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地记>> 张震南 Zhang Zhennan   中国 China   清代   (1895年1913年)
王家营志
  王家营之为镇也,其在上世,盖《禹贡》“徐州”之南裔,益南则与扬土中分淮渎。其间广削夷险之数,无能详焉。两汉置县,有厹犹、临淮郡。淮浦,下邳国。并临大淮,而土宇交错,乃莫能定所属。秦之淮阴,背淮而县,兹镇非其竟。晋广陵郡跨淮而治,淮北有淮浦,无厹犹。及东晋播越,兖、豫为戎,寿春、淮阴之间,列镇相望。然苻秦数窥边,而卒未能有淮汭。宋明帝初,薛安都以徐州降魏,魏遣镇东将军尉元以兵迎之,而张永、沈攸之之军挫败屡闻,宋退屯淮阴,由是失淮北地焉。时则泰始之三年也。自后东魏称帝,历北齐、后周以讫隋氏混一之始,俱隶北
王家营志前言
  张震南先生,字煦侯,以字行,笔名张须,现代学者,淮阴县王营镇人。清光绪二十一年(1895)出生于一个亦商亦农的殷实之家。其生父张锦睦先生,幼秉母教,长入县学,性格通朗而尚节义。光绪末年,曾南游沪上,结识一批仁人志士,眼界开阔,志气奋励,后回乡力倡新学,推进民主,董办慈善事业。惜英年早逝,于民国二年(1913)病故。
  张煦侯先生的祖母张氏是一个“抗节古贤”的知识妇女。先生自幼即在张氏的呵护和教育下,养成了良好的学习习惯,加之其天资聪颖,启蒙甚早。张氏教他读书识字、作文赋诗,“从膝上受四子书”,所以,先生在孩提时就能把“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从而打下了良好的国学基本功。此间,他还在祖母和父亲的教育与熏陶下,逐步懂得了向学、为人、做事、爱乡、报国等基本道理。15岁考入两江政法学堂,读到三年级时因辛亥革命,江宁局势板荡、人情扰攘,而辍学归里。20岁再度赴南京上学,22岁毕业。嗣后,他先执教于本县徐庶侯(即徐钟令)家塾,后相继任教于省立第六师范学校和省立扬州中学,主要讲授国文、历史。他讲课简洁生动,旁征博引,信手拈来,汗漫多胜境。讲课时往往座无虚席,甚至旁听者比受业生还多,常因旁听者太多而不得不移到学校礼堂授课。
  抗日战争爆发后,扬州沦陷之际,他赋闲回淮,移居洪泽湖畔、天然引河之滨的张氏客庄避难,以“唐风庐”名其居,以明其与日伪不两立之志。其间,欣然接受淮泗县抗日民主政府之聘,到淮泗中学任教,并担任淮泗县参议会参议员,积极为抗日民主政府建言献策。民国37年(1948)起,先后任教于徐州江苏学院、上海震旦大学、芜湖赭山师院。1953年受聘于合肥师范学院,任现代汉语教授和中文系函授教研室主任。此间,先后被选为芜湖市政协委员、合肥市人大代表,并加入中国民主同盟。1968年含冤去世。张煦侯执教50年,桃李满天下。在学术上也取得了显著成就。他的《国史通略》、《通志总序笺》、《中等学校应用文》等专著出版后,畅销多年,尤以《通鉴学》深得史学界推崇。该书自民国35年以来,多次再版,曾被选送到莫斯科国际图书馆博览会展出。此外还著有《淮阴风土记》、《王家营志》、《成语四论》、《修辞的基本功举要》、《四史读记》、《先秦两汉文论》、《清政十论》、《秋怀室札记》、《淝边谈屑》等,以及诗词数百首。
  张煦侯先生少负才名,在学生时代便成为出类拔萃的诗文高手,誉满庠序。然而,他对于“私智致浮誉”,一直保持清醒头脑,为防止自己被虚誉所“鸩毒”,堕入他所鄙薄的“诡儒”之列,他戒勉自己,如饥似渴地博览深研,潜学质疑。29岁时名所居为“尊疑室”,日以札记自课,故学殖日富,甫过而立之年,即俨然成为有口皆碑的一方饱学之士。用他自己谦虚的说法:“自图史、音切、诸子书、文章义法、中西治化、生计之学,皆见其粗。”且有志于著书立说,列出了十多种著述的写作提纲。尤嗜于史学,32岁时著成《国史通略》上下卷,纲举目张,统古摄今,凡“有系夫政之平陂、民之舒戚者”,择其要而书之,是一部精粹的国史普及性读物。
