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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义行
  作者:高庸
  这是一个被大海包围的孤岛。
  拍岸的浪花,连成一条白线,划分出两种不同的境界,一边是茫茫大海;一边是辽阔的沙滩。
  近岛的海面上,飘浮着一艘陈旧的小船,船上唯一的风帆已经破损不堪,桅杆也齐腰折断了,斑剥的船漆,破裂的船舱显示这艘小船,必是饱受海上狂风巨浪无情的摧残,历经无数艰苦的奋斗,才能渡过大海,抵达此地。然而,奇怪的是,船上空空荡荡,却看不到一个
  人影。
  第一章 铁山琵琶岛
  第二章 片舟渡玉女
  第三章 惊破桃园梦
  第四章 旧事说从头
  第五章 世乱难独善
  第六章 仗义人江湖
  第七章 重振侠业
  第八章 万里追踪
  第九章 塞上惊魂
  第十章 利之所在
  第十一章 恶人磨恶人
  第十二章 英雄惜英雄
  第十三章 又一浩劫
  第十四章 祸苗再现
  第十五章 不让须眉
  第十六章 侠义成行
  第十七章 奸那毕至
  第十八章 恶面仁心
  第十九章 余悸犹在
  第二十章 妙计退敌
  第二十一章 用心良苦
  第二十二章 轩辕群丑
  第二十三章 妖言惑众
  第二十四章 疾风劲草
  第二十五章 将计就计
  第二十六章 真假莫测
  第二十七章 血焰神功
  第二十八章 白费心机
  第二十九章 叔侄论策
  第三十章 巧遇故人
  第三十一章 人妖下棋
  第三十二章 霸王报恩
  第三十三章 和尚请客
  第三十四章 疑真疑幻
  第三十五章 卖酒有道
  第三十六章 剑绝诗狂
  第三十七章 石楼访奇
  第三十八章 拼死求艺
  第三十九章 怪异行业
  第四十章 登门求宝
  第四十一章 败兴而退
  第四十二章 目睹浩劫
  第四十三章 火窟捉免
  第四十四章 千里追踪
  第四十五章 如此妙计
  第四十六章 疑神疑鬼
  第四十七章 神秘书生
  第四十八章 痴情女子
  第四十九章 买舟断路
  第五十章 意外难题
  第五十一章 邀天之幸
  第五十二章 谜样人物
  第五十三章 破敌有技
  第五十四章 竟是故人
  第五十五章 抽丝剥茧
  第五十六章 话说从头
  第五十七章 直捣黄龙
  第五十八章 凶僧法门
  第五十九章 妖妇神通
  第六十章 少年意气
  第六十一章 无计可施
  第六十二章 扑朔迷离
  第六十三章 虎穴边缘
  第六十四章 地底乾坤
  第六十五章 风流阵仗
  第六十六章 阶下成囚
  第六十七章 勇者无敌
  第六十八章 智者不惑
  第六十九章 箭在弦上
  第七十章 有进无退
  第七十一章 两阵对峙
  第七十二章 争相就义
  第七十三章 水火难容
  第七十四章 以爱消仇
  第七十五章 一片祥和
第一章 铁山琵琶岛
  这是一个被大海包围的孤岛。
  拍岸的浪花,连成一条白线,划分出两种不同的境界,一边是茫茫大海;一边是辽阔的沙滩。
  近岛的海面上,飘浮着一艘陈旧的小船,船上唯一的风帆已经破损不堪,桅杆也齐腰折断了,斑剥的船漆,破裂的船舱显示这艘小船,必是饱受海上狂风巨浪无情的摧残,历经无数艰苦的奋斗,才能渡过大海,抵达此地。然而,奇怪的是,船上空空荡荡,却看不到一个人影。
  距船百丈的沙滩上,这时正有五道目光,瞬也不解地注视着这艘海上孤舟。
  那是三个穿着蓝衣的人,居中是个二十多岁英俊少年,额宽肩阔,身躯修长,有一双象征智慧的大眼睛和两片代表坚毅性格的薄嘴唇;其余两人都在四旬以上,神情威猛粗扩,各挎着一口长刀,其中一人左眉边斜斜印着一道鲜红刀疤,眼球凹陷,只剩下右面一只独限。
  但他那独眼之中,精芒逼射,炯炯有光,特具一种慑人的威势。
  另一个生得较矮的汉子首先开口说道:“真奇怪,昨天傍晚我还在这里泡过水.并没有看见这艘船呀!”
  独眼大汉接口道:“而且这般单桅薄帆,居然能驶过浪大流急的黑水湾,的确叫人奇怪得很。”
  矮汉子道:“八成儿是遇着风浪,迷肮的渔船。’”
  说到这里,侧目望望那蓝衣少年,似欲征询他的意见。胆蓝衣少年正全神倾注在海面上,既无表示,也没有开口。
  独眼大汉道:“我看它不是迷航船只,倒像是专程到咱们琵琶岛来的。”
  矮汉子道:“你怎么知道?”
  独眼大汉咧嘴一笑道:“‘猜猜罢了.老二,你是有名的水怪。游过去看看。船上究竟是些什么人?”
  被叫着老二的矮汉子应了一声,匆匆解卸衣衫,便打算下水。这时候,那蓝衣少年忽然摆了摆手,说道:“不必去看了,那只是一艘空船。”
  两个中年人都诧异地问道:“少岛主从何判断那是一艘空船?”少年微笑道:“这道理很简单,你们只看那几只海鸟绕船抵飞.颇有栖息之意,便知道船上不会有人了。”
  矮汉子道:“那船上的人呢?”
  少年道:“当然是已经上岸来了。”
  矮汉于忽然神色一变,凝目问道:“少岛主怎知那船上还有人活着,并且已经登岸了?”
