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过西园市场
有人在新年狂欢后沉沉睡去
但总有人醒着,双眼通红如长途奔袭的狼
凌晨三点的西园市场,肉禽、蔬菜与粮食
正在发生的交易将喂养我们的口腹之欲
所有欲望都拥有名称
就像所有道德都早已标好价格
有人暗暗亮出刀子有人破碎如同齑粉
但总有人
跟随唯一的道路
独自驶入铁幕一般的夜色深处
冥 想
在她的冥想中,开始的瞬间
一定大过于结束。她曾构成一个自我
以接纳,噢,那虚幻的伴侣
两个亲密的朋友,永恒的囚徒
记忆的舌头发紧,反复咀嚼着悲伤的名字
她已经尝到交出阿喀琉斯之踵的苦涩
欲望的光在逃逸,从她衰败的肉体
她思考的头颅。现在,她枯坐在自己的房间
黑夜渐渐溃败,天空显露出隐晦的灰白
脆弱的建筑僵硬地包裹着柔软的灵魂
荒诞与真实将她分成两半
仿佛事物的明部与暗部
矛盾与对立使它们相连
小松岗
我们席地而坐,在沉积的松针上
我们确信,彼此缄默就能透过林间蝉鸣
就能听见穿林风划过树干的声响
枝叶间隙漏下的日光照耀着灰色大理石墓碑
那个明亮的名字,我熟悉他如同午夜的羊群
世界仍是无数圆环相互咬合的叠加
我们不得而知,确信的事物背后是否隐藏着
另一张变幻莫测的面孔,就像此刻,无人知晓
我们交换的童年是否拥有着同样发光的房子
记忆的海水在猛烈地倒灌,我知道
深处的鱼群正在潜入更深的海域
再停留一会吧,在这个晴朗的清明节午后
时间正悄无声息地缓慢地穿过我们的身体
尽管故作镇定地对着虚空反复练习表情
世界仍是无数圆环相互咬合叠加的阴影
铜 像
背向巨大的铜像,我看见下午的天空
三点钟的方向,团状乌云边沿金色的渐变
日光倾斜,像是一束追光灯打在广场中心
这高光时刻,人群狂热的簇拥仿佛红色旗海
几个士兵装束的人正迈着正步将人群剪开
他们抬着花篮走向雕像堆满鲜花的底座
没有人怀疑仪式的庄重与肃穆
他们献出花束仿佛献出一生的忠诚
尽管广场一角仪式的提供者列出了高昂的价码
初夏灼热的暑气网住整个景点,树叶静止如同死去
我们皆已习惯拥挤的汗味并学会不去谈论它
不断有人涌入广场,不断有人离开
流向展览馆、纪念馆、图书馆或者故居
在漫长的排队等待后,在中央空调的清凉里
他们将有幸目睹历史棱镜的一个平面以及投影
他们接收一切并发出“以史为鉴面向未来”之类的感慨
合 影
他们年轻而清瘦的下颌微微收缩
棱格花纹毛衣与红底白碎花围裙
共同构成匮乏年代的印迹与表征
他们并肩站立着,我的父亲和母亲
他们望向同一个地方,而我不在那儿
泥胚墙上的木窗户在他们身后紧紧关闭
镜头定格寻常日子的一瞬间
仿佛残缺书籍那蒙尘的封面
我曾缺席其中,如今重新回到现场
我的指腹滑过合影的声响仿佛同声传译
他们无从辩白的生活以静止的方式讲述着
屋顶如何失去了它的瓦片与弧度
田野如何失去种种可能,成为凭吊的荒原
一天之中值得期待的时刻都已经结束了呵
事物在消失之前的模样是否还值得去铭记?
新的一天即将展开仿佛灰色鹭鸟的巨大羽翼
过去与现在承转间替不过是一朵浪花
推着另一朵浪花随着洪流翻滚
疼痛的路途联结而成的透明的死结
最终在浪尖完整地显露出它的形状
作者簡介:
衣巫虞,女,诗人,译者,八零年代末生于湖南衡阳,现居衡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