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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寒的记忆
巴九公
童生


注册时间: 2010-07-29
帖子: 94
来自: 中国
巴九公北美枫文集
帖子发表于: 2015-10-12 05:39:13    发表主题: 严寒的记忆 引用并回复

严寒的记忆
谚云:冷在三九。一般而论,此言不虚,但下愚记忆中,最冷的日子不在三九,甚至,也不在数九天气。记忆中,最冷的年份是1974年与1975年,尤以1974年最冷。最冷的月份不是元月,而是11月末梢与12 月初。真有“一夜北风寒,万里彤云厚;长空雪乱飘,改尽江山旧”之概。晨起开门,屋檐上有冰挂,门口积雪盈盈,至少在10厘米以上,四野一片皆白,人行处则留下一串足印。天空一片苍灰,远方雾气充塞。水沟水渠结上一层厚冰。高架电缆也化成条条银线。裸露在大气中的水管冻住,龙头拧不开,拧开了也没有水流,只能用火来烤。
不仅室外满地冰雪,室内也结了冰,桶里,水壶里,面盆、口盅里,凡剩有水的容器里都结了冰。这难得一见的大雪,自然成了人们,尤其是孩子的赏心乐事。把盆里、锅里、桶里的冰起出来,用火在边沿上烤一个孔,用绳子将其拴来吊在树上当锣打。大的直径逾米,大约是从黄桶里起出来的;小的直径只10厘米左右,大约是从口盅里起出来的。大块、小块,小小块,敲起来音调不一,金声而玉振,真像一曲冰雪交响乐!然后堆雪人,打雪仗。玩不了多久,鼻子冻红了,手冻木了,只好回到屋中揭开蜂窝煤炉烤火。当天下午,晾在室外的棉毛衫,现而今叫秋衣秋裤,冻硬了,像一块薄木板,可以平举起来而不折,用酒精温度计测得的室外温度是摄氏零下7 度,这至少是下愚测得的芙蓉城最低温度。因为孩子不上学,那一天应当是周日。
这时节,我们正和学生一起在虎头山(不是陈永贵先生发迹的那个山头)参加学农劳动。第二天一大早,骑自行车赶往虎头山。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道路上,板桥上的皑皑白雪,早被压出一道道车辙,下愚骑车经过,不过在那些车辙中添了一道忽隐忽现的微痕。晨光熹微中,沙河中捞沙农民工也已开始一天的劳作,他们船篷中的油灯犹未灭。
我们在虎头山的驻地是一所废弃园艺学校,学生住二楼,在混凝土地板上用稻草垫底,搭成通铺。教师则住在楼梯间的原教员休息室里,正当风口。室内玻璃有的损坏,只能用两层报纸贴上,聊遮风霜。晚上乱风如虎啸,无孔不入,连头蜷曲在被窝里也不能入睡。好在工宣、军宣体恤,宣布工休两天,农民都不出工,师生当然也就无事可做。不过也不是放敞马,而是组织学习文件,排练节目。剩余时间自由活动。下愚有词记其事:

摊破浣溪纱•雪
卷地西风拥积云,鹅毛倏尔舞纷纷。最是多情亲面颈,畏殷勤。 衾薄饥蛇偏趁乏,霜浓寒箭最欺贫,卅里一车城内外,白无垠。

踏莎行•大雪工休 1974冬 虎头山
意马难羁,心猿怎锁?羲和梦里频催我。关山一世继迢遥,诗书万卷成卑琐。 风雪低迷,褐衣重裹,林塘转眼银堆垛。冻烟不肯出门闾,田塍还见人颠簸。

