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高庸 Gao Yo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2年)
纸刀
  作者:高庸
  第一章 双雄之约
  第二章 夺镖护镖
  第三章 验宝惊变
  第四章 鬼眼之死
  第五章 灵堂敌影
  第六章 牧场惊魂
  第七章 啸月山庄
  第八章 镯图玄机
  第九章 蜡丸密函
  第十章 义胆芳心
  第十一章 冷面华伦
  第十二章 飞鱼夺命
  第十三章 童叟双奇
  第十四章 元凶现形
  第十五章 曹家祖莹
  第十六章 彩蛾毒精
  第十七章  盗实是道
  第十八章  井底乾坤
  第十九章  女中丈夫
  第二十章  凤现鱼飞
第一章 双雄之约
  雨越下越大了。
  空街寂寂,夜已深沉。只有宏发当铺屋下的“当”字木牌,还在寒风中摇晃着。
  街上早已行人绝迹,但这宏发当铺非但店门未闭,店里仍灯光雪亮。那平时像病鬼似的老朝奉,此时却精神奕奕,瞪着两眼,瞬也不瞬地望着大门口。
  他在等什么?这凄风苦雨的寒夜,谁还会来典当呢?
  门外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格前雨滴,如泣如诉。远处更鼓已敲罢了三更。
  老朝奉似乎有些失望,叹口气,哺哺自语道:“奇怪!奇怪!”
  第二声“奇怪”余音犹未毕,柜台前突然多了两只手,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接道:“老人家,请帮帮忙。”那是一双黝黑而结实的手,平平稳稳捧着一个布包,轻轻放在柜台上。
  老朝奉不禁吃了一惊,他目光始终未离开店门,却没有发觉这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心中震骇,忍不住探身向柜台下望了望,问道:“你要点什么?”
  柜台有一人多高,那人头上又戴着一顶宽大的雨笠,经沿遮去整个面宠,只露出半截尖削的下巴。看模样,像个破落人家子弟。
  那人将布包向柜台里推了推,轻叹道:“没办法,老婆正害产褥热,孩子又闹病,家里急着等钱用。”
  老朝奉同情地点点头,道:“本来嘛,若非急需,你也不必深夜冒着风雨来典当了。”
  说着,便动手解那粗蓝布的包裹。外面蓝布包裹解开,里面还有个黑布包裹。
  解开黑布包,又有个紫花布的小包。
  再里面黄绒布包,黄绒布包内是锦缎包,锦缎包内又有红绸布包……
  解开一层又一层,最后是个方方正正的4\皮箱。
  打开皮箱,里面又是个光华夺目的小盒子。
  那小盒子竟是纯金铸成的。
  老朝奉连正眼也没看一下,又从金盒内取出一只狭长形的木盒,然后顺手将那纯金盒子丢在一旁。
  他据了掂那只木盒,微微一笑,道:“是什么贵重东西,收存得如此严密?”
  那人道:“这是我家祖传的宝物。老人家识货,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老朝奉含笑点头,轻轻掀开了木床.一看之下.笑容顿时凝住了。原来木盆中别无他物,只有一柄用纸剪成的“纸刀”。
  纸质既非高景,剪制的手法也不见精巧。
  但老朝奉却瞧得脸色微变,迅速地抬头向门外扫了一眼,急急将盒盖掩上。深深吸了一口气,才低声问道:“这东西是哪儿得来的?”
  那人道:“家传之物。”
  老朝奉道:“你要当多少银子产一。
  那人道:“一千八百两.”
  老朝奉摇头道:“太贵了。”
  那人道:“贷押识家。”
  老朝奉又遭:“典当的规矩,利息要先扣的。”
  那人道:“押价二千两,实取一千八。”
  老朝奉道:“这东西太轻,你不怕被风吹走么?”
  那人应声道:“董字不多重,万人扛不动。”。
  老朝奉轻吁一声,道。“一千八百两银子,我这做朝奉的作不了主。朋友,请进来跟敝号东家当面谈谈如何?”
  那人拱手道:“就烦领路。”’
  老朝奉把木盒揣进怀里,启开柜台侧面的小门走了出来,含笑道:“夜深了,我得先关店门,谨防宵小。”
  那人会意,举手摘下了雨笠。
  灯光下,只见他年约三十余岁,生得长长一张马胜,浓眉阔口,满脸精悍之色。
  老朝奉注目打量了一下,点点头,然后亲自关好店门,熄去多余的灯火,掌着一盏油灯,带领那马脸汉子穿越柜台,进入店后。
  这家当铺占地极广,两人默默经过好几重院落,一路所见房舍,似乎都空无人居。
  老朝奉领着那人一直向里走,来到一座荒僻的花园门外,轻轻推开了木门,低声道:
  “请进。”
  那人也不谦让,举步跨了进去。
  “依呀”声中,老朝奉竟将园门带上,掌着油灯径自离去了。
  花园内瓦砾遍地,野草丛生,虽然也有亭台楼阁,鱼池假山,却已梁柱倾斜,积尘盈寸,分明是座空置多年的废园。
  那马脸汉子对这些荒凉的景物,仿佛不在意,独自冒雨向黑暗中走去。
  绕过一栋满布蛛丝的破败竹楼,前面有座凉亭。
  亭中石桌早已倾倒,四个石凳也仅剩下三个,其中两个都积满了尘土,只有朝南的一个颇为光洁,好像不久前有人在这儿坐过。
  马脸汉子就在朝南的那个石凳上坐了下来,探手凳下,从鼓凳腹中取出一个油市小包。
  小包内是粒蜡丸,剖开蜡九,里面有张纸条,写着:“左十四,右十八;绿杨桥头一支花。”
  马脸汉子揣好纸条,起身出了凉亭,又冒雨踱上荷池傍的小木桥。
  他仔细数着小桥上的木栏杆柱子,由左数到十四,将栏杆柱子旋转了三匝,然后又从右边计数,到第十八根柱子,也缓缓旋转了三匝。
  “咯!”一声轻响,栏柱应手脱落。柱子原来是中空的,里面藏着一根碧绿的竹管。
  马脸汉子由竹管中轻轻抽出一幅丝绸,展开来,只见绢上密密麻麻写着许多蝇头小字。
  那马脸汉子看完了丝绳上的字迹,仰面长吁一口气,脸上浮现出欣喜的微笑,再从袖子里抽出一张黑色纸帖,小心翼翼卷塞进竹管内,仍旧将竹管放回柱柱中,一切又恢复原状。
  然后,他带着丝绢走过小桥,拂开桥头垂柳,俯身摘下一朵不知名的野花。
  他用丝绢包住野花。合在掌心操了几揉,再展开时,绢上字迹已消失不见了。接着,以丝绢掩鼻,“哼”地换了一把鼻涕,连丝绢一齐丢进荷花池内,大步向园门走去。
  老朝奉不知何时已等候在花园门外,手上捧着厚厚一叠银票,含笑道:“这是太原府金宝山钱庄的票子,足兑纹银一千八百两,请仔细收好了。”
  马脸汉子道:“多谢。”接过银票揣进怀里,扬长而去。”
  雨还在下着,夜色更深了。那马脸汉子冒雨模过空荡荡的大街,一路低头疾行,却未注意到身后十余丈外,正有两名黑衣大汉,远远掇了下来……
  那两名黑衣人浑身或装,肩后插着长剑,各人胸衣上都绣着斗大一个红色的“燕”字。
  黑衣绣红字,是燕山三十六寨的独门标志。
  燕山三十大寨总寨主“神朝”苗飞虎,今年已经七十九岁了,凭手中一对乌金双前,威镇水旱三十六寨,严然北五省绿林第一号人物。
  苗飞虎拥众自雄,鹰下高手如云,养成眼高于顶的孤傲习性。是以平生有所谓“两大不屑为”。
  第一,“不屑离山”。因为无论有多严重的事,他手下的人都可以为他解决,根本用不着亲自出面,所以近三十年来,他足迹从未离开过燕山。
  第二,“不屑宴客”。因为燕山声威早已震慑天下。绿林豪杰谁不仰承苗总寨主的鼻息!他自然不必再跟谁去结交应酬了。
  苗老爷子的“两大不屑为”虽然近乎狂妄,但绿林同道莫不视为“当然”。江湖中本来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只有“实力”才是“真理”。凭燕山三十六寨的金字招牌,苗老爷子有足够的身价摆这份谱。
  可是,今夜却有了个例外。
  今夜,苗飞虎不仅破例宾客,而且宴客的地方不在燕山。苗老爷子破例移等就教,亲离总寨,将酒席设在太原府近郊的白家庄上。
  那是一座幽静而隐僻的空宅,四周高墙环绕,院内林木掩映,早在宴客之前三天,已经由燕山群雄加以彻底整顿打扫,井且步置了最严密的警戒。
  宴客的时辰是子夜正刻,酒席就设在正属敞厅内,请的客人却不多,只有一张方桌,四把交椅。
  厅里点着明晃晃的八角琉璃灯。时间已经将近子夜,四把交椅上,却仅坐着三个人。
  主位是神戟苗飞虎,一身黑袍,腰系红带,紫膛脸,雁字眉,中等身材,蓄着雪白的长领,双目开合时精芒流射,果然不愧是领袖群雄的一方大豪。
  在他左首,坐着一个肥头大耳的白衣人,五十来岁年纪,满头枯发,胸前挂着一串人头骷髅连成的珠子,每粒都有婴儿拳头般大小。此人面团团如富家翁,其实却是凶名远播的独行大盗“飞天骷髅”欧一鹏。
  右边交椅上,是个面色苍白的老头子,颧骨高耸,两眼半睁半闭,额头上高低不平,长着七八颗紫色肉瘤。别看他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提起龙王帮帮主“九头龙王”杨凡的名号,黄河两岸船户谁不闻名丧胆!小儿也不敢夜哭。
  三人分坐三方,只剩下主客席位还空着。更楼已经敲过二更二点,那位客人仍然未见踪影。
  苗飞虎神色凝霓的静坐着,不时纵目厅外,犹在耐心等候。敞厅门首垂手站着两名黑衣壮汉,大气也不敢喘~下。
  整个敞厅,除了闪耀的灯光,几乎落针可闻。
  忽然,远处更楼又响起了更鼓声。
  苗飞虎侧目问道:“几更了?”
  门外一名黑衣壮汉应道:“二更三刻。”
  苗飞虎眉头微皱,哺哺道:“约定的是子夜三更,大概也快来了吧?”
  他一问开口,飞天骷髅欧一鹏也接了腔,道:“苗老当家,请恕欧某人问句失礼的话,咱们等候的这位贵客,究竟是谁呀?”
  苗飞虎淡淡一笑,道:“他就快要来了。欧老弟再耐心等候片刻,便能见到了。”
  欧一鹏道:“我只是不服气,凭苗老当家的面子,下帖子请他,他居然还搭架子,迟迟不来应约赴宴……”
  苗飞虎笑道:“这位客人不是寻常人物。否则,我也不会亲下燕山,在这儿等他了。”
  九头龙王杨凡忽然酸溜溜地接口道。“如此看来,这位贵客一定是位大字号的人物,不然,也不值得苗老当家这般折节下交?”、苗飞虎点点头,道:“不错,提起他的名字,二位定然也是心仪已久,但咱们谁也没有见过他的真面目。”
  杨凡轻“噫”道:“是么?敢问他是”
  苗飞虎一字字道:“‘纸刀’霍宇寰。”
  这五个字、听得欧一鹏和杨凡同时一震,脸上全都骇然变色。
  欧一鹏道:“莫非就是‘旋风十八骑’的当家老大,霍旋风?”
  苗飞虎道:“正是。”
  杨凡接口道:“那霍宇寰行踪飘忽,神龙见首不见尾,苗老哥怎能邀约到他的?”
  苗飞虎傲然道:“为了这件事,我出动了不下百位高手,才将‘黑帖’辗转送出,传送到他手中,这当然不是件容易的事。”
  杨凡道:“但旋风十人骑一向不与同道交往,那霍宇寰会来赴约吗?”
  苗飞虎点头道:“只要他接到黑帖,我想他会来的。”
  欧一鹏问道:“老当家是想邀他参与双龙缥局这趟买卖?”
  苗飞虎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依二位的意思呢?”
  杨凡脱口道:“旋风十八骑如果参与此事,只怕就没有咱们的份了。”
  欧一鹏也急急道:“小弟以为越少人参与越好。人多口杂,容易泄露风声,主意也难统—……”
  苗飞虎却摇了摇头,道:“不!你们都想错了。”
  欧一鹏道:“为什么?”
  苗飞虎道:“双龙镖局这趟红货,价值太过巨大,风声早已泄漏,无论咱们邀不邀霍字表参加,旋风十八骑都不会袖手。既然如此,何不大家共同合作,分享财富?那红货据说是秦御史一生搜刮的全部积蓄、足够大家享用一辈子,三份均分和四份分摊,又能差了多少?”
