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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斯特生命线
高原浪子
童生


注册时间: 2007-01-19
帖子: 18
来自: 中国
高原浪子北美枫文集
帖子发表于: 2007-02-01 17:59:42    发表主题: 喀斯特生命线 引用并回复

序 言
  在大学读书的时候,我们班把我和另外几位同学拟定为人助金困难补助对象,为了在发放中做到公平公正,辅导员老师叫我们在班上向全班同学介绍各自的家庭情况。那天我向来自全国各地的二十九名同学介绍我的家庭情况时说的普通话带有很浓的贵州方言,一开口就引来了大家的一阵轰笑,但是当我讲到我的故乡,讲到故乡的贫穷,讲到故乡土地上的石头比泥土还多,一个劳动力苦干一年到头都挣不到两百元钱,常年吃不到一顿饱饭,穿不起一件新衣服时,同学们都不笑了,且一直到我讲完,教室里都是静悄悄的。最后大家都一致同意将人助金的最高档评给了我。也就是在那一次班会上,我才第一次从辅导员老师那里了解到了喀斯特土地形成的原因,以及在人为的破坏下大部分的喀斯特土地已经荒漠化的惊人数据。由此我才真正地理解了“喀斯特”的真实含义,真正地理解了喀斯特土地上生命生长过程中的那种艰难历程,那些生命都是一种顽强的、在没有任何生长基础的条件下仍然奋发生长的生命,是一种值得让人景仰的生命,其存在的意义和生长的过程远远大于了它们本身应有的生命价值。自那次班会以后,班上同学就赠送给我一个“喀斯特”的外号。
  “喀斯特”在我的大学生涯中,它就是贵州的代名词,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也是一种贫穷的象征,在我的大学生涯中,除了国家补助的生活费外,所有学习的经济费用全是靠学校提供给我的人助金补助,我走出家门来上大学时身上揣了三百五十二元六角五分钱,那是贫穷的故乡唯一一次提供给我的上大学读书的经济费用,这笔钱有我父母和邻居叔伯及亲戚们的多年积蓄,有教过我的老师的工资,也有当地政府从有限的办公经费中提供给我的帮助,还有一些是记不起名字的好心人一元五角地在我走出家门的时候塞进我的口袋的,从那以后我再没有从贫穷的故乡得到过钱。生我养我的那片土地,生活的艰苦和艰难光是用“贫穷”二字是无法概括出来的,因为那种贫穷的残酷,就在于它是任何外力都不能改变的,我的父老乡亲们曾尝试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来改变这种贫穷落后的状况,结果是代价付出了,人依然贫穷,而脚下的土地也就在这种不断的尝试中被破坏得体无完肤,千疮百孔,看上去比人还要贫穷。
  这就是我的故乡,这就是喀斯特,这就是贵州边缘中那些大山中孕育生命的土地。大学毕业后,我放弃了留在外乡工作的机会,毅然决然地回到了这片土地上。当时的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要把在大学学到的知识带回去,用到改变家乡的建设中去,让我的同胞们有一天也能过上好日子。二十多年过去了,从二十世纪跨到二十一世纪,我的青春年华早已经不再依旧,但是这片喀斯特土地昔日的风貌依然没有多少改变,依然是千疮百孔,体无完肤,大多数的乡亲们依然在过着贫穷的日子。
  
  石 头
  石头是喀斯特土地上最旺盛的生命,随处可见的石头在这片土地上旺盛地生长着,它们以不同的姿态、不同的性格占据着这片土地生存的空间。在生我养我的那片大山上,脚踩的是石头,手触摸到的是石头,最吸引人的风景也是石头。我的父辈们长年居住的屋子是用石头盖成的,石头下的基脚,石头砌的墙身,石头铺的地板,石头盖的屋顶,甚至于连家中坐的凳子也是用石头雕刻而成的。