  《王家营志》一书是张煦侯先生同时期撰著的多种著作中的一种。他萌生撰著《王家营志》的念头时才二十四五岁,当时,他在徐庶侯家担任塾师,得浏览、研读徐家所藏方志数百卷,从而对于方志的作用、方志的体例、方志的编纂、良志的标准等,有了系统的认识和独到的见解。对于官修的府志、县志,他认为受多种因素的干扰和制约,“官有程期,又缀于众手,其不能以如志亦宜。”个人编修地方志书,就可以避免这些制约,充分发挥个人的德、才、识,编写出高质量的志书。张煦侯先生有着浓厚而深沉的故乡情结,他写道:“王营,父母之国也。自有明置卫,更三百年而吾宗东徙,又七传而至于吾身,其间建置因革,井里废兴,守望编伍之略,文献礼俗之宜,自他人而观之,稊米微尘也。而居是邦者,则为田庐丘垅之所托,吾力犹能网罗放矢,既有责焉,可无述乎?”遂决定以个人之力,为家乡王家营编写一部《王家营志》。于是,他处处留心典籍,搜罗陈编,“自明已下五百有余岁之官书野记百家杂语,悉核其同异而整齐之。”同时,他利用授课之余,特别是寒假暑假,走街串巷,或访问故老耆旧,收集遗闻逸事;或实地考察,相度形势,辨识陵替;或潜身古渡废驿、庙宇寺观,摹碑录文。如此积累数年,遂着手撰著,每草成一卷,必请徐庶侯先生为第一读者,提出修改补充意见。在徐老先生的赞许鼓励下,他终于以较快的速度完成全书的撰写任务。书成稿于民国20年(1931)冬天,纂言记事,以当年夏为断。到22年冬交付印刷时,又对原稿的个别地方作了修改和资料增补。
  是时,张煦侯先生正执教于省立扬州中学,为方便自己的校对修改,该书稿交由扬州胜业印刷社承印。该书系繁体字竖排本,版芯为10cm×17.4cm,每页11行,每行35字,随文夹注文字和著录的诗文碑记等,均为小字双行排。全书近5万字。从版本学的角度来看,该书印刷质量较好,校对也还不错,卷末夹有一张勘误表,凡勘误25处,计涉及52字。不过,其中有24字明显是作者在出书后又推敲修改,而用勘误的形式加以补救的。
  《王家营志》问世以后,立即受到学术界的关注和好评。称“其书立限精严,择言雅粹,浸浸入古”,是一部良志,和同类型志书相比,足以媲美于率先成书的《南浔镇志》、《乌镇志》等名志。和同地域志书相比,则大可与鲁一同编撰的咸丰《清河县志》、吴昆田总纂的光绪丙子《清河县志》、范冕总纂的续纂《清河县志》并传不朽。特别是鲁撰《县志》,被梁启超先生《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列举为名志,从当今一般读者的认同度来看,《王家营志》实不逊色于鲁《志》。
  用方志学的观点来衡量,《王家营志》最显著的一个特点是立例科学,结体严谨,篇目简明扼要,地方特色彰显。乡镇小志,与县志不尽相同,若按县志篇目推求,则“胶而难通”。《王家营志》斟酌取舍,不设“民赋”、“贡举”,将县志中的“秩官”分入“军警”,“艺文”附见“文物”。也有在县志仅为子目,而在本书中则升格处理,特立专门。该志除私修志书都设立的“叙传”外,只有12个分目,而作升格处理的就有5个分目,占全志几近一半。若以篇幅和子目数论之,则过半矣。因为作者撰写《王家营志》时,社会动乱,匪盗横行,故设“警卫”分目,以“示乡治之本原”;王家营作为古老的水陆交通枢纽,自黄河北徙,险要顿失,津浦路通,陆行经临者亦骤感寥落,故特设“职业”、“交通”二分目,“著民生之惨舒”;民国年间,推行民主,倡导科学,移风易俗,务在良因陋革,故设“礼俗”、“宗教”二分目,以“见方隅之习尚”。作者认为,这些都是应当详记、以资考镜的重要内容。从当今的社会发展来看,治安、就业、交通、民风之勤惰与开放保守等,对于一个地方的发展,依然是至关重要的,有时甚至是决定性的因素。可见作者眼光之深远,识见之卓越。《王家营志》中的“建置”、“河渠”、“军政”、“学校”、“人物”、“古迹”、“杂记”7个分目,则仿县志体例为之。