  少年又微笑了一下,道:“你没看见船头插着一支竹篙吗?那就是驶船来的入下的碇椿,如今船在人渺,他们当然是已经上岸来了。”
  那独眼大汉眼中精光暴射,沉声道:“既然如此,待老奴飞报岛主,立即派人搜索……”
  少年摇摇头,笑道:“人到了岛上,害怕他们飞上天去么?你们且别声张,先在附近查看一下.沙滩上一定会留下脚印的。”
  两个中年入同声应诺,立即分头向左右沙滩搜去,没多久,矮汉子果然发现一行清晰的脚印。由海边境蜒间内岛深入。
  那脚印由海中登岸之初,两脚之间距离甚近,离开了水面,脚印间的距离便突然加大,每一落脚都在四尺以外,而且越走距离越大,十余丈后。
  两个脚印中间的距离,竟然已达五尺以上了。同时,脚印只有一行,履痕深浅也极均匀,此外再无其他痕印或足迹。
  少年俯身细看了很久,不由眉峰紧锁,喃喃自语道:“他不辞艰险,千里迢迢驾舟而来,怎么会只有孤零零一个人呢?”
  矮汉子接口道:“或许他的同伴都死了,只剩他一个人。”
  少年摇头道:“不!此人武功不弱,同伴也不会是凡夫俗子,一定另有其地缘故。”
  独眼大汉道:“岛上早有严令,不容任何外人踏入内岛,那怕只有半个人也不能放过。”
  蓝衣少年直起身子,举目向内岛一片密林扫了一瞥,说道:“走!咱们跟下去瞧瞧!”
  三人循着脚印追踪而行,越过沙滩进入密林,脚印忽然折向正北,转入一条羊肠小道。
  那小径是以细砂铺成,两侧嵌以鹅卵石,行约里许,便是一处三岔路口。
  路傍,有一座青石砌成的凉亭处竖着一面木牌,亭柱上挂着一张弓,一袋箭。
  木牌上贴了一张告示.写的是“本岛处处危险,外人切莫留连,左有制命毒沼,右有化骨恶泉,蚊蝇皆带剧毒,丧人不止万干,阁下既属无辜,何必以身试险?前进已是绝路.退后或亦艰难,亭柱悬挂雕弓,袋中备有响箭,只须放箭示意.自有专人接谈,且请亭内少歇.万勿逞强闯关。”
  脚印到了亭子边,略为显得有些紊乱,然后顺着左边小径延展下去。
  蓝衣少年轻叹了一声,道:“可惜!可惜!”独眼大汉道:“少岛主可惜什么?”
  蓝衣少年道:“那人行到此地,分明已经看见了木牌上的告示,但他却不肯停留,反而走上了死路。”
  独眼大汉露齿笑道:“左边小条路,乃是通往毒泥沼泽,那地方寸寸都是陷井,只要沾上了一点毒泥,便休想活命了。”
  蓝衣少年不悦道:“霍豹,咱们与那人无怨无仇,甚至连人家姓名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般幸灾乐祸呢?”
  独眼大汉连忙欠身道:“老奴不敢,但岛主既已立了警告牌,那人不遵告牌,擅闯内岛,这只能怪他明知故犯,自取灭亡。”
  蓝衣少年摇头道:“我总觉得爹爹只立下警告牌仍嫌不够,假如人家不认识字,这牌子又能发生什么作用?”
  矮汉子道:“天亮未久,那人可能没有去远,咱们快些赶上去,或许还来得及追上他。”
  蓝衣少年长长吁了一口气,道:“但愿他不是个急躁鲁莽的人,千万别去涉险越过那片毒泥沼泽才好。”
  说着,一撩衣襟下摆,迈开步子,急急地又循着脚印向前奔去。
  他身法展开,其速如飞,霍豹和那矮汉子施尽全力,才勉强跟上,但那少年奔行虽快,两道炯亮的眸子,仍然始终未曾离开细砂小径上那行脚印。
  小径穿进密林,渐渐变得曲折起来,沿途枝藤交错,野草丛生,显见这条小路,平时一定很少人行走。
  行了盏茶时光,密林忽然中断,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空旷泥地,地面上长满了无数奇形怪状的菌类。
  那些菌草,不仅形状古怪,而且红绿相间,色彩极尽鲜艳,一眼望去,只见五色缤纷,美不胜收,但在那些灿烂悦目的菌冠下,却隐藏着剧毒的沼泽浮泥。
  三人身形掠到林边急忙停步,细看那行脚印,竟是直达毒泥沼泽边缘,才中辍不见了。
  少年变色道:“他居然没有回头。”
  霍豹从目前望,皱眉道:“前面不见人影,莫非他也知道通过在沼泽的方法?”。
  少年没有回答,一挥手,身形破空射起.翩然落在一朵红色的菌冠上。
  霍豹和矮汉子也相继飞身而起,小心翼翼地选择同样淡红色的菌冠落脚,紧随在少年身后。
  那种淡红色的菌冠,每隔五丈左右才有一朵,三人鱼贯前行,此起彼落,接连数十次换步,才算越过了那片足有百余丈宽阔的毒泥沼泽。
  蓝衣少年脚踏实地,目光迅速转动,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两个中年人循声望去,不约而同倒抽了一口冷气原来就在那毒泥沼津的边岸上,赫然遗留着两只血淋淋的断腿。
  更令人吃惊的是,断腿旁边,仍有一行清晰的脚印,继续向内岛延伸,并未中断。直到通过一段坚硬的石板路以后,脚印才走渐模糊,终于消失不见。
  矮汉子两只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骇然道:“难道这家伙竟有四只脚?”
  霍豹低喝道:“别胡说!”
  矮汉子指着地上血淋淋的断腿道:“要不然,他的两条腿分明已经砍断了,这些脚印又是怎么留下来的?”
  方霍豹默然良久,摇摇头道:“谁知道”。
  两人低声议论,蓝衣少年正在全神贯注地检视那双断腿和地上脚印,这时候,抬头起来,说道:“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这断腿和脚印,是属于两个不同的人,而且,是两个来自关外的女人。”
  矮汉子诧异道;“既是两个人,怎么先前只有一行脚印?”
