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 出门远行

作者 : 磊子

中篇小说: 出门远行

 

 

             路上

 

黄毛他们上路的时候太阳还是黄巴巴的,就像一团没有睡醒的梦。

黄毛说,咱们走吧。

莫莉说,俺爸下班回来找不到我咋办?

周泉说,管他呢,俺爸也找不到我。

黄毛不耐烦地说,你们到底去不去?不去我可走了。

莫莉白了黄毛一眼,嘴一噘说,人家又没说不去嘛。

周泉说,算了算了,再说又该吵架了,走吧走吧。

于是他们便上了路。

这一天的天气真是出奇的好啊,好得让人心生一种莫名的感动。天空是蓝蓝的,清亮清亮,又高又远,没边没沿的,就像是一片好大好大的湖水呀,连一点点儿杂草和灰尘都没有,任凭你瞪大了眼睛使劲看也看不到底儿。城外的风没头没脑地刮过来,软乎乎的,风也是蓝色的吗?凉凉的,薄薄的,吹在脸上就像是谁呼出的气儿,痒痒的,转眼之间又没了,想抓都抓不住。

   四下看看,还有一些鸟儿在路边高高大大的白杨树间飞上飞下,叽叽喳喳,像是丢了什么东西,又像是在玩捉迷藏的游戏。哎呀!那都是些什么鸟呀,蓝翅膀,白肚皮儿,黑嘴巴黑眼睛,叫起来声音一长一短的,咕咕——咕咕——好像在说,走啊,走啊,快走啊。

不知不觉,城市就消失在他们稚嫩的脚印后面。

黄玲姐那儿真的很好玩吗?莫莉在路上又问起了这个老问题。

黄毛说,那还用说,到那里你就知道了。

还有多远呢,我都走累了。

黄毛忽然很生气地说,就说不带你来吧你非要来,刚走这么点儿路,你就累了,女孩儿家就是娇气鬼。

周泉憨憨一笑,豪迈地说,苦不苦,想想长征两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

莫莉白他一眼说,你吃那么胖,你当然不累了。

周泉说,哎,俺又没请你来,不想去你回去呀。

莫莉一时无语,又觉得自己受了委屈,眼中噙泪看着黄毛。

黄毛想安慰一下莫莉,但又觉得没啥好说的。息事宁人地说,走吧,走吧,就你们俩话多。

前边是一条河,两岸都是高高低低的槐树林子。紧靠河边的渡口处长着一棵老柳树,毛茸茸的样子,寂寞地绿着,哈欠着身子,像是给河水鞠躬的样子,那满头绿油油的头发都要垂到河里去了。沿河的风猎猎地刮过来,那头发一摆一摆的,像是在那儿拼命摇头呢。

柳树下坐着个撑船的老婆子,闭着眼,睡得像一块儿大石头。满脸皱纹就像是一颗熟透了的老核桃,头发是花白,稀稀拉拉,就像是老核桃放久了长出来的白毛。上回黄毛跟姐姐下乡玩的时候就是坐她撑的船,那时候她也是这样坐在柳树下打瞌睡,河水哗哗在身边流着,她怎么那么瞌睡呢?

黄毛走上前说,老奶奶,我们要过河。

老奶奶抬起头睁开迷蒙的双眼看了看黄毛,嘴里咕哝着,好,过河。

莫莉抢着说,奶奶,我们没有钱呀。

周泉瞪莫莉一眼说,就你嘴快,不会过了河再说。

老奶奶笑了,边笑边说,见面就是缘,有钱没钱咱都得过。

三个人都觉得老奶奶真是一个可爱的老奶奶。连每根头发都可爱。

坐在船上,莫莉没话找话地说,老奶奶,你头发咋都白了呢?

老奶奶说,哦,叫老日头晒的。

莫莉吃惊地说,哎呀,日头会把头发晒白吗?

老奶奶悠悠地说,天天晒就晒白了,一眨眼儿,我在这河上撑了四十多年船了,天天风吹日晒,就是块儿老黑布也给晒白了。

莫莉赶紧用手捂住头说,老日头,老日头,可别把俺头发晒白了呀。

老奶奶嘿嘿笑了,黄毛丫头,老日头专门欺负老年人。你还小呢,没经历过风雨,一时半会儿晒不白的。

哈哈哈哈……一船人都笑了起来。

老奶奶问,你们这是弄啥去呀?