  欧一鹏听了这番话,默然无语。
  杨凡沉吟片刻,道:“怕只怕人心难测,那霍字表未必肯答应跟咱们合作。”
  苗飞虎笑道:“所以我才专程邀他前来一会,以我这张老面子,我想他不会拒绝,再说”
  他忽然压低声音,接道:“咱们久闻霍宇寰的名字,从未见过他的面貌,能当面一晒,总是对咱们有利的,二位以为对吗?”
  杨凡不由自主点了点头,道:“苗老哥深谋远虑,我等自然以燕山马首是睹了.”
  南飞虎得意地道.“二位放心,我会有万全安排的.”
  杨凡又道:“万一他今夜不来呢?”
  苗飞虎道:“现在还不到三更,他如果要来三更之前一定会赶来,万一不来,咱们再商议下一步骤。”
  杨凡微微颔首,没有再开口。
  敞厅中顿时又恢复了寂静,席上三人默默对坐,都暗暗凝神倾听着四周的动静。
  夜风拂过庭院内的花木,月华似水,暗影摇曳,却始终没贵客莅临的征状。
  良久又传来声声更鼓,细辨默数,已经是三更正刻了。
  欧一鹏和杨凡互相交换了一瞥会。动的眼神,不约而同的长吁一口气时辰已到,看情形,霍宇复是不会来了。
  谁知就在更鼓余音未尽的刹那,屋顶天窗上一声轻响,落下来一个细细长长的东西。
  那是一根碧绿的竹管,将触到桌面时,忽然“拍”地一声破裂开来,一片片整齐的竹片,宛如花瓣绽放,轻轻落在酒席桌上。
  竹片正中,平放着一份黑色请帖正是马睑汉子送到宏发当铺后宅废园的那份“黑帖”。
  在座三人,都被这突发的变故吓了一跳,哄然离座而起,一齐仰面向屋顶望去。
  苗飞虎沉声问道:“是霍大当家到了么?”
  “不敢当,小弟来迟了一步,理当罚酒一大杯。”话声并非来自屋顶天窗,而在三人身侧。
  苗飞虎等人急忙回顾,都不禁骇然一震原来空着的交椅上,不知何时已大马金刀坐着一条魁梧粗壮的蓝衣大汉。
  那蓝衣人脸戴着一幅面纱,面貌隐约难辨。正举着手中空酒杯,向三人照杯示意。
  欧一鹏惊问道:“阁下就是霍宇寰?”
  蓝衣人大笑道:“怎么?诸位请我赴约吃酒,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杨凡接口道:“咱们宴请的是霍大当家,阁下面挂黑纱,怎知你是什么人?”
  蓝衣人道:“诸位见过霍宇寰么?”
  欧一鹏道:“没见过。”
  蓝衣人呵呵笑道:“你既不认识霍宇寰,我戴不戴面纱又有何妨?你没有见过霍宇寰,又怎知霍宇寰不是常年戴着面纱?”
  几句话,问得欧一鹏哑口无言。一
  苗飞虎忙笑道:“说的是,霍老哥乃是天际神龙,从不以其真面目示人,咱们不必多疑,快些人席吧。”
  蓝衣人双掌一击,道:“还是苗老爷子快人快语,汪某是凭帖入席,可不是诓吃诓喝来的。”
  苗飞虎借笑声淹遮窘态,招呼欧一鹏和杨凡入座,道:“三位亦是初会,我来为三位引介引介。”
  蓝衣人道:“不必劳动苗老爷子了,他们二位不认识霍某,。霍某却认识他们,杨龙王威镇黄河,欧老哥名扬四海,何须再作介绍”
  欧、杨二人口中谦谢,心里暗惊,怀着满腹鬼路,施礼落座。
  蓝衣人自顾又斟满一杯酒,说道:“苗老爷子破例相邀,霍某深感荣幸,今日之会,快慰生平。来,霍某惜花献佛,先敬三位一杯。”
  大家刚饮了第一杯,蓝衣人又抢着斟酒,举杯道:“燕山声威霸天下,龙帮英名满江湖,再加上欧老哥的百零八颗飞天阴髅。武林英雄,尽在席间,霍某虽然敬陪末座,也感到与有荣焉。来!我再敬诸位一杯。”
  饮干了第二杯,忙又再斟上第三杯_
  苗飞虎含笑拦住,道:“霍大当家且略停一停,容我这做主人的先说几句话。”
  蓝衣人举杯一饮而尽,用面纱擦擦嘴,道:“老爷子要说的,想必是双龙镖局那票红货?”
  苗飞虎怔了怔,点头道:“不错,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老朽柬邀诸位来此聚晤,正是为了那一票红货。但不知霍老哥对此事作何打算?”
  两人开门见山,一句话就谈到正题,倒很出杨凡和欧一鹏意料之外,四道精光闪射的目光,不觉都投注在蓝衣人租面黑纱上,要看他如何回答?
  蓝衣人却不慌不忙夹了一块鸡肉,塞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反问道:“苗老爷子对此事有什么打算呢?”
  苗飞虎呵呵笑道:“这还用说吗?咱们干的是什么买卖?有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岂能白白错过?”
  蓝衣人点点头,道:“英雄所见皆同,在下的打算,与老爷子可谓不谋而合。”
  苗飞虎兴奋地道:“那就太好了!我苗飞虎虽不敢自夸仁义君子,却也不是贪婪小人。
  咱们就此一言为定,事成之后,平摊分享;适才杨帮主和欧老弟都已经同意加盟了,霍老哥,你的意思怎么样?”
  飞天铜髅欧一鹏接口道:“只要霍兄加盟共襄盛举,红货到手,在下愿从应得份内提出三成,分赏三位麾下出力弟兄。”
  蓝衣人仰面笑道:“财帛分配乃是小事,在下想请教诸位,对这红货的详情,究竟知道了多少?”
  苗飞虎道:“这个早已打听清楚了,据说这票红货价值连城,单只议定的护缥酬金,便达四十万两之巨,足够咱们享受一辈
  蓝衣人道:“还有呢?”
  苗飞虎道:“红货交双龙镖局承运,由太原送到陕西延安府,启运日期就在后天清早,听说是双龙镖局局主,无敌神剑龙伯涛亲自护镖。”
  蓝衣人又道:“如此重镖,那龙伯涛既然承应下来,难道就没有特别的安排吗?”
  苗飞虎笑道:“龙伯涛已将镖局中得力部属,全部调集太原,准备循渲关大路西行,沿途戒备森严,昼不卸马,夜不熄灯,镖车四周由一百二十名趟子手日夜轮班守护,并且暗中埋伏了火药抬枪……”
  蓝衣人没等他说完,忽然纵声大笑起来。
  苗飞虎微楞道:“莫非这消息不确实吗?”
  蓝衣人笑道:“消息倒很确实,但老爷子如果信以为真,只怕就要上次大当了。”
  劳飞虎脸上微微变色,道:“这话怎么说?”
  蓝衣人道:“据在下所知,龙伯涛这一路,只是放布的疑阵而已,真正红货却是由副局主‘万字剑’龙伯沧押解,后天午夜启程,取道吴堡,绥德捷径,直赴延安府。”。
  杨凡和欧一鹏都不由吃了一惊,骇然道;”这话当真?”
  蓝衣人道:“非仅如此,双龙镖局早在半个月前,便已发出《武林帖》,邀约北五省几位颇有名气的高手参与护镖。据说这趟镖走完,双龙镖局也准备要关门歇业,坐吃一辈子了。”
  欧、杨二人面面相觑,惊诧不已,苗飞虎则面如死灰,紧闭着嘴没有出声。
  好半晌,欧一鹏才低声问道:“霍老哥可知道他们邀请到哪几位高手护嫖?”
  蓝衣人道:“有关洛大侠王克伦,北邮九槐庄在主徐达,名震西北武林的沧浪客姚继风,以及太行山玉皇顶的神算子柳元……”
  欧一鹏恨恨一踩脚,道:“这分途设疑的安排,一定是柳元那小子出的鬼主意。”
  杨凡阴恻恻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也须提防那姓柳的虚虚实实,暗中将红货藏在龙伯涛一路。”
  宙飞虎大声道:“这容易,咱们四人正好分为两路,分头拦截,不伯他飞上天去。”
  蓝衣人却摇头说道:“诸位要怎么安排都好,只别将兄弟计算在内。”
  苗飞虎诧道:“为什么?难道霍老哥对这票红货竟知难而。退?”
  蓝衣人缓缓答道:“不!咱们‘旋风十八骑’对这票红货志在必得。”
  苗飞虎佛然变色,道:“这意思是说,霍老哥准备独吞,不愿与我等共享了?”
  蓝衣人又摇摇头,道:“兄弟并没有这个意思。”
  苗飞虎道:“那是什么意思?”
  蓝衣人仰面吐了一口气,徐徐说道:“旋风十八骑虽然置身绿林黑道,一向只取不义之财。倘若那货主秦御史是位清官,任凭价值巨万,旋风弟兄决不染指。但这笔财物既是贪黑收刮而来,咱们却决不放过……”
  苗飞虎抢着道:“旋风弟兄劫富济贫,苗某也素所景仰,可是.这票红货为数颇巨,纵然四段均分,仍是一笔可观的数目。”
  蓝衣人道:“赃官财帛,民脂民膏。那伯是一分一毫,旋风弟兄都不愿让它流人别人的手中。”
  这几句话,听得在座三人都变了睑。
  苗飞虎冷笑道:“说了半天,霍老哥仍是木愿与咱们合作?”
  蓝衣人道。“人各有志,无法相强。正如兄弟如劝诸位放弃这笔红货,诸位一定也不会答应一样。”
  苗飞虎强忍下怒火,又遭:“霍老奇既和咱们绝不会罢手,合则两利,分则俱伤,对方邀约的帮手,个个都是硬把手,旋风弟兄自信能独力应付吗?”
  蓝衣人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道:“不是霍某夸口,那红货一离开太原府双龙镖局,顶多能走到一半路程,旋风弟兄就有握将它截下来。”
  首飞虎道:“如果截不下来呢?”
  蓝衣人道:“只要过了一半路程,便任凭诸位下手。旋风弟兄除了全力相助,分毫不取。”
  苗飞虎道:“以何处为界?”
  蓝衣人道:“黄河为界。镖车一过黄河,霍某人就认输了。”
  苗飞虎接口道:“丈夫一言?”
  蓝衣人道:“快马一鞭,霍某人说出口的话,从无反悔。”
  苗飞虎一翘大拇指,道:“好!我苗飞虎交你这个朋友,镖车未过黄河,咱们决不动手。”
  蓝衣人堆座而起,拱手道:“多谢老爷子盛情,告辞了。”
  苗飞虎含笑欠身道:“恕不远送。”
  蓝衣人深深一缉,转身而去,霎眼间,高大魁梧的背影已消失在夜色中。
  他一走,九头龙王杨凡便急急道:“老爷子不该答应让他们先动手,旋风十八骑自从出道以来,从来栽过跟头。”
  苗飞虎冷哼道:“这一次,他们却栽定了。”
  欧一鹏问道:“敢请老爷子早已胸有成竹?”
  苗飞虎阴沉地耸肩而笑,道:“这还不简单吗?咱们只须在镖车渡河之前,暗助双龙爆局一臂之力,姓霍的纵有通天本领,又怎能把红货弄到手去?”
  欧一鹏先是一怔,继而领悟,不觉哈哈大笑起来。
  杨凡却神色凝重地道:“我总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霍宇寰既然决心要独自劫嫖,又何必把那些秘密的消息告诉咱们?”
  奋飞虎笑道:“这正是他的聪明处。”
  杨凡说道:“怎见得?”
  苗飞虎道:“他明知这消息又瞒不过咱们,自然乐得放示大方,做一次顺水人情。”
  杨凡道:“可是,若非他自己说出来,咱们并不知道……”
  苗飞虎大笑道:“老实告诉你们吧,双龙镖局中,早有我预伏的内线,什么事能瞒得过我?”
  说着,轻轻击掌两声.问道:“陈朋来了没有?”
  门外应道:“早已来了,现在厅后待命。”
  苗飞虎道:“唤他进来。”
  门二外高声应诺,不片刻,厅后转出来一名青衣汉子,低着头,垂着手,向上请了个安,说道:“陈朋参见老爷子。”
  苗飞虎道:“见过杨帮主和欧老当家。”
  “是!”
  那青衣汉子恭敬的向杨凡和欧一鹏行礼请安,缓缓抬起头灯光下,但见他生得浓眉阔口,长长一张马睑,骇然正是往宏发当铺后花园留书的人。
  苗飞虎凝目问道:“陈朋,你来了多久了?”
  陈朋躬身道:“大约有顿饭光景。”
  苗飞虎道:“刚才的经过情形,你都瞧见了么?”
  陈朋道:“是的。”
  苗飞虎道:“那人面纱覆睑,始终没有露过真面目,你瞧他会不会是真正的霍宇寰?”