  从古老的传说到现代社会的文明,这片土地上所有的故事都是和石头分不开的。说到这片土地的历史,则先来说一说这片土地上历史的见证——那些散落在四周大山上的古屯,古屯有的呈椭圆形,有的呈四方形,有的建在山顶上,有的则建在悬崖上,每个屯的占地面积都在一万五千平方米至两万平方米之间,屯的四面是石头砌起的高高的围墙包围着,有一个大门、两个小门以及多个窗户与屯内相通,屯内一般都分为上中下三个大厅,除进门的第一个大厅稍大外,其余两个大厅的面积都相差不大。另两个厅与第一大厅之间都有围墙相隔,从第一个大厅往另外两个厅走,都分别要上四到五级的台阶,穿过一个用石头砌成的小门才能够进入。古屯围墙上的石头都是一整颗一整颗码上去的,围墙高二至三米,每颗石头的重量至少都在三百公斤以上,厚度在一百公分左右,石头与石头之间码得很严实,虽然没用泥土勾缝,但缝隙却很小,不注意看还很难看出来。古屯与古屯之间的距离都在二到三公里之间,呈三角形或四方形排列,呼喊可听到,有小路相通,可互相照应。古屯虽然与这片土地的历史息息相关,但奇怪的是我在查阅史志的时候却没有查到有关古屯的记载,而古屯留下的野史版本却很多,有说是三国时期孟家老祖先孟获抗击诸葛亮南侵时屯兵的地方(我们有的孟姓族人说自己是孟获的后代);有说是明朝我们的祖先被迫从江西迁入贵州的时候建的营寨;自称是杨家将后代的杨姓族人则直截了当地说古屯是宋朝时候杨六郎南征时的兵营。众多的野史引出了众多的纷争,由于没有史志可考证,古屯就成了这片土地上最大的一个谜,让人无法读透也让人无法猜透,但有一点可以证明,这片土地上的文明史一定是从古屯的石头上开始的。
  古屯的石头是怎样砌上去的我无从得知,因为砌在古屯围墙上的石头都很大很重,有的石头要四到五个人才勉强能够搬动,而搬到那么高的围墙上,没有一定的功夫、没有一定的技巧是很难办得到的。所以我想,如果不是生活的艰难、不是为了生存,我们的祖先是不会花那么多的功夫和精力来砌这么一个屯堡的。有一天我爬上屯堡,脱掉鞋子,赤脚走在残破的城墙上时,内心突然间就生出了一种悲哀:土地这么大天空这么广,而我的祖先为了能在这片到处都是石头的土地上生存下来,不得不要花大量的精力去用石头把自己包围起来才觉得安宁。另一种悲哀是祖先留下来的文明在今天却没有得到很好的保护,以至于每一个古屯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有人把古屯围墙上的石头撬回家起房建屋,有人撬来烧石灰,有人撬来做厕所的蹲板,也许这就是石头的悲剧,前人用了后人也还可以再利用。
  不管历史怎样发展和社会怎样进步,长了石头的土地就很难再长出庄稼。翻开这片土地的历史,每一页都被石头压得很沉重,曾经那满坡满岭的石头总是留给这片土地一年又一年的饥荒和贫瘠,记得春天该播种了,我的父辈们都是用布袋背上出山找来的玉米种,在满山满岭的石头缝中抠土、播种,在那巴掌大的一片土旮旯上种下生存的希望。但是希望总是过多地被失望所代替,种下地的庄稼出苗后,由于土层薄,供养严重不足,长出来的苗看上去都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随时都有死亡的可能。夏天更残酷,一场暴雨下来,没有树的山上到处都是水沟,山洪暴发的时候,除了石头,泥土和庄稼都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即使有一些侥幸未被山洪冲走的庄稼苗,也东倒西歪,随时都有被风连根拨起的可能,而那些石头,在大雨的冲洗下,则变得更加油黑光亮。秋天对我的父辈们而言,收获的只有叹息,山上那些存活下来的玉米,结出的果实瘦瘦的,即使是那些远足归来站在石头上歇息的鸟儿们,都懒得伸嘴去啄一啄。没有泥土与石头分享这片土地的偏爱,山上的石头就富得冒了一层油,大雨过后石头上的那层苔衣在阳光的反射下亮晃晃的,让人在读够一种无奈时也读到了一种大自然的神美。站在石头上,放眼那些千奇百怪的石头,如果不是在这里谋生,你定会惊叹于造物主付予那些石头的神奇和美丽,然而一到冬天,满是石头的山上刮起来的风一阵一阵的,刮得人的脸疼心也疼,人走在山路上,脚踩在石头上,一股股寒气从脚直透到心。