  从方志的“存史”功能上看,《王家营志》始终坚持宏观廓清,微观举要,点、线、面有机结合,脉络分明。捧读《王家营志》,犹如站在沙盘前观看山川形势,又如乘皮艇竹筏,从江河源头漂流而下,曲直缓急,感同身受。试引“职业”中“河徙前概观”的一段叙述:“是时,河水方盛,镇冯陵通津,轩盖日夜驰,故旅店之业亦夥。供张被服,兢为华侈。值会试之年,南尽岭外,西则豫章,百道并发,朝于上京,而此为交衢。当是时也,民之闲居者,争变其宅为逆旅,旬日之入,与大贾抗。其自清真寺南趋,抵黄河大堤,皆轿车厂,凡百余家。大者推南严、北严,南鲍、北鲍,南于、北于,东汤、西汤,富盛并雄一时。与后园大车厂四十八家,各以其车驰行北道,日出千车,则相惊寥落。又有骡厂七八家,则专给骑乘,计程取直。大抵轿车厂推解三义,大车厂推杨三义,骡厂推潘德昌,皆务以豪纵相高,春秋作社,丝管繁越,亘数月而不已。初时观者殆如堵墙,积久厌生,场可罗雀焉。清世无徭役之法,然每遇官差,百业扰累,粮行、酒栈,南北驮载悉以驴,里巷无赖,时或交通胥役,诡云‘驴头’,遮道捉牵而要索焉,则行、栈受其病。又或官眷经过,封差供役,则厂累亦滋,商旅不敢出。斯数者,官有闻亦禁之,诸石刻之存者可睹也。若乃土著之家,则资绌而业微,观前志所云,率皆屯聚转输麦菽之类,上下所至,不越千里。或拮据称贷,倚市列廛,亦大都香蜡、酒酢之微。其更下者,则以力食,虽靡所资,而亦不能贫,要其艰亦甚矣。自咸丰五年,河行张秋,其十年,捻入王家营,逆旅半凋落,而诸厂为蒿莱,于是操业之途乃变。”
  该志还保存了大量极为珍贵的史料。如“宗教”中关于在理教的记述;“杂记”中关于马王庙戏台与演戏情况的记述;关于抬天会的记述,都非常难得。“古迹”中,比较完整地保存了原立于王家营黄河渡口等处的《严禁滥封车骡碑》、《革除拉差贴费碑》、《永禁行店抬价居奇碑》等11通碑文,是研究交通史、政治制度史、社会文化史等非常重要的资料。特别是因为这些碑文刻石大都久已亡佚,故显得尤为珍贵。
  《王家营志》非常重视方志的“资政”功能,字里行间渗透着资政意识。如“警卫”中写道:“筹防自卫,始于清末。……属当革命以前,主军者以姑息为治,淮泗边鄙,群盗如毛,值夏秋之交,倚丛禾为步障,去来游窜,人不易知。富者望影意骇,奔城寨而匿。于是绳甕小家,亦遭诛扰,居人愁怖,相聚而谋守御。是以小营每当秋穗待熟,北风戒寒,必师保甲遗意,设局支更,为联庄会以自保也。与民团相类近者,又有保卫团。……小营为保卫第五团,团总赵鸣瑔。皆募市人为团丁,筹款既艰,故械器不能精整,仅助催科、充役使而已。”“与特种保卫团同时成立者,在王营为各街街政事务所。街有四:曰东街,曰南街,曰西街,曰北街。皆有街长,统于市行政局。其下为闾,有闾长,皆自治机关也。王营以千户之聚而四分之,户闼之内,自别町畦。其事权又常与保卫团相乱,故动多牵掣,制废乃已。”“近者乡人屈于寇盗,往往释耒而处郭内,村落虚耗,田畴亦稍稍废矣。然而安居遂生之道,莫急乎自保,无商无农,莫不然也。营人安常蹈故,又不知合群以赴公,弊之所中,岂直寇不能御而已乎?”又如“学校”分目中写道:“吾志学校而叹营人之后时也。夫世之不幸非一,而无教为大。以营民之众,岁输多额之捐,而当道不之重,局局于两初级小学者十余年。虽复升学有志,而贫者难之。末俗梗而不迁,天才阏而莫遂,皆此之由。今虽幸而有成,而待教之众,拯者几何?扩而充之,是所望于当局者矣。”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从方志的“教化”功能来看,《王家营志》发扬秉笔直书的优良传统,刺恶扬善,多不避忌。