  “这—”陈朋迟疑了一下,赔笑道:“小的也没有见过霍宇寰的真面目,不敢妄断真假。”
  苗飞虎道:“你往宏发当铺下帖子,怎会没有见到本人?”
  陈朋道:“回老爷子的话,小的奉命下书,由那当铺老朝奉带至后宅废园,将请帖留在一支竹管内,便退了出来,并未见任何人。”
  前飞虎目光如冷电,炯炯注视着陈明,好半晌,才冷冷问道:“这些都是真活?”
  陈朋垂手道:“怎敢欺瞒老爷子。”
  苗飞虎微微一笑,道:“那么,你出来时,老朝奉交给你一叠东西,那是什么?”
  陈朋答道:“是一千八百两银票,小的收存着分文未动,请老爷子过目。”
  一面说着,一面从怀中取出个纸包,双手呈上。
  苗飞虎微诧过:“这笔钱是做什么用的?”
  陈朋道:“据说是漩风十八骑,的例规,凡能寻到他们的暗精驿站,传书送信的,必有丰厚的酬赠,一则表示酬劳之意,二则希望送信人守秘,不可对外宣扬。”
  苗飞虎嘿嘿笑过:“旋风十人骑不愧神秘大帮,出手居然如此阔绰。”
  陈朋道:“说穿了,不过是他们收买人心的手段而已、”
  苗飞虎又道:“为什么不多不少,恰好一千八百两?”
  陈朋陪笑道:“不瞒老爷子,本来是二千两,被那老朝奉抽去一成回扣。”
  在座三人,不约而同大笑了起来。
  苗飞虎点点头,将银票仍旧交给了陈朋,笑道:“这是你应得的酬劳,老爷子不会要你的,拿去吧。”
  陈朋双手接过,急忙躬身道:“谢老爷子的赏赐。”
  苗飞虎道:“好好干,事成之后,老爷子不会亏待你的。”顿了顿,又问道:“那票红货启运的确实日期,定在什么时候?”
  陈朋道:“后天清晨,‘疑车’先上路,午夜时候‘正车’才启程”
  苗飞虎道:“神算子柳元随那一路车?”
  陈朋道:“柳元和九槐庄主都随‘正车’同行,关洛大侠王克伦事先已由潼关北上,准备在吴堡渡口会会,沧浪客姚继风则在绥德等候。”
  欧一鹏大喜道:“对方实力分散,这倒是好机会。”
  杨凡冷冷道:“你别弄错了,吴堡和绥德都在黄河西岸,对方实力分散,正好便宜了旋风十八骑。”
  苗飞虎摆手止住两人,紧接着又问道:“那批红货共有多少箱?分装几车?”
  陈朋答道:“只有一箱一车。”*
  苗飞虎一楞,道。“什么?只有一口箱子?”
  陈朋道:“小的亲眼见过,那是一口十分牢固的铁皮箱,长约四尺,高宽各三尺,沉甸甸的,要四五名壮汉才抬得动。”
  欧一鹏不禁咽了馋诞,咋舌道:“如果装的黄金,怕不要装几十万两?”
  陈朋道:“据说箱里没有黄金白银,装的全是古玩珍宝,每一件,都要值上三五十万亩金子。”才
  这次,连九头龙王杨凡也不期砰然心动,暗暗吸了一口长气。
  苗飞虎沉吟了一下,道:“很好!我现在再交待你两件任务:第一,要全力守护着那口箱子,决不能让别人夺去。第二,回去以后,就将霍宇寰准备半途劫缥的消息,设法透露给双龙镖局,要他们特别留心由太原府至黄河东岸这段路程。”
  他说一句,陈朋便应一声,说道:“小的一定遵照老爷子的吩咐去办。”
  苗飞虎摆手道:“只要镖车一过黄河,你就可以安心等着领赏了.千万小心行事,回去把!”
  陈朋又向杨凡和欧一鹏施了礼,才匆匆去了。
  欧一鹏含笑夸赞道:“这位陈兄弟不仅忠诚可靠,办事也极精明干练,真可谓‘强将手下无弱兵’”。
  杨凡问道:“不知他隐身双龙镖局中,担任什么任务?”
  宙飞虎得意的笑道:“职位虽然不高,却十分重要。”
  扬凡道:“是镖师?还是趟子手?”
  苗飞虎摇头道:“都不是,他只是这次运货镖车的一名车夫!”
  ”哦”杨凡和欧一间间产轻呼,脸上都泛起欣喜之色。
  车夫,就是赶车的车把式。这职位果然很低微,却又很重要.天色刚现曙光,双龙镖局的两扇铁箍门霍然打开了。首先露面的,就是那高居车辕上的马脸汉子陈朋。今天,他穿的是一套崭新青布短装,两只衣袖高高挽起,露出里面洁白的底衫,头上范阳笠帽搭着眉梢,脚下一双多耳麻鞋,外加“倒赶千层浪”的护腿,越发显得意气飞扬,精神抖擞。
  那辆镖车,也是沐漆一新,由项蓬到车轴,全用厚实的绒饰掩遮得风雨不透,车子四角,高插着四支蓝底金边的“双龙旗”
  环绕嫖车周围,是二十四名青年镖师、三十名趟子手、八名火药抬枪手,以及北邮九槐庄庄主徐达、神算子柳元和双龙镖局的主副两位局主“无敌神剑龙家兄弟”。
  通常镖车启行,趟子手必须徒步在前面“喊镖”和“开道”,只有负责押运的镖师,才能用马匹代步.但今天的情形却一反常规,随行六七十个人,连趟子手和抬枪手在内,人人一匹但马代步,而且,马鞍后面都挂着干粮袋子。
  本来安排的“疑车”,也临时取消。无敌神剑龙伯涛决定亲自护镖,提前上路,准备集中全力,用最迅速的行动,通过晋西吕梁山区。
  这是因为已获密报。“疑车”的消息已经外泄了,最令镖局中人闻名胆寒的“旋风十八骑”、将在红货未过黄河之前,下手劫镖。
  “旋风十八骑”行踪飘忽,来去无踪,对平常镖货极少染指,可是,只要他们出手,就从来没有一次落空的。
  龙伯祷知道碰上了棘手对头,所以,镖车一出大门,便喝令快马加鞭,风驰电奔般冲出了太原城,六十余骑健马,前后簇拥着向西疾行。
  陈朋似乎也体会到自己责任重大,一路长鞭飞卷,“劈拍”连声,催促着车前那两匹“双套黄膘马”,不停地冲刺狂奔……
  一口气赶了二十多里,红日才爬上东山,马匹已经微观汗渍。
  神算子柳元扬目前后望了望,低声道:“老大,歇一会吧,别让牲口太劳累了。”
  龙伯涛点点头,扬鞭指着远处一片树林,道:“前面便是雷家果园,我已经吩咐人在国内准备了茶水,且到那儿再休息去。”
  大队车马驰近,果然看见一片桔子林,树枝上青桔累累,尚未成熟,林边有座凉棚,棚内摆着茶桶和马匹的饮水。
  一个老苍头模样的家人,仁立在凉棚外。
  柳元挥挥手,道:“车子停在路旁,人不准离鞍,分出四个去棚内取水就够了。”
  众人一声应诺,勒住了坐骑,团团将镖车围在正中,四名趟子手滚鞍下马,向凉棚走去。
  刚到近前,四个人突然发了一声惊呼,一齐停步。
  龙伯涛喝问道:“什么事?”
  其中一名趟子手指着那老苍头道:“刘管事他……他……他……”
  龙伯涛低声对龙伯沧吩咐说:“留神镖车,愚兄去瞧瞧。”
  托一口真气,飞身离鞍,凌空掠至棚边。
  他身形刚刚落地,一条人影也紧接着疾闪而到,却是神算子柳元。
  两人同时飞落,注目之下,也同时吃了一惊。
  那老苍头刘福,瞠目张口,呆呆站在日影下,双手捧着一个红漆拜匣。
  拜匣中,除一份大红帖子外,还有一柄用薄纸剪成的纸刀。
  神算子柳元脸上微微变色,正要伸手去取那拜匣,龙伯涛急忙喝止道:“且慢!谨防匣上有毒。”
  柳元苦笑道摇摇头,道:“霍宇寰不是下毒的人,纵要下毒,也尽可下在茶水中,龙兄不必多疑。”
  说着,取过了拜区,果然毫无异状。
  尤伯涛打开那份大红拜估,只见帖上写着
  旋风弟兄,劫富济贫。
  江湖共仰,绿林独尊。
  惩贪取镖,势在必行。
  奉帖致意,留刀示警。
  帖未署着“霍宇寰顿首”。
  龙伯涛怒哼一声,道:“好狂的口气!”
  柳元轻吁道:“也难怪他狂,咱们的一言一动,他都了若指掌,事情才开始,咱们就落在下风了。”
  龙伯涛道:“依柳兄揣测,他们什么时候会下手?”
  柳元凝容遣:“他既然已经留刀投帕,交待了江湖礼数,从现在开始,随时随地都可能下手。”
  龙伯涛心头一震,不由自主探手按着剑柄,纵目四下张望。
  柳元微微一笑,接着又道:“不过,他也应该有自知之明。这一次,双龙镖局已精锐尽出,加上徐庄主和小弟等人,要想从咱们手中取走红贷,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龙伯涛奋然道:“对!我就不信他霍宇寰真是三头六臂,拼了身家性命,咱们也要斗斗他。”
  柳元没有接口,自顾将那份拜帖和纸刀折好,小心翼翼收进怀里,然后举步上前,在刘福背心上轻拍一掌。
  刘福“哇”地一声,吐出一日浓痰,两腿—软,跪倒地上,叩头如捣蒜,连声道:“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龙伯涛寒着脸问道:“你一向做事很谨慎,怎么会者了人家的道儿?”
  刘福道:“老奴正在准备茶水,来了一个妇道人家,要讨点水喝,没想到她会从背后点了我一指头,又塞给我这个盒子。”
  龙伯涛道:“那女子多大年纪?作何打扮?”
  刘福道:“约莫二十七八,三十岁不到,穿一身大红衣裙,是个麻脸。”
  龙伯涛埋怨道:“平时我是怎样告诫你们的?行走江湖,对僧道、妇女和残废人最要留意,你年纪一大把,怎会这般糊涂……”
  柳元道:“事已如此,不必再责怪他了。还是叫大伙儿用些条水,早早上路要紧。”
  龙伯涛道:“这些茶水能喝么?”
  柳元笑道:“为什么不能?我说过,霍宇寰不是下毒的人。”
  于是,拓了招手,叫四名趟子手搬取茶水,分送给大家饮用。
  人马歇息了一顿烟的时光,果然证实茶水中并未下毒。
  柳元又道:“由这里再往前去,绕过狐堰山,便进入吕梁山区,这段路最为险恶,必须预先作好准备。”
  龙伯涛道:“全仗柳兄调度。”
  柳元道:“从现在起,先派出十名趟子手分两拨在前探道,每拨五骑,彼此相距木得超过三里,必须要呼应方便,随时连络,另外再留两位镖头和五名趟子手殿后,距离也以三里为限,车马尽全速赶村,午夜之前要赶到吕梁山下。”
  尤伯涛道:“那岂不是要在山中过夜了么产?”
  柳元道:“不妨。我知道吕梁山下有一处回回村,居民都以养马为业,那儿的村长与我曾有数面之识,咱们只须在村中略作休息,然后换马连夜上路,天明便已离开山区,衔接上离石县的官道,就不必担心了。”
  众人听了,尽皆振奋。九槐在庄主徐达催促道:“既如此,事不宜迟,龙兄快快分派人手。早些动身。”
  龙伯涛立即传话,派出探道与殿后的趟子手,大队车马,顺序启行。
  这办法果然很有效,一路侦骑络绎不绝,前后十余里范围内,任何风吹草动,全逃不过探马的监视。
  整整一天,除了必要的休息之外,可说马不停蹄,人不离鞍这一天,竟赶四五百里路。
  夜暮时分,吕梁山的主峰业已在望。
  龙伯涛道:“那村子还有多远?”
  柳元道:“快到了,就在那边山峰脚下。”
  众人顺着所指方向望去,远处山峦阴影下,果然有几缕淡淡的炊烟升起。
  炊烟,使人不期然联想到热腾腾的茶汤和香喷喷的饭菜,大家都情不自禁,暗暗咽了一口馋水。
  龙伯涛振臂大呼道:“回回村快到了,哥儿们,上紧些!”
  众人精神为之一振,纷纷扬鞭催马,向前赶去。
  谁知就在这时候,忽见一骑探马,高举着红桩,飞驰而回。
  柳元急忙约住队伍,喝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名探路的趟子手气淋淋答道:“前面村口外,发现有人刻字告警,小的们不敢进村,特来通报。”
  龙伯涛诧异道:“是谁刻字告警?刻的是什么字?”
