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风情:在新街口中央商场买中提琴记

江岩声



20200727

注解: 手指向下或右滑,翻到下一页,向上或左滑,到上一页。

简介

南京风情:在新街口中央商场买中提琴记

来源: 江岩声 

2013年9月29日,我从上海经南京回马鞍山。在南京站下车后,坐地铁去南京南站换乘大巴。路过新街口,出地铁,拖着行李转了一圈,寻找乐器店,想了解一下中提琴的行情。南京我熟悉,特别是新街口那一带。记得中山东路上有几家乐器店。但这次一直走到大行宫,未见一家,只好往地铁折回。路过中央商场,想,这么大的商场,一定有卖乐器的。进门问小姐,答有,7楼。乘电梯上到七楼。七拐八弯,走过丛林灌木一般密集的家电,再问小姐,才找到乐器柜台。发现有中提琴,试了试,又经一番折腾,交涉,终于买下一把,900元。其中的人与事,很反应了南京的风土人情,特此记叙。

一,起因

想买把中提琴的念头,可上溯到2010年,我回国出差,在西单复兴门街头,等待和我哥会面。左等右等不来,无聊中,在小摊上买了本《小说选刊》,其中有莫怀戚的《孪生中提琴》。读后,对中提琴感起兴趣。因为作者说到,“在中提琴的琴码上安个弱音器,拉《二泉映月》,有味道的噢。”但这个味道,我一直不知是啥。几年来,网上只看到两人用中提琴拉《二泉映月》,味道听上去都不怎么样,一个像老道念佛经(王建民),一个如伐木工人锯木。

就想自己买把中提琴来拉拉。菜是自己做的好吃,音乐也是自己搞的才尽兴。

自从二胡蛇皮破了,改拉小提琴。有段时间,练习莫扎特第三。刚勉强能拉两个乐句时,A弦断了。在比利时鲁汶一家乐器店,花了26欧元,买来一根,按上,调好音,才发现不对,太粗。想来想去,一定是店员调错包,把G弦装在A弦袋子里了。他当然也不是有意的。G弦粗,一定比A弦贵。但既已用了,我也懒得去换,人家也不一定给换,算了,小提琴也就不拉了。断一根弦,26欧元,还不是好弦,这个消费有点太高,吃不消。后来内弟回国,给我买来两套弦,80元/套。但我兴趣已失,一直也没把弦装上,小提琴也就束之高阁了。

我那把小提琴是1997年在巴西买的,Made in China,350巴元。那时巴西刚实行币制改革,初生巴元不怕虎,1巴元兑1美元。350巴元就是350美元。350美元的小提琴在中国的卖价,可能也就是350元人民币。这个价钱的小提琴——即使是1997年的350元——质量可想而知,不管背板看上去如何虎纹重重。尤其是,它的E弦发出的音,尖硬尖硬的,如同京胡,感觉炸耳,头皮发麻。久而久之,便不愿碰它了。

我自小玩琴,深知人家高手需好琴,我等低手更需要。因为,唯好琴才能维系我们拉琴的兴趣。人家高手拉琴,多是为饭碗,我们低手拉琴,没任何经济好处,能图个啥呢?不就是图个享受,尽兴?可是拉把破琴,技术又不行,只能越拉越丧气,最后就会放弃。我高中上文艺班的时候,不知为什么,班上最好的二胡,却由一个琴艺最差,练功最懒的同学拉。我那时真嫉妒啊。每次排练休息空间,我一拉他那把琴,便立觉自己成了二胡大师,不想停下来。那美妙的音,至今好像还在耳边。这次回国,见到另外一个也是拉二胡的同学,我们还说到过那把琴。

可是,现在要得一把好二胡,谈何容易!回国到乐器店看看,动辄好几千块钱!还不一定真好。还有可能上当受骗。说是真大蟒皮,可能是人造的。此外,即使再好的二胡,拉《二泉映月》,例如宋飞拉的那把,到了高潮那段,四把以上,距琴筒几厘米,且一定要奏强音,(高高音)5553 2321 61321-,听上去,也是声嘶力竭,不堪入耳。有乐队伴奏的,到了这段,都是用其它低音乐器来齐奏轰鸣,以掩饰二胡音质的天生不足。