黄毛说,去看俺姐姐,她就在北渡,是下乡知青。

老奶奶说,哦,我想起来了,就是上回跟你一块过河的那个大姑娘?

黄毛惊喜地说,对对对,你认识我姐。

老奶奶说,认识,认识,年年都有城里的娃子来坐我的船,男的女的都有,咋会不认识哩。

河水白白亮亮,像一面晃动的镜子,能照见人影哩。河面上的风凉丝丝的,绸缎子似的,吹人身上好凉爽呀。

莫莉坐在船头,把裤腿绾起来,伸出两条白白的细腿,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就像是刚刚洗净的两段嫩藕。她把穿着红塑料凉鞋的脚丫子探进哗哗流动的河水里不停地拍打起来,就像两条白鲢鱼在船头水中撒欢儿。

黄毛看着这情景,眼睛有些发直。忽然就想起了一首爸爸念过的诗:

鹅,鹅,鹅,

曲项向天歌,

白毛浮绿水,

红掌拔清波。

黄毛不由得笑出了声。

莫莉听见笑扭过脸来看黄毛,长长眼睫毛扑闪扑闪地问,你笑啥哩笑?

黄毛的脸就红了,火烧火燎的,赶紧掩饰说,你管我哩,我想笑就笑,又没笑你。我笑风哩。

周泉插了一句说,就是,就是,多管闲事多吃屁。

莫莉白他一眼,轻蔑地说,哼,跟屁虫儿。

两个人都扭过脸去不理她了。

 

           庄稼地

 

过了河再走走就是漫山遍野的庄稼地了。一排排的玉米,呼啦啦就站了起来,密密麻麻的,精神头十足的样子,叶子绿得像是泼了层油,头上顶着个红红的缨子,怀里紧揣着一个金棒子,昂首挺胸,就像是一排排等待检阅的士兵。可是有谁会来检阅他们呢?这撩天野地的。还有那些豆子、芝麻、红薯,流水似的漫过来,紧紧围着一片一片的玉米地,就像是一群难分难舍的好伙伴儿。

庄稼地里有一条弯弯扭扭的小河沟,藏在深深的草丛中,也不知道是从哪儿钻出来的,忽尔有了,忽尔没了,老没个正形儿似的。水沟是细沙的底儿,还有一波一波的水纹儿。水是清极了的,连里边游来游去的鱼儿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的,那些鱼儿好像是用玻璃做的,浑身透明,五脏六腑都能看得真真的,忽然扎进一丛水草里,却惊出一窝一窝儿的蝌蚪儿,大大的头儿,细细的尾,慌得什么似的,东奔西窜。哦,对了,还有那些蹲在草窝里的大青蛙,眼睛鼓突突的,绿披肩白肚皮儿,咕哇咕哇乱叫着,专等你走过身边时猛地一跳,能把人吓死,跳得老高老高的,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然后扑嗵,扑嗵,都扎进水里去了,嗖——嗖——地游着,自由自在,好像是在卖弄自己的本事儿呢。

在水沟边走了一阵子,莫莉的鼻子尖上就出了汗,太阳照得明晃晃的。

莫莉说,黄毛,天太热了,咱们趟水吧。

好呀,好呀。周泉抢先叫了起来。

三个人就脱了凉鞋拎在手里,光着脚板吧唧吧唧地在水沟里走,水沟里的水真凉呀,凉得都不像是水了,倒像是块冰了,比刚才过河时的水还凉呢,水下面是一层细细的沙,面团似的,走在上面软乎乎的,一走一个坑儿,走过去好久再回头看看,还能看见那一溜儿小小的脚窝呢。

水总是很勤快的,不停地流呀流呀,很快就变得跟没事儿一样。

  六只小脚丫在河沟里噼啪噼啪走着,不时有成群结队的鱼儿从他们的脚趾间游过来游过去,仿佛亲热得已经不行了,那小小的单薄的鱼身子触碰着他们的脚丫子,滑溜溜的,痒酥酥的,哎呀呀,那感觉……别提多好玩了。

  忽然,一马当先的莫莉尖叫一声,掉头往回跑,惊得水花飞舞,姹紫嫣红,像夜空中的绽放的一朵朵礼花。

  黄毛心里一紧,抢步上前扶住她的肩膀问,咋啦?咋啦?

