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落天涯忆故人:李盈教授事略
作者:桑宜川
中国有句老话,叫做“夫唱妇随”。在加拿大温哥华华人圈里,王健先生的知名度很高,但若要说到李盈,必要述及王健,因为他经常出席华人社团活动,参加文化艺术交流,还主持一些文艺节目和电台节目。我每次见到王健,几乎也能看到他的夫人李盈老师的身影相随,儒雅文静,谦和有礼,二人一动一静,互相辉映,相得益彰。我细读过他们合作的不少译作,文意流畅,信达雅兼备,字里行间彰显出译者的深厚学养。虽然王健的名字常排在前面,但我知道他的译作大多都有尊夫人的参与,或者说是他们二人共同的心血结晶,毕竟汉语是李盈的母语,在翻译的过程中,勤力深耕,助力颇多。这些年来,李盈不仅是合作者,更是幕后英雄。因此可以说,几十年来聚光灯前的王健若没有她的鼎力相助,很难成为人们所知道的王健,中西诗歌翻译江湖上也就缺少了一位仗剑走天下的侠客,加拿大汉学领域一位有成就的研究家。
记得李盈自述,她于1937年出生在辽宁沈阳。父亲曾是中华民国航空的资深飞行员,祖上是辽宁的大户人家。母亲是大西北黄土高原上的显赫满族后裔,出生在甘肃,在家族圈子里,常被称为“格格”。王健聊起尊夫人的家庭轶事,喜欢用调侃幽默的口吻点评:“她们一家人是被解放到台湾去的。”真不愧是研究中国历史文化的西方学者,这样的表达方式,令我闻之感叹不已。也正是因为母亲的缘故,李盈的面相确实看起来有着满族人的基因传承。
上世纪40年代后期,李盈搭乘父亲驾驶的飞机,随父母抵达台湾,自小在宝岛长大成人。她出道很早,曾是民国文化名人荟萃的台湾大学高材生,主修英美文学,天赋异禀,学业优异,按照今天的时尚话语,叫做“一枚妥妥的学霸”。后来负笈美国留学,先后在美国华盛顿大学攻读硕士,印第安纳大学攻读博士,主修比较文学。毕业后在美国华盛顿大学、印第安纳大学,明尼苏达大学,台湾师范大学,台湾大学,日本爱知大学,加拿大UBC大学,维多利亚大学和西蒙菲莎大学任教,从教的履历可谓十分丰富,是资深的教育家。
李盈早年做助教的时候,享誉世界的武打明星李小龙曾在她的门下研习中国文化,彼此师生交谊甚笃。当年王健也是印第安纳大学的学生,在那里攻读硕士及博士,主修中国语文,在校园里认识李盈三个月后,就跑步进入了谈婚论嫁的阶段,如今叫做“闪婚”,也可谓“一见钟情”。记得李盈说起这段轶事,莞尔一笑,感叹她自己刚到美国的时候,曾宣称“绝对不嫁老外”,但遇到帅哥王健,立下的誓言不攻自破,甫久二人结下秦晋之好,如今已传为佳话。
王健李盈膝下有一女儿,取名Kayley Loring,中文译音凯莉·罗琳。作为父母,王健李盈将她奉为“掌上明珠”,当着客人的面也这样“显摆”。凯莉可能是受父母的影响,喜欢吃中国菜。众人有所不知,他们的这个女儿也是响当当的作家,已出版的小说,编写的影视剧本累积近40部,多年来风靡西方文坛,同时也是亚马逊等网上书店的畅销书作家,据说常常排名第一,就其影响力,可能已超过了父母亲。看到女儿有成就,王健李盈自然是喜不自胜,乐在其中。借此机会,我要祝福他们一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有这么优秀的女儿,李盈老师的在天之灵当会笑慰人生。
岁月不老,生命长青。当一个甲子年的风雨过去之后,两人已是耄耋之年,出门在外,还时常手拉手,相互搀扶,那情景让我想起了初唐四杰的卢照邻的名句:“只羡鸳鸯不羡仙”,确是令人敬慕,也正应了另一句中国《诗经》佳句:“执子之手,与之偕老。”用这句美丽的诗行来映照他们的过往人生,再恰当不过,有长达半多个世纪的日月星辰为伴,陪他们爱的誓约地老天荒。在做学问方面,夫妻俩协力笔耕,近年的诗歌翻译作品有新世界出版社出版的《空鸟迹》和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的 《跨文化视角下的北美与中国文化》,都是他们二人琴瑟和奏,珠联璧合的结晶。