但我等个体户业余拉琴的,哪里会有乐队伴奏?所以,对用二胡拉《二泉映月》,我已基本丧失了兴趣,而我那把小提琴又太差,于是,买把中提琴,便是我这次回国前计划要干的一件事情,并为此,特意额外带了一些钱。

二、买琴

南京中央商场七楼的乐器柜台约二米长。柜台内靠墙一排玻璃柜,里面杂七杂八的东西的后面,横立着一把提琴。琴的前面有两个标签,一个上面写着6500,一个写着900。没见到其它琴。柜台外是过道。过道外陈列着几架电子钢琴。我到的时候,柜台内站着一个男的,穿着制服衬衫;柜台外,电子钢琴间,坐着一个人,也是男的,也穿着制服衬衫,在拉二胡,拉的是《奔驰在千里草原》。

我看玻璃柜里的那把提琴比小提琴要大,便问柜台内那人,那是中提琴吗?他答是。我便让他拿那琴出来给我看看。

我把那琴正反都看过了,觉得做工还可以,只是背板没什么虎纹,又看了琴孔里贴的标签,“广州红棉牌”。又把琴夹在腮下,左手伸到指板最远处,发现没什么困难,我的胳膊够长的。此前从未摸过中提琴,以为那么个大家伙,必得手臂长的人才能拉。现在发现,无论长度,还是重量,都没问题。便有心买了。便问那人,这琴的价钱,是900块钱吗?他回头看那两个标签时,我心里有点扑腾,怕他说出“6500”。结果他说的是,“900”。

我立刻说,可以拉拉试试吗?

他说,琴弓抹了松香就得买的。

我说,您卖琴的,就没有一把弓专让人试琴的?

他拿起玻璃柜下的一把弓,说,只有小提琴弓。

我说,没关系。

我知道没关系,是因为我在马鞍山六中文艺班末期(1974年),还用大提琴弓拉过小提琴呢,拉了半年。那时到处买不到小提琴弓。

拉琴之前,当然先要调弦。我向那人要了个调音哨,开始调弦。我虽然从未拉过中提琴,但在回国之前,看过网上关于中提琴的介绍,知道中提琴定弦比小提琴低5度,从外到内,四根弦的音分别是,A, D, G,C。在文艺班时,我们拉的二胡的外弦一般定为A。小提琴的第2弦也是A。二胡和小提琴调弦都从A弦开始。我调了几十年琴,对A音很熟悉,用鼻音就能哼出来,大致不差的。所以,我调那把中提琴时,也从A弦开始,一边吹着音哨,一边扭动弦柱,并注意了逐渐依次升高四根弦的音。但是,在A弦离A音还差一个音阶时(用手指在指板上确定的),忽然“砰”的一声,A弦断了!

柜台里那人开始面露不悦。柜台外那人还在拉二胡。我调弦期间,他一直在拉,并未因我调弦而停下。当时没觉得,后来我才想到,那人也真够牛的,有可能买琴的上帝来了,来送900块钱呢,而上帝调弦的时候,他就不能停一下,让上帝少受干扰,听清楚一些么?一个商家,连这点意识都没有,做个哪门子乐器生意?

我对柜台里那人说了对不起,请他拿根A弦出来。他说,没有。我诧异,说,既卖琴,怎会不备弦?他说,中提琴弦没有,小提琴的有。我问,那你们还有其它的琴吗?他说,没有,就这一把。我说,就一把琴,还没备用的弦,试都没法试,你让人怎么买琴?那人没答,转身走了。

我拿着缺A弦的琴,仔细端详,心里盘算,既看不到什么缺陷,是不是买下得了,900元,也就合110欧元多点儿,110欧元在比利时能买啥?将将够一家四口上饭店吃顿饭的,还不能吃好的。你还指望这琴有多好?差不多就行了。

就在我拿着琴,如此一番意识流的时候,那人回来了,拿着一个琴盒,放在柜台上,打开,露出一把琴,躺在里面。他说,这是仓库里最后一把了。

我放下手里的琴,取出那琴盒里的琴,吹着音哨,又开始调弦。

当然更加小心。

可是,调着,调着,“砰”的一声,D弦断了!

真是怪了!我平生试琴无数,调弦时极少断弦,无论二胡,还是小提琴,而今天,竟连断两弦,不可思议。

柜台里那人的脸色愈加难看。我背后拉琴那人终于停了下来,到我身边,训斥道:弦要慢慢调,调过了,当然要断弦。我说,哪里调过了,根本还没到,我一直在指板上试的,知道到了哪里。他说,你的耳朵是不是有问题?听得出音高吗?

