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

[郭文沫]

活着

郭文沫


夏日的午后，空气里弥漫着阵阵热浪，密不透风。天空里乌云密布，也许一场暴雨就会落下来。
柳春阳坐在大厅的沙发上，摇着蒲扇，他竟然不知不觉的睡着了。这些日子他也够累的，不停的奔波早已抽干了他的血汗，不是支撑着一大家子生活的话，他早就像一头使尽了力气的老牛，倒在槽边了。
“老板，洗脚”。一阵嘈杂声把他吵醒了。
抬眼看时，只见三个酒气熏天的莽撞大汉摇晃着站在他面前。
柳春阳赶快唤来服务生丁俊，让他领三位到二楼单间去洗。
三位“上帝”显然不满意，一个理着短毛寸留着长胡子的胖子说：“什么，让这娃伺候老子，不行，叫你们最漂亮的小姐给我们搓背，老子要洗桑拿，叫几个小姐搓搓盐，搓搓蜜，那小手多舒坦。”说完，胖子放肆的大声笑了起来。把个瘦小的柳春阳唬的心里直发毛。
柳春阳强打精神，满脸恭谦，弓腰说：“小兄弟，实在对不起，小姐只负责按摩不管搓背，就让我们小丁师傅搓吧，他是专门从苏州学的手艺，是我们店里手艺最好的，一定让你们几位满意”。边说边抽出香烟给胖子递了过去。
“啪”的一声，胖子的拳头重重的落在柳春阳的脸上，“还跟老子抬杠，我看这老头不想活了。”胖子恶狠狠的骂道。可怜瘦小的柳春阳更加矮小了。脸上热辣辣的，原本布满皱纹的脸更加皱成了一团。
这伙人不好惹，柳春阳只好喊来店里最漂亮的王小丫给他们搓背，并应诺一定给她加薪。
安妥了三个酒疯子，柳春阳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瘫坐在沙发上。
噼里啪啦，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闷热的空气终于降了一点温度。霎时，院子里就聚了一大滩水，三个小孙子在水里跑来跑去，打发着他们无忧无虑的童年。雨点打起一个一个水泡，柳春阳想，一个水泡就是自己的一个人生片断。
柳春阳年轻时，在信用社上班，他有一儿一女，儿子柳絮飞，女儿柳叶。那时家境贫寒，为了抚养两个孩子，柳春阳和妻子省吃俭用，有时没钱买菜，靠妻子捡一些烂菜叶度日，家里经常没有清油，清淡的饭菜把两个孩子吃的面黄肌瘦。柳春阳想，要是饭里有一点油星就好了。
好在两个孩子都很懂事，书念的很好，每年都能捧回几张奖状来，这给贫穷中的他莫大的安慰。
光阴荏苒，一晃一双儿女长大了。他们并没有因当年的营养不良而发育不全，而是个个出脱的非同一般，儿子柳絮飞个头高挑，相貌英俊，女儿柳叶更是出落的如芙蓉一般，人见人爱。
儿子省银行学校毕业后，也分在信用社工作。很快，因聪明能干，被提拔为信用社主任。这可乐坏了一家人，眼见日子就有盼头了，能不高兴吗？
遇上了好时代，儿子在工作之余，跟人合伙办了一个澡堂——“龙王山浴都”，是全县最豪华的浴都，装修考究，环境怡人，凭借雄厚的资金和优质的服务，浴都生意十分兴隆，顾客盈门，着实赚了不少钱，从此，柳春阳一家的贫穷生活划上了句号，一家人陶醉在幸福之中。
儿子出入坐的是宝马车，配上英俊的相貌，好不风光、好不倜傥。人们见了柳春阳，常有溢美之词“老柳，真有福气，儿子那么能干，你老可算享尽了清福，苦日子总算熬出成绩了。”听了这些话，柳春阳心里像一缕春风吹过，别提多舒坦了。。
老头子也常常到店里帮儿子打理打理，对店里工作比较熟悉，从早到晚，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就连走路，也忍不住哼几曲酷爱的秦腔，只要是柳春阳走过的地方，总能听见“当里格当、当里格当……”的调子。人们指指点点，看人家日子过的多滋润，许多人家教育子女时，总会以柳絮飞为例子，给孩子树立榜样。
轰隆隆、轰隆隆，几声炸雷响过，天空就像塌下来一样，乌云把天空压的更低了，瓢泼大雨倾斜而下，密密的雨帘封闭了天地之间，仿佛要把这个世界吞噬掉一般。
柳春阳老汉不禁打了个寒颤，冰冷的雨水渗到他骨子里了。
自从赚钱以来，儿子的野心越来越大，小县城他已看不上，硬要到市里去闯天下，他不但把工作调到了市里，而且投资200万元在市里开了饭店，酒楼开张以来，前来庆贺的客人络绎不绝，好不风光。
俗话说：“隔行如隔山，商场如战场。”儿子的饭店生意越来越不景气，这年头，遍地都是饭店酒楼，欠账又大。不到半年，饭店就亏损一空，狗急跳墙的儿子染上了赌博恶习，一赌就是成百上万，他借此来逃避失败和外债带给他的痛苦，输红了眼的柳絮飞不服气，卖掉了宝马车和住宅楼，还不够 抵债，他把手伸向了单位的钱库，利用别人名义搞假贷款，事发之前，他已挪用了单位500多万元。对一个平常老百姓来说，也许一生也挣不来那么多钱。
知道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恶，柳絮飞屁股一甩，踏上了逃亡之路，有人说他在海南，有人说他在泰国。不论怎样，柳春阳再也没有见过儿子的面。
倒是讨债的人常常逼的他喘不过气来，还有三个幼小的孙子向他要饭吃，要他供帮上学。
自从儿子逃亡以来，柳春阳常常夜不能寐，既担心儿子的下落，又要操心孙子的生活，家庭的重担压弯了老人的腰，六十五岁的老汉看起来十分苍老，头顶上飞着几根稀稀疏疏的白发，人瘦的像一根枯草，随时都会被风吹倒，可他不能倒,他感到命运跟他开了个大玩笑，他究竟欠了谁的债，他要还多久的债呢？
无奈之下，柳春阳东借西凑，在县城僻静处，租了一个单面小楼，开了一家“江南浴都”，维持生计。
这年头生意越来越难做，更何况自己是一个干瘦的小老头。来洗澡的大都是一些混混子，挑三拣四、寻事生非。柳春阳不受的气都受了。
唉！老天，我究竟欠了谁的？
天边的乌云渐渐散开，太阳就要出来了。柳春阳看见三个沾满泥水的孙子活蹦乱跳的跑了进来，他默默的向他们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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