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高庸 Gao Yo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2年)
锈剑瘦马
  作者:高庸
  第一章 包藏祸心
  第二章 疑问重重
  第三章 蚁阵瘦马
  第四章 金臂人魔
  第五章 独斗八剑
  第六章 戏耍群雄
  第七章 折剑受挫
  第八章 鬼手钢爪
  第九章 迷魂鼓音
  第十章 绿衣丽人
  第十一章 巧计盗马
  第十二章 飞来艳福
  第十三章 投鼠忌器
  第十四章 尔虞我诈
  第十五章 生死之间
  第十六章 绝岭失足
  第十七章 任重道远
  第十八章 妾意郎情
  第十九章 石穴生涯
  第二十章 丑面怪客
  第二十一章 长舌书生
  第二十二章 委曲求全
  第二十三章 旧地重游
  第二十四章 神魔厉奚
  第二十五章 苦肉之计
  第二十六章 真伪莫辨
  第二十七章 蒙古大夫
  第二十八章 蟠桃大会
第一章 包藏祸心
  和暖醉人的南风,吹绿了终南山成顷的林梢,山麓下一望无际的野草,又欣欣然从泥土中钻出寸许嫩芽,山林间鸟鸣燕语,大地一片蓬勃生机。
  万物都是顽强而坚韧的,跌倒了再爬起来,枯萎了又振奋起新生,毕竟这世界是个值得眷恋的地方,不然,何来那许多生生不息,挣扎着要活下去的生命呢?
  这时候,日影西堕,已是一天又尽的黄昏了,许是阳光也依恋着这迷人山色不忍遽去吧,临去这一刹那,显得那么绚丽多彩,灿烂而柔和,一丝丝金黄色彩线,自西向东,穿射过林间参差不齐的空隙,就像在森森的山林里织了一幅瑰丽的罗网,淡而轻的雾,从草间地上冉冉升起,虽然那么短暂,但这画面却委实太美了。
  半山上靠南筑着一栋小巧茅屋,斜依着山壁,左右全是翠松,门前有一块十丈方圆平坦碧绿的草地,地尽临渊处,种着几畦青菜,近东不到三丈,傍着一条山间沥沥而下的山涧,流水淙淙,衬托着炊烟和夕阳,这份恬静幽雅的确太值得人羡慕,但是,是谁把一个安详和谐的家,建筑在这终南山荒芜阴森的绝壁上呢?没有邻舍,没有市集,甚至除一条小小的崎岖山径,连略显宽敞的道路也没有,山间无常的气候,林中出没的野兽,会对他们毫无影响或威胁,不问可知,这茅屋的主人,若非苦行僧侣,就必然是一位身怀绝技的武林健者。
  果然,就在日影衔山,黑幕待张之际,陡地由茅屋后山岭之上,冲天拔起一条灰色人影,疾若星丸飞泻般,三五个起落,业已滑下峰头,停身在屋侧一块大石上,这人约有三十五六年纪,唇上蓄着短须,虎背熊腰,身材甚是魁梧,穿一件灰色大袍,两颊大阳穴高高鼓起,目中神光湛湛,显见得是一位内家高手。
  他缓步走向茅屋,手里倒提着一柄青钢剑,才到门前,茅屋木门已经“依呀”一声打开,从屋里走出一位三十左右的美貌少妇。这少妇细瘦条身段,穿一件蓝色土布衫裙,云鬓蓬松,面上未施脂粉,但从她白嫩细腻的肌肤,和凤目蛾眉看来,朴实衣饰,是掩盖不住她天生丽质的。这时,她腰间系着一条白色围裙,大约刚从厨下整治菜肴完毕,才跨出屋门,便道:
  “你回来了,唐叔叔不是说今天到吗?怎么这时候还未见来?”
  中年汉子把手里长剑递给他,笑道:“你快进去换换衣服,将酒菜都搬出来放好,我在岭上已看见有人觅路上山了,一定是唐师弟到啦!来的是两个人,一男一女,说不定唐师弟还带了他新媳妇儿一起来了呢!你这一身装束,别叫人家姑娘见了笑话。”
  少妇展颜一笑,接着欣喜地道:“咦!你不是说,咱们还准备……”
  中年汉子没让她说完,便挥手示意她别再说下去:“现在别说,等一会见机行事,你快去换衣服要紧。”少妇刚欲转身,他又突然将她唤住,道:“稍停不管他同来的是谁,千万做得自然一些,不能让他起了疑心!”
  少妇用一种无奈的哀怨眼光瞥了她丈夫一眼,转身先进屋里去了。
  中年汉子独自留在室外,反负双手,低头缓缓来回踱着,浓眉紧锁,仿佛有满腔严重心事,又像是对某一件事,需要极大勇气以作了断一般,焦急地,又沉重地一步一步徘徊着,不时停下身来,向山下张望一番。
  过不了多久,壁下传来一阵衣袂飘风之声,转眼间,果见两条人影一先一后翻上绝壁,停身在屋侧五丈外一块草地上。
  中年汉子一见先到的正是个男的,刚冲口叫得一声:“唐师弟!”忙又把口停住,刹时脸上现出怪异之色。
  敢情越岭而上的这一男一女,并非他所候的人,那男的浓眉虬髯,身躯肥大,穿了一件宽大的黑袍,身插双钩,女的年在二十七八,一身大红紧身衣装,蛇腰隆胸,妖娆冶艳,两肩上各有剑穗飘出,神情诡秘之极。
  中年汉子微微一怔,问道:“二位是谁?要找什么人?”
  那一男一女略为调息了一会,四只眼八面探望一番,虬髯汉子略一抱拳,道:“敢问当家的可就是武林异人心圆大师首座弟子,江湖中盛名远播的终南剑梁承彦梁兄吗?”
  中年汉子诧道:“在下正是梁承彦,二位何人,怎的知道贱名?”
  虬髯汉子嘿嘿一阵冷笑道:“在下兄妹世居巴山刁家寨,不才刁天义,舍妹刁淑娴江湖中小小还有一点薄名,不知梁当家的可曾有个耳闻?”
  中年汉子恍然大悟,笑道:“啊!我当是谁?敢情贵客临门,真是怠慢得很,二位巴山双毒名闻江湖,梁某人正恨无缘一会,今天是什么风,把贤兄妹鹤驾吹到终南山荒岭来了?”
  刁淑娴在旁边妖娆一笑,两手向柳腰上一叉,说道:“梁当家的,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们兄妹与阁下素无过节,今天专程造访,是要麻烦粱当家的,借一样东西用用。”
  梁承彦略为一怔,笑道:“姑娘要借什么物件?尽请明言,就凭姑娘这般天仙玉貌,不要说使用的物件,便是梁某人颈上人头,刁姑娘只要瞧着心爱,也只管拿去玩玩。”
  刁淑娴粉面上微微一红,接着又吃吃笑了起来,道:“粱当家的嘴真甜,可惜你年纪太大了……。”
  在她身边的刁天义见梁承彦吃妹妹的豆腐,心中勃然大怒,道:“梁兄武林圣手,口齿还须放清楚些,我兄妹今天冒昧造访,实不相瞒,还要会一会梁当家的令师弟唐百州唐大侠,不知他可在终南山没有?”
  梁承彦依然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儿,道:“原来二位还不单是来找我的?那倒真出乎梁某意外,但不知二位找梁某师弟有什么贵干?要借他什么东西?”
  刁天义道:“实不相满,在下兄妹久闻心圆大,临逝之时,曾留下一部剑谱,那剑谱分为上下二册,分存在梁当家和令师弟唐大侠手中,愚兄妹不才,久思向粱当家二位求借剑谱一观,只为唐大侠行踪飘忽,难以寻觅,闻得今日乃二位五年一度晤面之期,是以特地赶来,求借剑谱一观,唐大侠既然还没有到,就请粱当家的,将上半部灵蛇剑谱相借一观,当即奉还。”
  梁承彦尚未答话,那少妇在屋内听得人声,也赶出屋来,身上还刚换了一套较新衫裙,匆匆出来,一见刁氏兄妹,彼此不识,少不得一愣,刁淑娴已经笑着向她一福,盈盈道:
  “这位想必就是梁大嫂吧!小妹这里有礼!”
  梁承彦的妻子李氏并不会武,突见刁淑娴施礼,也不由自主还了一礼,问道:“二位要找什么人呢?咱们似乎并未见过?”
  梁承彦忙用眼色制止她,沉声说道:“你不知道别在这里乱说,刁氏兄妹乃当世高手,别替我得罪了贵客,还不快去准备招待!”
  李氏会意,转身向茅屋退去,谁知刁淑娴香肩一晃,早已欺身而进,左掌平封,防着梁承彦发难,右手疾扑,便来扣拿李氏肘间穴道,口里却说:“大嫂不用费心,我们姊妹也谈谈。”
  梁承彦陡见刁淑娴抢到,心知不动手是不行了,脚下猛往里横移半步,也翻左掌向刁淑娴“鱼际’穴便扣,笑道:“刁姑娘,她一个凡俗妇道,值不得姑娘抬爱。”
  这两下里发动几乎都同一时间,刁淑娴右手刚要搭上李氏肘间“曲池穴”,梁承彦也将要扣上她的“鱼际穴”,但刁淑娴却不比李氏,左掌疾转,反切梁承彦脉门,同时右手原式不变,闪电般已经扣住李氏的“曲池”大穴。
  梁承彦亦非弱者,左手落空,不待刁溆娴掌到,飞起一腿,便向她小腹踢去。
  彼此相距如此接近,表面上还在客客气气,刁淑娴万料不到梁承彦会出此一招,小腹要害,岂能不保,说不得,只好松了李氏,翻身一悬空筋斗,退到七尺左右,堪堪将这一腿躲过,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又羞又怒,眼看着李氏奔回屋中,愤愤不已。
  刁天义一时握手不及,妹妹险些吃了大亏,不由更是暴怒,喝道:“姓梁的,我们兄妹以礼相见,你竟然突施暗袭,出此下流招式,你当真是目中无人,把我兄妹看得太扁,今天有了剑谱便罢,否则,怪不得姓刁的要不客气啦!”
  这时候,李氏已将梁承彦使用的长剑取到,交给丈夫,自己转身又退回茅屋,去护着熟睡中的女儿樱英。梁承彦长剑在手,心中略放,冷笑答道:“二位行事,未免大过狂妄,粱某人得自师门剑谱,凭什么便该给你们看?”
  刁淑娴怒道:“不要脸,什么得自你的师门?须知这一部剑谱,原来是我们刁家堡祖传,不慎遗失,被你师父偷来的。”
  梁承彦大笑道:“这更是岂有此理,家师心圆大师因见灵蛇相斗,感悟玄功,手著一部灵蛇剑谱,天下武林莫不知晓,怎么倒成了你们刁家堡的失物了?”
  刁天义道:“是与不是,一见便知,我们刁家祖传三十六路蛇形剑法,天下谁人不知?
  你师父直去秘笈,改作了灵蛇剑谱,一字之差,怎不令人起疑?”
  梁承彦一摇手中长剑,道:“要是梁某不肯借观剑谱呢?”
  刁天义大怒,“呛啷”一声响,也从背上撤下日月双钩,道:“那就显见是你心虚,我们兄妹说不得,只好不客气了。”
  梁承彦笑道:“那是最好,你手中双钩也是剑招,咱们就试试,看看二位祖传的蛇形剑法和在下师传灵蛇剑法,是不是一套东西,上手便知,连剑谱也不用看啦!”
