感到莫大的喜悦和幸运,因为今天我挨着李白最近,我隐隐的听到了他那来自遥远的神性的祝福。”(右图为中国作协副主席吉狄马加为首届“李白诗歌奖”得主洛夫先生颁奖)
洛夫与夫人在绵阳期间,还应邀去江油参观李白故居博物馆。几天之后,他与夫人返回成都。
5 月27 日下午,好客的成都诗友精心安排了一次见面会,记得地点是在目前国内最大的单体建筑,成都环球中心的一间雅致会议厅举行,主办方是成都好又多熊猫文化公司。席间,洛夫与诗友们见面,畅谈对诗歌的理解和70 余年的创作心得。一位诗友还即兴朗诵了洛夫所做的《李白传奇》节选。其中的侠气与豪情,与李白的诗歌有异曲同工之妙,这里辑录几句:
去吧!提起你的酒壶 / 挟起你的诗册,诗册中的清风和明月 / 边走边饮,去游你的三江五湖 / 去黄河左岸洗笔 / 右岸磨剑 / 让笔锋与剑气 / 去刻一部辉煌的盛唐。
读到这样的诗行,确实能让读者为之耳目一新,那种大气磅礴的意境,颇有李白的诗风。那种家国情怀多年来一直是洛夫守望的主题,让我想起了他的《边界望乡》。1979 年3 月,洛夫应邀访问香港,其时大陆尚未开放。诗人余光中亲自驾车陪他来到边界落马洲,用望远镜遥望大陆。轻雾氤氲,望远镜中的故国山河隐约可见,耳边响起数十年未闻的鹧鸪啼鸣,声声扣人心弦,激起乡愁无限。在洛夫的诗歌创作中,最讲究意象,他和诗友们谈得最多的也是意象。而唐诗应是他追随的范本。
见面会上,成都的诗人们纷纷向洛夫请教诗歌创作的经验,以及如何向古代诗人学习。洛夫说:“中国古典诗歌,尤其是唐诗,是世界上艺术性最高的瑰宝,是诗歌艺术最高的标杆。唐诗有一种语言以外的东西,这就是意境。意境要透过意象来表达,而意象是内心的想法外化为物,是有生命的东西。西方有些诗人的诗歌哲理性很强,非常理性,无法跟中国古典诗歌的意境相比。”一根来自大洋彼岸的漂木,永远都在寻找自己诗歌中的诺亚方舟,这就是洛夫。
我收藏了一本洛夫的《唐诗解构》,江苏文艺出版社于2015年3 月出版,是洛夫近十年来对诗歌艺术的探索,诠释唐诗里表达的古代生活与情感。我留意到洛夫的‘解构’其实就是一种对原诗的进入和感悟,而后述及他对原诗的理解。这种理解,既是对原诗情境和意境的透彻了悟,又是能够跳出原诗的艺术境界而另求途径的再创造。
在成都期间,洛夫还为好友谭楷画的熊猫题字。他说:“我自己有一句座右铭:诗人是诗的奴隶,但必须做语言的主人。因为诗人在酝酿一首诗时,是一种朦胧的感觉,是艺术的冲动,要把冲动变成具体的文本,就要控制,要锤炼语言。现在中国有很多年轻诗人写口水诗、叙事诗,其实是语言的浪费,读起来没有诗味,效果恰好相反。”这段话说得很有道理。(下图:左起谭楷,洛夫,绵阳电视台主持人)
关于新媒体对诗歌的影响,洛夫说:“当下新媒体对传统媒体的影响正渐渐地凸显出来。很多年轻读者不看纸质书刊了,大家都用手机、电脑看新闻和图片。从诗歌的发展来讲,一方面,新媒体使诗歌有了更多的传播方式,诗歌的发表更为容易,可以激发年轻人的创造力,随意抒发自己的情感,“做诗的奴隶”,但是他们没有做到“做语言的主人”。网络上发表的诗歌缺少打磨,没有红绿灯,没有编辑主编审核,使诗歌的艺术性受到影响,说不定将来诗歌整个的定义都会变掉。”这段话说得很深刻。
这次四川绵阳颁发首届李白诗歌奖,大奖50万元人民币,极有可能是有史以来中国诗人得到的最高奖额。洛夫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我是李白的隔代‘粉丝’,我获得这个大奖,感觉就像李白本人在肯定我。这句话确实是我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我常年游走于五湖四海,但永远都抱着中国文化走,与庄子、屈原、李白、杜甫、苏东坡结伴同行,中国文化使我胆气大增,使我感到特别充实而尊贵。在这个时代,诗人必须保持足够的清醒和自觉,否则就无法坚守写作的信念。所以,写诗不只是一种写作行为,而是一种创造,一种价值的创造。”如今这段话已经成了洛夫金句,激励着无数的诗歌作者,从中获得启迪与创作灵感。
2015年5月下旬,洛夫与夫人的四川之行丰富多彩。限于篇幅,谨此浮光掠影,简要辑录一二场景与洛夫的话语,凭吊与缅怀故友,并与诸君分享。
( 2021年8月7日星期六修订于加拿大温哥华迷迭香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