  蓝衣少年道:“那是因为在来到毒沼之前,由年老的背着年轻的,越过毒沼的时候,年老的一个不慎中毒,只得自断双腿,然后换由年轻的一个背负年老的,如此而已。”
  两人听了,都有些半信半疑。
  霍豹道:“少岛主怎知道他们是两个女人?而且知道他们是一个年老,一个年轻?”
  蓝衣少年道:“这双断腿的肌肤虽嫌松弛,,却并不粗糙,靴袜的形式,一望即知是属于中年以上女人所有,至于她背着的一个,足印比较纤小,如果她是男子,必然不肯让一个女人背着,由此可知她不仅也是女人,而且多半是中年女人的晚辈,年龄决不会太大。”
  霍豹听得大感敬服,连声道:“少岛主推断精确,竟如目睹的一般,老奴现在明白了。”
  矮汉子又问道:“但少岛主又从那里看出她们是由关外来的呢?”
  蓝衣少年笑道:“这更简单。第一、她们都是天足;第二、只有关外寒冷的地方,女人才常穿厚袜和靴子;第三、此岛接近辽东,若非由关外近海之处出发,岂能以单桅小舟,远渡重洋。”
  矮汉子龇牙笑道:“难怪这女人好大的一双脚丫子。”一句话,引得霍豹也嘿嘿笑了起来。
  蓝衣少年用一幅布巾,将两只断腿小心的包好,送给矮汉子道:“这两个女子涉险潜入内岛,来意令人可疑。李荣,你把这双断腿送到吕总管那里去,霍豹暂时留在此地,我得回去禀告爹爹,早些想办法把她们找出来。”
  琵琶岛腹宽颈细,恰如一具飘浮在大海上的琵琶,岛上三面是高山峭壁,只有那细颈部分才是平坦的沙滩,在沙滩和内岛之间,却横着“毒泥沼泽”和“化骨泉”两道天然屏障。
  平坦的外岛是对外唯一出入通路,高山环抱的内岛,则是岛民们居住的地方,可是,无论外岛和内岛,都看不见一栋房舍,从海上望去,白昼不见炊烟,夜晚不见灯火,全岛一片荒芜,决不像有人居住。
  在一座岩石凿成的洞府内,陈设却极尽豪华,壁间彩饰精装,地上铺着厚而柔软的豹皮地毡,锦榻绣凳,纱慢低垂,洞顶悬着七粒鹅蛋般大小的夜明珠,照得全室通明,案头一只钻镶楼花金猊香炉中,正燃着檀香,使整座洞府,都笼罩在珠光香雾中。
  一个年约六旬的锦袍老人,负手在室中蝶踱徘徊,在他紫红色的宽脸上,两道浓眉深锁,似乎正陷入沉思。
  老人身后虎皮椅子傍边,侍立着两名青衣小鬟,椅子前面,站着那蓝衣少年,室中寂然无声。
  那锦袍老人不时停下来,用手摩挲着自己颚下钢刺般的虬髯,然后又摇摇头,继续绕室徘徊,神色显得十分焦急不安。
  洞府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一名劲装跨刀大汉推开廉子,快步走了进来,躬身说道:“禀岛主,吕总管回来了。”
  虬髯老人一转身,跌坐进椅子,摆摆手道:“好!请他进来。”这时他才想到伸手去矮几上取茶,触手才知道一碗滚热的茶,早已变得冰凉了。
  一名青衣小鬟急忙道:“茶冷了,小婢替岛主去另冲一杯热的?”
  虬髯老人道:“不必了。”
  举起冷茶一饮而尽。
  刚刚放下茶杯,一个四十来岁的青衣人已低头而入,这人混身疾服,背插长刀,步履矫健,两边太阳穴鼓如鸽蛋,一望而知是个精明强干、内外兼修的高手。
  虬髯老人没等地开口,抢着问道:“子平,可曾找到了?”
  吕子平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欠身答道:“属下几乎已将全岛搜遍,除了那双断腿,毫无踪迹可寻。
  虬髯老人矍然道:“这就奇怪了,方圆不过数十里,整整一天,竟会寻不到?何况她们还有一个人负伤中毒。”
  吕子平显得有些尴尬,唯唯道:“岛上幅员虽然不大,荒芜隐蔽的地方却甚多,属下已下令全岛戒备,加派人手把守各处路口和水源,来人忍不住饥渴,必然会现身,那时”
  虬髯老人忽然截口道:“于平,你看来人会不会误入化骨泉,被泉水溶烂腐化了?”
  吕子平道:“属下也曾想到这个可能,而且亲自去泉边查看过,如果来人被泉水溶烂,应该遗下毛发和兵刃,结果什么也没有见到。”
  虬髯老人又问:“那艘空船上,有没有搜查过?”
  吕子平道:“查过了,船上连一只活蚂蚁也没有,食水和米缸都已空罄,除了几样女人用的梳具,可说别无长物。”
  虬髯老人不禁沉吟道;“这么说,真被云儿料中了,是两个女子,而且是专程到琵琶岛来的?”
  吕子平道:“岛主请放宽心,无论来人是谁,咱们只要截断她的食物和饮水,迟早会逼她现身的,时已不早,请岛主安歇吧1”
  说完,躬身告退。
  虬髯老人摆摆手道:“好!你们也都去休息吧!传话夜间巡罗的弟兄,小心戒备,休得疏忽。”
  吕子平施礼退去,但那蓝衣少年却没有走,仍然垂手侍立椅侧。
  虬髯老人回头看了他一眼,亲切地道:“云儿,你也累了一整天,早些去休息吧。”
  争蓝衣少年微笑道:“我一点也不累,待侍候爹爹安歇了,再睡也不迟。”
  虬髯老人长吁一声道:“不用了,爹是上了年纪的人,心里有点事,往往就无法入睡,你们都去睡吧!让我一个人静静地坐一会儿。”
  蓝衣少年道:“我陪爹下一盘棋好么?”