  那名趟子手摇头道:“不知道是谁在村口大石上刻了字,警告镖车不可驶进村子。”
  柳元惊讶道:“有这种事?龙老大,咱们同去看看。”
  两人飞骑越前,果然在距离村口里许处,发现路旁有块大石,石上刻着几行字“村中预布陷讲,镖车万勿驶入。由此西行,步步艰险,千析谨慎。”
  龙伯涛瞠目道:“这是谁留的字?看语气,倒像眼咱们是朋友。”
  柳元没有回答,径自下马,仔细观察右上字迹和附近泥地草丛,又放目四下眺望,许久没有开口。
  龙伯涛道:“你看出了什么?”
  柳元摇摇头,道:“我只是在奇怪,这刻石留字的人,究竟是好意?还是恶意?”
  龙伯涛道:“他留字告警,提醒咱们谨慎,自然是好意了。”
  柳元微微一笑,道:“只怕未必。”
  龙伯涛道:“为什么?”
  柳元指着附近草地上两行浅浅的脚印,说道:“此地本来没有石块,那人为了留字,特地从十余丈外搬来这块大石,又用类似‘大力金刚指’的功夫,在石上刻字告警,其人功力之高,武林中并不多见。”
  龙伯涛点头道:“不错。”
  柳元又道:“他既然具有这样高强的身手,必非无名之辈,留字告管果是出于善意,何以连名号都不肯留下?”
  龙伯涛道:“或许他为善不欲人知,只愿在暗中帮助咱们。”
  柳元道:“果真如此,他就不会等到天色已晚,再在村口刻石留字了。试想,现在时已入夜,附近又没有别的村庄,咱们不进回回村,势必要在乱山中露宿,人困马乏,那不是更危险吗?”
  龙伯涛骇然道:“照这样说来,这留字的人可能就是霍宇寰了。他放布疑阵,使咱们不敢进村中休息换马,才好趁机下手。”
  柳元道:“当然有此可能。不过,他若预先在村中布下陷阱,等候咱们去自投罗网,也同样很有可能。”
  龙伯涛困惑地道:“那咱们究竟还进不进村里去呢?”
  柳元略作沉吟,断然道:“我以为还是照原订计划,进村休息换马,然后连夜上路的好。”
  龙伯涛道:“万一霍宇寰其在村中布置了陷阱……”
  柳元逆:“两害相遇取其轻。咱们只要小心提防,不在村中久留,霍宇寰未必便有下手的机会,相反地,如果露宿荒山,这一夜必然难以平安度过。”
  龙伯涛想了想,迢:“既然柳兄认为进村较好,咱们就进村去吧。”
  柳元道:“请你传话要大队暂留在村外候命,咱们俩先去拜访村长,再作决定。”
  龙伯涛依言行事,将大队留在村口外,自己和柳元仅带领四名镖师随行,并骑入村。
  回回村实际就是一座宽敞的山谷,左右高山环抱,拥着数千顷一大片草原,谷内气候温暖,水草茂盛,只在谷口建了一道木栅,便成了天然的绝佳牧场。
  村中约有七八百户居民,全以蓄牧养马为业,村长姓自,今年已经八十多岁,和神算子柳元乃是旧识。
  柳元在谷口通报姓名,不多一会,白村长便亲自迎了出来,连声道:“稀客!稀客!酒菜都凉了,怎么这时候才到呀!”
  柳元听了这话,不禁一楞。
  紧接着,白村长又向龙伯涛含笑施礼道:“这位想必就是双龙镖局的龙局主了,贵客光临荒村,请怨老汉末及远迎,村里已经准备好停车休息的地方,为什么不让镖车一齐驶进来呢?”
  龙伯涛瞠然如痴,也惊得呆了。
  白村长是位热诚长者,又忙着吩咐启开村口木栅,派人清理马栏槽房,准备安顿车辆,又殷勤约柳元等人到自宅款宴真个是:山村闻客至,倒履息相迎。
  柳元忍不住诧问道:“老人家好像早知道咱们要来,莫非竟能预卜先知?”
  白村长呵呵笑道:“老汉又不是神仙,怎能预卜先知,这消息是一个朋友事先告诉的。”
  柳无道:“敢问老人家的贵友是”
  白村长得意地道:“提起老汉这位朋友,诸位一定也听见过他的名号,此人就是武林中顶顶有名的侠盗,纸刀霍宇寰。”
  龙伯涛听得心头一震,几乎要惊呼失声。
  柳元脸上也微微变色,但仍强颜作笑,又问道:“老人家跟那霍宇寰是好朋友么?”
  白村长道:“他不仅是我们全村村民的朋友,也是我们的大恩人。有一年,山区干旱成灾,溪流枯竭,草木木生,若不是霍大当家慨伸援手,由百里外替我运来粮草食水,全村人畜都要饥渴而死了。”
  柳元轻“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白村长似对霍宇寰有着无限的钦佩和尊敬,接着又道:“提起这位霍大当家,真是我们穷苦百姓的万家生佛,大江南北、黄河两岸,谁没受过他的接济援助?我们虽然没有见过他的真正面貌,但家家都供奉着他的长生牌位,诸位若不信,待会儿进村子里可以看看。”
  柳元默然无语,龙伯涛脸上却青一阵白一阵,显得有些不自在了。
  白村长又道:“今天午后,霍爷忽然驾临村中,是他亲口告诉老汉,说诸位押解着镖车,傍晚时分就要到达,叫我们好好准备招待。村民们知道诸位是霍爷的朋友,都高兴的了不得,整整忙了一下午,专等诸位驾到,饮食草料和房舍,全替诸位准备妥当了。”
  柳无道:“霍爷现在何处?”
  白村长道:“他有事不能久留,略坐一坐便走了。但诸位尽可放心,霍爷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诸位到了村子里,就跟回到家里一样,今夜好好地休息一宿,明日再恭送上路。”。
  正说着话,蹄声入耳,镖车和大队人马,已经被村民们簇拥着进了村口,全村居民扶老携幼,夹道相迎,好不热闹。
  龙伯涛悄悄拉了柳元一把,低声道:“怎么办?咱们这是闯到贼窝里来了!”
  柳元摆摆手,道:“既来之,则安之。你先陪着姓白的,不要露声色,待我布置一下。”
  于是,吩咐镖车就在村口空场上顿往。四周以马匹环绕,隔离闲杂村民,场中燃起雪亮的灯火,周围分布火药抬枪,数十名镖师兵刃随身,马不卸鞍,把守得直如铁桶一般,另外又暗暗分派趟子手,控制了村口出路,以防变政。
  白村长看了不解,问道:“诸位远来,想必都已劳累了,为什么不让大家进屋里休息休息呢?”
  柳元肃容道:“不瞒老人家说,我等护送的镖货,关系十分重大,倘有闪失,不仅我等承当不起,更会累及贵村数百户身家性命,还是谨慎些的好。”
  白村长道:“这一点,诸位尽管放心,镖车进了村子,我们就有责任护卫安全,诸位是霍爷的朋友,谁也不敢擅动车上一纱一线。”
  柳元道:“老人家的好意,我们心领了,防范未然,总是好的。”
  白村长道:“难道要让他们不眠不休,整夜看守着镖车么?”
  柳元摇头道:“不,咱们只想在村中略作休息,午夜之前,就要动身上路了。”
  白村长讶道:“何须这般急迫?”
  柳元道。“重任在身,难由自主,咱们还想跟老人家相商一件事。”
  白村长道:“什么事?诸位只管吩咐,只要我们办得到,一定照办。”
  柳元道:“咱们急于赶路,人虽无碍,马匹却不堪负担,老人家如能替咱们换一批马匹,委实感激不尽。”
  白村长笑道:“这是小事,村中有的是马匹,等一会,老汉让他们赶出百匹良马,由诸位挑选就是了。”
  柳元连忙道谢,同至白村长宅中,果然,正厅上早已准备了一桌丰富的酒荣。
  大家叙礼人座,随即开席。
  龙伯涛等人都怀着鬼胎,酒菜皆不敢先用,拈着举杯,莫不小心翼翼结果,却证明全是自己疑心生暗鬼,酒菜内既无迷药,也没有下毒。
  这一来,众人越加困惑了。
  看情形,白村长的确出于一片热诚,绝没有丝毫恶意,难道他并不知道霍宇寰劫镖的计划?
  霍宇寰有思于村民,若要下手劫镖,在这里是最有利的,为什么还不见动静?
  村外刻石留字的人,又会是谁呢?
  柳元心中纳闷,便藉口入厕,退席而出,暗中巡察各处,在村子里绕了一周,丝毫未发现可疑的事物。
  镖车停在空场上安然无事,守车的镖师和趟子手们,都轮流用过了酒饭,也毫无变故。
  柳元重又返回入席,私下把所见情形,告诉了龙伯涛。
  龙伯涛皱眉道:“依我猜想,霍宇寰是不愿连累村中百姓,所以没有把劫镖的计划告诉白老头。”
  柳元摇头道:“可是他到村里来是为了什么?他纵然无意在村中下手,也犯不着招待咱们。此中必有跟跷。”
  龙伯涛道:“或许他是故意让白老头绊住咱们,以便在前途布置等候。”
  柳元道:“我也怀疑他是别有图谋。总之,咱们以不变应万变,仍照原计划,连夜动身为妙。”
  龙伯涛点头道:“好的。”’
  商议定妥,立即起身告辞。
  白村长挽留不住,只得满怀歉意道:“诸位既然坚持要走,老汉也不敢强留,我这就去吩咐准备马匹,替诸位换马。”
  于是,传下话去,不多一会,马匹已送到指定地点,由龙伯沧亲自挑选,配好鞍橙,换下了疲马。
  白村长直送到村口木栅外,兀自依依不舍地道:“诸位由延安府回程时,务必请再来敝村,多盘桓几日。”
  柳元拱手道:“自当造访。老人家若见到霍爷,也请替咱们多多致意。”
  龙伯涛接口道:“咱们与霍爷黑白殊途,向少亲近,想不到今夜反承他如此关顾。”
  白村长笑道:“霍爷虽然置身绿林,却是位坦荡热诚的君子,诸位与他相处久些,就知道他的为人了。”
  柳元也笑了笑,道:“但愿有一天,让咱们多了解这位绿林怪杰一些。”
  龙伯涛一挥手,大队车马顺序启行,迤逦离开了回回村。
  一出村外,柳元便吩咐加鞭。小路本已崎岖难行,深夜更不易分辨路径,车马进行间,苦不堪言。但柳元仿佛在逃避什么,连声催促赶路,片刻也不许耽延。
  一路疾行,驰出四十余里,沿途除了偶尔惊起一群群宿鸟,什么事故也没有发生。
  龙伯涛不由长吁了一声,道:“看来是咱们太多疑了……”
  柳元却摇头道:“现在断言还嫌太早,离开山区之前,随时都可能出事。”
  龙伯涛道:“那霍宇寰若要下手,此时应该已有行动了,怎么会这样平静?”
  柳元道:“风雨欲来,总有一段沉闷的时候”
  话犹未毕,前面一声惊呼,似有人翻身落马。
  尤伯涛急忙喝令停车,问道:“怎么一回事?”
  一名趟子手呻吟着答道:“小的这匹马,不知什么缘故,突然失蹄倒了下去。”
  龙伯涛喝道:“马匹失蹄是常的有事,谁叫你大惊小怪的胡嚷的?快把马拉起来!”
  那趟子手呐呐道:“可是……这马口里吐着白泡沫,已经死了……”
  龙伯涛吃惊道:“什么?死了?”
  他一提丝经,正想催马上前去查看,不料身下一虚,自己所骑的马,也突然口喷白沫,跌倒地上。
  紧接着,“噗通”连声,前后左右又有十余匹马倒地不起,队伍顿时大乱。
  柳元飞身下马,大声道:“不许呼叫,大家弃马燃火,围护镖车。”
  其实,未等他吩咐弃马,数十匹刚由回回村掉换来的马,业已纷纷倒毙,连拉车的也木例外。
  众人慌忙撤出兵刃,亮起火把,团团围住镖车,口里虽然不敢大呼小叫,心里却噗通通直跳。
  闪耀的火光下,触目遍地马尸,这情景,的确够令人胆寒了。
  龙伯涛顿足骂道:“姓白的老匹夫实在可恶,满口假话,一肚子坏水,下次遇上决不饶他……”
  回头又向龙伯沧抱怨道:“你也太糊涂了,挑选马匹时为什么不当心?人家弄了手脚你也不知道?”
  龙伯沧摇头叹道。“谁想得到他们会在马匹上弄鬼呢?早若知道,就不该跟他们换马了。”
  九槐庄主徐达说道:“事已至此,抱怨也没有用,倒是快想个办法,早早离开这鬼地方要紧。”
  龙伯涛过:“还有什么办法好想?咱们人可以徒步,这辆车怎么办?”