  莫莉小脸儿煞白,浑身发抖,紧紧贴着黄毛说,蛇,蛇,我看见了一条蛇。

  黄毛也吓了一跳,不由得身子一怔,本能地往后缩了一下,瞪大眼睛说,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莫莉指了指前边不远处沟边幽黑幽黑的水草丛说,你看,你看。

  那里果然有一条褐色的蛇在水中若隐若现。

  三个人定定地站在那里,木头人似的,风声好像都没有了,三双眼睛直直地盯住那条可怕的蛇,眼珠子一动不动,好像在观察着。

  那条蛇肯定没发现他们,仍旧在水里飘浮着,忽上忽下,却并没有冲过来咬他们的意思。只是在那里玩它的。

  黄毛壮了壮胆子,转眼就为自己刚才的失态脸红了。他为了掩饰自己那一瞬间的胆怯,突然变得异常胆大起来,试着往前走两步,见那条蛇还无动静,就弯腰抓起沟边的一块土坷拉砸了过去,土坷拉砸在蛇的身边溅起一个昏浊的水花儿,激起的波纹把那条蛇冲撞得一起一伏的,倒像是一条死蛇。

  是不是就是一条死蛇呢?黄毛皱起眉头想。

  黄毛又转身从田埂上捡来一根干柴禾棍儿,拿在手里一脚一脚地来到水草边,轻轻拔开浓密的水草,试着用棍子去挑那条蛇,挑了一下,三个人的心就跳一下,又挑了一下,三个人的心就又跳一下,连着挑了三下,终于把那条蛇挑住了,嗖地甩到岸上来,再仔细一看,却原来不过是半截草绳子,也不知是谁丢的,因为时间长了,都泡得发黑发绿了,油乎乎的。

  想想刚才自己的狼狈样儿,三个人都不禁大笑起来,一时间笑得山摇地动的,别提多畅快了,好像连身边的庄稼都在哗啦哗啦笑呢,笑得莫莉脸也红了耳朵也发烧了,差点儿没哭出声来。

  周泉意犹未尽,又用那根柴禾棍挑起那根湿漉漉的绳子,左晃右晃,故意举到莫莉面前说,蛇,蛇。我看见有一条蛇。

  莫莉皱着眉头说,哎呀,呸呸,脏死了。讨厌,你讨厌。

  黄毛原本还笑着,突然气恼地冲着周泉大声喝斥道,周泉,别闹了。

  周泉正在高涨的情绪突然受到打击,一下子跌落万丈,赌气扔了手里的柴禾棍,不满地小声咕哝道,你又护着她,又护着她。她是你媳妇呀?

  黄毛恼羞成怒,两眼瞪着周泉,气势汹汹地说,你说啥?再说一遍?

  周泉就软了,讪讪地说,我说着玩的。算我没说还不行吗。

 

           马泡蛋儿

 

庄稼地里的路很长很长,太阳白花花的,一溜儿一溜儿的玉米棵下面长着很多顽皮的马泡蛋儿,这里一棵,那里一棵。马泡蛋儿圆圆的,一嘟噜,一串串,像小鸟蛋儿那么大,都是带花纹的,就像是永远也长不大的小西瓜。黄毛记得姐姐说过,马泡蛋儿是马在地里走的时候洒了一泡尿变成的,马洒一泡尿,地里就会生长出一棵马泡蛋儿。咳,多么神奇!马怎么在地里洒了这么多尿呢?难道是它喝河沟里的水喝得太多了吗?

莫莉小心翼翼地问,黄毛,马泡蛋儿能吃吗?

  黄毛没理她。他现在有点儿不想理莫莉了。

  周泉却还是一副没心没肺地样子,恶作剧地说,能吃呀,吃着可甜了,跟小西瓜一样的。

  莫莉看了看周泉的脸,不信地说,那你吃一个呀。

  周泉说,我现在不想吃,我想吃的时候就吃。

  莫莉说,骗人。你就会骗人。

  周泉说,哼,信不信由你。

  莫莉还是摘了好多好多马泡蛋儿,把身上所有的口袋都装得满满的,她觉得这些小小的马泡蛋儿实在是可爱极了,她要带回家去让爸爸妈妈和姐姐都看看,这世界上原来还有这么多这么小的小西瓜呢,他们肯定谁都没见过。

哎呀,哪来的这么多的小西瓜呀?