我心里不快起来。

说一个拉琴的人听不准音,是一种侮辱,就像说一个数学家不会数数,一个田径运动员不会走路。这家伙真是出言不逊!

柜台上现在摆着两把琴,情形是,左面一把,A弦断了,右面一把,D弦断了。我说,这样吧,把那琴上的D弦拿下来,装到这把上,不就齐了吗?这次,你来调弦,你能调到标准音高,A,D,  G,  C,我就买。

他高声叫道:“先付钱,才给你调!”

我拿起右边那把琴,也就是第二把琴,仔细看了看。背板也没什么虎纹,还有个五分钱大小的疤痕。正面指板右边琴板上,有一道长形的疤痕,也就是说,那里原来长着根树叉。牛筋柱孔下,琴立板接缝对接不好,不平,但估计强度没问题。我心里定下买了。便说:好!900块!我也不跟你讨价还价了,但你要是也调不上去,你们退我钱!

他说,可以!

柜台里那人则说:“我们这里不还价”,就手开了票。

我拿上票,关照他看好我放在柜台下的两件行李(主要是计算机包),循他手指的方向,去找付钱的地方。

我穿越家电丛林,期间还问了一次小姐,才找到付钱柜台。我先从钱包里拿出一叠钱,都是“四老人”百元大钞,数了,交给柜台小姐。小姐用点钞机点了,说,还差200。我说,不会吧?我刚点了的。她说,点钞机怎么会错?就是差200。我只好又从钱包里摸出2张“四老人”大钞交给她。她收下,拿起一个章,“啪”的一下,盖在刚才那人开的那票上。我拿着票,又七拐八弯,穿过家电丛林,回到乐器柜台,把票交给柜台里那人。

拉琴那人已经调好了琴。他把琴交给我的时候,一脸鄙夷。

我架起琴,依次拉了三个空和弦,五度关系都对。我说,请把你刚才用的那个音哨给我用一下。他说,收起来了,用不着,我调的弦,错不了!我说,但我还是要听听,这外弦是不是A。他走到电子钢琴前,使劲按响一个键,说:“这就是A!” 我拉拉A弦,用手指在指板上按按,知道其实还差那么几毫米,但也行了。刚才我调的时候,差两厘米呢。于是,我恭维他道:还是师傅水平高!

师傅没理我,径直到钢琴前坐下,丁丁冬冬,稀里哗啦,弹起了《梁祝》。

我侧耳听了一会儿,感觉弹得还行,有那么点儿味道,便问柜台里那人,弹琴这师傅多才多艺,是乐团里来的吗?他摇摇头,没说话。我背起计算机包,左手拎琴盒,右手拉行李,走过弹琴那人时说,师傅再见!

师傅看也没看我,继续摇头晃脑,前俯后仰,目空一切地,弹着他的《梁祝》。

三、后记

当晚,我到了马鞍山。第二天,去一家乐器店,拿着琴,想买备用弦,配肩托。那乐器店很小,老板是个女的,很年轻,20多岁吧。她也没有中提琴弦。但有肩托,便买了一个,70元。她看了我那中提琴,说她要卖的话,只要我600元。只是她没有现货,需要预订。我的心头,顿时一空,好像被剜去一块肉。只是嘴上说,我有一把琴就够了,再说买琴需要先试的,怎么能先订呢?

几天后,我回到北京。我带着琴,到西四一家乐器店。也是个体户,一男一女,墙上挂着一排中提琴,标价最贵的8500元,最便宜的2000元。我买了两套中提琴弦,四个微调,打折后付了110元。我跟他们说了在南京中央商场买琴的遭遇。男的说,卖琴的怎能那样做生意?让人家先付钱才调弦?他看了我那琴,说,反面那块疤痕没多大关系,最致命的,是正面那道横疤,贯穿右板,音被阻隔了。当然,如果做工好一点,在我们这里,也还是能卖到2000元的价位。我试了那把8500元的中提琴,音质确实好一些,重量也轻一些。临走我跟他们说,如果能坚持拉一年,明年再回来,我就来买那把8500元的。女的指了指茶几两边摆着的两个木制棕色太师椅,说,这位先生您不买,只来坐坐,也欢迎。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