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四博士,我必须坦白一下读你诗歌的第一感觉:泥石流的词语字符串的冲击,无以复加的震撼。从《进化》,“思想和记忆……衰变成了……文史哲”,展现你的底色,比较文学,走的是文字交响曲路线。每一个文字都是音符,只是比音乐更加繁复。你是指挥的动力源,舞动的魔指胎,创造出一系列文字的核反应链,黑白星星的琴键此起彼落,星光交相辉映。
你是深具宇宙情怀的诗人。我读到你作品的一条主线,整个时空都被你的想象所掌控,宇宙的起源与最终的寂灭,才是纸张的边界。压倒性的黑暗背景,是宇宙的真相,存在之虚无和无意义,人类无论是肉体和精神,都忍受着巨大的劳作、苦难、孤独、疾病。在此背景下,我读到你的悲悯,对光明的追求,希望的呼吁。另一类是游记诗歌,读到你诗意化的叙事,层出不穷的短句,金子一样闪亮。
非常感谢诗人阿依古丽,邀请你成为我们《漂木诗刊》第15期的“头条诗人”,你的诗歌,与夏可君老师的评论,可谓珠联璧合,尽显双剑合璧的风采!很荣幸在你英文诗集《In a Flash of Lightning》出版之旅,能够在加拿大维多利亚市见到你本人,并向你请教,我作为理科生,所思考的一些不同视角的问题,希望能抛砖引玉,达到思考上的叠加,创造性思维的共振,甚至蝴蝶效应。提出问题,是解决问题的第一步。哪怕问题本身显得很幼稚,或者是假命题。这样的诗思,至少是真诚的,也希望能引起其他诗人的某种共鸣。
1、看过西川老师的一个视频,抱怨当下电视诗词大赛的名誉场,街头古诗词的对答,大行其道;形成强烈对比,充当汉语言先锋的原创新诗备受冷落。想来,任何艺术形式的创造和表演,都有层次和受众之分。比如音乐,有不朽的作曲家,有名盛一时的钢琴师,不可同日而语。你是怎么看当下新诗的社会状态。
2、每一种语言,都有一套符号和语法,在特定的规则下,最诗意的排列组合,应该是有限的。格律诗,排列整齐,韵律严谨,唐朝达到顶点。词分词牌,规定放宽了一些,宋朝达到巅峰。也就是说,规定越严格,最佳的排列组合相对较少,比较容易穷尽。而新诗,放开了所有的规定,就形成了一个巨大可能性的空间。我们对新诗,应该怀抱这样的一种信仰:相信汉语拥有一种达到世界级最佳诗歌语言高度的可能性。请问,当下新诗处于新诗巅峰之前的哪个阶段,判断依据或标准是什么,多长时间能够达到新诗的巅峰。
3、诗歌的韵律性,可以吟唱,是普遍的。现今的新诗,似乎处于一种翻译语言,白话,古诗词语言的混杂阶段。我曾经统计了古诗词的韵律性,平仄值的算法是,平取值为1,仄取值为4,统计分析了格律诗的声波学特征。发现一种从上到下,由左向右的声波的干涉效应,充分说明了汉语诗歌固有的,自带韵律的特点,就仿佛是将音乐雕刻或存储于汉字的体内,或者是说,汉字本身就是发声体,一排排整齐的汉字,从空间和时间上,放射出优美的音符,相互干涉形成波峰和波谷相互叠加,或加强或减弱,呈现出多重S形或反S形的波浪趋势,并将这种趋势向外扩张,产生余音缭绕绕梁三日的艺术之美,抵达诗意世界荡气回肠的艺术巅峰状态(见文章“诗意的世界,波动的韵律”)。请问,新诗最终,有没有趋向韵律格式化的可能性。
4、亚里士多德说:真正的朋友,是一个灵魂孕育在两个躯体里(Love is composed of a single soul inhabiting two bodies)。相似的灵魂,天生会相互吸引。即便是同一个灵魂,一分为二,缘于强烈的自为意识,会走向各自的河流。请问,你是如何选择诗人和作品来翻译的,翻译是一种再创造,这又是如何影响你自己的诗歌写作。
5、人是肉身和灵魂的复合体。肉体是自然属性,归科学管理。灵魂是一种信仰,属于宗教的范畴。写新诗,就务必相信有灵魂存在。人工智能的发展,让人产生强烈的危机感:机器人可以有庞大的信息和知识储量(Hard drive),超强的运算速度(CPU),不断优化的算法(Algorithm)和模仿改进的思维模式,随着时间的演化,会越来越接近人,获得类似于人的意识,在很多方面超越人。那么,什么是灵魂?只是自我意识吗?始祖偷吃了苹果,获得了智慧,繁衍出人类这个种群。机器人的苹果是什么。灵魂是我们最后的坚持吗。除了给灵魂提供养分,诗歌还能做些什么。