  刁天义喝一声:“试就试!”双钩陡地一转,左右疾分,上步撩阴,果然使用剑招,攻向下盘。
  梁承彦荒山苦练“灵蛇剑法”五年,早恨不得能有人和自己过过招,今天突然来了刁氏兄妹,一等一江湖有名的剑手,那是再好不过,长剑翻转,剑尖下指,一招“婉蜒临空”,也是“灵蛇剑法”招式。
  两人搭上手,一个钩如雪片,一个剑似游蛇,各出平生绝学,眨眼已是十余招,竟然功力相若,胜负难分。
  刁淑娴看他们一时分不出高下,玉腕翻处,声作龙吟,也将“阴阳双剑”撤到手中,叫道:“哥哥,你缠住他,我进去搜。”
  说着,提着剑大踏步向茅屋便闯。
  梁承彦大惊,呼的一招“绕身盘旋”,闪出圈子,疾退数步,背依着屋门,喝道:“原来二位索取剑谱是假,意图劫掠是真?姓梁的却容不得你们擅闯私宅。”
  刁淑娴更不答话,双剑一合一分,抢身便到,刁天义略为一顿,舞动双钩也加入战团,叫道:“妹妹,咱们跟他来个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先毁了他再说。”
  这一来,叮当一阵乱响,四件兵刃,裹住了梁承彦一支长剑,梁承彦负门而立,拼力死战,虽然一时间将刁氏兄妹阻住,但时间一久,却渐感吃力。
  刁家堡剑术源于武当,其狠毒处且较武当派更甚,传到刁人杰手中,越发将本门心法宏扬光大,近年来俨然已以一派宗匠自居,这刁天义和刁淑娴兄妹,号称“巴山双毒”,非但剑术精纯,而且心狠手辣,是武林中有数辣手人物,别看他们年纪都不过三十左右,江湖道上却恶名远播,绿林中闻名丧胆,近年更因刁人杰一心创名立派,广揽高手,势力渐渐扩及陕晋诸省。刁家祖传的一套“蛇形剑法”倒是真有其事,不过,并没有什么遗失被窃,而是因为刁家堡闻得心圆大师另创了一部“灵蛇剑法”,传言招式奇异,更胜刁家堡祖传,所以,刁人杰才特命刁氏兄妹藉口索阅,欲行劫夺。
  梁承彦习练“灵蛇剑法”仅只数年工夫更因下半部以气辅剑及内功诀要放在师弟唐百州处,五年来虽然苦练,进展有限,如果一对一单打独斗,短时间内自未必不敌,如今被刁氏兄妹联手合攻,四十招一过,已感处处受了牵制,又要守护门户,身法更无从施展,咬牙苦撑到六七十招,便已汗流浃背,岌岌可危。
  刁氏兄妹见他力已不逮,精神陡增,各自互递一个眼色,催招抢攻,更比先时凌厉,你进我退,轮番出手,筒直不容梁承彦有一刻缓气的工夫。
  缠斗过了百招,梁承彦已经力不从心,剑势越来越慢,一招大意,被刁天义的日月双钩在左臂“嗤”的划了两寸长一道血槽,鲜血汨汨而出,刁淑娴娇笑连声,更挥手入怀,扣了一掌喂毒的“蜂尾毒针”,猛一抖手,向梁承彦打来。
  梁承彦挥剑拔落了毒针,手势一缓,右腿上又中了刁天义一钩,这一钩伤得甚重,深可见骨,痛得他腿一酸,扑地单腿跪倒,但他心知只要自己一死,屋中的娇妻爱女就将惨遭双毒毒手,拼着最后一口气,仍然咬牙挥剑格挡,不使刁氏兄妹冲进屋中。
  正在危急之际,陡听得岭下传来一声尖锐的长啸,那啸声高亢入云,惊得林中鸟雀乱飞,粱承彦听了这一声长啸,精神陡然大振,腿上一用劲,竟然又从地上站了起来,手上招式又恢复了适才威力,挑、劈、削、刺无不凌厉万分,刹时将双毒*得略退。
  刁淑娴急道:“这必是姓唐的赶到了,咱们加力解决了这一个,才好对付那一个。”
  但未容得他们施展毒手,啸音由远而近,不一时已到岭下,紧接着,啸音一敛,一个身着儒衫,二十五六年纪的青年已经翻上绝壁。
  梁承彦遥见来人正是自己师弟唐百州,满心大喜,叫道:“师弟,你来得正是时候,快些出手,别让这两个狗贼伤了你嫂子。”
  他话一说完,似乎肩上责任尽卸,真气跟着一泄反而力道全失,“当”的一声,长剑跌落地上,腿一酸软,翻身栽倒地上。
  刁椒娴心肠比她哥哥更狠,虽然唐百州赶到,但头也不回,手起一剑,便向梁承彦头上砍落。
  唐百州刚将现场情况了解一个大概,还没有来得及出手,眼见刁淑娴已经一剑劈向师兄,这时,他立身处距离刁淑娴尚有丈许远近,要抢先已经来不及,忙抖手将一支三菱钢镖对准刁淑娴打出,同时,撤剑腾身,猛扑了过去,剑施斗大一朵剑花,向刁淑娴背心撞到。
  刁淑娴听得背后破空声响,左手剑向后横扫,早将钢镖砸落,右手不由得略为一缓,唐百州已经凌空扑到,这时候,如果她右手剑不变原式,固然可以将梁承彦毙在剑下,但自己势必也难逃一剑透背,伤在唐百州手中。本来,刁天义见唐百州扑过来,就要挺钩先将他截住,以便妹妹下手,刚巧刁淑娴砸飞唐百州那支三菱镖正砸向自己,待他举钩拔镖,业已无法截阻唐百州凌空一击。
  刁淑娴先求自保,顾不得再伤梁承彦,娇躯拧转,右手剑迎着唐百州的长剑横臂一架,“当”的一声响,火星闪冒,震得她一条右臂又酸又麻,手中剑险些脱手,不由心中大骇,急忙侧身疾滚,脱出唐百州长剑半径,吓出了一身冷汗。
  其实,唐百州功力虽然不在师兄粱承彦之下,但也不致一招便能将刁淑娴震得汗流浃背,要倒地滚身才能脱出剑势,皆因他一来新到,气力远较三人充沛,二来凌空下击,身位上占了便宜,再说他心急救人,出手自然使出全力,所以,出手一剑,刁淑娴便丧了胆,从地上跃起身来,仅只提着剑,兀自不敢抢攻上去。
  唐百州一招得手,连忙反身护着师兄,镇静地看看双毒,洒脱地笑道:“巴山双毒,刁家贤兄妹,真是幸会呀!唐百州来迟一步,就险些遗恨终身了,二位是什么原因,要和唐某师兄作对?”
  刁天义双钩交叉护身,他对于唐百州一招险些伤了妹妹,心里也有所顾忌,冷冷答道:
  “你们师父偷了刁家堡的蛇形剑法,改作灵蛇剑谱,盗名欺世,我兄妹奉师命前来索取本门剑谱的,想不到你师兄不识进退,才和我们动手,你如果能将‘灵蛇剑谱’交出来,咱们也并不难为你!”
  唐百州心念一转,不出奇兵,难以退得强敌,听罢后朗声一笑,道:“这个容易,小弟身上正带着‘灵蛇剑谱’下册,二位若要,尽可取去。”
  说着,竟从怀里掏出一个檀木盒子,打开盒盖,取出一本薄薄的书来,先将书向二位一扬,那封皮上果然写着“灵蛇剑谱”四个字,他用左手托着剑谱,右手倒提长剑,含笑而立,似在等候双毒取书。
  刁家兄妹万想不到他竟比梁承彦大方了一百倍,说要书便把书取了出来,有心要上前取书,又怕他右手剑突起发难,心里拿捉不出他用心安在,一时面面相觑,反倒不敢伸手来接。
  唐百州哈哈一笑,将右手长剑平举齐胸,薄薄一本剑谱,从左手移放在剑身上,笑着把剑伸了过来,道:“二位是不放心唐某人,怕我施用诡计吗?这样大约能邀二位信任了?”
  他这样长剑平伸,似乎再未含有恶意,刁天义比较憨,心想:他必是孤身自忖斗不过我们两人,而且,梁承彦身负重创,也须尽速救治,也许是他要以这半部剑谱,换得我们兄妹罢手,以便救他师兄也未可知,我们要不敢去取,倒显得太过胆小了。于是,大步向前跨了两步,左手钩一举,向“灵蛇剑谱”上挑来,口里说道:“如此我们兄妹却之不恭,只得拜领。”
  那知他钩身尚未沾着剑谱,唐百州陡的加足内力,贯注剑身,略一震动,那一本“灵蛇剑谱”忽然离剑弹起,就在这电光石火一刹那间,唐百州手腕猛挫一力,竟以内家功力,将手中长剑脱手向刁天义推掷了过去,叫道:“仔细接住了!”
  两人相距不过五尺,唐百州振腕弹书推到,手臂并未曲伸,全凭内力而为,刁天义一时不察,但觉得眼前一花,长剑好像突然加长了一样,径奔前胸刺到,忙不迭挥钩来格,终于迟了一步,身形刚侧,剑锋已到,但听得他闷哼一声,晃身退后了七八步,一柄长剑,业已穿进右臂肩胛处。
  唐百州掷出长剑,急忙俯身又将梁承彦脱落在地上的那一柄剑抢到手中,翻腕探臂,向掉下来的“灵蛇剑谱”轻轻一挑,左手接住,揣进怀里,蓦地里,一丝锐风击向左胸,他来不及挥剑拔打,左手又正放入怀里,急忙扭身闪避,三枚“蜂尾毒针”贴着背脊打过,全部钉在门上,就见刁淑娴扶住刁天义,回头恨恨说道:“姓唐的,用此卑鄙手段,你要记住了,刁家堡总要寻你索此一剑之仇。”
  说着,从刁天义肩上拔出长剑,抖手掷了回来。待唐百州拨落长剑,刁淑娴已护着刁天义,飞也似落下绝壁,隐入夜色之中遁去。
  唐百州不敢追敌,摇摇头暗道:“好险!”从地上扶起师兄,进入茅屋,李氏出来看顾,帮忙将梁承彦移放床上,所幸不过皮肉之伤,敷药包扎之后,也就无甚大碍。
  原来心圆大师穷毕生精力,著成这一部“灵蛇剑谱”,内分上下二册,上册不过转述剑法相式,下册中却记载着内家吐纳秘诀。当年心圆大师因观二蟒相斗,感悟出‘灵蛇剑法’,后来又见受伤蟒蛇纳气催丹,自疗伤势,这才又加著下册,推悟出一种特异的吐纳练气秘诀来。大师呕心沥血,著成此书,自己却心力交瘁,撒手仙逝。只因梁承彦成家娶妻,已非童体,于内家功力的练习,不及童身者易成,临逝之际,便将上册注重剑招的半部给了梁承彦,而把下半部注重练气的给了小徒弟唐百州,其原意,也不外各取其长,便于有成。哪知梁承彦虽已娶妻成家,内心却嗜武若命,师父一死,就曾设法将唐百州保有的下半都剑谱内功诀要借得看过一次,越看越是爱不忍释,心里便对师父这种分配大感不平,总欲获得全部剑谱,方始甘心。
  如今这一场恶斗双毒之战,自己凭藉“灵蛇剑法”,终于无法抵敌,力尽落败,而师弟却独力退了双毒,而且剑伤刁天义。他第二天醒转,听了唐百州告诉他的恶战退敌经过,说什么也不肯相信是因为诡计得逞所致,何况即使如唐百州所言,那种贯注内力达到剑尖弹起书本和肘不曲、臂不伸便能运劲催剑,掷剑伤人,这也非精纯内家功力莫能办到的。
  他口虽不言,心里越发认定是师父偏心,将好的给了师弟,以致于他对唐百州救了自己全家也觉得并没有什么难能可贵了。
  一个人越是钻牛角尖,越是偏激,梁承彦在疗伤期中,左思右想,越想越恨,竟然一时被好武的烈性所蔽,做出一件卑鄙无耻,丧心败德的错事来。
  他卧床了四五天,便藉口伤势未愈,挽留唐百州多住些时,唐百州义不容辞,也就在终南山住下,每天逗弄侄女儿樱英,在山前山后闲游,倒也无事。
  转眼十来天,粱承彦伤势已愈,行动也已能自如,唐百州便向师兄告辞。梁承彦道:
  “既是你决心要走,愚兄也无法久留,今天叫你嫂子好好做几样菜,咱们师兄弟畅饮几杯,明早你再下山,也不为迟。”
  唐百州自然再无话说,当天午后,才不过申未时刻,李氏已经弄好了酒菜,梁承彦便邀师弟入席,就坐之际,故意将唐百州安在面向卧房这一边坐下,自己殷勤劝钦,酒过半酣,梁承彦便道:“师弟,咱们同门学艺,可以说情胜手足,这一次又蒙你全力为助,得保愚兄一家三口性命,愚兄感激在心,也实在找不出什么话说,归根结底一句话,都怨愚兄资质愚蠢,学艺不精所致,如今,愚兄有一件不情之请,不知师弟可肯成全吗?”