如“礼俗”中写道:“逮黄河北上,俗又殊变,豪侈之习渐移而西,货殖既衰,儒素颇出。兼遭逢丧乱,公私耗斁,馆舍为烽,遗构零落,是以其民多治壤开渠,蔬布自恣,虽崇圩四固,乃若林莽。要其敦尚本业,志不外慕,固非若他肆之骤富而骤贫也。乃者天方荐瘥,民莫之惩,虽未甚给足,而享用乃比城市。每有纨绮少年,沉沦不反,高曾规矩,堕于一朝。值贪黩之吏,弃位以嬉,遂至博塞喧于里门,罂粟陈于邸舍,败德乱俗,君子惜之。然而密迩城闉,风气不囿,里耻嚣凌,士重友助。又妇功而外,女教渐兴,朝弦夜绩,各劝其业,观人风者,宜有取焉。”“营俗好义,多义行,观故事可知也。乾隆《志》载全邑漏泽园十余,皆出捐建,而王营、大河口皆有之。王家营义冢地八亩,杨九谊捐。大河口义冢地九亩,孙戚捐。今并失所在。同、光之间,长官好善,则有盐分司徐绍垣之立粥所,设文昌阁内。守备汤怀仁之散米券,怀仁去后,里中每冬犹踵行之。参将章宗瀚之捐置修冢义田。光绪二十六年置,有碑在城隍庙,多剥蚀。士民则有李克勤、阮启焜之资建卡房。在荷花汪。克勤又舍田为丛葬地。在今东门外撑堤东。近十余年,疏水作桥,为者不倦,盖里有善人,数世赖之矣。事具‘河渠’、‘交通’等篇。其贫无力者,或执役于水龙局。王营四所,小营一所。又有力善堂、锚斧会,与水龙局为左右手。其人皆运斤操镘之流,然闻金而出,事毕而还,不取人一钱。邻镇富室失火,有袖金锚手尽先抢救之法,营俗则贫富一视,事毕无取酬者。夫岂有期会敦迫使之然耶?尔来合作之义渐昌,营镇则有助丧合作社,民国十九年,里人倪德彰创立,社员四十人,社址在城隍庙前。俭德会,十八年,里人孙如墉创立,入会者有二十余户,亦专以助丧为宗旨。葬埋之事,不假役夫,合于百姓亲穆之训。故贫家单族,深资其力,归之如水,亦其所也。”这些史事、人事的记录,对于淳风化俗,实有重要助益也。
  至此,我还想特别强调一点,良志的一个重要标准是:行文要做到准确流畅,文约事丰,雅洁生动。这十二个字三句话,既是三个不同方面的要求,又是三个不同层次的绳墨。如果说,“准确流畅”一般的人还能够达到的话,那么,“文约事丰”必须有较高的水平,并通过认真努力才能达到。而要做到“雅洁生动”,就不仅仅要具有睿智的史学眼光,还必须具有良好的文学天赋和深厚的文学素养。这就非卓而不群之士莫能为。从上面征引的几段文字,可以看出,《王家营志》的行文,不仅准确流畅,文约事丰,而且雅洁生动,大有太史公之遗风,无怪乎向来不善于溢美别人的武霞峰夫子读了《王家营志》后,感叹地称赞张煦侯先生,“益信其有良史才”。
  当然,《王家营志》在体例上也还有可商榷之处,如将街政事务所、镇公所归入“警卫”;将方言归入“礼俗”,似嫌欠妥。对于有些史事的观点,也难免有时代的、阶级的局限性。然瑕不掩瑜,它不影响《王家营志》的良志地位。
  《王家营志》出版问世70多年来,经多次战乱和“文革”浩劫,流传已很稀少。“文化大革命”结束后,淮阴县图书馆曾用钢版刻写油印过,然目前也不多见了。为了方便广大读者,我们对《王家营志》进行了点校重印。囿于水平和见闻,恐有欠妥之处,校对上的讹误亦所难免,敬请读者批评指正。
  荀德麟
  二○○五年七月
王家营志序
  张子煦侯自冠以来,沉浸载籍垂二十载,尤颛于史。世居淮阴之王家营。营在明清时著称淮北重镇,直南朔冠盖之冲。今虽陵夷,碉垒犹昔。张子重其故里,搜采旧闻,并辑私志,自言为淮阴支志之一。既脱稿,持以见示,展诵数四,益信其有良史才。其书立限精严,择言雅粹,寖寖入古,足与咸、光、宣清河三《志》并传不朽。方隅掌故,可以觇一县之隆替,非苟作也。