  历史,神话,现实共同交织在这片土地上,淋漓尽致地展现着石头的生命,用石头铺起来的路弯弯曲曲地向前延伸着,无论上坡还是下坡,那一块块相连的石头都没有一个尽头。为了少走弯路,我的祖先们用石头刻成指路牌立放在路边,为许许多多的后来者指引着方向,那些不同文字、不同形状的指路牌同时也表达了一种追求的渴望。走在前面的祖先们永远地走了,走不通石头铺的山路,他们就长眠在山路边,使山路边那些用石头垒起来的坟墓,同山路一道曲折,一道冗长。生活的艰难、山路的曲折刻画了这片土地的辛酸,我的祖先一直到我的父辈们很少有人知道命运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的,他们认为富贵贫贱不是自己掌握的,而是冥冥中的一种神力划分的,这种神力靠人的力量是无法改变的,正因为如此,在那些大山上的山路边,才出现了许许多多用石头树起来的“神”,那些“神”有人工雕刻的,有自然形状的,无论是哪一种,都贴满了各种各样的红布和红纸。不敢冲破“神”的阻力,不敢改变自己的命运,也许这就是为什么立了那么多的指路牌而又走不出困境的主要原因,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一个外来投资者想在这片大山上办一个大理石厂,竟遭到了许多山里人的围攻,他们不准他动他们的“神石”,当天陪同有关部门去处理那件事情回来后,我为我的故乡落泪了。
  石头就是石头,石头终究改变不了山里人的命运,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后期以后,许多在石头世界里生活的人尝试着走出了石头封闭的大山,用石头铺成的小路不再曲折,不再冗长,而那些仍留在山上艰苦创业的人,也冲破了石头垒起的神话世界,开始了命运的抗争。
  
  植 物
  生长在这里的植物应该是天底下最有顽强生命力的植物了。生存的生命力是从石头缝中迸发出来的,赢弱的生命线在满是石头的土地上构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裸露而冗长的根须细如血管般紧紧地粘在石头上,一遇石缝就深深地扎下去,紧紧地抓住生存的希望。
  在这片土地上生长的任何一株植物,其生长的历程都是一部厚重的发展史,都值得用文字来大书特书,但是当我回过头来寻找它们的时候,却发现许多植物都已经不见了,在石头的挤压和人为的破坏中已经永远地从这片土地上消失了,如今剩下的就只有那种砍不死、烧不死和挖不死的生命力极强的一些小灌木和一些草本植物,而在这里,红刺果就是一种生命力极强的灌木丛生植物。
  红刺果是一种长不高的树种,最高的树干只达到两米左右,属根生树种,无论怎样砍伐只要留根在第二年它还会顽强地长出来。红刺果全身长刺,春天开白花,秋天结出鲜红的果实,红刺果就是因果实鲜红而得名的。红刺果树的生命力特强,一小把泥土就能够养活一大蓬。为了寻找泥土来种庄稼,生活在这片土地的人在同植物们争夺泥土的战争中把在这片土地上生存的很多植物的生命都铲除掉了,但唯一的是没能够铲除掉红刺果。红刺果的根不大,但根须很发达、很细长,任何一条根须只要一粘上泥土就能够顽强地生存下来,也许这就是这片土地上的人一直都在挖而又没有把红刺果挖灭绝的原因。红刺果是秋冬落叶植物,在秋天果实成熟的季节,树上只见果实而不见树叶,这时的红刺果树看上去就特别很旺盛和特别显眼,那一溜溜红红的身影仿佛就是喀斯特土地上散发的生命热能。红刺果的果实同它们的根须一样,也有着相当强的生命力,有人说红刺果的果实不是结在树枝上而是连在树枝上,因为这种果实一旦从树枝上长出来后就很不容易脱落,哪怕就是熟透了风也不能够把它们从树枝上吹落下来,如果没有人采摘或是鸟儿来啄食,那些果实就会一直缀在树枝上直到第二年新的果实长出来后,才枯萎下去并从树枝上脱落下地。正因为红刺果有这样顽强的生命力,所以生活在这片喀斯特土地上的农人们在他们称为“地”的石缝中种庄稼的时候,就在石缝的边上栽几蓬红刺果,长大后红刺果就成了一道坚固的天然篱笆,这样那些牲畜就很难吃到篱笆内的庄稼。