  虬髯老人见他说得诚恳,不忍挑了他一番孝思,微微一笑道:“也好,但只下一盘,下完你就去睡去,年轻人睡眠重要,别陪爹熬夜。”
  蓝衣少年一面答应,一面自去搬来一张矮凳,在下首斜着身子坐下,两名青衣小餐连忙布几按秤,送上棋盒。
  父子俩对坐弈棋,才下了几手,蓝衣少年便对两名侍女道:“你们去休息吧!这儿不用侍候了。”
  两名侍女早已呵欠连连,心里巴不得早些钻进热被窝,急忙笑道:“那么婢子们先告退,厨下还煨着岛主临睡要吃的莲子羹,待会儿请少岛主叫我们一声。”
  蓝衣少年挥手道:“不用叫你们,待会我自会去取。”
  食。两名侍女齐声道:“谢谢少岛主。”双双行礼,低头退去。
  虬髯老人信手落下一子,叹道:“唉!时间过得真快,你娘去世,转眼三年了,如果她还活着,这些琐事那用得着咱们父子操心啊!”
  蓝衣少年道:“娘在世的时候,也常跟孩儿提到,只可惜没有生下一个女儿,要是孩儿能有个妹妹,侍候爹爹,就不会像孩儿这般粗心大意,笨手呆脚了。”
  虬髯老人道:“这是命,你娘正当盛年,何曾料到她竟会先我而去?撇下咱位两个大男人,纵然婢女如云,怎能及得你娘的体贴入微?唉!爹这一生能得你娘为妻,虽死无憾,只恨苍天太狠心,竟不令咱们夫妻多厮守数年。”
  提到爱妻的去世、老人似有无穷恨意.手上略一用力,将一粒棋子捏得粉碎。
  蓝衣少年颇想慰解老父,却不知该如何措辞才好,默然良久,轻叹道:“爹!这是娘命中无福.好人常遭天妒,你老人家别再难过了。”
  “不!”虬髯老人愤然摇头道:“你娘何尝无福?她是被一个人活活气死的。”
  蓝衣少年惊问道:“谁?”
  虬髯老人道:“被你外”
  刚说到“外”字,突然听见后问厨房里传来“叮”的一声脆响。
  虬髯老人语声顿住.侧耳倾听了一会,浓眉微皱道:“难道是秋月她们还没睡吗?”
  蓝衣少年道:“孩儿去看看。”起身向后间走去。
  这座石洞共分四大间,除开正庭之外,左右是卧室和书房,靠近卧室后面的一间.又分隔为两间小屋,一间作侍女的睡房,另一间便是岛主神刀海一帆的小厨房。
  那间专为替岛主夜间调制点心而设的小厨房,共有三道门户,一通屋外花园,一通侍文睡房,一通海一帆的卧室。
  蓝衣少年海云虽是少岛主,却因年龄关系,不便经过侍女们的睡房,于是,由父亲卧室绕路进入后面小厨房查看,一脚踏进去,发觉厨房中三道门都打开着,房内却不见有人,炉灶上余火犹存,煨着半锅莲子羹,锅盖已经掀开、一柄细瓷汤匙却跌落地上,并已破碎。
  海云心里一动,目光掠过,只见春花和秋月两名侍女正拥被高卧,睡得正甜,厨房后门外吹来阵阵夜风,壁间油灯闪闪欲灭。
  他毫不迟疑,一掠身穿过厨房后门,停身在花园中,凝聚目力缓缓向墙角和花丛搜视了一遍.并无所见。
  于是一又折回房里,俯身试地上拾起那只破碎汤匙,只见匙上沾满了余温尤存的莲子羹。
  海云嘴角人则泛起一抹微笑,轻轻收拾了地上的破匙残屑.却用一只碗.盛了半碗莲子羹,端进正厅内来。
  海一帆问道:“是谁在厨房里?”
  海云道:“没有人.大约是猫儿偷吃东西,跌碎了一柄汤匙。”
  海一帆道:“这屋里一向很少猫儿进来。”
  海云笑道:“可能因为秋月她问忘了关上后门,溜进来的。”
  接着又道:“爹!莲子羹已经烂了,我替你老人家盛了一碗凉着.下完棋再吃好吗?”
  海一帆摇头道:“我不饿,这种甜东西也吃腻了,你若爱吃,就自己吃了吧!”
  海云道:“多谢爹爹。”用一柄银匙,慢慢搅动着碗中羹汁,一面努唇轻轻吹着,似谦太烫,一时难以入口。
  过了一会,海云忽然问道:“爹!你老人家今天到‘螺屋’去过没有?”
  海一帆哦了声,道;“你不提起爹真忘了,现在什么时候啦?”
  海云道:“才交戍正初到不久。”
  海一帆起身道:“时间还早,我得去一趟。云儿,这盘棋留着明天下吧!去替我把那件黑斗蓬取来。”
  海云放下莲子羹,去隔室取来一件墨黑色的厚绒斗篷,一面为父亲披着,一面道:“爹!我跟你老人家一块儿去?”
  火
第二章 片舟渡玉女
  海一帆道:“夜间寒露太重,你不必跟着去了,再说,那种恶症最容易传染,一旦染上了,天下无药可治,爹虽然不害怕,你们年轻人却千万不能疏忽大意。”
  系好斗篷,顺手摘下壁间长刀佩在腰际,接着又道:“你自去睡吧!不用等我了。”说罢,掀帘走了出去。
  海云直送父亲到洞府门外,望着那黑色的斗篷,消失在漆黑夜色中,然后才缓步回到石府内。
  他故意又去厨房转了一圈,拉上通花园的后门,插上门闩,又暗地将闩儿松开,回到正厅里,又故作饮食之声,却悄悄把半碗莲子羹泼在暗角处,……最后,假意打个呵欠,说道:“秋月,睡惊醒些,我要回房去了,岛主只怕要到午夜过后才能回来,你把卧房抽屉里那包敷伤止血的药准备好,明天可能要用,听见了吧?”