  柳元摆手道:“大家先不要性急,那白老儿既在马匹上弄了手脚,必有目的。或许旋风十八骑就在近处何机发动,咱们切不可自乱阵脚。”
  这句话,听得众人心里一阵惊悸,果然都安静下来.柳元吩咐道:“徐兄负责保护镖车,就用这些马尸作掩护,布置火药抬枪;龙老二带几名趟子手,多扎火把备用,务必要使镖车四周保持明亮,“龙老大和我分头搜索附近,查看有没有”埋伏。”
  众人依言而行,刹时间,添了数十支火炬,将镖车四周照得雪亮通明,人人兵刃出鞘,严密戒备。
  柳元和龙伯涛分别搜查附近,结果却一无所见。
  龙伯涛惑然道:“那霍宇寰究竟在弄什么玄虚?”
  -
  火流星武侠世界 扫校
第二章 夺镖护镖
  柳元沉吟良久,道:“我想他不外有两个目的,一是处处设疑,打击咱们的心理,二是尽量拖延咱们的行程,以便从容布置下手。”
  龙伯涛道:“如果真刀真枪动手劫镖,倒也落个爽快,像这祥疑神疑鬼,一夕数惊,却叫人受不了。”
  柳元道:“事到如今,受不了也得受了。他越是故布疑阵,咱们越要镇静应付,稍犯急躁,正好坠入他的圈套。”
  龙伯涛道:“难道咱们就困守在这里,等他来宰割不成?”
  柳无道:“当然不。”
  龙伯涛道:“那该怎么办呢?”
  柳元一字字道:“仍按原来的计划,继续上路。”
  龙伯涛道:“可是……这些马匹……”
  柳元道:“没有马匹,可以徒步。霍宇寰想使咱们迟缓行程,咱们就偏不中他的计。”
  龙伯涛道:“人可以步行,镖车怎么办?”
  柳元毅然道“以人代马,轮流拉车。”
  这话一出口,顿时群情哗然。
  大伙儿心里都起了反感,忖道:“这算什么好主意?一路上安安稳稳并无事故,偏你一个在疑神疑鬼,草木皆兵,放着村里的暖坑软被不准休息,却把人当畜牲支使,你动动嘴皮子不要紧,咱们可就成了牲口了。”
  镖局伙计平素都是养尊处优的“达官爷”,几时干过这拉车的差事众人口里不敢说什么,神情间却流露出了不悦之色。
  柳元只作不知,大声道:“除了八名火药抬枪手之外,其余的五人为一组,轮流拉车赶路,天亮以前,无论如何要脱离山区。”
  大伙儿委屈受命,反感越深。有人低声发着牢骚,说道:“咱们又不是吃草长大的,又要拉车,又要跟马跑得一样快!”
  也有人啼咕道:“看来咱们双龙镖局,要改名为三龙镖局罗……”
  闲言冷语,柳元只当没有听见,又将其余人手,分派在镖车前后戒备,又命八名抬枪手填弹上药,随护在两侧……
  正忙乱间,九槐庄主徐达突然低呼道:“听!那是什么声音?”
  人群立即肃静下来,凝神倾听,发觉意是一阵急剧的马蹄声。
  不知是谁脱口叫道:“旋风十八骑!”
  这五个字,就像五声霹雳,震撼了每一个人的心。
  大伙儿哗然惊呼,纷纷向后倒退,有的抛了火把,有的急觅掩蔽。五名趟子手刚刚挽起车杠,也丢下就跑……
  柳元沉声喝道:“不许乱跑,大家高举火把,退到镖车旁边去,抬枪手向前待命。”
  龙伯涛兄弟和九槐庄主徐达,都拔出了随身兵刃,分站镖车四边,蓄势而待。
  马蹄声由远而近,荒山静夜中听来,一声声就像敲击在众人心坎上。
  镖局中人都久闻“旋风十八骑”的威名,却很少有人见过十八骑的真面目,大伙儿又是畏惧,又是好奇,个个捏着冷汗、瞪大眼睛,眨也不眨望着马蹄声来处。
  蹄声来自西南方山道,正是镖车的去路。
  龙伯涛哑声道:“柳兄,不能让他们太逼近,只要看见人,就用抬枪轰他们。”
  柳元点点头,道:“我自有分寸。”
  交谈中,山道上出现了几点暗影,向镖车疾驰而来。
  龙伯涛喝道:“拾枪手准备点火!”
  八名抬枪手应声举枪,晃燃了火措子。
  柳元突又摇手道:“且慢!来的好像只有三四匹马。”
  龙伯涛道:“别管多少匹马,也作让它冲近镖车。”
  柳元道。“不要鲁莽,先派几个人迎上去,用绊马索截住它。”
  龙伯沧应声道。“我去!”
  一招手,带了几名趟子手,各携绳索,迎上前去,远远布下两道绊马索。
  转眼间,四骑快马已风驰电奔般冲到。
  龙伯涛一声暗号,绊索齐起,当场将四骑马绊倒截住。
  可是,奇怪得很,四匹马都鞍钦齐全,却空无人影。
  龙伯沧在其中一匹黑马的鞍袋中,找到半幅布巾,布巾上潦草写着八个字
  “奉上马匹,速离险地。”
  柳元看了,盾峰微皱,亲自取了一支火把,又将四匹马仔细搜查了一遍。
  绕到马股后侧,忽然轻“哦”了一声,冷笑道:“果然是他。”
  龙伯涛道:“他是谁?”
  柳元道:“从笔迹分辨,与回回村外刻石留字的是同一个人。”
  龙伯涛诧道:“这人三番两次暗中相助,应该是咱们的朋友,你怎么反而不高兴呢?”
  柳元哼道:“暗中相助的人,未必便是朋友。”
  龙伯涛一楞,道:“为什么?”
  柳元用火把指着马匹后臀,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那是个圆形的烙印,中间有个豪体“燕”字,如非细看,不易发觉。
  龙伯涛倒吸了一口凉气,道:“这是燕山三十六寨的马匹!”
  柳元点点头,道:“现在你相信了吧?有时候,为了利害关系,敌人也会互相帮助的。”微顿,接着又道:“咱们一离开太原,我就在怀疑苗飞虎坐镇燕山,是北五省绿林道上最有势力的总瓢把子,红货消息既已泄漏,他们怎会毫无动静?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们一直在暗中尾随着。”
  龙伯涛道:“他们为什么不动手动镖,反而留字示警,又送咱们马匹?”
  柳元逆:“这原因就很耐人寻味了,或许他们另有安排,或许为了不愿与旋风十八骑正面冲突,总之,‘黄鼠狼给鸡拜年’,不会存着好心。”
  龙伯涛摇头道:“那咱们应该怎么处置?”
  柳元道:“为分之计,只有以不变应万变。照目前的情形推断,苗飞虎跟霍宇寰没有合作,这是对咱们最有利的,若能利用他们互相牵制,平安渡过黄河,再得关洛大侠王克伦和沧浪客姚继风两位会会接应,就不怕他们动手了。”
  龙伯涛道:“既然这样,咱们也就不要客气,四匹马照单全收,早些动身好了。”
  随即吩咐将马匹套上镖车,继续赶路。
  最高兴的莫过于那些镖师和趟子手们,有这四匹马,大伙儿就不用拉车吃苦了,可是,他们却没想到,镖车有马匹曳拉,其行必速,人也得徒步追随,那份艰苦并不比拉车轻松多少。
  更想不到的是,他们离去之后不久,回回村的十余名村民便随后赶到。
  这些村民,每人背着一只水袋,竟把死马当作活马医,,用竹管拗开马嘴,给那些倒毙的马匹,各准了几口药汁。
  不过盏茶光景,七十匹“死”马居然全部复活了。
  村民一面清点马匹数目。一面说道:“霍爷总忘不了照顾劳人,他答应送我们七十匹马,果然一匹也不少。”
  其中一人笑道:“我们白赚七十匹好马,那些达官爷可就惨了,由这儿到离石县,少说还有二百里山路,够他们跑的啦!”
  不错,二百里山路,的确是够人“跑”的了。尤其人要和马车竞“跑”,那滋味尤其不好受。
  镖车抵达离石县城,已经是第二天午后,可怜那些镖师和趟子手们,一个个鞋也破了,脚也肿了,狼狈得不成人样。
  柳元等人虽然还勉强支持着。实际上也已疲惫不堪。所幸一路上平静无事,并未再与旋风十八骑或燕山三十六寨的人马遭遇。
  离石县距黄河渡口,只有一天路程,沿途又是宽敞的官道镖车进入城中,众人才算松一口气。
  龙伯涛吩咐镖车直驶西大街的“连升客栈”,将全部客房包租下来,一面安排食宿休息,一面命人上街购马,准备第二天转用。
  柳元问道:“龙兄是打算在这儿住宿过夜吗?”
  龙伯涛点头道:“大家赶了两天一夜的路,实在不能再走了,咱们只住一夜,明天就上路。”
  柳元正色道:“赶路辛苦是实情,休息购马也很应该,但绝对不能在此地过夜。”
  龙伯涛道:“那又为什么?”
  柳元道:“霍宇寰沿途故布疑阵,燕山人马一路尾随不舍,他们之所以迟迟没有动手,正是在等待适当的机会,只要咱们一停下来,就无异告诉他们下手的机会到了。”
  龙伯涛苦笑道:“我何尝不想早些动身,可是,这一夜山路赶下来,伙计们委实支持不住了。”
  柳元道:“休息自然要让他们休息,但必须分为两班,一半人休息,另一半人护守镖车,每班轮流两个时辰,到午夜时分,便继续上路。”
  龙伯涛道:“为什么一定要午夜上路呢?咱们可以轮班防守,等天明再走不行吗?”
  柳元道:“天明再走,赶到渡口已是黄昏时分,咱们这许多人,必定来不及渡河,如果午夜动身,明天中午抵达渡口,既可从容载波,又易于防范偷袭。”
  龙伯涛想了想,道:“好吧,就这么办吧。”
  柳元又道:“咱们四人也分为两班,徐兄和龙老二先休息,你我负责前两个时辰,各带四名始枪手,必须寸步不离镖车。”
  分配妥定,依议而行,轮到值班的人,难免满腔牢骚,一肚子不情愿,那些轮到休息的却迫不及待,奔进卧房,身子才放平,便一个个都发出了鼾声。
  柳元和龙伯涛携带随身兵刃,搬了两把椅子,一左一右分坐在镖车两侧,当真是目木交睫,寸步不离。
  时间平静中流逝,转眼两个时辰过去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天色渐渐地入夜,龙伯涛长吁一声,站起身来,说道:“柳兄也该去休息一会了。”
  柳元摇头道:“我还支撑得住,倒是已经休息过的,该叫他们起来换班交替,大家小睡片刻,才好赶路。”
  龙伯涛沉昨了一下,笑道:“反正只有两个时辰,索性我也不睡了,让徐兄他们多睡一阵吧。”
  于是,又坐下来,只命镖师和趟子手们开始换班,自己和柳元准备坐镇到午夜。
  两批人手正在换班,忽见客栈掌柜双手捧着一只拜匣,匆匆进来通报道:“龙爷,有客人拜访。”
  龙伯涛打开拜匣一看,顿时它形于色,忙问道:“人在哪儿?”
  客栈掌柜道:“现在前面正厅中。”
  龙怕涛连声道:“快请!快清!”
  一面将拜帖递给柳元,一面笑道:“这下好了,咱们正疲累不堪,恰好来了接应。”
  柳元展开拜帖,只见上面写着“洛阳王洛天顿首百拜。”不觉皱了皱眉头,问道:
  “这王洛天是谁?”
  龙伯涛道:“柳兄何其健忘?这位洛天侄儿,就是关洛大侠王克伦的独生子,前年他爹六旬大寿,你不是也见过吗?”
  柳元哦了一声,道:“莫非就是那小名叫做‘大庆子’,说话举止带着女人味道的小伙子?”
  龙伯涛笑道:“正是他。”
  柳元又皱皱眉头,道:“听说那孩子不大成器?”
  尤伯涛点头道:“若论那孩子的天资秉赋,原是可造之材,尤其一手剑术,已获王老哥六七成真传,可惜自小就娇纵惯了,喜好在女人堆里鬼混,被他老子狠狠揍过几次,据说这些年已经改多了……”
  正说着,一位白衣书生已经施施然走了进来。
  那书生约莫有二十二三岁,生得唇红齿白,面如冠玉,腰悬一柄白丝稳的短剑,举步之间,细碎轻盈,果然有些女孩儿家模样。
  他来到近前,未语失笑,双手一抱拳,细声细气道:“龙大叔,您好?”
  龙伯涛含笑点头,道:“好!快见过这位柳叔叔。”
  白衣书生又向柳元飞过来一道眼风,拱手道:“小任王洛天,拜见柳叔。”
  柳元欠身还礼,道:“不敢当。”口里说着客套话,暗中又皱了皱眉头。
  龙伯涛一面挥手命坐,一面问道:“贤任怎么恰巧也在离石城内?”