  唐百州慨然道:“师兄说那里话,路见不平,尚且应该拔刀相助,何况你我?师兄但有什么吩咐?小弟无不应命。”
  梁承彦道:“说起来也没有什么,愚兄想,当初恩师将‘灵蛇剑谱’分为上下二册,交代你我各执一册,其意也不过勉励你我相互切磋,宏大本门。愚兄自恩师他老人家仙逝五年以来,无时不深自警惕,兢兢业业,惟恐有负厚望,所恨者,恩师他老人家去世太早,愚兄资质又笨,五年来,所得委实太少,贤弟明日离去,更不知何年何月始能重逢,愚兄想请你能念在同门之谊,将恩师所遗剑谱,今夜暂借愚兄观诵一夜,明日贤弟动身之前,定然原壁奉还,倘得在这短短一夜之间,能使愚兄在内功修为方面有所裨益,得所领悟,实皆出贤弟之赐,千年万世,难忘大恩。”
  唐百州听了师兄这一番神情激动,婉转真诚的话,顿感汗颜不已,急忙从身边取出剑谱来,双手递了过去,惶恐地说道:“师兄这话太重了,恩师遗物,原非小弟所敢独占,既然师兄有意要看看,那还有什么可以不可以?就请取去细观便是了。”
  梁承彦接过剑谱,满心大喜,当时就起身入室收好,和妻子李氏耳语了一阵,便重又回到席上,向唐百州殷动劝酒。
  师兄弟两人畅述心怀,杯到便乾,喝了一阵,不觉已各有醉意,唐百州正喝着酒,突然听见正对面内室之中,传来淙淙水声。
  他所坐位置,恰好面对梁承彦夫妇的卧房,这时候房门未掩,仅有一条布质门帘垂着,且天尚未暗尽,卧房中却高燃红烛,照耀得甚是明亮,唐百州不知是计,更兼酒意微醒,心里透着奇怪,这时候天色将暗,小侄女樱英早已熟睡,房中怎会有水声呢?他不知不觉间,就注目向室中望去。
  布帘掩遮,实际上也看不真切,但谁知无巧不巧,陡的一阵微风吹过,将门帘掀开了一角,唐百州向内一看,登时惊得面红耳赤,尴尬万分。
  原来就在那布帘掀起之际,唐百州左眼已经瞄见卧室中正是嫂子李氏,在兰汤休浴,混身腻皮,一览无遗。
  他心中陡然一惊,慌忙转过面孔,收摄心神,目不敢斜视。
  但梁承彦却似乎洞悉了他适才失礼的一敝,登时脸色立变,鼻孔里冷哼一声,目露凶光,面含狞笑地问:“贤弟,你都看见了吗?”
  唐百州惶恐无地,酒意也全惊跑了,混身颤动,唯唯地应道:“小弟该死,都看到了!”
  梁承彦说:“几只眼睛看见的?”
  唐百州心知上当,但事已如此,再没有话说,慨然答道:“是左眼看见的。”
  梁承彦脸色一沉,冷冰冰地道:“常言道:“长嫂如母。愚兄以手足相待贤弟,贤意当知自处。”
  唐百州一横心,举手自将左眼珠硬生生从眼眶里挖了出来,鲜血淋淋地向桌上一放,霍地站起身来,道:“小弟自知理亏,亲挖罪眼,聊表厚情,就此告别,哪日但得不死,徐当图报兄嫂厚爱。”
  说罢,旋转身躯,用手掩着左眼,飞步出门,向岭下狂奔而去,隐约听得身后梁承彦冷笑之声,和李氏嘶哑悲切的哭声。
  读者诸君,须知那时候我国礼教最是严格,唐百州明知李氏房门不掩,裸身沐浴,是梁承彦故意安排的恶计,但自己不该偷窥内室,却也无法自辩,所幸他还只不过用左目微微一瞥,要是两眼看见势必就得两只眼睛全挖出来,才能表明自己出于无心,领受应得的惩罚。
  双目连心,痛楚是不难想见。唐百州自毁一目,含羞而去,一路上忍住钻心巨痛,踉踉跄跄,奔下岭头,自己也辨不出方向,只是一味狂奔飞驰,只盼能奔到天边,奔到地头,寻一个地洞,把自己埋在里面。
  他脚下不辨高低,心中不知去处,一口气奔跑了一二十里,左眼眶鲜血顺着指缝流下来,将身上衣襟染红了一大片,但是他仍旧无休无止地奔跑,也不知道跑了多远,终于失血太多,脚下一虚,翻身栽倒在地上。
  他咬咬牙,支撑着想爬起来,但混身使不出一点力道,才撑起半个身子,手一酸,重又跌卧下去,这时候,他心里只有茫茫然一片空虚,脑椿中惨白淆乱,像有无数银蛇乱钻,也像有千万颗金星在闪烁,心潮更似被狂风掀动的海浪,此起彼伏,一层接着一层,一层退去又涌过来一层,两侧“太阳穴”上剧烈的跳动,就像被两柄铁锤在重重敲击,喉干舌燥,心口如火似的灼热,最后,终于昏昏沉沉失去了知觉。
  不知道经过了多么漫长一段时间,唐百州忽被一种冰凉的感触刺激得清醒过来,睁开仅余的一只右眼,见自己仰卧在一群乱山之中,天上乌云密布,下着倾盆般的大雨,身上衣履全湿,卧身处也是泥泞不堪,不过,左眼创处却似乎痛得轻多了,直亦已经止住,只是身上乏力,依然如前。
  求生的本能是与身俱赋的,唐百州经过了这一阵长时间的昏迷,心境也稍为平静,清醒后的第一个心愿,便是张开嘴承受那些清凉的雨水,他倒是无意立刻寻一个地方避雨,因为躺在那泥泞的水塘中,反使他有一种舒畅的快感。于是,他又闭上右眼,放松了全身肌肉,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咽着雨水。
  喉是不干了,心里也不觉得灼热了,因此他又有了第二个心愿:得替左眼上点药才好。
  豪雨仍然没有停止的意思,他拍起头瞧了瞧四周,见这儿是一处幽静的山谷,三面全是绝岭,只余正西一面有一处极为狭小的谷道,而且,这山势也甚是奇特,四处绝壁,居然光滑平整,一样高低,一样宽广,整整齐齐,凑成了一个形如方盒的盆地。
  他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到这地方来的,如果不是适巧从正西那一处谷道绕进来,只凭这几处高约百丈的暗壁,只怕纵然插翅,也难飞渡。
  但这时候他并没有心情来审查地势,看看置身处距离北面山壁最近,便鼓足了浑身劲力,手脚并用,一步一步爬了过去。
  他真是虚弱得可怕,爬了数丈,又倒在雨地里喘气,也许是血流得太多了,又经过遥远一段奔跑,使得本来健壮的身体,竟用不出半点劲力,好不容易歇歇爬爬,爬到了山壁下,却又找不到一处足以容身的洞穴,他继续沿着山壁爬着,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找到一株斜生在壁间的大松树下面,盘膝坐好,从身上掏出疗伤的药丸,吞了几粒,又化开几粒,敷在左眼眶上,撕下一片衣襟包住,便依在山壁上喘息不已。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喘息稍好,雨也略停,他这才轻轻提气,行功打坐,一个周天运转之后,身上劲道已恢复了一部份,伤处疼痛也好多了。他站起来,略为舒展一会拳脚,却感腹饥异常,其实他自己不知道,已在这幽谷之中,昏睡了两天三夜,这么长一段时间粒米未进,又在伤后失血之际,能不饿吗?
  但此时雨势虽止,放眼四周,除了矮松丛草,却并没有可供食用的果树,大雨之后,遍地泥泞,更找不到野兔小兽,何况,即使能猎得野物,他此时身边火种潮湿,没有办法生火,也不能生吞活剥,咽下肚去,这却如何是好呢?
  他委实又饿极了,便在身侧泥地上胡乱掘些草根,就着雨水洗涤干净,嚼着充饥,这时候真所谓“饥不择食”,一口气吃了十来根草根,非但不觉得涩口,而且倒像清香甜脆,分外美味。食罢精力渐复,求生之念更增,当下沿着山壁,缓缓寻觅栖身之处,皆因他身上衣衫尽湿,必须得找个地方,弄干火种,生火烘烤湿衣。
  仰望天空,浓云已逝,根据日影观测,大约总在辰末巳初光景,唐百州更不怠慢,抖擞精神,沿壁搜寻。
  刚走出十余丈远,果在一处峭壁间发现了一个极为隐蔽的洞口,这山洞约有四五尺高,恰恰隐在两丛矮树后面,本不易被人查觉,唐百州因为行得缓慢,又全神贯注在找寻洞穴,手里提着长剑,随处乱探乱刺,无意间倒发现了这个所在,急忙蹲身拂开树枝,向洞里一望,不由又泄了气,原来这山洞不过五尺高下,倒有尺许积着泥水,就算钻进去,又在那里歇脚容身呢?