这一年严寒严到岁寒三友的竹子、桔子,农民称柑子、柚子树大片冻死,头几天看不出端倪,过了几天,发现竹叶,树叶凋落,一些农民也茫不知其所以,只有园艺场的老工人叹息:可惜了,竹子、柑子冻死了。不知这位老工人有过这样的经历或者有这方面的知识,但他之所说成了事实,当我们结束学农时,除了老竹子,多数一年生新竹已经枯萎,桔子树叶已经掉完,屈原歌颂过的后皇嘉树,也经不起严寒肆虐。不过,或许它明年能抽出新叶吧?
可巧的是1975年冬,我们又是在那个季节,又到虎头山学农,今年学农只有工宣队领导,无军宣,军宣好像于年初撤回部队。军宣队有一位小石同志,留下的印象较深,其人温文尔雅,常面带笑容,不多言不多语,做事认真实在,不知是不是军事院校的学生,或者出生于军人世家或干部世家,对待老九的态度亦相当得体,没有那种全场通吃的威棱。他有一种说法让人记忆良深,那是他在与学生讨论时说的,他说政治犯不会被判死刑。觉得他对政治犯与反革命犯的概念有些混淆。或者,他读过一些西方书籍?
这次到虎头山,景观最大的改变是竹子减少了,园艺场道路边及山间的桔子、柚子树一棵也不剩,应验那位园艺工人之说。
1975年的寒冬其绝对低温似乎没有1974年低,但持续时间似更长,我们在虎头山学农的时间也更长,降雪时间则相差不多,都在11月底至12 月初。这一场雪,正下在我们到虎头山不久。
其时正是农闲时节,既没有抢收抢种,也没有挖渠筑坝那些节目,不过是挖泥巴加高堰埂。运输的距离不到一百米,没有定额,属于无事找事,劳动强度不大。下愚除了挖泥挑泥,也砍竹子划(乡音读阴平声)篾条、篾丝编修鸳兜(方言亦称鸳箕、土箕)。社员同志大约见下愚有此拙技,引为同类,与我更打得拢堆。
除了劳动,我们还有一个任务就是办夜校,所谓夜校,不在于教书识字,而在于读读报纸,谈谈时事,自编自演一些节目,与社员同乐。那时虎头山农村,虽离西南重镇芙蓉城不过二三十里,不仅没有自来水,电灯电话那些玩艺儿,连收音机也没有。聚会的地方,我们戏呼为礼堂,不过是用竹子搭成框架,屋顶盖上稻草,周围用席子围上一圈,聊蔽风寒的棚屋;用土坯码成一排一排长条,权当坐凳的集会地。礼堂前方,往往是从小队里借来的一张方桌和一张条凳。桌上点的是蜡烛或者用绳掉在横梁上的亮油壶,这种照明用具,现在的年轻人已不知为何物。下愚亦有拙词一组记其事。

采桑子•农村即事 1976 元月 虎头山
电筒火把师生队。语过遥阡,喘上层颠,星散棚窗竹席编。 油灯蜡烛光纤细。说地谈天,歌舞丝弦,娱乐山村众社员。
口号如雷批地主!两汉长条,如虎衔貂,掼地尘灰面血浇。 青年念稿言多趣:“狗尾巴翘,攻击今朝,帽儿头闷两眼瞄。”
“幺姑”官小权非小,烟卷时叼,上口禅操,吃遍千家拿与包。 知青顶撞诬为盗,私设监牢,捆吊煎熬,敲扑人残官亦消。
三旬独处谁家女?镇日山腰,背负肩挑,豆蔻芳华和水浇。 出生地主家何事?烙印难消,朋友难交,另册谁甘背石包?
晴天霹雳闻凶耗,悲恸忉忉,泪雨酕醄。自设灵堂遍市郊。 白花黑套人咸佩,祭奠勋劳,怀念情操,尽瘁为民德自高。