  王洛天道:“家父接到龙大叔的武林帖,依嘱北上接应,特命小侄先一路迎上来,协助龙大叔护送镖车,小侄也是傍晚才到,听说大叔住在这儿,所以寻了来。”
  龙伯涛又问道:“令尊现在何处?”
  王洛天道:“家父直接去吴堡渡口等候,大约明天一早就可。以赶到那儿。”
  龙伯涛感叹道:“这趟镖,劳动诸亲好友,连贤侄也跟着奔波辛苦,实在惭愧得很。”
  王洛夫笑道:“朋友互相帮助,本来是份内应该的嘛,龙大叔这么说,就是见外了。”
  目光流转,望了镖车一眼,问道:
  “一路上没有发生意外吧卢
  龙伯涛道:“托天之幸,还算有惊无险。”
  王洛天又问道:“听说大叔这趟承保的是一份重镖,怎么就只有这一辆车吗?”
  龙伯涛点头遗:“正是只有这一辆车。”
  王洛夫似乎充满了好奇心,又道:“这么说,车里的东西一定很贵重了?”
  龙伯涛道:“不错,是很贵重。”
  王洛天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龙伯涛道:“是一口箱子。”
  王洛天诧异地道:“全部镖货,就只有一口箱子?”
  龙伯涛点了点头,道:“正是。”
  王洛天道:“一口箱子能装多少东西,再贵重,想必也有限了。”
  龙伯涛微微笑道:“这个,连我也不知道,货生出价托运,咱们只管替他运到,责任便完了。”
  王洛夫道:“但镖行的规矩,事先总要验镖呀?”
  龙伯涛道:“那也不一定,如果货主愿出重金,并且预付价款,也可以拒绝验镖。”
  王洛天喃喃自语道:“为了区区一口箱子,出动这么许多高人,箱子里放些什么,却没有人知道,这倒是一件奇怪事。”
  忽然目光一抬,道:“小侄想看看那口箱子,不知行不行?”
  龙伯涛迟疑道:“这”
  王洛夫道:“我只站在车外,看看它的形状,有什么关系呢……”
  柳元突然截口道:“不行。”
  他一直坐旁边没有说话,这时突然开了口,语气竟十分不善。
  王洛夫睑上掠过一道诧异之色,耸肩笑道:“不行就不行好;啦,柳大叔又何必生气嘛?”
  柳元霍地站起身来,冷冷道:“光棍眼里不揉砂子。朋友,你别以为挂着洛阳王家的招牌,就能骗得过柳某人。”
  龙伯涛急问道:“柳兄,这是怎么回事?”
  柳元反手撤出肩后铁笔,沉声道:“这女人根本不是王克伦的儿子,她是旋风十八骑派来的奸细!”
  话一出口,群情展骇,环绕镖车四周的镖师和趟子手们,莫不惊呼失声。
  龙伯涛慌忙拔剑跃起,大喝道:“围住她!”
  镖师们一声应诺,各挥兵刃便持扑上前来。
  柳元举手拦住,道:“你们守护镖车,不准离开,来的绝不止她一个人。”
  那书生端坐椅上,动也没动,微笑着说道:“柳大叔真是越说越玄了,小侄分明是王洛天,怎么硬指我是个女人呢?”
  柳元哼道:“王洛天虽然有些娘娘腔,但他终究是个男子,至少,男子喉头有结,也不会在耳朵上穿针孔。”
  书生不由自主摸了摸耳朵和喉部,仍然神态自若地笑道:“就算你猜的不错,顶多证明我是女扮男装,你又凭什么说我是旋风十八骑派来的?”
  柳元一扬手中拜帖,冷笑道:“就凭这个。”
  书生道:“那只不过是张拜帖,没有什么不对呀?”
  柳元道:“洛阳王家和双龙镖局是知交好友,你用拜帖求见已经启人疑窦,更不该在字迹上留下破绽。”
  书生轻哦道:“字迹怎么样?”
  柳元道:“这帖上‘顿首’两个字,与上次霍宇寰留帖的字迹,出干同一人手笔,你还想抵赖么?”
  那书生忽然仰面大笑,连声道:“佩服!佩服!神算子果然明察秋毫,名不虚传。”“龙伯涛喝道:“你既然认输,还不束手受缚?”
  书生缓缓站起身来,含笑道:“可惜柳大侠只猜对了一半,在下虽然不是王洛天,却也不是女人。暗!诸位请看”
  说着,举手向脸上一抹,容貌立变。
  本来唇红齿白的小伙子,突然变成满睑腊黄的中年人,耳朵上的针孔消失了,颈项间也露出了高突的喉结。
  这些变化,真如魔术,只看得众人目瞪口呆,惊讶莫名。
  书生重又拱手施礼道:“雕虫小技,不值识者一晒。在下只是久仰神算子柳大侠的盛名,特来拜识,并无恶意。”
  柳元目光如电,炯炯注视书生的脸,问道:“朋友,高姓大名?”
  书生笑道:“在下罗永湘,匪号‘百变书生’,在旋风兄弟中排行第三。”
  龙伯涛喝道:“你是霍宇寰的手下,还敢说没有恶意?”
  百变书生罗永湘微笑道:“龙局主但请放心,在下孤身前来,决没有带一个帮手,更没有动手劫镖的打算。”
  龙伯涛道:“那你来干什么?”
  罗永湘道:“奉霍大哥之命,特来送个口讯。”
  柳元接口道:“请说。”
  罗永湘回顾了一眼,道:“两位这样剑拔弩张,似乎不是待客之道吧?咱们何不坐下来再谈?”
  龙伯涛冷哼道:“你要坐尽管请坐,咱们镖货在侧,职责悠关,恕不奉陪。”
  罗永湘淡淡一笑,道:“既如此,在下就告罪坐下了。”
  他不仅自顾坐下,而且翘起了二郎腿,悠闲的晃了晃,才说道:“旋风十八骑替天行道,劫富济贫,虽然寄身绿林草莽,凡事未逾‘仁义’两字,咱们武林中人,锄强扶弱,视为本分。恨的是赃官奸邪,敬的是忠臣义上,诸位都是正道侠土,成名高人,想必定能明辨善恶是非,洞察正邪忠好吧。”
  柳元点头道:“这些道理,一咱们当然很明白。但保镖承运,也是正当行业,同样凭本事换取代价,并不违背仁义两个字。”
  罗永湘道:“保镖虽是正当行业,如果管赃官护送不义之财,就末免有亏道义了。”
  柳元微笑道:“赃官头上并没有刻字,是否不义之财,也不能仅凭传闻臆测,吃了镖行饭,总没有先查镖货来源,再决定承镖的道理。”
  罗永湘道:“秦御史贪赃枉法,尽人皆知,难道双龙镖局独不知道?”
  柳元道:“旋风兄弟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去太原秦府劫取,却要在运送途中下手?”
  罗永湘道:“咱们自然不知他贪污所得的财物存放何处,是以无从下手,如今龙局主如愿将镖货退回太原,咱们自然不会放过它。”
  柳元问道:“这就是霍宇寰要你带来的口讯?”
  罗永湘点头道:“正是。旋风兄弟对这批赃货势在必得,霍大哥为了不愿与双龙镖局伤了和气,才命我专程致意,只要允局主应允,原车原货折返太原,咱们霍大哥宁愿如数照付酬金。并且承担镖局一切开支损失。”
  柳元耸肩一笑,道:“办法倒是个好办法,可惜太晚了。”
  罗永湘道:“镖车尚未离境,怎说太晚了?”
  柳元正色道:“生意人以信诺为先,双龙镖局除非不接这笔生意,既然接了,就没有退镖的道理。”
  罗永湘道:“但旋风兄弟决不会让这笔镖货渡过黄河,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诸位应该想想后果。”
  柳元道:“咱们无意与绿林道上朋友为敌,如果道上朋友一定要跟咱们作对,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罗永湘脸色微变,道:“这么说,诸位是决心要维护赃官,拒纳忠言了?”
  龙伯涛接口道:“咱们只知对货主尽责,不管它谁是赃官?谁是清官?”
  罗永湘冷笑道:“龙局主,咱们虽是初会,彼此也该曾有耳闻,旋风十八骑自从出道,还没有失过手。”
  龙伯涛大声道:“双龙镖局开业迄今,也没有砸过招牌。”
  罗永湘拂袖而起,道:“很好!在下言尽于此,告辞了。”
  “站住!”
  喝声入耳,身后门户蓬然大开,九槐庄主徐达和万字剑龙伯沧并肩走了出来。
  紧接着,步履纷纷,大批镖师和趟子手也纷纷涌现。
  镖车停放在客栈正院内,那百变书生罗永湘所坐位置,恰好面对前厅,背向后进房舍,顿时陷于腹背受敌的境地。
  然而,罗永湘仍然神态镇定,并无一丝惊慌之色,含笑四顾了一眼,问道:“诸位以侠义自居,这算什么意思?”
  九槐庄主徐达使的两面紫金销,各重五十余斤,双销一击,“呛卿哪”震耳欲聋,喝道:“阁下口出狂言,不抖露两手,就想走么?”
  罗永湘晒道:“在下是来送信,并不是来动武的,徐庄主若想显露武功,以后有的是机会。”
  徐达冷哼道:“不动武也可以,阁下暂且留下来,待镖车渡过黄河,你再走不迟。”
  罗永湘轻哦了一声,道:“原来徐庄主要扣下我当人质?”
  徐达道:“就算是又怎样?”
  罗永湘笑道:“所谓侠义人物,用这种手段不觉得太小家子气吗?”
  徐达怒叱道:“少废话,徐某人要看看你这百变书生,究竟是什么东西变的。接招!”
  话落,双销一分,左旋右打。飞击而出。
  紫金档份量沉重,形状与“太极牌”相似,出手时劲风飞卷,威猛绝伦,如非自问内功修为足够深厚的对手,多半不敢硬接。
  罗永湘却好像不知道厉害,挺胸凸肚站着,既没有拔剑,也没闪避。
  等到挡头临身,他居然双拿一提,平推了出去,竟以肉掌硬接紫金档。
  众人都以为他必定有所仗持,谁知他双掌一触档面,忽然发出一声闷哼,整个身子就被紫金裆击得凌空飞起,直向镖车顶篷摔了下去。
  “蓬”的一响,只见罗永湘直挺挺被车蓬弹了起来,一个翻滚,摔落车外。
  趟子手们哗然大笑,纷纷绕过镖车,准备捉人。
  龙伯涛叮嘱道:“别伤他性命,要留活口。”
  镖车外侧本来也有人把守,自从罗永湘假冒王洛天的身份被揭,大家都不知不觉拥到这一边来,如今再绕奔回去,却齐齐吃了一惊。
  地上只有一件白色儒衫,受伤的罗永湘,早已人踪渺茫。
  龙伯涛喝道:“还不快追”
  一顿脚,当先追上了屋顶。
  镖师和趟子手们更是争先恐后,飞身上屋,四散追赶搜查柳元忽然心中一动,不觉长叹了一口气,道:“不必白费气力了。姓罗的已经去远了。”
  大伙儿搜查了一阵,毫无发现,只得废然而返。
  龙伯涛困恼的道:“这小子真有些邪门,分明已经负伤,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柳元摇头道:“他本来逃不掉的,是咱们自己放走了他。”
  龙伯涛楞然遭:“怎说是咱们自己放走了他?”
  柳元道:“如果我猜的不错,他必然事先早已穿着趟子手的服装,外面罩上白色儒衫,趁滚落车外的刹那,卸去外衣,混杂到人群中当时咱们若不急于追赶,他未必便能轻易脱身。”
  龙伯涛踩脚道:“这么说,他受伤也是假装的了?”
  九槐庄主徐达没有开口,只是表情沉重的缓缓举起右手那面紫金档。
  众人一看,都来住了。
  原来那紫金销上,赫然印着十个清晰的手指印。
  好半晌,才听徐达长吁一口气,道:“想不到霍宇寰手下,竟有这种高人。”
  柳元由衷的点了点头,喃喃道:“旋风十八骑,果然名不虚传。”
  他一向自视甚高,从未如此称赞过别人。话一出口,立即又接道:“总算咱们及时识破,没被他诓骗得手,事不宜迟,最好提早动身,免得再横生枝节。”
  万字剑龙伯沧道:“对方既然已经正面现身,故意过了这一手,难保不在途中守候拦截,今夜只怕免不了一场恶战。”
  柳元挑眉笑道:“怎么?龙老二胆怯了吗?”
  龙伯沧道:“不是胆怯,而是对方实力不弱,咱们总得有应付的准备”
  尤伯涛大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有什么好准备的?”
  龙伯沧道:“大哥,话不是这么说的,那百变书生罗永湘只不过霍宇寰一名手下,功力已如此深厚,倘若贼寇大批出动,凭咱们四个人,恐怕会顾此失彼。”
  龙伯涛道:“依你便如何?”