  可是,他又住前后找了顿饭之久,除了这一个山洞,就再也没有第二个洞穴可资利用,他懊丧的又回到洞口,俯身向洞中详细张望,石洞中黑黝黝的,深不见底,捡了块石子打进,亦觉回音沉厚,估计深度当不在十丈以内,唐百州心里忖道:管他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且向里探探再说。当下右手提剑,左手掌扣着两支钢镖,弓着身,低头钻进洞里。
  行约丈许,洞中已漆黑一片,伸手难辨五指,唐百州只怕里面伏着什么野兽,倘若突起发难,自己眼不能见,避无可避,必然会吃大亏,可是,他又觉得脚下渐行地势渐高,这时候水深只及足踝,洞顶也高有七尺上下,直着腰昂首而行,也不虑碰着头了。好奇和求生的欲望,驱使着他一步步继续向洞里深入,走几步,又停下来侧耳倾听,待判明无什异样,这才又缓缓前进。
  洞中地势渐行渐高,过一会,脚下已没有泥水,着脚处软绵绵的,好像是一层干燥的细沙,而且,洞道也较前宽大得多,他立身道中,把长剑左右伸举,已经沾不到洞壁,想来总有丈许,唐百州心中大喜,加快了脚步,向里摸索着直闯。
  这石洞彷佛无尽无止,婉蜒曲折,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但奇怪的洞中并无空气滞塞的现象,同时还偶尔有一股微弱的凉风,从洞中吹出来,照这样看来,另一头必然留着出口,唐百州胆气顿壮,独眼在黑暗中时间一久,已能隐约辨出地势洞壁,他更不怠慢,下决心要探一个明白,提剑扣镖,顺着雨道,直入深谷。
  再过一会,地下细沙已无,着脚处又成了坚硬的岩石,唐百州且不理这许多,又行了半个时辰,果然从数十丈外现出一丝光亮,他心中一喜,拔步便向透光处奔来。
  转过一个凸崖,眼前一亮豁然开朗,唐百州注目停步,但见这儿虽至进洞尽头,却并非出口,而是一间方圆十丈大小的石室,正中一股强烈光柱,激射而下,敢情这儿已是山崖之中,室顶有孔直达岭巅,光线和气流,就是从孔里浸射下来,这真是十分奇妙的一个所在了。
  他尚未详细审视石室中情景,刚才游目下顾,突然看见了一堆东西,吓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身不由己地向后疾退了四五步,原来就在他距离不及丈许的地上,正盘卧着一条儿臂粗细的大蟒,颈首挺直,红信频吐,向着自己睁目注视。
  唐百州背贴洞壁,左镖右剑,不敢稍动,背心和掌心,一阵阵泌出冷汗,心想:这巨蟒如此粗大,我又在伤后,体力未能全复,怎是它的敌手,但处在此情景下,我不伤它,它必伤我,只怕一击不中,那时性命休矣。他暗思脱身制蟒之法,左手钢镖扣得紧紧的,却一点也不敢妄动,右目瞬也不瞬,注视着巨蟒动静。
  那巨蟒身躯微微蠕动,斗大的蟒头,渐渐移后,显然是准备发动,唐百州无法再多作犹豫,陡地一抖手,把两支钢镖对准巨蟒双目贯劲打出。
  只可惜他目创未愈,身力衰弱,这两镖虽然打得很准,力道却嫌不足,那巨蟒微一低头,两支钢镖早已打空,由它头上飞过,这一来,果真将蟒性激怒,但见它颈项一缩一伸,嗖地穿了过来,巨口一张,向唐百州左臂便咬。
  唐百州慌忙横跨两步,长剑一招“横扫千军”,疾挥而出,同时挥手入怀,要想再掏暗器。
  岂料那巨蟒却甚是通灵,扑袭落空,头一低,贴着壁角呼的一转,早将剑锋躲过,那一根又硬又长的蟒尾,紧跟着盘扫狂抽,恰恰扫中唐百州握剑的手腕,一阵刺痛,右手略松,“当”地一声响,长剑竟脱手掉在地上。
  这时候的唐百州,真个六神无主,心胆皆裂,猛里一顿足,闪避到石室的另一个壁角,左手才扣上的三支钢镖,急用连珠手法,向巨蟒七寸处掷了过去,右手忙又入怀,想再扣暗器,谁知手入怀中,才知道身上空空,早已没有暗器可用了。原来他使用的半斤重三菱镖两排共仅六支,在梁承彦门前用去了一支,余下的五支,适才却已先后出手,如今眼看那巨蟒仅只不过略一曲身,最后的三支钢镖也已打空,此时他两手空空,手无寸铁,就算他身未负伤,也不是巨蟒对手,更何况失血过多,又饿了三天,要他赤手搏斗巨蟒,那不是死路一条吗?
  然而,那巨蟒却绝不会因为他赤手空拳,便稍作延缓,就在它曲身躲过三支镖的同时,巨头一摆,“呼”的一声响,又从对壁钻了过来,唐百州那敢硬挡,偏身闪过,下意识的拧身向石室入口处便逃,在他的脑海中,无暇再考虑是不是能由那又长又黑的山洞里逃脱过巨蟒的灵敏追击,更没有想到那洞里甬道远比石室中窄小,对自己闪避袭击是绝对不利的,反正他再无第二条路可走,除了逃,总不能待在这里等死。
  同时,他更忽略了巨蟒既有那么粗,身躯岂能短得了的,这时候,它头部扑击这面壁角,蟒身却还留在那一面,唐百州刚刚拧身拔起,还没有来得及纵过石室的一半,巨蟒猛的拧转,蟒尾“唰”的抡扫迎来,唐百州身在空际,避无可避,忙不迭沉气落地,已经迟了一步,被那蟒尾击中前胸,“蓬”的一声响,闷哼一声,翻身倒地,巨蟒更不怠慢,掉转蟒头,窜回身来,口开得比芭斗还大,对准唐百州肩胛咬了下来。
  唐百州泼出性命,也顾不得胸口闷痛,急急一个翻滚,巨蟒一口没有咬着,倒被唐百州翻臂扫着蟒颈,脚一挥,将巨蟒夹住,两只手紧握蟒头,拼命向外撑着。
  那巨蟒一时奈何他不得,但蟒与任何动物相斗,是最愿意纠缠在一起,你不找它搂搂抱抱,它还要找你亲亲热热哩!唐百州无奈之际,舍命和它纠缠,这倒正合了巨蟒之意,但见它身躯几次环绕,早将唐百州腰腹两腿裹了个结结实实用力收紧,要把唐百州活活勒死。
  唐百州双手都握着蟒颈,再无法趋避,渐觉环围在身上的蟒身越来越紧,不但有一种挤迫的痛楚,呼吸也渐渐感到困难,手上力道渐失,那蟒头距离自己不过二尺左右,鲜红的舌信,伸缩之间,已经快要够着面庞,心知除了一死,再无活路,不由得把心一横,猛的拉过蟒头来,自己头一侧,将蟒头抬向后肩,张嘴一口,咬在巨蟒的喉颈上,死也不肯放松。
  蟒蛇之类,只有喉颈七寸处最是软弱,唐百州一口咬下去,就觉得一股腥恶无比鲜血激冲入口,顺着喉管,直入内腑,他这时万万不能松口,也就顾不得蟒血中有毒无毒,一口一口地全咽了下去,说也奇怪,这蟒血一进内腑,突有一股灼热的热力,透体而下,直入丹田,刹时间唐百州混身起了一阵奇痒,这痒处又像在心头,又像在四肢,又像在骨骼里,反正那一种蚁行虫爬的痒法,令他难熬难耐,几次想松出一只手去搔痒,又怕巨蟒挣脱,坏了自己性命,说不得只好歪眉斜眼,强自按捺了。
  那蟒血源源不绝,宛若河水开闸,他小小胃囊,简直装不下啦!但不吃还不行,只得一面向外吹气,一面吞下少许,再过了片刻,血腥味已经溢至喉口,他顿觉得头昏目眩,难以压抑,抱着蟒头,竟然昏了过去。
  待他重又醒来,石室中已经漆黑一片,想来外面业已入夜,全身骨骼,又酸又痛,而巨蟒缠在身上,仍然未松,不过蟒头斜搭在唐后,显见是已经死了。他长长吐了一口气,深庆居然能在蟒口逃得性命,这倒是难逢的奇迹,慢慢将缠在身上的巨蟒解开,舒展了一下筋骨,却感到酸痛虽是酸痛,劲力却似较前增大了许多,最奇的是右眼分外清澈,黑暗中视物,居然一清二楚,只不过脸上黏黏的,伸手一摸,全是湿淋淋的蟒血,他对这一点也未在意,回目细看室中,倒不由得一惊,敢情他进来的时候只顾斗蟒,无暇察看,这时候才看出这间石室除了四壁光滑,地上平坦之外,原来还曾经有人居住过。
  可不是吗?靠那一角放着小小一张石桌,桌前还有石凳,桌上更有枯干的油灯,以及火刀火石和空的水瓢等物。
  再向左看,赫然依壁靠着一副惨白色的骼骨,这骼骨身上原有衣衫,想是年代过久,早已风化,枯骨呈盘膝跌坐的式样,约莫还能辨出定是个身躯庞大的大汉。唐百州心下一愣,忖道:“莫非我误打误闯,闯进什么武林前辈的遗址?”
  连忙脆倒,向那枯骨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站起来再看看身侧,又赫了一跳,就在距他不及五尺处,另有一个小小坟墓,这坟只不过三尺长,却仅只一尺多宽,端口筑在石室的正中,既无墓碑,也没有木牌或其他任何说明表记,若说里面是埋着一个人吧?绝不会如此短,是埋了个婴儿?也不会这样窄,那么,是埋着什么东西呢?
  他虽是好奇,但想想这埋在墓中的,必与骼骨有关,倘若这副骼骨果真是位前辈异人的遗体,却不可鲁莽无礼,他又想想这位前辈亦已太奇了,找着这么个隐蔽所在,自己却宁可坐以待毙,倒不知把个什么东西制坟拱墓,埋得慎重其事的。但他此时也无心推敲这些,肚子虽已不饿了,身上湿淋淋的衣服裹着却异常难受,要紧的是赶快生个火,烤干了衣物再说,他先虔诚的向那骼骨祷告道:“老前辈,这儿没有旁的人,晚辈身上湿湿的太难受,你得原谅晚辈放肆啦!”
  祷毕,三脚二手便把棍身湿衣脱个精光,拧干了水,取着了火刀火石,却想起石室内并无生火的柴木之物,忍不住自己腼颜笑笑,又把火刀等放回石桌上,再把湿衣一件件摊开铺在地上,让它们风干罢了。
  这石室中虽然投有第二个活人,但这么赤身露体,仍然有些羞涩,他盘膝坐下,闭目行功,用以消遣这段无聊的辰光。
  体内真气才行得一个周天,他已经感到大异往常,这时候,非但没有血枯气沉的征象,而且精元充沛,周身关穴,畅然无阻,这一来,不禁大喜,便一心一意练起功来,没有一会,便进入人我两忘之境。
  等到数次运行已毕,天色又已大明,正中天孔里透下一股亮光,使得满石室丝毫可辨,他舒了一口气,从地上跃起,到孔下仰头上望,但见这天孔甚是奇特,笔直直的向上,最上端只余下碗口大小一处空隙,孔外白云青天,隐约可见,虽然想不出何以在这山腹中会有这么一处孔道,这么一间石室,但估量高度,总在百丈以外,纵有盖世无匹的轻身功夫,也是上不去的。
  他立在孔下,越发显得自己的渺小,造物神奇,一个人纵能无敌于天下,又岂能和苍天万物比拟,他不由得有一种痴想,倘能长远住在这地穴之中,如像这位老前辈一般,无争于天下,无事于人世,淡泊终生,默默以殁,说起来虽然有些冤枉,但在心灵上又何尝不是一种享受。因为,这人世也未免太险恶太卑诈了,梁承彦和自己同门习艺,情如手足,也会为了半部剑谐,用出那么可鄙可叹的手段,自己去了一目,未必就死,他得那半部剑谱,难道就真的可以无敌天下了吗?即算是,百年一过,亦不过是一坯黄土,一堆荒冢,连想如这石室中的前辈一般,独占如此玄妙宽广的埋骨石室,也不可得,那又是何等可笑可怜的事啊!
  怅然良久,方一游目,陡然间看到室顶山壁上,似有几个甚大的字迹,他精神一振,仔细看时,果见就在临近天孔四周,不知被谁人刻着斗大四个字,写着“玄铁剑墓”。
  唐百州想:难道这石室专为存置这个剑墓的吗?那么这白骨又是谁呢?忙到坐在墙角的枯骨前详细审视,这才发现那副骼骨的两腿均已折断,井非盘膝趺坐在那儿,他恍然大悟:
  原来这石室并不是他的住所,必是他来探寻“玄铁剑墓”,失足从天孔中跌落下来,以致两腿折断,行功疗伤无效,才依着山壁死去,这么说来,墓中定然有什么宝剑神物了?