一、在大队学农,学生与教师分散到各个小队里去,相距较远。大队所在地为浅丘区,下坡上山是常有之事。白天劳动,晚上办夜校,所谓夜校,不过是农民夜间无事,有闲来坐坐。在夜校里,教师讲,学生演,有时也摆龙门阵,或称之曰摆闲条,冲壳子,不过心里都有一杆秤:不说敏感话题。混熟了,社员也不避忌我们。如一次一条耕牛从山上掉下摔死,社员分牛肉,我们也在场。
给人印象最深的是社员老得快,四十几岁的人就被呼为大爷,太婆。75年第一次夜校开课,下愚问队长,某大爷来了没有?因为去年常在他家借农具。队长向座中人一指,那不是!仔细一看,果然是他,比之去年,似乎老了许多,胡子更长,脸上摺绉更多,精神也没有去年好。真有一年不如一年之势。当时村里人,一上四十岁,似乎就进入老年期,但六十以上的人,反而不容易见老。
吃饭处与住地间必经之地,有一所小学校,教室里没有一张桌凳,全是土坯垒成的“书桌”与“凳子”,屋顶上有多处“亮瓦”,无门,窗多损坏,全无玻璃。齐腰高的砖墙开了几个大洞。显然很久没有上课了!问及乡邻,说城里老师不来,民办老师教了两天就走,学校办不起来。要读书,只有走十几里路,到场镇上去。有的干脆不读,莫非背太阳过山,读不读书都是一回事。尤其女孩子,读书机会更少。不过也有例外,我常去借篾刀那一家姓张,大女儿在镇上读初中,眼见就要毕业了。问其父还让不让她读高中,其父摇头说:城里人读了书都下乡,读那样个多做铲铲!学点针线,找家人户打发(嫁)了。这是大实话。当时虽有工农兵学员上大学等名目,那学员也要有来历,有背景。正如他所说:架架车的滚滚儿,转个几十里,也轮不到他家。
当时农家女儿择偶的最高要求是“工农挂钩”,找一个在工厂里,或城里工作的女婿。一个二级棒棰,每月也可拿到眉发手,34.5元大洋,晴雨不论,旱涝保收。背太阳过山,一年下来,二一添作五,三一三十一,说不好还要倒补。张大爷的女儿虽说不上亭亭玉立,但在农村里,也算得百里挑一,但愿他能招得乘龙快婿!
二、当时正贯彻“阶级斗争为纲,纲举目张”的最新最高指示,学农当然要学农民伯伯狠抓阶级斗争的革命精神。年关在即,正在狠抓阶级斗争的风口浪尖。阶级斗争要有的放矢,要有斗争对象,不能无的放矢,空唤一气。该队恰有一个地主,李其姓,传为大学生,说到“大学生”三字,人们似乎还有几分敬畏与惋惜之情,地主全名与香港那位名导仅一字之差,命运却有天壤之别。其上场过程与斗走资派雷同,不赘。两位民兵也不是真想让李地主跌地挂花,无非用力过猛,地主年事已高,跪不稳,一个斤头栽下去。有趣的不是地主的出场式,而是批判他的民兵唸稿子。稿子前面的套语不必说,关键词只有两句,说那个地主最大的“恶攻”就是平时爱说:“坐在山上闷悠悠,两眼望着帽儿头。”闷字,敝地方言常读阴平声,如闷起整,闷墩,闷声闷气。表示不爱说话,不吭声不出气。
“帽儿头”今已无几人知其为何物何事。“帽儿头”是敝乡过去饭馆卖饭的一种行规:先用一三指碗平平装满一碗饭,再用一只钟碗,一种专为饭馆制作的筒状半球形碗底的深桶碗,盛满饭压一压,以倒扣在刚才那只三指碗上的饭不散为准,取下钟碗,端到客人面前的就是一碗状如帽子,特别像今日古装韩剧那些官人戴的帽子的一碗白米干饭。
可怪的是,青年民兵唸完这两句再也唸不下去,不知是稿子上的字写得太潦草或者接下来的字他不认识,总之唸到这两句就冷场。主持批斗大会者颇有急智,见此情况,便高呼口号,大会也就在“阶级斗争,一抓就灵”声中结束。这恐怕是文革以来下愚见到的最迅捷的批斗会。
老实说,下愚当时真有些跟不上形势,曾暗想,把这个瘦骨嶙峋的老地主一斗,真的就灵了,右倾翻案风就反下去了,社员的肚子就填饱了,冻死的桔子树,柚子树又重新开花结果了?学生们就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了?
据说这位李地主还是当地一“宝”,十里八里之中,是“硕果仅存”之孑遗,哪个大队开批斗会都要命他到场,当个一抓就灵的靶子。
三、幺姑姓王(为尊者讳,姓氏借用申江等地读音),幺姑为外号,社员起的。敝地有一特殊称谓:“尖嘴幺姑”,专门指称口舌便给者,尤其是女性。幺姑不愧是尖嘴幺姑,好口才,开社员大会,她坐在台上,一支烟,一杯浓茶,从报纸到大队,新旧杂揉,台面上的话到七姑八姨的俚语,说上一两小时,顿都不打一个。尤其训斥下属,亦荤亦素,夹枪带棒,有时骂得人立眉立眼,有时却又哄堂大笑。