嘿嘿,我跟黄毛去老远老远的地方摘的,那地方可多啦。

玉米地里突然窜出来一个黑头黑脑的半大小子,胳膊上挎着一个装满青草的大篮子,另一只手里拿一把明晃晃的镰刀。

  黑小子横刀立马挡住他们的去路问,哎,干啥哩?

  三个人都吓了一跳,哪儿蹦出来的呀?怔怔地站在原地一声不吭。

  黑小子上上下下打量他们一眼,又问,你们是不是来偷公社的玉米的?

  黄毛不服气地说,你才偷玉米呢。

  黑小子听了黄毛的话不由得把胳膊上的草篮子往屁股后头挪了挪,又说,不偷玉米你们在地里钻来钻去干什么?

  莫莉抢着说,我们是来摘马泡蛋儿的。

  黑小子看了看莫莉手里的马泡蛋儿,满脸不屑地说,马泡蛋儿有啥好玩的,又不能吃不能喝,苦死啦。

  莫莉说,我知道不能吃,俺们就是摘着玩的。咋啦?

  黑小子缓缓了口气说,看你们这样儿像是城里来的吧。这大老远的,来串亲戚呀?

  黄毛说,我找我姐的,她就在你们这里下乡插队。

  黑小子眼睛一亮说,你姐是知青呀。哪个队的,叫啥?

  黄毛理直气壮地说,六队的,叫黄玲。

  黄玲是你姐?哎呀,原来你是黄老师的弟弟呀。黑小子的脸上一下子像是乐开了花。

  你认识俺黄玲姐?莫莉问。

  黑小子说,那我当然认识了,大眼睛大屁股的黄老师,头发辫子老长老长的,谁不认识她呀。她还天天教俺唱歌呢,唱得可好听了。

  黄毛暗暗骂一句,你妈才大眼睛大屁股呢。

  黑小子并没有在意黄毛的表情,而是十分友好地说,走吧,走吧,俺带你们去找黄老师。

 

           姐姐

 

姐姐见到黄毛他们,非常吃惊,咦,你们是咋来的?

  莫莉看到黄玲突然觉得自己走得好辛苦好委屈,鼻子无端地一酸,叫了一声黄玲姐,一头扑到黄玲怀里期期艾艾哭起来。

  姐姐抱住莫莉上下看看,说,怎么了怎么了?谁欺负你了莫莉。你身上怎么湿乎乎的?

  莫莉也说不出来是怎么了,只觉得委屈,就使劲哭,哭得更加伤心了。

  周泉说,女孩儿家就爱哭,反正我们谁也没惹她。

  黄毛说,我说不带她来,她非要跟着来。

  莫莉听到这里,使劲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说,我就来、就来。俺是来看黄玲姐哩,又不是来看你哩。

  黄玲说,这身上是咋弄的?掉河里了?

  周泉笑嘻嘻地说,蛇,蛇,她吓得差点儿没一屁股坐水里。

   哈哈哈哈……黄毛和黑小子也笑起来。

  莫莉怒火满胸膛,扯着黄玲的袖子告状说,黄玲姐,黄玲姐,你看你看,他们又欺负我。

  黄玲爱怜地抚摸着莫莉黑油油的头发说,好了,好了,你们别闹了。走吧莫莉,到屋里去换件衣服去。

  换好了衣服,黄毛、周泉和那个黑小子才进了屋。

  屋子空落落的,房顶上好大一个房梁啊!黑乎乎的都是灰。靠北墙有一排砖砌的大通铺,每张床铺上都是空的,倒像是个戏台子。只有靠西墙角的那张铺上还铺着被子和褥子。黄毛知道,原先屋子里住过五六个人呢,现在差不多都回城了,就剩下姐姐了。

  周泉说,黄玲姐,这屋子里就住你一个人呀?

  黄玲点点头说,嗯,她们都走了,不回来啦。

  周泉说,那你咋不走哩?