  虔诚之念一去,精神上似乎再没有什么顾忌,顿时起奇念,急急忙忙寻着自己的青钢长剑,动手挖掘那一座小墓。
  墓上泥土掀尽,果然从地中露出一角沉重的铁箱,好不容易把铁箱从地下抬出地面,唐百州一颗心险要从胸口里跳出口外,用剑劈落锁头,启开铁箱,不由令他有些失望,不错,铁匣里的确横放着一柄剑,但看那剑鞘,锈渍斑斑,已经令人觉得不足为奇了,抽出剑来一看,更令人要作三日呕,原来那一柄剑斑斓更甚,锈渍遍体,不但没有宝剑神物应有的寒气毫光,简直连锋刃都没有,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和他现在手上握着的青钢剑比起来,真有天壤之别,这种剑别说用来对敌伤人,就算用来切豆腐,只怕还要费点力气才行。
  他一腔热烈,换来不过是如此这般,心里全是被欺骗后的羞辱感觉,掂了掂,那锈剑还重得厉害,根本就不能称手,这一气,用力向山壁上摔了过去。
  那知他刚把锈剑掷出,左手上握着的青钢剑也似乎动了一动,好像也要跟着飞出似的,唐百州不觉心中也跟着一动,向剑匣里看看,匣里一本薄薄的书,书上另有三粒龙眼大小的药丸,取出书来,见那书皮上写着:“魔剑无上心法”六个字。
  唐百州更奇,放下手中长剑,坐在地上,将那书页掀开,却见第一页上写道:“既掘我坟,便入我门,毋需磕头,不要拜神,剑与神通,神与剑凝,未传心法,丸药先吞。”唐百州看它写得似诗非诗,不伦不类,心里好笑,忖道:“看来是个疯人干的事,取剑已经上了当了,谁知道这丸药是什么东西做的?且不要吃它,看看书上还写些什么。”遂翻开第二页,不由脸上躁红,原来这第二页上画着一个赤身露体的男人,手里正捧着一本书,活像就是自己现在这副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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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疑问重重
  再看那图边也有字,写着:天缘人缘,天算人算,真是我徒,精光相见。唐百州看了这四句,猛可里暗吃一惊,忖道:别看它似是疯语,却怎知我此时如此形像,莫非冥冥之中,果有因果缘份吗?如此倒不可等闲视之了。他看了那三粒药丸一眼,心里拿不定是吃下去好,还是不吃的好?想了好一阵,还是暂时不吃,再看看第三页再说。
  他轻轻翻开第三页,但仅只匆匆看了上面字迹一遍,连忙合上书本,一把抓起那三粒药丸,嚼了几嚼,便咽了下去,原来那第三页上也写着四句,写的是:心已不诚,神也不灵,不吞药丸,别入我门。
  吞下了三粒药丸,唐百州已是心中诚敬,知道这本书看来疯痴,必有深意,停了一会,觉得并没有什么异状,当下恭恭敬敬,再往下翻闽,以后不过八九页,前八页中,每一页上都画着一副图,图中一个剑招,下面并有八式变化,合成八八六十四招,每一招都注着诀要,并且有个古怪名字,顺着秩序是“万花乱抖”、“混身哆嗦”、“摇头摆尾”、“踉跄踢跶”、“花枝招展”、“醉态可掬”、“豆腐挑刺”、“反捣蒜头”。最后一页,画着一个混身寸缕俱无,满脸麻子,胡须丛生,又脏又丑一个老头儿,上写着:“至圣练剑祖宗顾大麻子神像’。画像下面并有几列蝇头小字,是:入门弟子知悉,别看为师貌丑陋人疯,然为师潜心剑术,盖百年也,百年苦研,广罗天下,仅得八式,你叫为师安得不疯?安得不狂也哉?
  人云:天下剑术,源于武当。为师云:天下剑术,止于顾大麻子。夫何云乎此?皆因为师穷毕生之力,集各派精华,润以大智大慧,所得者,不过八式,凭此八式,纵横天下凡五十年,大小近千战,竟无一人能解能破,悠悠痴心,无以为赏,自断双腿,亲埋慧剑,欲穷七日之思,终仍含恨以殁,虽非剑魔,早成剑痴也。是特昭告门人曰:得我心法,但能演练八日,每日一式,万不可逾,八日后出室试剑,务继为师遗志,行走江湖,但逢能解破八剑之士,虽海角天涯,迢迢万里,切记设剑为祭,通祷告我,勿忘勿忘,为师聆此佳音,纵在九泉,须当含笑焉。
  唐百州看了这篇字迹,心中感慨万端,似这自称“顾大麻子”的前辈,终身迷于剑术,虽达至臻,仍然未得心安,临终封剑留书,筑成剑坟,宁让己身断腿坐毙(至于他何以必须自断双腿,书上未记,至今仍属悬案),忍受七日苦楚,不过自求解破之法,当真称得上“剑痴”二字了。他合上剑诀,又见封背上另有再行字迹,写道:本门心法,传男不传女,须知:唯小人与女子为难养也。似此安能传授?万万懔遵勿违。
  唐百州忍不住好笑,这位师父,的确好生奇特,当下又起身再向枯骨拜了三拜,独自重又翻阅剑书,细观那八式剑法,有何奥妙?
  他前师心圆大师本来就是个剑术大师,首创的一部“灵蛇剑法”已是天下独步,无人能及,谁知道他细看这图八招魔剑,却越看越奇,越看越惊,皆因这八招稀奇古怪名称剑招,的确包罗万象,变化无穷,几乎搜罗了整个武林所闻所见精妙招式,更有许多令人难以预知的转变臆含在内,其精纯绝妙,“灵蛇剑法”真是望尘莫及,看得他爱不忍释手,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他猛地一惊,顾老前辈不是严叮只许演练八日吗?现在天色一暗,第一天已过一半,不知道得着剑诀的时间算不算在内,如果要算,就只有七天一夜了,须得立刻开始演练才好。
  于是,他忙走到壁角,拾回那一柄“玄铁剑”来,拔剑出鞘,就感到这柄剑比平常宝剑重了两倍不止,他这时对顾大麻子钦仰万分,连带也相信这柄“玄铁剑”必是一柄好剑,设非好剑,以顾大麻子那等嗜剑如命的人怎肯为它建冢埋葬?不过,他倒是有些奇怪,为什么那本“魔剑无上心法”上对这柄“玄铁剑”竟然只字未提,而这剑份量过重,演起来必然吃力异常,好在他自吃了蟒血,精力也不止倍增,目能夜间视物,倒不虑日夜之分,立刻开始照着记载演练了起来。
  这—夜全神贯注,不眠不休,既不觉得倦,也不觉得饿,初时,他只当是精力集中,暂时忘了倦饿,谁知道第二天一整天,又是不眠不休,仍然精神奕奕,方始有些奇怪,而且,“玄铁剑”初使时份量大重,甚不称手,渐渐地也毫无所觉了,他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顾大麻子千嘱万提,要吞下那三粒药丸的原因。
  如此奇缘,他哪肯轻易放过,就这样日以继夜,连续不缀,练到第六日,忽感到那一招“醉态可掬”甚难揣摹学仿,反复练了多次,自己都觉得无法得其神髓,心里一泄气,便顺手把剑向地上一插,要歇歇再练。
  哪知“玄铁剑’才着地面,却听得”叮”的一声轻响,远在三尺以外的那柄青钢剑竟然自动飞了过来,紧紧贴在玄铁剑上,唐百州把两柄剑都拾起,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青钢剑拆离,手一松,它又自动贴了过去,累试不爽,原来玄铁剑上竟有强烈的磁性,他陡的心里一动,忖道:对啦!像这神剑如和别人对招,对手兵刃处处被自己牵制,欲其往东,他不能往西,欲其往南,他无法向北,依着招式图上这样一剑,对手岂不非跟着转动不可,那种颠颠倒倒的模样,不是“醉态可掬”是什么?敢情这“醉态可掬”,是指对手,而不是指自己。
  但他又想:不对,对手用钢铁金属所制兵刃,自然可以随心所欲,如是人家用的其他东西制成兵刃,不受磁性牵制,却如何是好,想了半天,仍是想不透,于是,坐在石桌上,手里将两柄剑一吸一离的把玩着,一面心里细细在揣测。
  偶然一个不在意,玄铁剑的剑锋转了转,他另一只手横握着青钢剑,手一松,青钢剑被吸了过去,但却碰着玄铁剑剑锋,竟然“锵”地一声响,一折两段。
  唐百州大惊,再试了几次,均应声而折,敢情这玄铁剑貌虽不扬,却极是锋利无比,这一来,使他豁然贯通,不是吗?对方使用金属兵刃,自己就是这一招“醉态可掬”,倘若不用金属兵器,就用下一招“豆腐挑刺”,哪怕他不被挑得稀烂,弃甲曳兵而逃哩!
  他天资本已不错,如今举一反三,进步神速,第七日过去,已将“魔剑八式”牢牢记住,使得也纯熟异常,第八日反复演练一遍,衣履已干,穿上衣物,本想全身向顾大麻子的遗骼拜别,又想到他书上“……毋需磕头,不要拜神……”八个字来,当下展颜一笑,心道:师父生性旷达,不拘小节,却不可违拗了他老人家。便仅只唱了个大喏,就用断剑把剑墓摊大一些,收起遗骸,葬入地下,再看看地上死去的巨蟒,又割开蟒头,取了珍贵的蟒珠,去皮去肉,将蟒骨也取了,准备将来制成蟒骨鞭备用,这才恭身向顾大麻子墓上一揖,仍由石洞出来,寻了些石块,堵了洞口,放开大步,哈哈狂笑离去。
  这一路觅路出山,一面走,一面又将“魔剑八式”重复演练,行得极是缓慢,饿了便随意猎些野物,烤着充饥,脑海中无时无刻不盘旋着那八式剑招,真个是如痴似狂,半疯半癫。
  要知一个好武的人,一旦得着至高无上的武术,正如一个乞儿拾着黄金,他们整日梦寐以求的,就只有精妙绝伦的武功,如今遽然获得,怎不令他满怀兴奋,乐以忘形呢?顾大麻子是如此,唐百州也是如此,即算是读者诸君和在下,在当今科学昌明,人要征服太空的时代,倘能学得绝世武功,谁也会乐得手舞足蹈,不知如何是好了。
  唐百州停停走走,到第三天才走出了山区,来到一个小镇上,摸摸肚皮有些饿了,便摇摇摆摆踱进镇来,想找一家酒楼,先吃一个够再说。
  岂知他才到街上,迎面见到他的人,全都趋避不已,偶尔碰见个胆子大一些的,亦是远远避开,并且,全用一种又惊又骇的眼光,向估上上下下打量。
  他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衣服除了旧一些,并没有什么不妥呀?啊!他明白过来,原来身上全沽着一片血迹,才令人见了惊怕,这血迹有他自己左眼流下来的,也有蟒血,殷红一大片,想洗也洗不掉了,他本可以再买一件,但转念又想:就这样也好,你们不沾我,我也不稀罕你们,人心都是烂透了的桔子,你们杀人不见血倒不自觉,看了我身上血迹就东躲西藏,装成那副菩萨模样了吗?须知我这直是自己的,不比你们喝别人的血强得多!所以,他泰然处之,仍是悬着锈剑,摇摆机而行。
  其实,他还有一点没有感觉到,那就是除了他身上血迹之外,满头满脸也沽着蟒血,尤其是口边,更是鲜红一片,好不怕人,这种蟒血本不易洗涤,时日一久,早进入皮肤,纵然洗,也不能全都洗去,试想,见了这么一个怪模怪样的血人,怎能叫人不怕不躲?