  龙伯沧道:“小弟以为目前不宜轻率高城,咱们一面坚守此地,一面命人飞骑渡河送信,请姚、王两位赶来接应,大伙儿会齐之后,再一同动身。”
  柳元摇头道:“这是掩耳盗铃的办法,必然瞒不过旋风十八骑,他们若要发动劫镖,客栈中同样可以下手。”
  龙伯涛道:“说的是,他们既有力量拦截镖车,难道就不能拦截送信的人吗?”
  柳元又适:“再说,咱们抽太原一路到此,虽然遇到几次困扰,旋风十八骑的大队却始终没有出现过,其原因不外有燕山三十六寨的人马从中阻扰,使他们存着顾忌,趁此良机,咱们应该加速抢渡黄河,决不能再困循迟疑了。”
  龙伯沧沉吟了一下,问道:“如果旋风十八骑在途中下手动镖,柳兄认为燕山人马会帮助咱们?”
  柳无微笑道:“燕山人马当然不是帮助咱们,他们只是不愿镖货被旋风十八骑夺去而已。”
  九槐庄主徐达诧道:“这是为什么?,!
  柳元道:“按照绿林惯例,劫镖越货可以各凭本领,一旦镖货已被同道先行得手,便不能再加以抢夺,否则,就是‘黑吃黑’,于犯了江湖大忌。”
  徐达道:“果真如此,那燕山人马就该参与争夺镖货才对,为什么却反而替咱们护镖呢?”
  柳元道:“其中缘故,的确耐人寻味。这至少证明一件事,燕山人马和旋风十八骑之间,目前正互相勾心斗角,这对咱们是有利的,如果等他们双方协议合作,采取了一致行动,那时就不好应付了。”
  徐达听了这番话,也点点头道:“既然这样,还是依柳兄的主意,早早动身为妙。”
  龙伯沧见大家都赞成动身,也就不再坚持了。
  但离石县乃是偏僻县城,奉命搜购马匹的伙计回报:总共只寻得四五匹拖车的瘦马,必须等到三天后的“集期”,才能买到大批马匹代步。
  龙伯涛忧虑的道:“没有马匹,天亮之前怎能赶到渡口?”
  柳元道:“不要紧,大家只管步行动身,不久就会有人送马匹来的。”
  龙伯涛知他所指,但却半信半疑,只得下令步行出发。
  大队拥着镖车,迤逦上路,刚走了数里,果然望见路旁一排垂杨树下,整整齐齐排着六十多匹健马,连鞍橙等配备都完整无缺。
  马群迎风嘶鸣,附近却无人踪。
  众人惊喜交集,不禁赞道:“柳兄的神算果真玄奥,居然早、料到有人会送马匹来?”
  柳元笑道:“这没有什么玄奥的,有人希望咱们折返太原,就有人希望咱们继续前进。
  磁蚌相争,渔人得利。如此而已。”
  龙伯涛举手一挥,道:“大家不用客气,快些上马吧!”
  那些镖师和趟子手们早已迫不及待,一声哄应,纷纷奔上前去。
  疲兵得马,宛如涸鱼获水。刹时间,精神也抖擞起来,鞭影与尘土俱扬,欢呼与蹄声齐动,一路追逐着西沉的残月,奔向滔滔黄河。
  黄河之水天上来。滚滚浊流,翻腾南下,恰好划出了陕晋两省境界。
  河东小镇名叫军渡,河西就是陕西境内的吴堡县。
  天色刚蒙蒙亮,大队人马已抵达军渡渡口。
  龙伯涛吩咐马车在河边顿住,一面布置戒备,一面命人接洽渡船。
  不多久,渡口船户头儿来了,望着这六七十骑人马和车辆,先就皱了眉。
  龙伯涛问道:“你有多少渡船?能不能一次载咱们过河?如果能够,加倍给你船钱。”
  那船户头儿苦笑道:“达官爷,您就是拿银子堆着小的,也没有这么大的船,一次载得几十匹马。”
  柳元接口道:“自然不是要你用一条船载送,咱们准备把渡口船只全包下来,人马分船同渡。”
  船户头儿道:“此地载人的船,共有十四艘,每船能载十人,却不能载牲口,另外有一艘载车辆牲口的大船,每次也能载得六匹马和一辆车。”
  柳元道:“如果不算车辆,一次能载多少匹马?”
  船户头儿道:“顶多十匹。”
  柳元又问:“往来一趟,要多久时间?”
  船户头儿道:“大约半个时辰。”
  柳元想了想,道:“假如只用一艘大船,每趟载九匹马和九个人,行吗?”
  船户头儿道:“这倒可以。”
  柳元道:“你去准备船只,每趟九人九骑,分三次载运,先渡过去一半人马,然后再渡车辆,待车辆渡过后,最后再渡另一半人马。”
  那船户头儿答应着正要退去,柳元忽然又将他唤住,问道:“老大贵姓大名?”
  船户头儿道:“小的姓孙,名叫孙老实。””
  柳元含笑道:“我想请教孙老大一件事;此地是黄河水域,你这十几艘渡船,在帮不在帮?”
  孙老实道:“什么帮?”
  柳元一字字道:“黄河龙王帮。”
  孙老实“哦”了一声,道:“不瞒达官爷说,要在黄河两岸讨生活,谁敢不仰承龙正帮的鼻息,在帮不在帮,每月都得按期缴纳现银,少一个子儿也不行。”
  他左右望了望,又压低声音说道:“不过,达官爷请放心,小的是规规矩矩的生意人,从来不做那些伤天害理的勾当,摆渡收钱,都有定价,不会敲诈勒索……”
  柳元微微一笑,道:“最近几日,帮里可曾有什么言语交待下来吗?”
  孙老实道:“没有啊,他们除了月头来收规银外,平时是不来的。达官爷有事么?”
  柳元摇头道:“没有事,你去准备船只吧!”
  待孙老实离去后,柳元却对龙伯涛低声叮嘱道:“这儿是九头龙玉扬凡的势力,渡河时须预防有变,等会镖车上船,由你我四人亲自保护,任何闲杂人,一概不准接近渡船。”
  龙伯涛顿时紧张起来,道:“要不要另在几艘小舟,随护着大船,万一有事,可以接应产
  柳元略作沉吟,道:“也好。总之小心一点,不会错的。”
  商议停当,船只也已来到。
  柳元亲自登部查看,只见那渡船两头方平,无篷无帆,两侧船舷宽厚,中间是个空敞的大舱,足可载放一辆四套大车,船上撑舵和摇橹的水手共有七人,全都是纯朴健壮的小伙子,看不出有什么合眼之处。
  巡视一周,无甚可疑。龙伯涛便吩咐人马上船,开始渡河。
  众人亲眼看着渡船往返了三次,一半人马已经平安抵达对岸,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事故。
  龙伯涛不由松了一口气,道:“渡过黄河,与王、姚二位会合,就不须再担心人手不够了。”
  柳元却摇摇头道:“现在镖车尚未渡河,这话还嫌言之过早。”
  徐达道:“柳兄为什么总说这种丧气话呢?”
  柳元苦笑了一下,道:“不是我爱说丧气话,我总觉得目前情况太过平静,末免有些反常。”
  龙伯涛笑道:“咱们都过分高估了旋风十八骑,其实,他们也都只有一个鼻子两只眼睛,沿途无机可趁,自然就知难而退了。”
  柳元颔首道:“但愿如此。”。
  正说着,渡船又已驶返靠岸,搭上了跳板。
  龙伯涛下令镖车上船,另外挑选出十名得力镖师,分乘两艘小舟,伴随渡河。
  大船上除了七名水手,另有柳元等四人护镖,此外,便是那驾车的车把式陈朋,高坐在车辕上。
  渡船解缆离岸,缓缓向河心驶去。柳元和龙伯涛分立两舷,监视着那些水手,徐达手挽紫金双档,卓立船首,注视江面,龙伯沧则在船尾监督那名舵手。
  小舟上的十名镖师,也是一个个按剑抚刀,全神戒备着。
  大小三艘船成品字形逆浪行驶,看着将近西岸了,突然发现上游来了一叶扁舟。
  那扁舟顺流而下,其速如风,转眼间已到近前,竟然直对着渡船冲来。
  徐达厉声大喝道:“什么人?还不快些闪开!”
  柳元立即撤出兵刃,急道:“大家小心了,别让它撞到大船。”
  说时迟,那时快。呼叱声中,那扁舟又冲近了数文。
  渡船上的水手们也纷纷吆喝道:“他奶奶的,不想活了么?还不赶快转舵!”
  扁舟船首,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手里举着竹篱,嘶声大叫道:“大哥们请避一避,我们的舵坏了,转不动啦……”
  水手们大骂道:“该死!船在河。已坏了舵,这不是该死么?”
  于是,纷纷收起橹桨,去取竹篙。
  柳元早已扣了满满一把金钱镖,两船更近,才看清扁舟后舵有个老头子,正死命抱住舵柄,面如死灰,不像是假装出来的。
  心中一动,金钱镖忍而未发,顺手也抢了一支竹篱,蓄势以待。
  那扁舟快如箭矢,眨眼便到。
  柳元平端竹篙,觑得真切,猛然一篙飞点过去,正中扁舟船首。
  后梢舵手恰在此时一个满舵,渡船船身一横,那扁舟擦着舷边掠过,顺波逐流,往下游如飞而去。
  水手们都长吁一声,道:“好险!好险!”
  龙伯涛摇头笑道:“我还当是旋风十八骑来劫镖的呢,险坚忍不住要出手了”
  徐达也道:“这两个冒失鬼也真讨厌,若非柳兄及时顶它一篙,被它撞上,后果也不堪设想。”
  柳元苦笑道:“船在江心总是凶险的,这是托天之福,化险为夷,但愿从此跳上坦途,早早卸却这千斤重担。”
  龙伯涛感慨地道:“这趟镖多亏诸位好友鼎力相助,浓情厚谊,永志难忘,只等镖车平安抵达延安府,咱们兄弟也打算收了镖局,不想再冒这种风险了。”
  大伙儿感慨了一阵,渡船抵岸,却见岸上停着一辆马车,驾车的老头,正和先登岸的镖师和趟子手们高声争吵。
  尤伯涛当先飞身下船,喝问道:“什么事?”
  镖师们答道:“咱们奉命戒备渡口,不让闲人往来,这老家伙不讲理,一定要赶在这时候渡河,所以争吵起来。”
  那老头约莫有五十多岁,身躯很瘦小,嗓门儿却很大,厉声吼道:“是谁不讲理?渡船又不是你们家的,凭什么你们能渡,就不许别人渡河?”
  龙伯涛况下脸道:“老头儿,这就是你无理取闹了,咱们已经包租了这艘渡船,自然须等咱们的人渡完以后,才能载你过去。”
  那老头怒道:“你们由东岸过来,却让空船回去,也不肯顺便带人,难道有钱就能欺人不成么?”
  柳元听得眉头一皱,连忙赶了过来,问道:“这位老人家,有什么急事,定要赶着渡河?”
  老头道:“怎么没有急事?我女婿去汾阳做生意,患了重病,眼看快死了,叫人怎么不着急?”
  柳元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人命关天,难怪老人家着急。”
  老头道:“说的是,我就只有一个女儿,难得嫁了个好女婿,换了是你,你能不急么?”
  说着说着,就要掉下眼泪来。
  徐达见了,也觉不忍,便对龙伯涛道:“出门在外,总要与人方便,反正镖车已经上岸了,空船驶回去,也得一趟,就让这位老人家搭次便船吧。”
  龙伯涛点头道:“好吧,算他走运!”
  举手一摆,镖师们立即闪到路旁。
  柳元突然道:“且慢!”
  那老头已经扬起的马鞭,又放落下来,皱着后道:“你还有话说?”
  柳元指一指那辆蓬布低垂的马车,低声道:“龙老大,去看看他车里是什么东西?”
  龙伯涛大步上前,一手掀起车篷,探头向里望去。
  “啊哟”
  车厢里忽然一声惊呼。
  龙伯涛连忙缩回头来,满脸通红地挥手道。“去!去!去!”
  那老头长鞭一卷,驶动马车,登上了渡船。
  柳元目送渡船离岸去远,忍不住问道:“龙老大,你看见了什么?”
  龙伯涛的脸红得踉关公一般,连连摇头道:“别提了,车里是个女人……”
  徐达好奇追问道:“女人怎么样?”
  龙伯涛尴尬地道:“她……正在给孩子吃奶……”
  旁边的镖师们都忍俊不住,笑出声来。
  龙伯涛瞪眼喝道:“女人奶孩子,有什么好笑的?还不快去守护缥车!”