  后房没有回答,春花和秋月两个丫鬟睡得正熟,但海云也没有再问,伸手舒臂呵欠了两声,迳自掀帘而去。
  一出洞门,立刻“倦意”全消,快步绕过山壁,一闪身进了洞侧那座小花园,藏在一丛矮树阴影下。
  这时候,夜色深沉,星月惨淡,海风拂面生寒,整个琵琶岛寂然无声,对面山壁上,排还一层层形如蜂巢般的洞穴,那就是岛民们居住的家,但每个洞口都有厚帘掩蔽,看不见一丝灯光。
  夜,显得阴森而恐怖,远处浪涛拍岸的声响,随着海风飘送过来,一声声,都像撞击在海云的心头。
  他目不转瞬的注视着石府厨房后门,许久,许久,不见丝毫动静,耳中却听到一缕沙哑的歌声,顺风传来,唱着“初一呀十五,庙门排开!”
  牛头啊马面,两边儿排。
  那判官手拿着生死簿,小鬼手合着追魂牌……这是一首内容阴恻恻的小调,在这黑沉沉的夜晚听来,令人份外觉得毛发惊然,尤其那沙哑的声音反来覆去只唱着这四句,其声单调,其韵生硬,越发使人的心底泛起无限寒意。
  海云知道这歌声是由‘螺屋’那边传来的,在哪儿,住着一个孤零零的老人也是琵琶岛上唯一的客人。
  老人身世如谜,五年前的一个风雨之认,一艘破烂小舟载着和飘流到琵琶岛来,神刀海一帆救起他,却发觉他是个被人遗弃的麻疯病人。
  麻疯恶症,染人无救,为了这件事,的确很使海一帆为难,弃而不顾于心不忍,收留他吧!又耽心会绍岛民们带来无法医治的恶疾。那时,海云的母亲还没有去世,亏得这位好心肠的女主人一力承担,才将他收容下来,并且选择了一块离岸不远的礁石,亲手替他建了一栋别致的“螺屋”,所需饮食之物,也是这位好心的妇人亲自送去,数年以来,从无间断。
  三年前,海云的母亲病重,仍念念不忘那位离世独居的可怜老人,弥留之际,一再握着丈夫的手,含泪叮咛道:“你们父子相依,我倒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唯一让我耽心的是螺屋那位病人,我死之后,记住每天替我去看望他,供应的东西,千万不可短缺,一个人晚景凄凉,已经够不幸了,何况又得了那种恶症。”
  从此,海一帆谨遵爱妻遗嘱,每日必赴“螺屋”一次,而奇怪他是.当那位麻疯老人得悉岛主夫人因病去世的消息,只长叹了一口气,什么话也没有说,可是,门从那天开始,每天深夜,就听见“螺屋’风边随风飘来这沙哑而单调的歌声,反来覆去,总唱这四句小调,往往终宵不辍…---老人来自何方?没有人知道。他唱这四句小调的缘故?更无人了解,反正听久了,也就习惯了。
  或许他是籍小调中的幽冥景象,表示对好心肠的女主人一份怀念之意吧?海云心念飞驰,目光片刻未离厨房后门,但那扇门始终没有动静。花园里也不见异状,守候了许久,竟然毫无收获。
  突然.他若有所悟,暗吸一口气,蹑手掩近门前,轻轻推了推那扇木门。
  咦!木门已经闩上了。可是他分明记得自己曾伪作掩门,已将门闩松开------蓦地心弦一震,恍然大悟,急忙转身穿过花园,飞步奔入前面正厅。
  厅里仍然静悄悄的,几上残棋依旧,那只空碗也没有人移动过。
  海云撩起布幔,一脚跨过父亲的卧室,目光疾扫,不觉欣然一笑,原来橱柜的一只抽屉,已经被人打开,内衫和袜子散落了一地。
  海云笑道:“朋友,请出来吧,你躲不住了。”
  叫了两遍,房中寂然无人回应。
  海云耸耸门.游目环顾,早看见罗帐正无风自动,不停地颤抖,却伪作没有看见,自顾和衣向床上一躺,喃喃说道:“我就不信会猜错了,这房里明明有人躲着,难道还能飞天遁地了不成?好吧!你不出声,我就在这儿瞌上一觉,咱们且看谁耗得过谁!”
  说到最后一个“谁”字,身于突向床里一滚,飞快地探出左手;向罗帐后面抓去。
  “呀-”
  随着一声惊呼,罗帐应手扯落,一个半裸的娇躯,扑跌在海云身上。
  那是一个长发披肩的少女,身上只穿着亵衣,珠光照映下一但见她秀发零乱,肌肤似雪,触手处,玉腕冰凉,惊惶失措,就像一只被人从树窟中拖出来的小白兔。
  那少女许是吓傻了,半裸的身子被海云拖到床上,竟只顾瞪着一对黑白的大眼睛一怔怔的忘了挣扎。
  海云也愣住了,他虽然早已猜到来人是一老一小两个女子.却没想到这女孩于长得如此美,而且身上只穿着亵衣。
  两个人同时一呆,那少女才顺手抓起罗帐掩住脚前,奋力挺坐起来,尖有叫道:“你这泥土.还不快些放手!”
  海云急忙松手,连滚带爬离开了卧床,慌不迭地背转身去,心里“卜通通”狂跳,倒像是自己躲在床后,被人捉住了似的。
  春花和秋月两个丫环从睡梦中惊醒,匆匆奔了过来,一见这情景,都吃了一惊,忙问道:‘’少岛上.这是怎么一回事?”