  王家营之名,昉于有明,立营、立镇,均不详其沿革;陆辇交通,亦不详所自始。其地侧踞淮壖,密迩泗口,淮、泗所交会,古称形胜。《禹贡》:“沿于江海,达于淮泗”。吴子寿梦会诸侯于柤,夫差城邗,沟通江淮,又掘深沟于商鲁之间,以会晋公午于黄池,皆由淮泗口北溯。汉魏以降,南北兵争,舟师进退必经泗口,尤为要害。元人开会通运河,泗漕入燕京,一苇可杭,开二千里水程之新局,达官大贾,咸取此道。吴兴赵孟頫作《兰亭十三跋》,即在会通运河南旋舟中,不闻有陆行二千里至泗口附近停车之事,亦不闻有自泗口附近舍舟陆行北上之事。明洪武元年,定河洛,太祖北巡,舟师入淮。是日巽上风多,扬帆飞帜,不二时而达河、淮二水相合之处,遂越淮入河,三旬抵汴梁。时山阳末口坝塞,盖循故沙河出淮阴磨盘口入淮,又沿淮而入大清河口。大清河原为泗水,黄河由之,而会通未废。不久,黄水浸安山,会通河淤。永乐复开会通,泗漕间道往往由小清河上泝,而黄河出大清口如故。嗣是黄河屡决开封、归德,夺颍、涡、睢以入淮,徐州、吕梁二洪水涩下,迄弘治先后百年,引河、沁济运,漕事大棘手。度此百年之中,会通运河除行漕外,不复通民舟,易舟而车,遂开新道。王家营殆为南北绾毂之要区,此证诸黄、运历史,可揣断者也。正德以后,黄河由汴、泗,单、鱼、丰、沛间,河势冰裂,会通淤梗。嘉靖初黄河改道出小清口,大清河垫为陆。自是王家营去河泗口稍远,水陆分程,地位愈重。又大河合泗,逆水行舟,有风涛之险。万历开泇,康熙开中运,地倾流急,牵挽艰难,行人裹足,王家营益居水陆冲要,南船北马,自清江浦渡黄河,车行达北平,俗称十八站,东南江浙朝会计偕,舍出王营无他道,媲于襄樊,未或让焉。咸丰中,黄河涸徙,褰裳可涉,商旅北行,改由清江浦赁车,王家营非宿站,顿失形势。光绪中津浦铁路成,辕辙易向,王家营乃夷为僻鄙,不复有问津者。余曾数经其地,又曾过开封之朱仙镇,阛阓萧索,彼此同之,未尝不瞻望太息,以为盛衰之数,天人所迫,非偶然也。
  王家营旧在大淮北岸、今址之西,明代黄河入淮,开、归四溢,其水不盛,故下流不闻有水祸至。万历河患乃亟。河既夺淮,淮亦名河。潘季驯大修清江浦上下,南堤未修,北堤王家营屡告决溢,恒苦水。清顺、康之际,营镇稍稍东迁,康熙十六年后,靳文襄大筑南北缕堤,王家营始有屏障。又建王营减水三坝,西大坝阔至百丈,市廛逼近水冲,居民惴栗。旋又创筑北岸遥堤,开下中河,后称盐河。自是王家营前后皆临水,地益偪仄。盐河水涨,阻于遥堤,水位积高,则浸淫为害。中河开后不及十年,又经两次受水,两次东迁,即今王家营地。坝水尤猛迅,既直出鲍家营口,口有束限,则分水出盐河,河唇之居,安有宁岁?幸东、中两坝久废,更越十年,大坝西移,水冲稍弛缓。乾隆中,筑王营越堤,建烟墩埽工,其地万险乃巩于金瓯。嘉庆中,坝又西移,水之所届,格于越堤,闾闬无惊。王家营虽蕞尔弹丸,盖已支撑至数百年之久。自余利病,具详本志“建置”、“河渠”篇。
  “职业”、“交通”,取材尤丰赡,想见当年济浊河、驰官道,投止于王家营,逆旅耳目之所接触,北货麇集,车马喧阗,虽舆台贱隶,能为燕市音,呜呜执手,问生平如目前事。其志“礼俗”,则辨析方音,旁通韵府,俚谚假借,辗转仿效,偶与大都过客相对语,闻者目眙,志不讳俗,乃存其真。
  “叙传”所述,皆纪实无夸辞,酷肖其为人,而艰苦劬学,乃能人所难,故卒有所成就。淮阴耆旧鲁通甫、吴稼轩、范丹林诸先辈,皆朴学大师,传之嗣裔,被于横庠,其学不立宗派,而士林翕然向风,往往声气冥合,多有能自名其家者。张子煦侯,幼秉庭训,它无师承,乃其奇宕之笔、涵养之气、翔实之文藻,若经大师陶冶而底于纯青,甘棠北湖,非为颛美矣。
  张子著稿凡如干种,先成《王家营志》六卷,去春索序,适余正编纂苏皖两省通志“水工”,卒卒不及报,瞬逾周岁,恐稽杀青,辄抽暇书所见遗之。
  中华民国二十二年三月
  灌云武同举序于京口寄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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