  镖师们讪讪散去,那渡船也已经离岸驶到河心了。
  赶车的瘦老头忽然从车辕上跃落,笑嘻嘻道:“九妹,下来帮忙。”
  车厢里答应一声,钻出一位二十七八岁的青衣少妇,向瘦老头伸伸舌头,道:“四哥,你的嗓门儿能小些吗?刚才我真担心你会和那些镖师打起来。”
  瘦老头道:“镖局的人,都是狐假虎威,真打架他们也不敢。”
  两人说着话,合力抽开车厢底下一块木板,露出一个活门。
  然后,又拉开渡船舱底的垫板。
  原来这船底下另有一层暗舱,这时暗舱里面,端端正正的放着一口贴满封条的大木箱。
  车底活门恰好对着暗舱口,两人托起木箱,送入车口,仍将垫板还原,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已把大木箱装进了马车。
  那少妇轻吁一口气,望着西岸笑道:“神算子啊神算子,你算来算去,就没算到咱们有这二招吧?”
  瘦老头道:“别说他算不到,便是苗飞虎也还在做梦,咱们旋风十人骑言出必践,决不会让镖车渡过黄河。”
  接着,又对那七名水手道:“大哥有令,不得连累无辜船户,你们等此间事完,立即发放银两,叫他们去另谋生计,不用再摆渡了。”
  水手们齐声应道:“四爷放心,决不会误事的。”、不多久,渡船近岸。
  东岸上的镖师们做梦也想不到这辆马车正载着镖货,大伙儿只顾险喝道:“咱们包租的船,谁答应你这老头儿揩油的?快些下来,别耽误了咱们渡河。”
  那瘦老头驾着马车,从容下船,驱车扬长而去。
  就在镖师们争先恐后,熙攘着上船的时候,河边菜棚内,缓步的走出一名少年书生。
  这书生大约只有二十岁出头,穿一件宝蓝色的儒衫,举止虽很斯文,眉宇间却透露出精干之色。
  他好像已在茶棚内坐了很久,又像是专为等候这辆马车而来,但马车由棚前驶过,他却没有现身招呼。
  直到车已去远,他才施施然踱出茶棚,低着头,仿佛在地上寻觅什么失落的东西。
  突然,他眼中一亮,俯身从地上捡起一块晶莹透明的琉璃碎片。
  那琉璃片只有指甲般大小,看来虽然光亮剔透,却不是什么值钱之物。
  但书生却如获至宝,紧紧握在手里,脸上且浮现出欣喜的笑容,目注马车远去的影子,哺哺自语道:“果然不出所料!”
  随即迈开大步,循着车迹遍了下去。
  马车转入一条往北的岔道,忽然加快了速度。
  行约十余里,突又折而向酉,再行数里,又转向西北方,一路经过的。都是偏僻小路。
  近午时分,抵达一处三岔路口左首是条泥泞小路,通往河边;右首的车道,笔直向北。
  路旁有座茅草亭子,亭内设着茶桶,桶上漆着“奉茶”字样。
  那瘦老头勒住马车,一跃而下,自去亭内取条连饮了四碗,长吁道:“痛快!痛快!”
  没多一会,后面吹吹打打,来了一队送葬的行列,几名力夫抬着一口高大的黑漆棺材,大声步喝道:“喂!借光,车子别停在路口上好么!”
  瘦老头向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道:“他妈的,路上碰见死人,霉气!”
  一面骂着,一面爬上车辅,车头向左一转,竟向泥泞小路驶去。
  就在马车驶动的刹那,车内那只大木箱却已卸落在地上,同时,蓬市掀处,那少妇也抱着孩子下了车,身上已换了一套孝服。
  后面送葬的行列也在茅亭外歇下来,几名为夫一齐卸肩,恰巧将棺材停放在箱子上。
  一名道士,身穿法衣,手持桃木剑,口里念念有词地走到棺材旁边,表面在作法念咒,实则低声问道:“九妹,得手了么?”
  孝服少妇掩面假哭,也悄声回答道:“就是那口木箱子,一切很顺利,都在三哥妙计之中。”
  道士笑道:“好极了,这次总算让柳元栽了个大跟头。听说苗飞虎已在黄河西岸布置了高手,正等着镖车过河哩。”
  少妇道:“大哥在哪儿时’‘’”
  道上低声道:“已经回谷去了,咱们也早些上路,休教大哥久等。”于是,向空划了一阵符,催促道:“起灵啦!”
  吹鼓手又奏起哀乐,力夫们又抬起棺材带着那只大木箱,向北而去。
  又行五里,前面一带松林葱郁,林后便是坟场。
  送葬的行列穿林而入,林子里早有一辆豪华的双套马车在等候着。
  驾车的人,正是百变书生罗水湘。
  双方在林中会合,那道上立即吩咐打开棺材。
  棺内除了那口大木箱外,还有一副长条形的木板,足有五尺多长,板上密密地扎着十余柄鹅毛羽扇。
  那少妇勿匆脱下孝衣,更换上一身大红吉服,押着那大木箱上了马车,道上则将那扎着羽扇的木板横挂在马车后架上。
  驾车的罗永湘拱手道:“大哥在谷中等候消息,并且设下庆功宴,香弟兄们接风洗尘,小弟这就先回谷去,预报佳音。”
  道上点点头道:“你和九妹先走,我在此等候老四老七,随后就到了。”
  罗永湘又道:“四弟那辆马车,曾在渡口露过相,必须毁去,以免被人追踪,七弟跟随镖车过河,恐怕要入夜后才能脱身,接应船只都已经安排妥当,二哥务必请注意不要泄露形迹。”
  道上微笑道:“我知道,最迟午夜,咱们准定平平安安回来就是了。”
  罗永湘抱拳告辞,驱车出林而去。
  马车驶动后,才知道那羽扇木板的妙用,木板上的鹅毛羽扇,一路擦着地面拖过,竟将车轮和蹄印痕迹,全都抹去了。
  然而,他们却再也想不到,马车驰过,道路上的每隔数丈,便多了一小块琉璃碎片。
  琉璃碎片体积虽然很小,在有心人眼中,却无异一盏耀眼的指路明灯。
  路上多了一粒琉璃碎片,谁也不会注意,当然更不会有人去揣测那些碎片由何而来。
  行行复行行。天将傍晚,马车驶到一条小河边。
  河上有座桥,足可通过一辆马车。但罗永湘却一带组绳,将车驶入河水中。
  敢情这条河的河水并不深,河床又是坚硬的石板,马车竟涉水而行,循着小河向上游驶去。
  小河两岸翠竹环拥,花树成林,车辆在河中驶过,宛如行经林荫道上,令人心旷神恰,油然而生出尘之感。
  河水尽头,是一座幽静的峡谷,小河由两山挟峙下婉蜒流出来,河道也就是出入山谷的唯一通路。
  马车溯水而上,经过谷口峭壁时,隐约可见石壁上髅着七个龙飞凤舞的行书大字
  “桃花源头是儿家”。
  车厢内的小孩,不知为什么忽然啼哭起来。
  那少妇推开了车窗,将孩子捧到窗前,一面轻轻拍着,一面哄道:“毛头别哭,你瞧,咱们已经回家了。”
  罗永湘笑道:“这孩子鼻子真灵,他正是知道快回家了,嗅到他娘的奶香才哭的呢!”
  正说着,峭壁顶上已响起雄浑的号角声。
  马车穿过谷口,两岸早已亮起无数灯笼火把,刹时间,欢呼雷动,鼓乐齐鸣。
  掌灯的都是壮男健妇,那些吹奏乐器的,却全是肢体畸形残缺的儿童,最大的十四五岁,小的只有六七岁。
  另外还有大批幼童,由几名年轻妇女照拂着,都在岸旁列队欢迎,一双双小手,拍得震天响。
  这盛大的欢迎场面,既热闹,又感人,更特别的是,欢迎队伍全由小孩子组成,为数足有五六百名之多。
  罗永湘慌忙驱车登岸,从车辕上跳了下来,红衣少妇也抱着孩子含笑下了车。
  欢迎队伍中奔出来两名彩衣女童,双双为罗永湘两人各套上一只大花环。
  罗永湘简直有些受宠若惊,回顾红衣少妇道:“九妹,这是怎么一回事?把咱们都当成英雄了?”
  其中一名女童抢着道:“好伯伯说的,各位伯伯叔叔姑姑很辛苦,为了养活我们,才去冒险拼命,从今以后,我们就不愁没有好衣服穿,没有好东西吃了……”
  罗水湘俯身抱起那女童,道:“好衣服和好东西,都是好伯伯送给你们的,你们应该谢谢好伯伯才对。”
  女童道:“谢谢好伯伯,也谢谢各位伯伯叔叔和姑姑。”
  红衣少妇笑道:“瞧这张小嘴,有多甜!”
  罗永湘也不禁仰面而笑,道:“看看孩子们一天天长大,大哥一番心血,总算有了收获。”
  红衣少妇接口道:“他却总把功劳往咱们头上……”
  忽闻一声畅笑,道:“谁说的?你们瞧瞧,我头上不是也顶着几个吗?”
  随着笑语声,一条魁梧大汉缓步走了过来。
  这大汉年约四旬开外,生得满腮虹髯,浓眉环目,相貌十分威猛慑人。
  他身躯本已高大魁梧,这时双手各抱着两个小孩,肩头上更骑着一个,看来越发高大,犹如一座小山。
  在他威猛的脸上,却荡漾着慈祥和蔼的笑容,笑时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又显得有几分稚气未脱,平易可亲。否则,孩子们也不敢爬到他头上了。
  罗永湘和红衣少妇连忙欠身施礼,道:“大哥好!”
  魁梧大汉点头笑道:“好!好!好!你们辛苦了。”
  原来这魁梧虬髯大汉,就是名闻天下的侠盗“纸刀”霍宇寰。
  人们只知道旋风十八骑是劫富济贫的侠盗,却很少有人知道,霍宇寰在这座隐蔽的山谷中,收养着数百名伤残弃婴和失令父母的孤儿。
  霍宇寰三岁丧父,九岁失母,本身就是一个可怜的孤儿,如果说他在世上还有亲人,就只有那位在十八骑中排行第九的红衣少妇了。
  红衣少妇名叫铁莲姑,是霍宇寰亡母铁氏的确亲侄女儿,铁家三代寡居,莲姑也没有例外,出嫁不到一年,便死了丈夫,从此备受公婆虐待,几次自杀未成,才被霍宇寰救了出来,成了旋风十八骑中唯一的女性。
  三人略作寒喧,从马车上抬出那只大木箱。
  罗永湘含笑道:“托大哥虎成,幸不辱命,已将镖货顺利截获,大哥可要开箱过目吗?”
  霍宇寰摇摇头,道:“叫他们先抬到思亲堂去,愚兄已备好庆功宴,等各位兄弟平安回谷以后,再当众开箱不迟。”
  罗永湘道:“大哥做事,总是考虑这么周到。”
  霍宇寰微笑道:“镖货是兄弟们辛苦得来的,理当由大伙儿共同启视,何况这次又是一笔大买卖,箱中的奇珍古玩,只伯咱们这辈子也没有看见过,更该让大家同开眼界才对。”
  铁莲姑长吁一声,道:“我倒不想看什么奇珍古玩,只想赶快泡进热水里,痛痛快快洗个澡。”
  霍宇寰道:“热水早就替你烧好了,你自去洗澡,我和三弟先聊聊。”
  铁莲姑喜道:“大哥真好,我这就去啦!”挥挥手,转身而去。
  霍宇寰轻轻放下五个顽皮的小孩,和罗永湘并肩走向一栋石屋,边行边谈,询问在黄河中流换箱劫镖的经过。””
  罗永湘将详情说了一遍,接着道:“一切布置进行,可说都十分完满顺利,现在唯一使人耽心的,是七弟脱身的问题,怕只怕苗飞虎发动太早,一旦发觉夺到的是箱石头,必然会疑心到七弟身上。”
  霍宇嘉道:“这倒不须过虑,镖车一过黄河,有王克伦和姚继风协助护镖,苗飞虎岂能轻易得手。我耽心的却是另外两件事。”
  罗永湘道:“那两件事?”
  霍宇寰道:“这次咱们不仅毁了双龙镖局,也跟飞虎作了对头,事后,他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势必有很多纠缠。”
  罗永湘道:“他们又没有见过大哥的真面目,纵欲纠缠,也不知由何下手。”
  霍宇寰道:“我虽没有露面,兄弟们露过面的已经不少,譬如你和老七,还有九妹和你四哥。”
  罗水湘道:“就算照过面,咱们也不畏惧……”
  霍宇寰摇头道:“我不是畏惧,而是耽心因此被他们追踪搜查,发现了这座山谷的所在,孩子们已经习惯了这个地方,如果为了这次的事,影响了孩子们的安宁……”
  罗永湘接口,道:“这也不难,咱们可以暂时离开此地,另寻他处,隐匿一段时间,不在江湖上走动……”
  霍宇寰道:“这就是困难了。你想,这箱镖货并非金银,而是价值连城的古玩珍宝,咱们要设法变换成金银,岂能不在江湖上露面?而且,如此珍贵的东西,世上有几人买得起?
  要寻这种有钱的主顾,岂能丝毫木露风声?”
  罗永湘愕然道:“照大哥这么说,咱们竟是抓了个热著薯在手里了?”
  -
  火流星武侠世界 扫校
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高庸 Gao Yo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