“操”字字外含义,人尽皆知。幺姑不读操而读“造”,如造蛋,造他妈。《唐韵》、《集韵》等一作七到切,此读不为无据。又当地社员多为客家人,民间称为土广东,如称学生为“火散子”,借把齐刀读“假把齐刀”,古无舌面塞察音,无j、q、x三母,古读如是。
当地詈语亦另有词。鲁夫子曾讨论过“其尾在舟”与“丢那妈”。古无舌尖塞察音知彻澄娘,只有舌尖塞音端透定泥,舟古通周,凋、雕等从周得声,声皆端母,丢:《篇海》作丁羞切,声亦端母。《方言》收有丢字,其声亦古,故舟与丢古音同读或相近。不过虎头山客家人读丢却近屌。前在红河,一个学生不知好歹,拣得此话骂一社员说“丢(屌)你阿咪”,差点挨揍。那学生平时桀骜不驯,是舵爷级人物,被那社员骂得狂眉狂眼,不敢置一辞,下愚等替他陪情,说他不知所云云,方息却一场干戈。
拙词上阕最后一句,是社员私下说的,去岁末,敝校工宣与校方开小灶宴请幺姑拜码头,临别还赠了她一条黄桷树,一斤特花。可见社员所言不虚。
75年到虎头山,最大的变化是幺姑王书记,换成了谢书记。74年时,谢是副大队长。所以换人,是因为幺姑犯事。75年夏秋之际,别大队一知青路过这里,带了一个队里分给他的南瓜,民兵看见,以为他偷本大队的,把他带到幺姑办公处。知青大多是当年横扫一切的天兵天将,造反精神极强,一来二去,与幺姑发生争执,触犯虎威,其后果可想而知!敲扑捆吊,知青致残,告到市里,幺姑的官当不成了,可惜大好前程!
四、昔年婚姻被称作终身大事,五类分子及其家属,当年最难解决此件大事,男性尤甚,农村尤甚。词记实,社员私下亦为其叹息,但叹莫能助,农村人非常实际,谁愿去拣个一辈子都甩不掉的石头包袱背在背上?老地主在,子女虽不在另册,实在另册,什么好事都沾不到边,一句地富子女,就把人咒死。何况要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老地主一死,地主子女不顶班?不顶班一抓就灵时哪来对象?另外,地富子女不婚配,地主子女死绝,三任地主谁来接班?国之大事,非侪辈草民所能及,天下忧乐与侪辈相去何止十万八千里!
第五阕采桑子,写的是周总理辞世之事。那天我们正好从山上回到城里观看影片《决裂》,在城里从广播中听到这一恶耗。有通知不要设置灵堂。不过我们回到山上,山不高而“皇帝”远,不仅设了灵堂,而且出殡那一天还与大队社员一起举行了公祭,下愚还在山上的学农油印小报上刊了一首七律致奠。后来有追查谁写过悼诗悼词之举,下愚自忖,那张油印小报,最多散布于100来号师生之中,铅印大报尚不济事,况乎16开油印小报?且拙作中并无过敏语言,几个月后,早被忘到九霄云外去了,释然自安。
那年说冷真冷。当时提倡拉练,大雪后不久,一个晴天,负责人决定搞一次突袭式拉练。凌晨三点即吹起床哨,要求快、静、齐,集合上路。学生三点十分开始离开住地,在山间小路及田塍上起伏盘旋。雨后太阳雪后霜,那是要命的干活。斜月下田间,坡地霜浓如雪,更比雪冷,虽在走路也冷得发抖。最尴尬是途中没有厕所,男女混合编队,极难方便。途中领路者又引错了路,直到清晨七时过方回到住地,学生老师都有病倒的,一位最积极主张拉练的校方负责人,次日即高烧39.5度,因病返回城里,休息了20 余天!
那年的春节在2月11号,过完了四九结束学农,临走前几天,梅花已开,园艺场梅花尤其艳丽,散布于坡地与竹树丛中,学生带有相机的,便三五结伴,拍照留念。
再冷也挡不住春之脚步,挡不住人们对花花草草的爱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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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好中华传统文化,愿与爱好传统文化的海内外朋友结缘。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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