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話 尋找靈感(6)引爆點
引爆點是指能引發靈感的某事物,某契機。
任何事物都可能引發靈感。宏大如山川人物,四時變換之景色;微小如一段音樂,一張畫,一行文字;甚至於若有若無的氣味(不一定是香味),流連忘返的口感等等。
還有可能,引爆點不是實物,而是某些精神層面的東西,比如某個哲學概念、某個數字等等。
引爆點的範圍太廣,使它變得和靈感一樣虛無縹緲,可遇不可求。然而它是詩人獲取靈感的最後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引爆點是因人而異的,只能由詩人自己去發現。詩人的個性、好惡、所思所想都會影響到靈感的引爆。不同的詩人自有不同的引爆點,這也就是為什麼同樣面對斑斕的秋景,有的人百感交集,有的人卻無動於衷的原因。
引爆點的私密性還與詩人的個人經歷有關。所謂觸景生情,景物在詩人的記憶庫中找到相似之處,觸發了詩人的情感激盪,進而引爆靈感。由此也可以說,靈感的引爆與詩人情緒的噴發密切相關。
除了強烈的個人色彩外,引爆點的難以捉摸還在於它的不確定性。
同一詩人,面對同一景物,一些時候激發起靈感,另一些時候卻完全無感。曾經激發起靈感的景物,再次遇到,卻再也找不回當初的感覺。同樣,此次不能激發靈感的景物,或許下次成為引爆點。
靈感稍縱即逝,引爆點不斷變化。尋找靈感到了這一步,便到了隨緣的時候。無法完全掌控正是詩的美學精髓所在。所謂「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何必刻意,水到渠成才是最高境界。
第二十五話 題畫詩
題畫詩是因某一張畫而寫的詩。既是因畫而寫,內容自然與該畫相關。若詩人離開原畫,自說自話,便如同寫文章下筆千言,離題萬里一般可笑。
同樣,若亦步亦趨,照搬原畫,將畫中的內容用文字複述一遍,亦不可取。
既有畫,何須詩?既有直觀的畫在,一目了然,又何須詩人費心描述?
因而一首優秀的題畫詩,必是字字與畫相關,又字字與畫不同的。
相關之處有幾個方面,一是畫中的主角。詩人寫畫,不能離開畫中的主要角色,不能將大部份筆觸消耗在畫的邊角料上,造成重心轉移。
二是畫的畫眼。詩有詩眼,畫也有畫眼,畫眼是畫的閃光點,是一幅畫的精髓所在,往往集中體現了畫家的思想意志,作畫意圖等。詩人不但要有足夠的敏銳,能看到畫眼,且要對畫眼濃墨重彩,加以描繪,才不至於浪費素材。
三是畫的寓意。繪畫,尤其是現當代繪畫,往往有其深層含義。詩人題畫,自然不能單寫畫面上的表象,揭示出畫背後的寓意,其重要性,遠勝過描述畫面內容,同時,也避免了照搬原畫帶來的淺薄無趣。
詩人寫畫,必須揣摩畫家的心思,但詩人和畫家是不同的個體,勢必有不同之處,不同的思維方式,不同的個人風格,不同的著眼點等等。坦然認可這種不同,才能使詩歌出於畫而高於畫。
當詩人的思想意志與該畫所體現的寓意一致時,詩人所做的,是提高和深化畫中的涵義。
當詩人的思想意志與畫家所要體現的寓意相反時,詩人也可以用反諷等手法,以畫為素材,寫出相反觀點的詩。
此外,詩人還可以借助於畫,以畫為媒,引申出意想不到的,與畫家的原意完全不同的寓意。只是此種手法,必須緊扣畫面來寫,切忌詩與畫割離,否則,便不成為題畫詩了。
第二十六話 形而上和形而下之爭——關於詩歌創作的兩大誤解
當今詩壇,有著兩種截然相反的創作思潮,或可稱為,創作風格。
一種是以極盡晦澀的詩句,營造出高深莫測、見解不凡的氛圍。詩人們無所謂讀者是否能夠理解他們的詩,甚至以不為人理解為榮,刻意為之。他們強調詩歌的哲學涵義,醉心於將哲學概念和哲學命題插入詩中,以此將詩歌捧上聖壇,成為曲高和寡的陽春白雪。在這樣一種思潮的引導下,詩歌創作成為極少數人才得以欣賞的小眾文化。我將這部分詩人稱為形而上詩人,他們創造的詩歌稱為形而上詩歌。
「形而上者謂之道 形而下者謂之器。」
無論是道,還是器,都能入詩。這是毫無疑問的。然而,既然是詩,便須是詩的語言,詩的韻律,詩的內在邏輯,詩的靈魂。那才是一首活色生香的詩歌。而不是一堆哲學概念的堆積,句子片斷的嫁接,零碎詞彙的拼湊,前言不搭後語,毫無內在邏輯可言的東西。我懷疑,在晦澀不明的背後,究竟有幾首詩含著深奧的涵義,是不是連詩人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的詩在說些什麼。
另一種思潮正相反,寫詩變成一件極容易極簡單之事。詩者,分行之文也。只要將一段文字斷句分行,便成了詩。作文章還要講究文法,作詩連文法都不用講;作文章還要鋪陳,作詩只需三言兩語便交代了。小說家寫故事,詩人只需寫故事梗概。散文家寫散文,詩人只需寫散文提綱。於是乎,詩壇湧現了一大批分行小小說,分行故事梗概,分行散文提綱,分行日記,分行遊記摘要等等,可冠以分行某某,唯獨不能稱為詩的東西。
所謂「麗華體」和「淺淺體」更將此風推向極端,從粗淺直白,毫無韻味,發展到無意義,無內容,再發展到低俗不堪,大寫特寫人體下水道,人體排泄物。
若唐宋詩人得知今人如此寫詩,不知作何感想。
這批所謂詩人我稱其為形而下創作者。(恕我直言,除了一部分勉為其難可稱為詩人外,其他只能稱為創作者。)
無論是形而上詩歌,還是形而下創作,都出於對詩歌的某種誤解。
形而上者,誤將晦澀當成深刻,或是,希望讀者將晦澀當成深刻。
而形而下者,誤將粗俗直白當成返璞歸真。返璞歸真是對華麗浮誇的矯枉過正,卻並不能成為詩歌的一種美學追求。
詩歌的境界應是典雅而不晦澀,素樸而不寡淡。一首優秀的詩歌,典雅深奧者,必然涵義明確;樸素淺白者,必然隱藏深刻涵義在字面之後。如此,方為詩。
2021年10月26日
作者簡介:
青洋,加拿大華裔作家協會會員、前副會長。畢業於上海復旦大學中文系,出國前曾任教職,後任記者、編輯。著有中短篇小說集《黑月亮》《阿Q歪傳》,詩集《夜未央》《水墨橫流》,散文集《對海當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