前一本《空鸟迹》是他们二人多年来对王安石诗词进行研究、潜心翻译之作。注释部分梳理了古代诗家的生平及诗词风格,并对译者自己的翻译初衷做了题解。在我的眼里,本书不仅仅是中国诗词的简单英译,而且是对王安石诗词专题研究的一部佳作,可从不少注释看出他们的用功,能够探寻出中文诗词的意象及深邃含义,并巧妙运用英文诗词的语言和韵律,可谓精巧绝伦。后一本《跨文化视角下的北美与中国文化》则是中英文双语版,写得生动活泼,一册在手,不忍释卷。从社会交往到体态手势和谚语,及至北美文化和中华文化之间的异同,都有实例的讲解,看过这本书的华人不仅可对北美文化增加了解,也能补充不少中华文化常识。
记得王健和李盈告诉笔者,写这本书的想法早已有之,酝酿多年。退休前执教多年,他们在教学中体会到,语言教学不仅只是培养学生正确使用语法及写作,而是要力求教授文化的各个层面,不能把两者割裂开来。他们以此为基础,对比了北美及中国文化的异同,写出了如何减少误解的方略。李盈也举例说到:“在中华文化中,看到小朋友很可爱,我们会去摸摸孩子的头,但在北美文化中,这种举动会让孩子感到害怕;一些不礼貌的行为,或许只是无心疏忽,因为不了解对方文化,所以会冒犯。”由此我们可以感悟到作为汉学学者的李盈,体察文化差异的细心之处。
在西方汉学领域,加拿大可谓重镇之一,多年来研究很活跃,不少大学里都有相关的学科设置,同时还有众多学富五车的学者。比如UBC大学亚洲研究所的卜正民(Timothy James Brook)教授,他的学术研究领域主要是中国明代史、中国封建社会法律、日本侵华战争史。还有多伦多约克大学历史学教授傅佛国(Joshua A. Fogel),是一名专注于研究现代中国历史学者和翻译家。宋怡明(Michael A. Szonyi)也是一位加拿大汉学家,目前担任哈佛大学费正清中国研究中心主任,专攻明朝时期中国东南沿海历史,中国宗教史,海外华人史以及明朝军事社会史。蒲立本(Edwin George Pulleyblank)也是加拿大汉学家,艾伯塔省卡尔加里人,生前为UBC大学东亚研究系教授。陈志让 (Jerome Chen),加拿大华裔汉学家和历史学家。1919年出生在四川成都,后考取南开大学,1943年毕业于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经济系,1947年获得庚子赔款奖学金前往英国留学,1971年担任加拿大约克大学中国史教授。
那个年代,西方世界还有不少民国时期出去的前辈华裔学者大家,上世纪80-90年代,我曾在澳大利亚墨尔本付笈留学,因为做课题需要,有我的指导老师引荐,曾去堪培拉澳大利亚国立大学拜见过汉学学术大家柳存仁先生,也到新加坡去拜见过新加坡国立大学校长,后来的香港大学校长,著名汉学家王赓武先生,受惠匪浅。我与王健李盈老师说起他们,他们回应说,王健老师也有类似的人生故事,他的博士指导老师乃是民国人文大家柳亚子先生之子柳无忌先生,前辈学者的学术交往故事讲不完,徒增了不少共同的话题。
回望历史,1970年,加中建交后,加拿大成为第一个和中国建交的西方国家,如今的史料记载,汉学家们的推动功不可没,这一时期的汉学研究仍以中国古代文本为主,重视文本细读和注释。随后,西部学府汉学崛起,不少高校相继成立亚洲系或亚洲中心,开始重视当代中国研究。在UBC大学里从事古典文学研究的林理章教授、杜迈可教授、叶嘉莹教授等在该校开启当代文学的研究和翻译。此外,汉学家何炳棣在UBC汉学研究史上的贡献,有讲授中国历史、开设政策研究课程,设置亚洲研究专业等几个方面。生逢其时,李盈和王健就是在这个时期出道的,岁月流金,几十年过去了,如今他们的学术成就已有定评,成为了加中两国文化与学术交流的范本。值得一提的还有加华作协的创会会长梁丽芳教授,也是当代加拿大汉学领域的一员大将,学术成就有口皆碑。他们都是加拿大汉学研究的接棒人,不断把加中友好的薪火传承下去。
中国古代诗人李商隐有诗云:“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诗人用象征和隐喻的手法,显现自己内心深处难于直抒的种种情怀,往事之千重,情肠之九曲,读来回味无穷。我谨把这首古诗献给故人李盈,寄托我的哀思,献给文友王健,感念他的半个世纪跨国情缘,以及他们的女儿,掌上明珠凯莉·罗琳,借此表达我的敬意。
( 加拿大温哥华 枫林谷 )
作者簡介:
桑宜川,加拿大华裔历史文化学者,加拿大枫叶出版社社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