  我是吃着红刺果的果实长大的,在那种缺吃少穿的年代,红刺果几乎成了我们的衣食父母,每年红刺果成熟的时候,我们都会把红刺果采回家晒干后用石磨磨碎,掺在玉米面中煮来当饭吃,填充饥饿的肚腹。用红刺果掺玉米面煮出来的饭特难吃,有一股涩涩的味道,下咽十分困难。红刺果也可以生吃,生吃的味道比掺在玉米面中煮吃要好得多,酸甜酸甜的,但那东西不能吃得太多,吃多了拉不出屎。一九六一年,我大姐十二岁时就是因吃红刺果太多,拉不出屎而被活活胀死,她死的时候我都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上。除了红刺果,这片土地上最常见的植物还有芭茅草,芭茅草是这片土地上最有生命力的草本植物,也是一种蓬生植物,也有很发达的根须,一根小小的根须植进泥土里面,要不到一年就能够长出一蓬茂盛的草出来。芭茅草是喀斯特土地上牲畜们的主要食粮,所以很少被挖掉,正因为如此,所以直到今天,这片土地上的芭茅草还依然随处可见。
  喀斯特土地上植物的命运是在同人类的竞争中一步步走向灭亡的,它们成了这片土地上人类社会前进和发展的牺牲品,而最终的根源是泥土太少,泥土要养活人类就不能再养活它们,也许这就是它们的悲哀,也是喀斯特土地的悲哀和人类的悲哀,如果这些植物不是生长在喀斯特土地上,不是遇到这么一群饥饿的人,那么它们一定会长得很茁壮很旺盛,一定会长成一片植物王国的世界。在我所生活的这片喀斯特土地上,就有这样一片世界,它就是被人们称为“地球上的绿宝石”的荔波茂兰喀斯特原始森林区。
  荔波茂兰喀斯特原始森林区是我所生活的这片喀斯特土地上仅存的一片原始森林区,这里所有的植物都是从石头上长出来的,有的是长在石头上那层薄薄的苔衣上,有的就干脆长在光光的石头上,裸露的根紧紧地抓住石头,与石头溶为一体,让发达的根须沿着石头的缝隙艰难地向前延伸,有的伸进水里,有的则扎进石头下那一点点可怜的泥土中,汲取养分来供应躯干慢慢地生长。在荔波茂兰喀斯特原始森林区,以树为主体构成的生命群体占据了八百多平方公里的土地,在这八百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树与石头、树与水、树与动物组合的生命图腾保留住了喀斯特土地上的最后一片美丽。而这里一直没有被人类所开发,是因为这里山大沟深,不适于人类居家生存,才使这里的树保住了它们的“家”。茂兰喀斯特原始森林区的生命奇迹是缘于这一片土地,八百多平方公里的土地,无论是深沟、峡谷还是高山,不管是“野猪林”、“漏斗林”、还是“水上森林”,其树林下生命生存的基础都是由大大小小的石头磊成的,以至于到过这片土地上的人都说这里的生命是石头的生命,是世间少有和罕见的生命。树是茂兰喀斯特原始森林区的生命一绝,那些长在石头上的树,每一棵都有着一部厚重的历史,据专家介绍,这里三米以上高的树都要长上百年,而那些几十米高的树都有着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历史。这里的树,最发达的是根,每一棵树的根都裸露在石头上,虬须盘绕,纵横交错,分不清彼此地向石头下延伸,有的甚至于扎破石头让石头裂出缝隙把生存的力量植进大石的心脏中。而那些长在水边悬崖上的树,根须则更加发达,有些树的树干高不到五米,而根却长三十到四十米,从高高的悬崖上一直裸露着延伸到山脚下的河水中,构成一道独特的风景,那种壮观的生命穿透力在别的地方是很难见得到的。
  从茂兰喀斯特原始森林区走出来,走向山那边被称之为故乡的家,我再一次陷入了千疮百孔的荒凉气氛中,树毕竟离这片土地太遥远了,无法荫护到我脚下的泥土让它们不被流失。而泥土流失的土地上,被称为植物的庄稼就变成了一种病态的生命,长不出令人欣慰的原色出来。对树的崇拜、对树的渴望一直是我的故乡人的心中寄托,在我的故乡,一直流传着种“保树”的习俗:即在孩子出生的时候为孩子种一棵树,这棵树就是这个孩子生长的见证,是孩子生下地后所认的“保爷”,它将保佑孩子一生平安,同时也与刚出生的孩子一道成长壮大,做孩子成长的见证人。
  