  海云挥手道:“你们先别问,快找件衣服给她穿上记说…------”“螺屋”,在一块突出海面的大石上。
  大石距岛岸约二十余丈,海潮退落时,其间有一列浅礁,宛若桥堤,可通行人。
  但在满潮的时候,大石和岛岸就完全隔断,无路可通了。
  海一帆抵达岸边时,正值午夜涨潮之初,潮水冲激着礁岩,溅起一线白色的浪花,恰似在‘螺屋’和岛岸之间,系了一条长线。
  浅礁已被潮水淹没了一部分,海一帆来到岸边,暂时停下脚步,倒并非区区二十丈距离难住了他,而是那沙哑阴森的歌声,使他突然产生一种不祥的感觉。
  “……初一呀十五庙门地开,牛头啊马面两边儿排,那判官手拿着生死簿,小鬼手拿着追魂牌……”
  每逢月黑风高之夜,这凄凉、单调的歌声,总是荡漾在岛上每一角落。三年来,他不知听了多少遍,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种毛发悚然的感觉,这不是歌,也不是调,倒像是一首送丧的哀乐,他仿佛看见了那阴森森的神殿,惨淡的鬼火,以及牛头,马面、判官、小鬼…一长串狰狞可怕的面孔……神刀海一帆当年从横江湖,刀颈舐血,从不知什么是“怕”字,如今却被这阴沉的歌声弄得心颤意抖起来,刹那间,他忽然觉得这麻疯老人有些讨厌了。
  他真想掉头就走,但想到爱妻临终时的一再叮咛,只得又将心里那股不悦闷气全压了下去,气凝丹田,扬声叫道:“老人家还没有休息吗?”
  歌声倏然顿止,片刻之后,才听一个沙哑的声音应道:“是岛主来了么?快请过来,等一会就满潮了。”
  海一帆傲然一笑,暗道:“就算没有这些浅礁,三十丈海面又岂在海一帆的意中。”
  豪念一生,猛吸一口真气,双足微点岛岸,斗篷一展,身形已如巨鸟般腾空而起。
  那是一堆光秃秃的礁石,方圆不过丈许,除了依附石边的海苔之外,一片灰黑,寸草不生。
  但礁石周围,却以人力围了一匝木栅,而向琵琶岛这一方,搭了一座半圆形的拱门,门前凿有石级,也栽有铁桩,作为系缆靠船之用。
  木栏栅内,耸立着一栋古怪的房屋,圆圆的屋墙,尖尖的屋顶,也没有窗,只有下端一个宽大的阔口以供也入那是一具硕大无朋的海螺空壳。
  螺壳外表粗厚,可蔽风雨,内部光洁可供休憩,晶莹的壳壁,永远用不着修饰粉刷,螺纹形的底层,连席子都不需用,便是一架最舒服的安乐床。至于光线的充足、气流的畅通,以及冬暖、夏凉---------等等优点更是述说不尽了。
  这,就是好心的海夫人别出心裁,专为麻疯老人安排的居所螺屋。
  海一帆凭借一口真气,飞越二十余丈海面,飘然落在螺屋前的空地上,屋中缓缓站起一条佝楼的人影,举步迎了出来。
  那人全身都裹在一条灰色毡毯内,头上戴着宽大的风帽,脸部围着很厚的颈巾,只露出两只精光灼灼的眼睛,和风帽边缘透出的几绺白发。
  麻病患者肌肤必然溃烂,甚至发甲也会脱落,那人以毡毯裹身,厚巾围脸,风帽罩头,除了御寒和蔽体的作用,最重要的,还是不愿自己丑陋可怕的面部,显露在别人眼前。
  他举动缓慢,步履维艰地走了出来,自己非常识趣地站在下风方向,然后朝海一帆恭谨地欠身为礼,说道:“如此夜深了,岛主还没有安歇?”海一帆微笑道:“老人家兴致也不浅,非但未睡,还在对月高歌嘛!”
  那老人歉意地垂下头去,轻哦道:“想必是在下又把岛主吵醒了?”
  海一帆呵呵笑道:“那倒不是。岛上今天发生了一点事,故尔迟睡了些,临寝之时,忽然想到今天尚未来看望老人家,所以特地过来谈谈.”
  老人感激地道:“岛主活命收留的思德,厚比天齐,怎敢再当这般日日屈驾下顾?”
  海一帆道:“这也算不得什么,避世闲居的人,反正无所事事。我还怕他们疏忽大意,短缺了老人家每天的饮食,老人家另外如果有所虚用,对以随时告诉我。”
  老人说道:“能得苟延残生,已足感岛主恩情,人贵知己,何敢再作奢求。”
  接着,又微微欠身道:“席具肮脏,不便给岛主使用,请随意坐一坐。”
  海一帆拱手道:“老人家也请坐。”一撩衣角,坦然席地坐下。那老人也在对面盆膝坐了下来,略作寒喧之后,便关切地问道:“造才岛主说因事迟睡,但不知今天岛上发生了什么事故?”
  海一帆道:“唉!说来真是一桩怪事,今日凌晨,云儿和两名属下在外岛近滩发现一艘空船,显然有人弃舟登岸,到了岛上,追查的结果,又在毒泥沼潭寻到一双中毒的断腿,但经过全岛搜索,整整一天,却找不到那女入藏匿的地方…------”
  老人岔口道;“岛主怎知那来的是女人呢?”
  海一帆道:“那双断腿和靴袜形式,分明是属于一个中年以上的女人所有。”
  老人似乎有些震惊,紧接着又问:“那双空船有多大?登岸的共有多少人?”
  海一帆摇头道:“船不大,根据沿途脚印推测,来人可能只是一老一小两个女人,但实际真相尚未分晓。”
  老人道:“以岛主揣度,她们是无意中飘到此处呢?还是专程而来?”
  海一帆道:“看情形是专程而来的成份多些。”
  那老人听了这话,身躯微微震动了一下,两眼中光芒剧增,却怔怔地没有接口。
  海一帆暗觉诧异,等候片刻,不见他说话,便问道:“老人家在想什么?”
