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新译诗:吉恩·瓦伦汀( Jean Valentine )诗选
初恋
我们在海中相遇有多深,我的爱,
我的孪生,我的连体心脏,我的络腮胡须,鱼腹,胶水眼王子,我最亲爱的黝黑的手臂,
我的眼睛如何平直而专注地反射你
蓝色,绚丽,在编织的水草中
为你的王冠缠绕,我多么爱你触摸
我匀称的带斑点乳房,或是轮到我自己回报:
你是多么高贵地溢出我全身心的颤抖
亲爱的:那或许是月亮的引力,
天全黑了,而你在我眼中是绿色的,
上面的绿,下面的绿,全黑了,
在教区里不止一个活着的灵魂
看见你消失了,唉!
消失了,你鼻翼羽毛般的碰触,或是我的,消失了,你的蛇纹石
微笑中我看见我的处女的笑容,
消失了,你所有咸涩的光芒消失了,
你隐藏的卷曲,你放弃的杀戮,
笨拙的男人,亲爱的!①
我的天使,我的!
我们的相遇有多深,有多黑暗,
有多么湿!在世界开始之前。
①这里的“亲爱的”为德语“liebchen”。
沮丧中的诗①
——给我的姐姐
记得我们如何在海面上铺展头发吗,
磷光的扇子,月亮的边缘在下面碎了,
天空移动的碎片?幽灵般的水草游荡
像朦胧的忒提斯②的头发,或一些海妖的
古老须发飘旋在我们的膝盖上;
月亮的孩子,我们漂流,没有什么神或怪物看上去比我们的地球之水更陌生。
记住
像静静的贝壳一样躺在玻璃之水上
纸月亮绽开,一朵日本水花,
它的外壳在天空之碗中自由地漂流。
谁把它倒出来的?二十年来
海湾还在原地,他们还在那里,
慢慢地走在水波边。
他们一直就在这里吗?我们呢?
回来,回来,我从先人的凝视中挣脱出,
现在碗的阴影构成了我看到的:
水草抱着我,把我拉下,拉下。
而他们就在那里,在漆黑的海洋地底,
他们伸出手来,头发飘动:到处都是!
把我们像水一样抱在他们烧焦的怀里。
①“沮丧中的诗”(“Lines in Dejection”) , 参见叶芝《沮丧下的诗》(“Lines Written in Dejection") 。
②忒提斯(Thetis) , 希腊神话中的海中仙女。
劳作
——纪念罗伯特·洛威尔(1917-1977)
在高高的房间下面
在火车下,谈话,
你一直在朝下挖
从生命到生命
穿过大地的碎片:
孩子;世纪的孩子们;
还有我们不知道的那些
因为他们曾经活着——
他们的秘密,抬起家庭的
声音,被攫住的脸
在闪电中。那里发现
大地之骨的阴影眼睛;
她的静物
你的令人难堪的印制:
饥饿:光
通过光上下移动······
物件的梯子:一支柔软、灰色的
破桨,一根羽毛,
一只鞋子,一个孩童的铅笔盒;
光把我们
拖向光
日子对日子说话······
而现在,在黄昏
那个男人还在挖
看到自己在接近:
他的半微笑的凝视越过我们:越过他自己:
这个男人碎裂了,在黄昏,
在火车下,掘出
黑暗,繁荣的青石。
你不是这序列中的一个
这里
要死的
孩子
带上这个乳房
这个拨浪鼓和这件衣服
不要听你的朋友们
在那另一边······
死去的孩子:
你不是这序列中的一个。
不要回来,
脸颊上泛红,
不要把你的白色小船推向我们的码头。
留在那边,和你的天狗你的朋友们一起,
而我们:跌回到我们的意图。
十月的预感
十月的预感
看着我的朋友离去
我抬起头,转开
如果她不得不离去
让我不见她
我的离去的母亲
留下我的门一道光的
裂缝 抑郁世界的裂缝
如此多秘密
如此多秘密
把你盛在它们的杯子里
恐惧
像一个发绿的杯子
立在架子上
像玻璃一样受伤
像自身一样疼
山中之门
从未如此艰难地跑过山谷
从未吞咽过如此多的星辰
我扛着一只死鹿
绑在我的脖子和肩膀上
鹿腿悬在我的面前
沉甸甸地,晃动于我的胸乳
人们不想
让我进入
山中之门
请让我进入
(选自王家新译《山中之门:吉恩·瓦伦汀诗选》)
作者簡介:
王家新,中国当代诗人,1957年生于湖北丹江口,高中毕业后下放劳动,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现为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先后出版诗集、诗歌批评、诗论随笔、译诗集四十种,并编选出版有多部中外现当代诗选,其全部写作被视为“中国当代诗歌的启示录”(吴晓东语)。作品被译成多种文字发表和出版,多次应邀参加国际诗歌节和文学交流活动,在国外一些大学讲学、做驻校诗人。曾获多种国内外诗歌奖、诗学批评奖和翻译奖。
吉恩·瓦伦汀( Jean Valentine 1934一2020)美国当代诗人,曾获博林根诗歌奖、美国国家图书奖、雪莱纪念奖、华莱士·史蒂文斯奖等诸多诗歌大奖。瓦伦汀的诗歌立足于个体生命的经验,结合了道德的勇气、想象力和语言的跳越,以及语调和视觉的简约,亲密地讲述整个生活,为人们提供了心灵的共鸣与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