  动 物
  “光石头,哈哈!光石头,哈哈!”一听到这种鸟叫,我的心就没来由地变得烦躁起来。但是我一直没有见过这种鸟,我曾经问过我的父亲,他说他也没见过这种鸟。这是一种天黑以后才出来鸣叫的鸟,不分季节一年四季都能够在晚上听到它的声音,特别是黎明前最黑暗的那段时间它叫得最欢,声音也最恐怖。这种鸟的叫声出现在我家的房子边的时候,我的父亲和他的两个弟弟提上猎枪去屋背后的石缝中搜寻,折腾了大半夜,放了几枪,却连一张鸟毛都没有见到。从那以后,那种鸟不但没有被吓走,而且那种恐怖的声音仍然经常出现在我家住屋背后的那些石旮旯中。我不知道这种鸟的叫声和人类对大自然的破坏是不是有关,这种声音第一次出现在我家屋背后的时候,刚好是我家屋背后的那一大片竹林开花枯死的第二年,那时候我家屋背后除了一颗靠着一颗的大石头外,什么都没有,死去的竹林刚刚被砍光,连竹根也被刨了出来当柴火烧掉,这只鸟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这只鸟一出现,我那很迷信的奶奶就一直坐卧不安,她说那不是鸟叫,而是鬼在叫,无论我的父亲和叔叔们怎样解释她都不听,并自作主张地在晚上去请人来驱鬼。但是一直到她去世,这种“光石头,哈哈!光石头,哈哈!”的恐怖叫声仍萦绕在我家屋背后的那片石山上。奶奶去世后不久,我们一家就搬到了另一片石山上去居住。我外出求学后听说有人捕获了这种鸟,我虽没有亲眼所见,但是听人说那是一种很漂亮的鸟,有很长的尾巴,有点像野鸡但是又没有野鸡好看,也没有野鸡大,只比麻雀稍大一点。这种鸟的叫声由于很怪异很恐怖,在麻雀都被捉来当食吃的这片土地上,却没有人敢去捉这种鸟来吃。现在这种“光石头,哈哈!光石头,哈哈!”的声音在我故乡的那片石山上仍到处可听到,而这种鸟也是这片喀斯特土地上仅存的不多的几种鸟之中最活跃的一种了。
  有一天上小学的女儿回到家后叫我给她讲一些动物的知识,那时我才发觉我对有关动物方面的知识知道得太少,大脑中那一点可怜的知识根本招架不住女儿的提问。于是我就去买了许多动物世界的光碟,同女儿一起观看,看过这些光碟后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假如不是这些资料,我的女儿她还会有认识这些动物的机会吗?
  我的记忆中曾有过许多动物的身影,但当我把它们调出记忆的阐门时,才发觉它们一个个都已经模糊不清,无论怎样拼凑都拼凑不出它们那种骄健、活泼、驰骋于大自然的逗人喜爱的音容体貌出来,麝香、山牛、山羊、黑熊、穿山甲、野鸡、野兔、蛇、竹鼠等那些曾经行走于我的记忆中的动物们,在我想重新寻找它们时,才发觉它们已经永远地从这片土地上消失了。从远古走过来的喀斯特土地,既然能够养活人类,对除了人类之外的别的动物,她也就不会那么吝啬,我的父亲、我的爷爷以及我的爷爷的爷爷们,他们都是在半耕半猎的日子中走过来的,农时耕耘,闲时打猎,用打猎来缓解缺粮所造成的饥荒。
  我一生中只有过一次上山狩猎的经历,但那也不是真正的打猎,而只作为父亲的一个陪伴,连帮手都称不上。那是我准备外出上中学之前父亲带我“上山看看”,让我多长点见识。第一次同父亲上山,行走在阴森森的密林中,从身到心我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惧怕,特别是我们的脚步时不时惊起躲藏在路边的小鸟或小兽,带动树叶或野草发出的那种响声,吓得我大气都不敢出,我紧紧地跟在父亲身后,一步不拉地往前赶。父亲这次是带我上山来“收山”(“收山”即收套索。当地人把打猎叫“打山”,也叫“撵山”,把做陷阱设套索套猎物叫“放山”)。