  那老人轻哦一声,忙道:“没有什么,在下只是在奇怪,那两个女入如果确是专程而来,究竟有何目的?”
  海一帆道:””是啊!我也正百思莫解。回想当年行走江湖,武林恩怨自是难免、但若说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家,却也未必,自从归隐海岛,一向未再与外界往来.甚至当年的知己好友,都没有人知道我隐居的地方,这两个女人究竟为何而来?为谁而来?”
  麻疯老人又沉默了,许久,才茫然地喃喃自语道:“不错!她们是为何而来?为谁而来?”他一连把这两句话更应了三遍,好像在暗自推敲,又好像有所领悟。
  海一帆忽然仰面长吁了一声,接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海一帆问心无愧,这一辈子没有做过有昧良心的坏事,也没有结过不共戴天的仇人,要来的,就让它来吧!等找到那两个女人,我决定仍按岛规处置……”
  老人微怔道:“岛规?”
  海一帆道:“是的。凡是踏上本岛土地的入、无论他愿不愿意,都必须归化本岛,永世不得再离开,这是唯一的抉择。”
  老人点了点头,道:“岛主订此规例,是不愿有人泄漏岛上的秘密了?”
  海一帆道:“琵琶岛上并无秘密,但我不愿外人知道琵琶岛,更不愿本岛的人感染上外间阴险奸诈的刁性,这世上已充满了卑污肮脏,我要让琵琶岛成为唯一的干净土地,我们自耕自食,与世无争,不愿打扰别人,也不容许别入来打扰------”
  说到这里,微微一顿,目光投落在老人身上,含笑接道:“所以,我从来没有追问过老人家的姓氏来历,只要老人家不离开琵琶岛,老人家可以无忧无虑在这儿过一辈子,生养死葬,海一帆都是义不容辞的。”
  老人身躯微震,但瞬即低下头去,诚挚地道:“岛主的厚恩大德,在下今世纵然无法图报,来世亦当……”
  海一帆大笑而起,说道:“别说客气话了,时间不早,老人家请安歇吧,我也该走啦!”整一整斗篷,举步向栅门走去。
  老人紧跟着站起身来,恭送到木栅门口,忽又低声问道:“岛主明天还会来吗?”
  海一帆正要提气腾身,闻言一顿,回顾道:“自然要来,老人家有什么事?”
  老人迟疑了一下,摇头道;“没有什么事,在下只是随口问问而已。岛主请好走,恕在下恶疾缠身,无法远送了。”
  海一帆对老人的异常虽然觉得有些诧异,也未放在心上,挥一挥手,飞身掠过海面,大步而去。
  等他背影消失在岛边密林中,那老人忽然匆匆奔入螺屋。片刻之后,屋后暗影里“喇”他轻响,一道矫捷轻灵的黑线,翩然投落在海面上。
  那是一个混身劲装的黑衣蒙面人,只见他双脚踏在海面上,竟然浮而不沉,身形展动,踏波疾行如飞,一霎眼,已经超过二十余丈水面,登上了琵琶岛……就在那黑衣蒙面人跟踪海一帆离去的同时,螺屋内又飘送出沙哑而单调的歌声:“初一呀十五庙门儿开,牛头啊马面两边儿排,那判官手拿着生死簿,小鬼手拿著追魂牌…---”
  奇怪!螺屋中分明只麻疯老人独自居住,那黑衣蒙面人是谁呢?如果他就是麻疯老人,现在呼小调的又是谁?难道这光秃秃.的礁石上,竟会闹鬼不成?海一帆回到石窟洞府,已是子夜时分,当他一脚跨进自己的卧室,不禁被眼前的景象楞住了。
  室内灯火通明,照耀如同白昼,在他那豪华而舒适的大床上,躺着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妇人,旁边一个长发披肩的少女,正用银汤匙在喂那老妇人吃着又香又甜的莲子羹。
  老妇人双腿俱断,创处绷着厚厚的布带,洁白的床单上沾满血迹,春花和秋月正忙碌的清理地上血污,海云则在屋角水盆边洗着手。
  那少女最先看见海一帆,急忙站起身来,端着小半碗莲子羹,畏缩的低下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海云来不及擦干手,匆匆在衣服上抹了把,迎着父亲叫道:“爹,你老人家回来了?”
  海一帆沉声道:“她们是谁?”
  海云含笑道:“爹怎么忘了?她们就是昨天寻了一整天的两位客人呀!你老人家再也猜不到,原来她们就躲在这张卧床下面。”
  接着,又对那长发少女说道:“表妹快来见过,这就是我爹。”
  那少女怯生生地福了一福,低叫道:“姑爹。”
  床上的白发老妇人忽然颤声喝道:“苹姑娘,要行大礼。”
  少女慌忙放下碗匙,盈盈拜了下去,道:“苹儿拜见姑爹。”
  海一帆侧身倒退了一步,诧异地问道:“云儿,这是怎么回事?”那老妇人没等海云开口,便抢着道:“姑爷不认识咱们了?这位苹姑娘,就是大少爷的独生女儿苹儿,老身便是周嫂。”
  “周嫂”海一帆的脸色突然变了,用手指着床上的断腿老妇,呐呐道:“你……你就是韩家堡的周大娘?”
  周大娘那皱得宛如蛛网般的脸上,挤出一抹凄凉的笑容,叹息道:“都快二十四年了,难为姑爷还记得我这孤寡老婆子,不枉我千辛万苦,千里迢迢寻到这儿来。”
  海一帆又是喜,又是惊,探手扶起跪在地上的韩苹儿,激动地道:“真想不到会是你们,我迁居此岛已经十年,早就与外界断绝了一切交往,你们怎么打听到我这地方的?”
  周大娘苦笑道:“说来话长,若非好心的玉姑娘当年暗通一线讯息,老婆子可真要流落天涯,无处投奔了。”
  海一帆惊讶道:“莫非韩家堡出了什么事故?”