  黄玲说,我也想啊,村里说要推荐我去上大学呢。

  黑小子说,黄老师可不能走,黄老师走了谁教我们唱歌呀。

  莫莉猛然听说唱歌,一下子来了兴致,缠着黄玲说,黄玲姐,给我们唱个歌吧,我最爱听你唱歌了。

  黄玲笑笑说,好呀,唱个什么歌呀?

  莫莉歪着头想了想说,唱个《沂蒙颂》吧:蒙山高,沂水长,军民心向共产党啊心向共产党,红心映朝阳,哎——映朝阳——说着她自己先唱了起来。

黄玲受了感染,眼睛闪闪亮亮地说,哎哟,你都会唱了,不错嘛,谁教你的?那好,我给你们再唱首新的。

天上的星星亮晶晶,

  地下的运河水清清,

  自从来了共产党啊,

   梦里也要笑几声,笑几声……

门突然就被推开了,哐当!走进来一位黑头黑脸的中年汉子。冷着脸子问,你们这是弄啥哩,弄啥哩?

黄玲立时噤了声,赶忙站起身说,支书,俺弟弟看我来了。

那汉子面无表情地扫视一眼屋子里的人,没好气地说,别唱了,别唱了,也不看看是啥日子,还唱?

黄玲哦一声,身子一抖,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回家

 

姐姐一路上都没再说话,默默地把黄毛他们送到河边,看着他们一个一个都上了船,这才招招手踉踉跄跄地去了。黄毛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像是给姐姐惹了祸,却又不明白是什么祸,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伤感和沮丧,简直后悔今天的出门远行了。

坐在船上,看着哗哗流动的河水,莫莉又想起了那个老问题,这个问题在她心里已经憋了好久好久了,在路上一直没敢问,这会儿她实在憋不住了,就问黄毛,黄毛,那个男的为啥不让姐姐唱歌呀?

黄毛皱起眉头,忽然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地说,哎呀,你一问我才想起来了,城里也不让唱歌啦。

  周泉也想起来了,抢着说,对对对,毛主席不是去世了嘛,全国人民都在哭呢,谁还敢唱歌呀?我爸说连笑都不能笑的,谁笑了谁就是反革命。

莫莉说,那你刚才来的时候还笑了呢,你是个反革命。

周泉反唇相讥说,那你也笑了,你也是反革命。

黄毛不耐烦地打断他俩说,你们别吵吵了,烦不烦哪。

两个人一时愣住,张着嘴,齐刷刷地扭过脸来看黄毛。

黄毛好像在这一瞬间突然长大了,脸上的表情就像是一张真正的大人的脸。

黄毛此时此刻正在思考着一个十分沉重的问题:姐姐会不会是反革命呢?会不会被人抓起来,五花大绑,背上插着牌子站在大卡车上到处去游街呢?那场面实在是太可怕了。

一时间船上的人儿都没话可说了,空气似乎凝固住了,死一般的静寂。

  撑船的老奶奶终究耐不得这寂寞,突然仰起脸来看了看天空说,孩子们哪,你们看啊,天上的云彩变了,刚才还是一群一群的大白马呢,这会儿呀又变成了一群一群的老黑狗喽。你们看像不像啊!

  三个人仰脸看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天上的云彩都变成黑乎乎的了,风声也越来越紧了,像是要下大雨的样子。

  念天地之悠悠,

  独怆然而涕下。

  黄毛的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两句没头没尾的唐诗,不知道是在哪里听过的。

 

                                                                                            2018年5月25日

 

磊子 Leizi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63年6月)
简介

磊子

磊子

磊子Lei Zi(1963年6月——),原名杜跃磊,中国河南省叶县人,现居河南省平顶山市。曾先后在中国知名文学杂志《收获》、《当代》、《小说家》、《清明》、《钟山》、《漓江》、《东海》、《莽原》、《青年文学》、《福建文学》、《厦门文学》、《当代小说》等发表中短篇小说数十万字,其中,中篇小说《红云彩、白云彩》、《流失的季节》、《打老日》等广受读者好评。获得过《莽原》文学新人奖,全国报纸副刊奖及平顶山市精神文明优秀成果奖等。出版有长篇小说《长河悠悠》、《最后的情人》、《风过中原》及中短篇小说集《我们的日子》、《流失的季节》和《磊子散文选》等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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