6、诗性是诗歌的本质之所在。应该存在一种普世的诗性。有人说,原有的诗意在翻译过程中损失了。比如排列整齐划一的中国格律诗,翻译成外文,不太可能维持汉语的韵律和方阵。类似的话题:分行和诗歌的关系。应该有超越语言的诗意存在,那就是集合论里面的,原诗的诗意和译诗的诗意之交集(The intersection of the poetic aesthetics from the poem in its original language and the poetic aesthetics from its translated version in another language)。汉语新诗的巅峰,在不断靠近其它语种的新诗巅峰。它们会重叠吗,或许它们本来就不是同一座山峰,而是并列的诸峰。这是伪命题吗。让我想起文化和文明的关系。西方的现代文明,有两个源头:古希腊和古罗马的哲学思想体系,圣经的宗教体系。你的诗歌,采用了不少圣经典故。请问,这与你个人宗教信仰有直接关联吗,你的上帝是什么样子的,你如何建构诗歌的血脉谱系。
7、我的老本行是地球化学,现在做软件。自然科学的思维方式:着重点在于What,观察,分析,建立模型,还原历史真相,有点类似于侦探,真相只有一个,无论你有多少选择,只能一条路走到黑。计算机科学的思维:着重点在于How,你能够创造你所能想象到的一切,有点类似于上帝造物的过程。请问,文史哲的思维特点是什么,你的诗歌是如何呼吸的。
8、《弓》的神来之句“金绝望,银苦行”,让我想起王小波的“时代三部曲”。《黄金时代》呈现了一种非人性的反智的苦难时代,打碎了中国文人作为群体的脊椎骨。《白银时代》生存的本相就是“无我”,揭示了极权乌托邦的禁欲主义倾向。你的诗里面,反复强调和呼唤“希望”。请问,它具体指的是什么?是圣经的灵魂救赎吗。诗歌对于中国传统文人,营造出田园、桃源的理想,是心灵避难所,类似于宗教。诗歌能拯救灵魂吗。
9、每一个朝代,都有一片忌讳的阴云。比如,汉朝是异姓;宋朝是黄袍加身,提防武将;元朝是落后摧毁文明;明朝是草根;清朝是小数民族的自卑。只有大唐比较自信和阳光。如果想用一个字来象征中华民族的性格,应该是“忍”,尽管它被日本人发展成“残忍”。中国的忍,是坚韧不拔,是逆来顺受。你的诗歌,我读出很深层次的忍。请问,你是如何将“忍”意象化的,比如《弓》。有什么独到的写作技巧,来升华和诗意化抽象的概念。
10、女诗人,会不经意在字里行间,利用性别所隐含的资源。你明显不属于此类,但也不回避,比如夏可君老师提到的“朱砂痣”,比如“乳香”,开发出一种直指生命和造物本质的原始冲击力。请问,性别给你带来什么样不同寻常的思考,对诗歌修辞有什么优势,困惑,缺陷,或者陷阱,比如《穿过大半个中国……》。
11、西方哲学,是现代艺术创作所需要的营养源。《潘多拉,潘多拉》,给新诗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范本。我自己比较喜欢柏拉图的理型,康德的自在之物。黑格尔坚持:“人能认识的,只是自己创造的东西”。我的信仰是:“上帝用自己的暗意识创造了万物”,那么,万物同源,自带神性,我们天生拥有认识同源之物的能力,也使得获取知识的认识论,《纯粹理性批判》的根基,成为可能。与外物产生共振的可能性,是我写新诗的出发点。请问,新诗与哲学的关系,你有怎样的思考。
12、老子等道家先贤,教我们如何与大自然和谐相处,最高的境界是“天人合一”。《圣经》提供了另一种至高境界的可能性:“神人合一”。根据佛教,觉醒的人,可以成为罗汉,佛子。耶稣觉醒了,成为“神子”,得以复活。既然“上帝用自己创造了我”,我应该也可以觉醒吧。还有印度《奥义书》里的一。请问,你思考和对比过这种合一吗,这种思考对诗歌又有什么意义。
13、分享一下个人的诗歌体验:读诗读多了,会反胃,对诗歌产生某种过敏,经常需要离开一阵子,读读小说呀什么的,来修复心身。我总在想,诗歌与我何干,为什么要写诗。如果宇宙终将毁灭,哪怕发生在无穷遥远的未来,人生意义何在。一旦拥有了自我独立意识,各种情绪就会纷至沓来。请问,你有类似的经历吗。
14、我们是一个多民族国家,拥有丰富多彩的神话资源。部落婴语近乎诗歌。夏可君老师以此为主题,对你的诗歌展开了深入的分析。你跟我提到老艾柯的金句:“简单和独立的意象仍然是文字跟读者沟通的最好方式”,并祝贺《漂木诗刊》:“四年一路迤逦,一步步稳健踏实地走来,漂木成龙,正是‘龙舟’之由来,而我们的龙舟又天然地和诗人(屈原)神魂相依。此刻的感动更是感怀古往今来诗性的天作之合。”有感于此,我们就在温哥华,进行这样的一场诗歌对话:“跨越太平洋的龙舟——对话赵四博士”。
作者簡介:
和平岛 原名何瑞芳,生于1963年12月,浙江庆元县人。北京大学81级。加拿大洛夫诗歌学会副会长,漂木艺术家协会会员,北美华人文学社社长,枫之声传媒社长,创刊于2006年的加拿大华文纸刊《北美枫》主编,《漂木诗刊》常务副主编。现居加拿大维多利亚市,资深软件工程师。诗观:上帝创造万物;被造物之间能够相互感应;写诗就是造物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