  “唉!一言难尽。”周大娘伸出枯槁的手,颤声道:“苹姑娘,把咱们包裹里那只小香袋儿取出来。”
  苹地俯身从床头地上拖出一个小包裹,解开绳扣,找出一只陈旧的香囊,双手递了过去。
  周大娘接过香囊。眼泪忽然簌簌而落,哽咽道:“姑爷,你听我说!千不念、万不念;只求你念在玉姑娘这只香袋的情份,可怜我老婆于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孤舟渡海,腿断身残,好不容易见到了你,这千斤重担,你要俯允承担…---”说到这里,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海一帆暗暗皱了皱眉,摆手道:“大娘先别激动,你且说下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周大娘再声道:“姑爷先俯允了,老身才敢说”
  海一帆道:“我还不知道缘由,你要我答应什么?”
  周大娘巍颤颤指着苹几道:“就是韩家堡的满门贵贱三代血仇。”
  “嘎”
  这句话,不但使海一帆父子齐吃一惊,连春花和秋月两个丫环,也听得心头大震,惊然失声。
  海一帆目射精光,神色连变,过了好一会才凝声问道:“大娘,你说得祥尽些,血仇因问而起?”
  周大娘谓叹道:“提起这件事,当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怪只怪咱们大少爷不该带回去两个朋友!”
  海一帆诧道:“两个朋友怎么样?”
  周大娘道:“那两人一男一女,年纪都不过三十来岁,听口音是关内来的南方人,不知怎的和咱们大少爷结识了,被邀到韩家堡作客……姑爷,你还记得咱们家的大少爷?他就是苹姑娘的父亲。”
  海一帆微微颔首,道;“怎么不记得。堂堂关外三俊之首,蓝衫神剑韩少君,谁人不知?那个不晓?”
  海云不觉诧异地望望父亲,皆因父亲口头虽在褒扬,语气却十分冷淡,分明包含着讥讽的意味。
  .那周大娘也感慨地道:“大少爷仗着父母余荫.少年得志,的确是跋扈了些,但他心地倒并不坏……”
  海一帆截口道:“大娘,咱们别提这些闲话.你把事情经过说下去吧!那一男一女到堡中作客又怎么样了?”
  周大娘点头道:“那男女两个在堡里前后住了五天,每日除了盛宴款待,便是紧闭房门,不知跟大少爷躲在里面商议什么大事。
  起初只有他们三个人,到后来,连老堡主也亲自参加了,每次密谈,都直到深夜才散,事后看堡主和大少爷的神情,好像都十分兴奋....”
  海云突然岔口道:“周奶奶,我能请问几句话吗?”
  周大娘道:“哥儿有话尽管问”
  海云道:“那两位客人,可曾说过叫什么姓名?”
  周大娘想了想,道:“只知道他们姓秦,大少爷吩咐下人们称他秦公子和秦姑娘,名字却不知道。”
  海云又道:“他们去到堡附,是白天还是夜晚?是步行还是骑马?有没有携带着特别的包囊行李?”
  周大娘回忆着道:“是深夜时分,骑着马的,只有简单的随身行李…------啊!对了,那女的背上背着一副豹皮制的革囊,时刻不肯离身,好像很珍贵的样子。”
  海云微微一笑,道:“好了,现在请继续说以后的情形吧!”
  于是.周大娘又接着道:“……那两个性秦的客人在堡中住到第五天,老堡主忽然吩咐准备马匹衣物,说要离家远游,并已严禁泄漏离家的消息,对外只推称患病,闭堡谢客,谁知人还没动身,当天夜晚就出了事。”
  说到这里,语声一夜,泪水又涌了出来,抽搐良久,才继续说道:“那天也是合当苹姑娘不在劫数内.老身一个远房侄儿新讨媳妇,求着我去观礼,苹姑娘缠着非跟去看新娘子不可,争她不过,只好带她一同去了。咱们是申牌左右离堡,原来说定子夜前返堡替老堡主和大少爷送行的,那料戌刻还不到,突然听说韩家堡失火,喜宴还没终席,便急急赶了回去,一路上,望见堡中火光烧红了半边天,吓得咱们老小俩直冒冷汗,到家一看,唉!那真是尸横遍地,惨不忍睹!”
  苹儿忽然痛哭失声,用力插着头,叫道:“好婆!别说了!别说了!”
  周大娘喘息道:“不!姑娘,我得说下去,事关你满门血仇,怎么能不说呢?”
  苹儿哭道:“我怕!我一听你老人家说这件事,就会想么娘惨死的样子。”
  周大娘叹了一口气,喃喃道:“是的,那的确是太惨了,但没有什么好怕的,有一天,你若能寻到仇人、也要让他尝尝凌迟碎割的滋味。”
  海家父子俩全都默然无语,因为他们深深了解,如此血海的仇恨,决不是区区几句宽慰的话所能消解的。
  好半晌,苹儿才渐渐收敛了哭声,海云转身从洗澡架上取了一条湿面巾,默默递到她手中。
  周大娘嘴唇蠕动,用一种低沉而颤抖的声音说道:“那批贼子手段好毒,韩家堡里外两三百户,没留一个活口,妇孺婴儿,无一幸免,大火烧了整整两天两夜才灭,等到火熄,堡里只剩下遍地死尸和断垣焦木,但是,他们却故意留下正楼房屋没有纵火,好像存心叫人认识他们的残忍手段。”
  海云听得心中一动,但他没有岔口,只静静的倾听下去。
  周大娘继续又道:“正楼房屋四周有花园和空地,未遭火势漫延,但前后五进院落,莫不被血水染遍,老堡主和大少爷死在前厅石阶旁边.管事何老夫子被杀在园门口,老夫人和大少奶奶最惨,竟被凌迟碎割,残杀在后楼上,其余丫环仆妇,更是残肢断体,触目皆是,就连苹姑娘的唯一弟弟盛官儿,才八岁不到的小孩子,也被活劈在床上……”
  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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