  但唐百州就不理会这些,一摇三摆,进了一家酒楼,刚跨进店,就把跑堂的赫了一跳,只疑是冤鬼显形,叫了声:“我的娘呀!”掉转头向店里便跑。
  唐百州看着挺好玩,故意低吼一声,退了两步,这一来,不但那一个跑堂的伙计,就连掌柜的,吃东西的全都大惊乱窜,刹时间酒店里鸡飞狗跳,乱作一堆。
  唐百州哈哈大笑,道:“跑什么?大爷是来吃东西的,不是来吃人的。”
  说着,选了一副座头,径自坐下,一叠声拍着桌子,只叫:“伙计,堂倌,来人呀,来人呀!”
  众伙计躲得远远的,谁敢过来,过了好一会,见他坐着并没有抓人吃,才慢慢放大了胆,那掌柜的只当他是什么地痞无赖,故意装成这副模样,来这里诳吃诳喝,便壮着胆,离他远远地站着,大声道:“喂!朋友,你要干什么?咱们小店并没有得罪你的地方,何苦和咱们如此作对?”
  唐百州哈哈笑道:“掌柜的,来照顾买卖是作对吗?你别怕,过来咱们细谈。”
  那掌柜的越发认定他是来找碴的,一面吩咐了伙计几句,一面壮胆向前跨了一步,道:
  “朋友,咱们素无过节,你要怎么样?尽可以开出来,咱们这儿店东也不是没名没姓的,长安城金刀李七爷,朋友你可冲着他来的?”
  唐百州笑道:“正是冲着他来的,他不是开着这间酒楼吗?我就是来喝酒的啦!给我先来半斤花雕,半斤熟牛肉,另做三张饼准备着,等酒喝够了再吃。”
  掌柜的听他说话似是似非,一时也捏不准他的来路,心想:暂时将他稳住也好,只是他这副模样,如在这里一坐,哪儿还会有人上门吃东西?当下便道:“既是朋友要用酒茶,可否请上楼厢雅座,咱们也好招待。”
  唐百州道:“那敢情好!”转身便上了楼,毫未把掌柜话中之意,摆在心上。
  掌柜又交待了几个伙计几句,亲自陪着,将唐百州安坐在楼上一处僻静的雅座上,照他意思进上酒菜,唐百州自酌自饮起来,怡然自得。
  不多久,酒光菜尽,又把饼吃了,站起来拍拍肚子,高声叫道:“伙计,看账!”
  掌柜一听,心想:来了!麻烦开始了!但这时去请店东的伙计还没有回来,这可怎么好?
  唐百州又叫了两声,掌柜只得硬着头皮,应声上楼,唐百州便叫结帐,掌柜的一算共是三钱七分银子,唐百州口里只说:“便宜!”探手入怀一摸,啊!对了,包裹还放在梁承彦家中,这时身上哪来的银子,咧嘴向掌柜的一笑,道:“这样吧!干脆你给记一两银子的账,找我六钱银子,多的那三分,算你的回扣!”
  掌柜的勃然大怒,登时脸色一沉,说道:“朋友,咱们准知你有这一手,实对你说,有滓有渣,咱们接着,朋友你要是存心来诳吃的,赶门子,那你可别怕咱们要得罪了。”
  唐百州抱定了玩世不恭的心理,故意呕他,问:“掌柜的,你要得罪谁?”
  掌柜的怒目一瞪,道:“自然是朋友你!”
  唐百州却耸耸肩笑道:“那不要紧,我这人最大量,你要是得罪了我,我看在挂账的份上,不怪你就是了。”
  掌柜的那受得这调侃,一声喝,楼下顿时上来七八个伙计厨师,有提菜刀的,有拿擀面杖的,有拿吹火筒的,也有擎着火钳,提着大茶壶的,形形色色,不一而足,全堵住楼梯口,准备动武。掌柜的有许多人撑腰,胆子顿壮,冷笑道:“朋友,你得放明白些,这是什么所在,岂是你诳得去的吗?今天有了银子便罢……”
  唐百州笑着插口道:“要是没有呢?”
  那掌柜的登时一怔,竟一时答不上来,原来唐百州身上除了一身脏衣服,就只那一柄又锈又难看的锈剑,掌柜的本想叫他留下点什么,但看看他实在无物可留,便厉声喝道:“没有银子,就得把人留下!”
  唐百州笑道:“那不好,留下人又要吃喝,这生意你们不上算。”
  掌柜的怒喝一声:“抓住他!”七八个厨子伙计各执家伙,一拥而上。
  但唐百州身负绝学,哪能被他们沾着,哈哈一笑,脚下一顿,“唰”地穿窗而出,跃落在街心,大踏步向南便走。
  众伙计齐发一声喊,登登登冲下楼梯,齐向街上追来,唐百州施展心圆大师所传“缩地之法”,摇摇晃幌,领着头直出镇街,众伙计正在紧追,突听得身后一阵马蹄声,有人喊:
  “闪开,七爷到啦!”
  唐百州扭头一看,却见两匹快马,驮着两个黑塔般大汉,疾追上来,这两人中一个浓眉粗眼,豹头熊腰,背插一柄厚背砍山金刀;另一人身材略瘦,腰悬长剑,那跨下两匹马雄骏非凡,显见俱是良种,心想:我且逗你们玩玩。拔腿便跑,身后两人喝道:“哪里走,还不站住!”
  两匹马八只蹄腾空,紧紧追了下来。唐百州只等那马儿将到身后,陡地住足,仰后一个倒踢筋斗,竟从二人头上翻过,扭转头,又跑回镇街上。
  金刀李七爷和他身旁好友“龙门剑客”霍一鸣见了这种轻功身手,俱都一惊,连忙拔马回头,一面追一面叫:“朋友,既是身怀奇技,何不站住,咱们倒要领教领教。”
  唐百州只当没有听见,飞也似又奔上大街,双手挥舞,大声吆喝:“闪开,闪开,李七爷的马来啦!踏死了不打人命官司。”
  他这样装疯卖傻,尽择人多地方跑,人家怕马踏着还在其次,见了他这副尊容,还会有哪个不逃的,你看那热热闹闹的大街,被他们这一人二骑一阵搅和,立时大乱,呼爹叫娘,喊兄寻弟,老娘走失了闺女的,小夥子找不到媳妇儿的,你嚷我叫,反把李七爷和霍一鸣隔在人群外面,一时间倒冲不进去。
  唐百州不愿真伤了百姓,绕了一圈,又奔回酒楼,李七爷和霍一鸣一见大喜,各各用力催马,也赶到自己开的酒楼,甩鞍落马,见唐百州又跑上了楼,逐也紧跟着追上楼来,霍一鸣“呛啷”拔剑,抢先守住了窗户,李长寿李七爷也撤出砍山刀,把住楼口。
  再看唐百州时,却见他坐在一张桌后,望着两人傻笑,说道:“二位马真快,追得我险些喘不过气来,李七爷,这酒楼是你开的吗?我真该谢谢你这一顿酒来,招待得又好,吃了还挂账,你七爷真不愧江湖汉子,能交朋友。”
  李长寿提着金背刀,注目着这怪汉,觉得有些面熟,又似乎认不出来,冷冷说道:“朋友,你是什么来路?是踩的外线内线?姓李的最喜交有血性的好朋友,只要朋友你见钢些(放漂亮些),要是想开个花(分两个钱),上个啃(吃碗饭),那是一句话,姓李的井非不识脸面的人。”
  皆因这金刀李七爷,乃是长安城一霸,平素尽吃黑道饭,他疑心唐百州也是道上朋友,故意露两手弄盘费的,所以一上来便是满口黑话,想套套唐百州的来头。
  唐百州闯荡江湖许多年,对这几句黑话岂有不懂的道理,但他此时已然中了剑迷,一心只想找人比剑,行为未免有些疯癫,嘿嘿一笑,道:“李七爷,你都说些什么?怎么我全听不懂?”
  李长寿突然脸色一沉,道:“朋友,你是真不懂?”
  唐百州道:“半真半假,你说的真的,我能懂,你说假话黑话,我可不大清楚。”
  李长寿也认定他不是故意来找碴,就是存心抢地盘的高手,冷笑一声,把手中金刀一摆,道:“朋友既然不肯露相,说不得只好得罪,姓李的手上这位伙计,朋友总是懂的了?”
  唐百州大喜,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我就是认得它,咱们找个地方比比如何?’李长寿心中微微有些胆寒,心知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就凭这人适才露的轻身功夫,相信是个硬里子,他望望提剑侧立的“龙门剑客”霍一鸣,不由得胆气顿豪,原来霍一鸣出身武当,一手“万字剑法”已有八成以上火候,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平素和巴山刁家又极有往来,自己如果不敌,他必然出手,即算他也敌不住,再引出巴山刁家兄妹或是“蛇形剑派”掌门人刁人杰出来,任是天塌下来,也不足惧。当下便冷笑道:“朋友有意寻碴,姓李的定然接着就是,报个名来,咱们也好忆记。”
  唐百州道:“不必报什么名,干脆找地方多省事!”
  李长寿一愣,这小子连名都不愿报,莫非此来图谋还不止此吗?他突然又想起一个多年仇家来,更是一惊,暗道:莫非竟是他?
  他正在胡思乱想,苦苦从记忆中搜索仇家遗腹子的可能形状,一时竟忘了回答唐百州的话。原来二十年前,李长寿还仅二十岁少年时候,曾因见色起意,将一个相识的镖行友人害死,意图霸占他貌美娇妻,谁料那女人抵死不从,叫嚷起来,惊动了镖行中其他伙友,李长寿只得脱身逃走,事后提心吊胆,只怕此事传扬开来,被人寻仇,所幸那女子顾及颜面,并且腹中已有丈夫骨肉,不愿把事闹得太大,含糊过去,并没说出李长寿来,没有多久,那女人便突然失踪离去,李长寿多方打听,想要杀之灭口,始终打听不出下落,久而久之,也就把这事给淡忘了,谁知就在不久之前,突然听得传言,说那位被害的友人留下一个遗腹子,且亦已投师习艺,正扬言要报父仇,李长寿听了这个消息,日夜不安了好些日子,苦于不知那仇家下落踪迹,所以一直将这件事耿耿在心,无时或忘,他初闻唐百州来店寻事,心中便有些起疑,这才约了得力好手“龙门剑客”霍一鸣飞赶到来,及至一见唐百州年纪已在二十出头,似乎有些不像,方把一颗疑心去掉,现在见他不肯通名报姓,不由得又起了疑心。
  霍一鸣见他怔怔答不上话来,只当他心存畏惧,不觉挺身而出,道:“好的,朋友不肯露名透姓,此地间杂人众,咱们最好别惊世骇俗,有兴的话,何不到镇外较量较量?”
  唐百州笑道:“那敢情再好不过,常言道:“强龙难斗地头蛇。我正愁你们人多为王,狗多为强,这就烦你们带路可好?”
  霍一鸣懒得和他斗嘴,向李长寿一偏头,道:“李兄,咱们走!”
  李长寿漫应一声,如梦初醒,跟着霍一鸣先行落下楼梯,也不骑马,并肩向镇外而行。
  唐百州心中说不出的高兴,转眼就可以拿这两个家伙试剑,神剑得展,真是大慰渴念,喜孜孜跟二人下楼,摇摇晃晃,直奔镇外。倒把酒楼掌柜弄糊涂了,怎么东家恶狠狠起了来,却和这家伙相约出镇去了呢?难道他们原是认识的吗?
