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叔

[花中搂月]

六叔
江苏/花中搂月
六叔是我父亲的亲弟弟。比我父亲小十三岁，不喜欢读书，不喜欢劳动；不是上树捉鸟雀，就是下河摸鱼虾。
爷爷、奶奶虽然子女多，但六叔是他们最小的儿子，所以多少有点溺爱，从小就没对他严格过，许多事情都顺着他的性子。
村里有个老头，会点拳脚功夫，见六叔身板好，而且在武术上也有点悟性。于是，一来二往，六叔就成了他忘年交。再后来，那六叔就成了老头的徒弟。拜师那天，六叔偷偷地带了一只野兔、半斤白酒，磕了三个响头。此后，老头在六叔心目中的位置甚至超过了爷爷、奶奶。
过了一年多，老头得暴病去世了，六叔哭得非常伤心。村里人说，一般人娘老子去世也没有六叔这么伤心过。老头去世后，六叔不是喝酒惹事，就是村子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偶尔干点偷鸡摸狗的事，成了村子里人见人恨的小混混。奶奶背后骂他是个迕逆子。爷爷不能又不敢对六叔施以拳脚。
抗日战争爆发了，村子里有个国民党炮兵团团长，回老家给母亲祝寿时，发现六叔身材高大，又会拳脚，扛起炮弹一个顶俩，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于是他找到我爷爷、奶奶，爷爷、奶奶说六叔野性太大，到部队或许有所收敛。但在这兵荒马乱岁月，怕六叔有个闪失。然而，家中人口多，没有了六叔也就少了一张嘴。经过再三考虑，爷爷、奶奶狠下心来，最终同意了。团长离开村子时，六叔真地跟着他走了。走的那天，爷爷、奶奶虽然心中恨六叔不成才，但仍送得很远，奶奶倚在村头那棵老柳树旁不时地抹着泪。
一次战斗中，六叔受了伤。然而六叔不仅没获战功，而且连军饷都被上司克扣了。六叔一气之下，打伤了上司。为此，六叔被关了整整一个星期的禁闭。后来，在一次撤退途中，他成功地当了逃兵。
回到家乡，六叔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钱，竟然开起了布店。有人说六叔是靠杀人越货起家的，有人说是靠一位富商的接济，总之，他在村子里开起了唯一一家布店。然而，好景不长，日本鬼子竟然跑到村里来了。好在那里面的翻译曾是六叔的狐朋狗友，那翻译提前通知了六叔。六叔立即把贵重的布匹都藏进了荡里。
鬼子真地来了，尽管汉奸事先用喇叭在村子里到处喊，说皇军是支友善的军队，不会伤害普通百姓，更不会伤害良民，大伙不要害怕，要用好吃好喝的迎接皇军。但村子里的老百姓还是躲的躲，藏的藏，真正留在村子里的并不多。
但六叔是留在村子里人之一。
鬼子并不像汉奸宣传的那样友善。六七个鬼子像一群饿狼似的，见到村子里有什么可吃、可用的东西就一哄而上、一抢而光，甚至还狗咬狗。
六叔的布店也不例外，几乎被洗劫一空。
不知怎么，一个鬼子落单了，可气焰却十二分的嚣张。在鬼子心目中，善良的老百姓是最好欺侮的。这个鬼子大概没抢到满意的东西，并不想空手而归。于是，他相中了六叔身上的那套长袍马褂。鬼子示意翻译告诉六叔，皇军想六叔身上那套衣服。六叔可急眼了，这套长袍马褂可是几担米换来的，是他的命根子。哪能轻易拱手相送？
六叔通过翻译向鬼子求情，但鬼子越是见有人求情越是铁下心来要。没办法，六叔向鬼子招了招手，并通过翻译说如果你想要就自己脱吧。你有能力把我身上衣服脱下来，我就心甘情愿地送你。
鬼子把枪往地上一放，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哪知，六叔身子猛地往下一蹲，鬼子扑了个空，弄个狗吃屎。没想到这个良民居然敢反抗，鬼子恼怒起来，赶紧去拾地上的抢。这时，六叔跳起身来将脚重重地踩在枪上。鬼子呲牙咧嘴地从六叔脚底下掰了半天也没把枪弄出来。鬼子发疯似地要从身上掏匕首------站在一旁的翻译害怕把事情搞僵闹大，忙上前向鬼子赔礼道歉，还向他手里塞了两只老母鸡。鬼子这才极不情愿地收了手，恨恨地望着六叔，随翻译离开了村子。
不一会儿，先前的那个鬼子领着七八个鬼子又折身返回了，到处找六叔。哪知，六叔早已逃到绿草荡里。鬼子见找不到他，就胡乱地朝荡里放了几枪，并放了一把火烧光了六叔的布店。从此，村里再也没见过六叔。没有了布店，六叔大概也没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
多少年后，那团长从台湾回来探亲时，说刚到台湾时曾经在路上看见过我六叔，他仍然穿着那一身长袍马褂，只是破旧了许多。大家都急匆匆的，点点头擦肩而过。再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六叔了。他也曾在报上登过寻人启示，可惜石沉大海，再也没有了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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