  三人出镇口,忽见迎面来了一个身躯魁梧的红衣僧人,这僧人像貌生得好生凶恶,斜刀眉,铜铃眼,狮鼻厚唇,手里提着根碗口粗的熟铜禅杖,移步之间,便在五尺左右,袈裟飘飘,直趋镇里,和李长寿霍一鸣察肩而过,互相望了一眼,却没有交言,那红衣僧显见得心里有些不满,鼻子里哼了一声。
  唐百州心中一动:这和尚必不是好来头,看他禅杖沉重,不知道“玄铁剑”是不是能吸引它得动?奇念一起,便迎着和尚笑笑,用手向前面的李霍二背影指指,伸舌头,做了个鬼脸。
  红衣僧果然停了脚,扭头又向李长寿等看了看,第二次从鼻孔里又哼了一声。这一声哼得甚重,连李长寿也听见了,逐也停步回头,怒目望望红衣和尚。
  霍一鸣拉他,轻声道:“走吧!一个没打发,别树敌太多,只能收拾了这一个,好歹叫那贼秃脱不出手掌便行了。”
  这几句话原极低微,那想到红衣和尚耳目却相当灵敏,不由得怒目圆睁,响起破锣似的嗓门接道:“好王八兔崽子,当佛爷是聋子吗?佛爷既然到得长安来,就没有把你们这些兔崽子们放在眼睛角上,不信就试试,看哪个龟孙子才脱不出手掌心去!”
  李长寿勃然大怒,就要回口还骂,霍一鸣早抢着道:“兀那和尚,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这么出口伤人,只当咱们是什么人物?长安城里也不打听打听?”
  红衣僧也怒道:“打听什么?大不了你们是清河园的相公,长三堂子的龟头,还有啥了不得的头衔?”
  霍一鸣也被和尚满口秽话激得暴怒,大喝一声:“贼秃你是找死!”探臂撤剑,“呼”
  的猛劈和尚左肩。
  那虹衣僧更不示弱,熟铜棍横架反撩,便想占着兵器沉重,要将霍一鸣长剑震飞,霍一鸣也是成名剑客,敌情未明之前,绝不肯轻易和他硬拼,腕上一挫,剑若匹练,银虹划破长空,剑尖径削虹衣僧握棍右手。两个人剑来棍往,棍去剑迎,一个剑化朵朵金花,一个棍如层层山影,眨眼二十余招,竟然半斤八两,难分胜败。
  唐百州凝神观测霍一鸣使用的剑招,只觉得平凡不奇,万及不得“魔剑心法”精妙,看看已经不过瘾,便大声叫道:“黑子,瞧你蛮像个人样的,怎么如此饭桶?你只要给他一招‘豆腐挑刺’,准叫和尚的铜棍子变作两截,噢!不是这样,你真笨到家啦!瞧我比给你看。”
  估一面叫,一面果从腰间抽出锈渍斑斓的“玄铁剑”来,手舞足蹈向霍一鸣纠正姿势。
  但霍一鸣何来心情看他表演,只顾着把剑舞得虎虎生风,全神在和红衣僧恶斗,因为他越战越觉得这红衣僧棍招怪异,迥非一般佛家高手所用杖法,同时,内力充沛,抡棍如枝,兼带夹杂着“伏魔杆”、“韦陀杖”等招式,令人捉摸不定,诡诈难测,中土从未听见过这么一个历害的僧人,心里暗暗吃惊,越发没有工夫注意唐百州了。
  唐百州心中已无善恶之念,一心一意只注意剑术招式,比了好一阵,见霍一鸣居然“孺子不受教诲”,便生了气,拥身一跃,早欺进斗场,便想亲自出手。
  李长寿提刀掠阵,一直在注意这怪人的奇怪举动,只不过他料想不到这人原来已成剑痴,言行举止,全离常态,还当他有啥阴谋诡计,准备助红衣僧人动手呢!突见他握着一柄满是铁锈的钝剑进场,更不怠慢,金背刀一摆,将唐百州挡住,道:“朋友,单打独斗可以,要想倚多为胜,那可不行。”
  唐百州心里只想试剑,不耐烦这黑大汉从中作梗,“玄铁剑”呼的一招“花枝招展”便已出手,李长寿久走江湖,各门各派剑术见得太多,却没有见过这一招“花枝招展”连人带剑全在颤动,刹时只觉眼花撩乱,似乎四周全是剑影,大感骇然,忙不迭挥刀格架,滑步欲退。
  但“剑痴”顾大麻子这八招“魔剑心法”乃是累集天下剑术奇招,融会而成,这一招“花枝招展“包罗万象,变化莫测,岂是盲目一刀所能格拒,果然,就在他金背刀方才挥出一半,突感右臂上一阵奇痛,已被唐百州“玄铁剑”划破一条长约四寸创口,鲜血立时涌出,这还是唐百州无意伤他,中途收招得快,要不然,他这一条右臂,只怕早和身体办了离开手续,各奔前程了。
  李长寿大惊失色,撤身后跃了七八尺远,惊惶万分地指着唐百州道:“你……你……。”
  唐百州嘿嘿笑道:“我……我,我怎么样?我是叫你先尝点滋味,要是不信,好戏还在后头哩!”
  李长寿称雄一辈子,从没一招不到,便挂了彩过,瞪眼望着这怪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呐呐地说不出话来,好一会才道:“你,你是谁?”
  唐百州道:“我就是我,还会有谁?”
  李长寿听他这口气,分明又是个疯子,但适才一招,明明又玄之又玄,闻所未闻,便道:
  “你是从哪里学来的剑法?”
  唐百州龇牙一乐答道:“从我师父那里学的。”
  李长寿又问:“你师父是谁?”
  唐百州道:“我师父是练剑的祖宗,你没有听说过?”
  其实,顾大麻子自称“至圣练剑祖宗”,唐百州说的正是实情,但李长寿哪里听得懂,便问:“谁是练剑的祖宗?
  唐百州笑道:“就是我师父呀!你没有听说过?”
  李长寿大惑不解,反被唐百州这几句颠三倒四的话搅晕了头脑,兀自沉吟!谁会是练剑的祖宗呢?练剑还有祖宗吗?
  诸位看官,莫道李长寿一个清醒人,怎会被唐百州几句言语,也弄得迷迷糊糊了的?说来这种毛病,也并不稀奇,这正如你学人家口吃,自己也不知不觉患上口吃;见人打哈欠,自己也莫名其妙的打哈欠一般,李长寿皆因惊惶过度,突听得练剑还会有祖宗,竟然半信半疑,沉吟起来。
  这一来,唐百州却大是欢喜,又道:“我师父打败天下练剑的人,所以是练剑的祖宗,我打败你,所以我也是你的祖宗,对吗?”
  李长寿茫然的点点头,随即猛的醒觉,陡然间明白了过来,怒叫道:“放屁,我才是你的祖宗呢!你这小子怎么占我便宜?”
  唐百州哈哈而笑道:“谁占便宜来着?你就是愿意,我还不一定要不要你这脓包孙子哩,闪开,我要……。”
  一句话未完,蓦然间,那旁叱喝连声,“当”的一声响,霍一鸣手中长剑竟被红衣僧一棍子折成两截,一半落地,一半还握在手中,霍一鸣晃身暴退丈余,脸上也变了颜色。
  红衣僧哈哈大笑,道:“看是谁脱不出手掌心?佛爷有上天好生之德,就这样薄于惩戒,叫你们以后知道厉害。”
  霍一鸣却又惊又诧,怯生生的道:“和尚,有本事的留下名来,姓霍的总报此断剑之恨。”
  红衣僧傲然笑道:“谅你粒米之珠,也放不了光彩,你就记住滇北玉龙山上国寺飞龙禅师,够你一辈子受用不尽的。”
  霍一鸣冷笑道:“那再好不过,上国寺三字,还吓唬不倒人,你既说是往长安的,咱们这就先在长安候驾,李兄,咱们走!”
  李长寿见自己两个人都先后吃了亏,依言转身,就待离去,唐百州忙叫道:“喂喂,慢点走,咱们说好比剑的,怎么你们倒径自走了?未免太看我不起?”
  霍一鸣冷冷说道:“朋友有什么绝艺,何不也一并请来长安会会,咱们不是吹诳,能来的,都是好朋友,咱们总得接着,此刻没有工夫多和你啰嗦。”
  说罢,和李长寿转身恨恨而去。唐百州回头对飞龙禅师道:“他们都走了,大和尚,咱爷儿两玩玩如何?”
  飞龙禅师向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阵,鼻孔里冷哼一声,说道:“佛爷也有事,谁耐烦和你逗闹。”
  唐百州伸手拦住他,道:“佛爷有事,你当和尚的又没有事,先别走,待我试试‘豆腐挑刺’,再走不迟。”
  飞龙禅师见这人原来是个疯子,大袖一摆,大踏步向北便行,唐百州急了,晃身疾转,又挡住他的去路,道:“喂!光头,你怎么不打交道?大家全走了,我跟谁比剑去?”
  飞龙禅师虎吼一声,呼的向他当胸劈出一掌,意思想将他震退,省得老再纠缠,但这飞龙禅师乃上国寺手中一等一的高手,虽然未存恶意伤他性命,这一掌掌力仍自不轻,岂料唐百州脚下一个踉跄,巧妙异常的竟从掌下一穿而过,叫道:“狗和尚,你还要揍人吗?来来来,我这里接着你。”
  飞龙禅师忽见疯子闪避身法,似真似假,心中一怔,自己一掌劈空,却是事实,不由忖道:这小子是在装傻吗?你和旁人卖疯可以,撞在佛爷手中,那算你霉运当头,自寻死路!
  当下滑步旋身,趁着身形半转,熟铜棍业已横扫而出,棍身夹着罡风,猛向唐百州腰眼打到。
  唐百州正要使他出手,以便试演绝学,连忙拧腰左移,右手‘玄铁剑”顺势探出,一上手便是“醉态可掬”,来吸飞龙禅师的熟铜棍。
  谁知一吸一引,居然没有将铜棍吸动,说时迟,那时快,飞龙禅师疾转棍尾,闪电赶便向他后腰“志堂穴”上飞撞过来。
  这一招来得奇快无比,唐百州没想到绝招会不灵,一时大意,险些被棍尾贴上,忙不迭脚下又是一个踉跄,“玄铁剑”反手就是一招“反捣蒜头”,迎着熟铜棍棍身,“喀嚓”一声响,剑锋过处,飞龙禅师手上突然多了一件兵器,原来碗口粗细的一根铜棍,竟被一柄锈剑从中截为两面,两只手上各握着半根。
  飞龙禅师大吃一惊,两脚一顿,纵身拔起三丈高下,凭空一连三个空心筋斗,翻落到四五丈外,看看手中断棍,又望望唐百州手中锈剑,又是惊,又是怕,又是弄不懂是怎么回事。
  唐百州却高兴得放声大笑,剑尖柱着地面,跌足弯腰,差一点连眼泪都笑了出来,用手指着和尚道:“一根变两根,长棍变短棍,有趣有趣!”
  飞龙禅师虽见他疯癫如故,心知今天遇着异人,一句话没回,掉转头如飞进去。
  唐百州也不追赶,只顾着笑,心里说不出有多高兴,当真想不到,满是铁锈的一把锈剑,竟会是柄削铁如泥的宝刃,那么粗的一根熟铜棍,轻轻一切,便成两段,这真有些连他自己都不信,难怪当年的练剑祖宗顾大麻子会天下无敌,会特为掘墓埋剑,那等珍视,及今想来,俱非无因的,他想了又笑,笑了又想,自今以后,不觉疯态更剧,痴心更浓了。
  于是他又想:当年他老人家仗剑寻敌,大小千余战,均未能遇上敌手,如今世上能手更稀,我又到哪儿去寻觅敌手呢?啊!对了,书上不是记载着:“人云:天下剑术,源于武当吗?那我何不径去武当,找他们比比看?”接着又想:不行,不行,武当虽是剑术起源,当今剑派,却以巴山刁家堡的“蛇形门’剑术声誉最隆,还是先赴巴山和刁人杰比比最要紧。
  想罢,立即上路,一路上低头行路,暗自思索,心道:只要我一举败了刁人杰,那时名传天下,谁人不知,其实何须我千里跋涉,一个个去找人家比剑,但凡自以为剑术超群的,自己也会找我比的,最好我能寻一处往来方便,地广人稀的所在,修一座大牌坊,上面写着“剑会天下英杰”,然后柬道武林中各门各派,要他们各选剑术高手,一个个来和我比划,每比一场,就鸣炮一响,一定得准备千千万万个响炮,赢一个,放一个,嘿嘿,到那时候,远近数里以内,都听得见祝贺我又获胜利的炮声,人们一定会说:听,那不是唐百州又打败了一个剑术名家了吗?我暂定一千响为准,败了一千人,便在堂上立一个“至圣练剑祖宗顾大麻子神位”的牌位,然后再增加一千枚巨炮,待这一千枚又响了,便加上一个“小圣练剑小祖宗唐百州之神位”,再然后,我也可以自断双腿,扫墓埋剑,等候第三代传人来挖掘啦!
  这一路上胡思乱想,脚程却不慢,饿了,便随处寻个酒楼吃饱,他一心记惦着寻刁人杰比剑,倒也不想为吃饭和人耽误时光,所以,吃完了抹抹嘴,寻个机会,脚底抹油,来个逃之夭夭,任他背后店家如何叫骂,只作听不见,这一来倒反顺利方便,毫无艰难,凭唐百州的脚程,店家便是雇了车子,也不易追得上的,再说他吃得也不多,追一阵骂一阵也就算了。
  这一天行经终南山麓,他不由陡然记起师兄梁承彦来,忖道:他虽设下狡计,夺了我的下半部剑谱,又害我挖去一目,但如今我因祸得福,归根结底,还是出于他所赐,现在既然经过终南山,何不前去看看他,让他也知道得了半部剑谱又有什么好处?我失了剑谱和左眼,又有什么了不得的坏处?人起恶念,终是损人不利己的,反正我去往巴山刁家堡也不急在此一时。
  当下,便觅路进山,此途所经处,很多地方他是清楚记得的,但现在行来,比不得往常,心里总有几分伤感和感触,想想前不久自己也是由此进山,那时候心境开朗,一心只盼早些看到师兄,畅述别情,如今时隔不足一月,前后相较,真使他有些不堪回首的激动。
  正行之际,突见远远的迎面来了三个人,这三人一胖二瘦,却是青一色灰色大袍,背上各插一柄长剑,鱼贯着由山里急急向外赶路。
  唐百州心中微微一动,便放缓了脚步,慢慢向那三人迎了上来,三个灰衣人在发觉了对面有人进山之后,似乎不愿和唐百州碰面,相距尚有十余丈远,突然脚下一转,斜斜向丛草密蔓,毫无道路的山野间避开去。
  唐百州好奇心一起,非要跟他们磋碰头不行,逐也斜斜的抢了正道,跨行在荒草乱石之中,认准了他们方向,对撞迎去。
  那三个灰衣人一见,倏的各各停步,互相交耳几句,霍的一分,并肩而立,唐百州只当没看见,步履跚跚,踉荡而至,暗中打量那三人,但见三人都在三十上下,一个较高,一个较瘦,另一个则是矮矮胖胖,最奇怪的,那瘦一些的右耳上一片血迹,高个子左臂上也用布条包扎,显见得都带了伤,而三人又全都目射精光,分明是江湖人物。
  本来,终南山隐士高人,不知凡几,后山还有道观,山势蜿蜒,何止数十里,即算有这么三个负伤的江湖人物,也不足为奇,但唐百州见他们紧张神情,倒是好玩的紧,脚下飘飘,径向那高个儿身上撞去。
  高个儿身法却相当灵敏,唐百州尚未沾身,他左脚陡的斜退半步,右臂一探,便来扣拿唐百州的“曲池”穴,口里却道:“朋友,走好了!”
  表面上看似扶持唐百州,实际上手出如电,快捷无比,唐百州有意无意一甩左臂,和他擦身而过,咧嘴向他一笑,道:“你别抓我,‘曲池穴’主大肠之士,一被你老兄拿住,全身劲道尽失,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三个灰衣人原只不过嫌他别扭,想出手整整他,心中并没多大恶意,但见他避穴手法之快,非高手莫辨,又听了这几句话,各自一怔,刹时三人脸上全都神色一变,丁字形将他围住,矮矮胖胖的开口道:“朋友,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敢问你是何方高人,要存心和咱们过不去是不是?”
  唐百州环视三人一眼,道:“你们三个围住我,是叫我过不去,我又没挡你们,你们有什么过得去过不去,路这么宽,要过那里过不去?
  那三人听了又是一愣,互相望了望,每人向后退了一步,唐百州以为他们是要让路,哪知道“呛啷”几声龙吟,三柄剑一齐撤到手中,矮子喝道:“装疯卖傻,咱们可不吃这一套,朋友你再不肯亮相,别怪咱们要得罪了。”
  唐百州自己还要设牌坊和天下武林人物来比剑哩,一见三人都撤出长剑,满心大喜,心念疾转,就在捉摸应该使哪一招,才能同时拒挡三柄长剑,同时,也探手把“玄铁剑”拨了出来,点头自语道:“唔,不错,第一招‘万花乱抖’,再不行接一招‘混身哆嗦’,包准错不了。”
  那三人怎听得懂他的意思,矮子好像是其中为首的,喝一声:“鼠辈竟敢小觑咱们,你是找死!”
  一声暗号,三柄剑寒光乱闪,同时出手,齐向唐百州前后刺到。唐百州大喜,潜隐第一招心法,“玄铁剑”霍的挫腕震动,“万花乱抖”早已发动,绕身分迎三柄长剑,要在旁人,只须要叮叮当当一阵响,三柄剑一定光剩下三个半截,谁知这三个似乎并不那么简单,长剑并不和他的锈剑硬碰,全都缩臂抽剑,互一换步竟然将“万花乱抖”这一招避开过。
  唐百州满心大悦,连接八式变式紧跟着出手,“玄铁剑”卷起朵朵剑花,将周围全都罩在一片剑影之下。
  这还是他第一次施展隐藏变式,威力果然不同凡俗,但奇怪在那三个灰衣人绝不硬接,全是一闪即隐,一刺即退,唐百州这一进八式变招,只不过将三人荡开了五尺左右,居然并未将他们的长剑击落。
  唐百州豪兴一起,发出一声轻啸,剑势一变,第二招“混身哆嗦”又自使出,这招名儿怪,剑势也怪,但见他果然是混身战粟,宛若发寒热打摆子,全身抖个不停,而手中“玄长剑”更是陡然剑雨飘飘,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别看三个人分站三个方位,但每一个人都感觉剑势是单为自己而发,待跃进未定,才觉得第二招剑势又向自己罩到,怎不令人心惊胆裂?
  高个儿和矮子退得较早,又被*退了五六尺,已在一丈以外,另一个瘦子迟了半步,剑幕业已临身,忙不迭举剑硬架,“当”的一声,长剑一折两段,只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倒地疾滚,方才脱身逃出剑幕。三个人可是傻了眼了,六只眼睛瞪得好似六只铜铃,木雕泥塑似一动也不动,唐百州仰天大笑,两招未毕,同时击败三人,怎不令他得意忘形,放声狂笑。
  那矮子看看两个同伴,所幸均未再受伤损,回头向唐百州拱手说道:“愿闻阁下大名,是何门何派?”
  唐百州目的已达,倒反不愿和他们搭讪,也拱手道:“不敢不敢,再见再见。”
  说罢,也不理会三个灰衣人是否惊骇诧异,纵身跃起,插剑入鞘,一面放声大笑,一面疾驰登山,略无回顾。
  他心境舒畅,行得也快,一路上想起这三人脸上惊诧的表情,心里真有说不出的快慰,纵跃如飞,攀峰越岭,直趋梁承彦所居绝壁而来。
  渐近绝壁,唐百州心里也渐渐紧张,说真的,他真不知道见了师兄,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脸上是板着呢?还是和气些?见着嫂嫂,是不是会十分尴尬?实在说起来,这也全因为他已着剑迷,才会想到来这儿探访陷害自己,谋夺剑谱的师兄,否则,叫他来,只怕他也没有来的勇气哩!
  他尽量放慢了脚步,总盼能把那尴尬的场面向后廷缓些时间,自己行着路,也会时而含笑,时而怒目,时而咬牙,时而叹息,他内心这种煎熬,的确也是不轻,但是,一种莫名其所以的力量,驱策着他一定要去那儿看看,那怕只看看,不说一句话都好。
  这真是难以解释的情绪。
  路,总是要走完的,尽管他再拖延,费了半日时间,他终于还是翻上了那一片绝壁……。
  然而,当他一眼望去,不由得混身猛的一跳。
  原来那一栋茅屋业已化作灰烬,残柱焦木,横堆了一地,走向茅屋的路上,散弃着一柄青钢剑那正是梁承彦所使用的,此外,地上清晰的一串血迹,一直廷蔓延到毁屋之中,山岭静悄悄的,没有任何轻微声息。
  唐百州愣了好半晌,才从迷乱中清醒过来,天!这一定是一场大劫,人死了,屋也焚了,人和事,仇和恩,都在那一堆灰烬中消失!
  他突然发狂般奔过去,抓起一根残木,便在灰烬中翻掘起来,一石一木,都那么详细的,但都迅速地清理。
  掘了一半,大约是在自己挖目示心的客室中吧!他扫到了第一具尸体,这尸体整个形像却被火烧得成了焦黑一团,无法辨认是男的?是女的?是师兄?还是敌人?
  于是,他又掘,又搬,从客室到卧室,到厨房……每一寸地方都详细察看过,每一片残物都详细审视过,费了整整一个下午时间,才算将火场全部清理完毕。
  奇怪的是,除了第一具尸体之外,再没有发现第二具,无论是大人或是孩子全没有,他又细察地上足印,杂乱得使人无法辨认。夜色来临了,岭下传上来一声枭鸟嗥鸣,声调凄切而阴沉,使他分外有一种孤单的感觉。
  他坐在茅屋被焚处不远一块石上,苦苦在思索:师兄全家遭了仇家偷袭,那是毫无疑问了。
  师兄力战不胜,而且长剑脱手,并还负了伤,这是大约可以确定的。
  从凌乱的脚印看来,仇家来的必非一人。
  灰烬中的尸体是师兄梁承彦吗?可能,但却无法认定。
  那么,李氏嫂嫂和侄女樱英呢?如果他们已死,为什么找不到尸体?如果没有死,又会逃到什么地方?在仇家环伺之下,她们能逃得了吗?
  仇家又是谁呢?如此辣手,是为了什么?他真有些迷惘了。无数疑问,都难以解答。
  师兄虽然对不起他,但究竟是同门师兄,假设他真的死了,恩恩怨怨,一笔勾销,他更应该负起寻觅嫂侄,报复血仇的重任,尤其是师门至宝“灵蛇剑谱”,一定得找出一个下落,如果没有被焚毁,那么,会落在谁手中……。
  想到这儿,他陡的一震,难道会是刁氏兄妹干的好事?
  那似乎十分可能,因为上一次自己曾亲身和他们在这里碰过头,他们志在“灵蛇剑谱”,而自己设计伤了刁天义,忿忿退走,事后不甘,重又掩至夺书泄忿,那是太可能了,但是,他们又为什么放火焚屋?而且,李氏和樱英又会到哪儿去了?难道刁氏兄妹还会掳去这两个妇孺不成?
  蓦然间,他又记起进山途中所遇那三个灰衣人,那三人行踪诡诈,又带着伤,必与此事有关。他越想越像,其间相差不过一日之久,只怕还来得及追吧!他毫不怠慢,霍的跃起身来,如飞般落下绝壁,向来路疾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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