我们走到父亲下套索的地方,我一眼就看到了被绳子套住的猎物高高地吊在一棵被去了尖的小树上,我们到达小树下面时,被吊起的猎物还做最后的挣扎。父亲把绳子从树上解下来,将被吊住的猎物放到地上,并用余下的绳子将猎物的四只脚绑住,就在那时,我看到了被绑住的那只猎物的眼角流出了两串晶莹的泪珠。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流泪的动物,我急忙指给父亲看,父亲没有理会我,而是用手在它那圆滚滚的肚子摸了好一会,然后就解开了绑住它四只脚的绳子。父亲就那样把到手的猎物放了。在回家的路上,父亲对我说那是一只母麝香,快要下崽了,不能杀它。后来我从父亲那里了解到,在那片土地上生活的每一位猎人,一直都奉行这样一条狩猎原则:即打公不打母。任何一个猎人在上山打猎的时候,碰上母动物特别是怀了孕的母动物,都不能开枪射杀。从那以后,我认识了麝香,麝香是这片喀斯特土地上动物群体中的运动健将,善于在山岩上攀爬和奔跑,一般情况下狗很难追赶得上,用猎枪也不容易打得到。我家屋背后那片竹林还没有开花时,从竹林中延伸过去的是一大片望不到头的大森林,秋天收庄稼后,我的父亲和村里的叔叔伯伯们就会背上猎枪到森林中去打猎,多则十天半月,少则三五天,每一次出去,他们都满载而归。在那些森林还没有被砍伐之前,林中有许许多多的动物,随时可以听到它们的声音,随处都可以看到它们的身影。记得有一次一个人跑到我家来说看见我家的牛在别人家的自留地里吃麦子,叫我们赶快去看。我和我的哥哥赶到那块地边,才看到那是一头野山牛,样子最像我家喂的那头小黄牯,要不是它逃跑我们都会认为是我们家的牛,难怪别人会看错。我们刚走拢地边,野山牛就健步如飞地没入了附近的树林中。
  我家原来养有一条叫“黄毛”的猎狗,黄毛只比我早出生十二天,但是它却活了二十六岁,如果是在今天的话,它是可以载入吉尼斯世界大全的。黄毛是一条公狗,全身毛色金黄,是我家那一带最有名的猎狗,任何狡猾的猎物都难逃它的追踪。黄毛同猎人们上山打猎,如果打到了猎物,黄毛就会忠实地守候在猎物的旁边,这时候除了我们家的人任何人都休想把猎物搬走,所以猎人们上山打猎的时候最怕黄毛,如果黄毛在即使我们家没有人参加也必须要分一份,否则猎物就搬不回家。黄毛天生就是一个好猎手,在那片土地上森林逐渐减少动物不断减少,没有多少动物可猎的时候,黄毛仍然可以猎到动物,特别是秋收的那段时间,黄毛只要晚上一出去就会有收获,天亮后我们打开大门,就会看到门边摆放着一至二只小动物的尸体。
  在我离家外出求学的那些日子中,山上仅存的动物越来越少,村人们已经放下猎枪,一心一意地拿着锄头在石旮旯中刨食,不再做打猎的梦。山林被砍光了,开垦的土地变宽了,那种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日子也变得冗长和难熬起来,无休无止的开垦和劳作也使得本来就很贫瘠的喀斯特土地变得越来越更加贫瘠。没有猎物可捕,猎狗黄毛不再是一条生龙活虎的狗,有一段时间我父亲写信告诉我,说黄毛像发疯了一样,一到晚上就跑到屋背后的石山上去疯叫,叫得全家人的心都慌慌的。黄毛是老死的,它死的时候我已经参加工作六年时间了,我最后一次见到黄毛时,看到它的牙已全部落光,吃东西只能喝稀饭,家人对我说,黄毛在牙还没有掉光前最喜欢捉老鼠,被它抓住和咬死的老鼠不计其数,以至于它在世的那些日子我家那一带都很少看见老鼠在活动。黄毛死后,我父亲将它埋在了家门前的一棵桔子树脚。
  就像别的生命种子一样,动物的生命在人类的不断蚕食下也逐渐地从喀斯特的土地上消失了,就连那些躲在石缝中的蛇也难逃被捕杀的厄运,满是石头的山上再也见不到动物们的脚印,只有几头家养黄牛的叫声在这片石山上的石头间回响着,有人说因为没有草吃,所以黄牛的个子都长得很细小,但是它们却是这片土地上最耐劳的动物,也是这片土地上山里人的命根子。

  后 记
  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没有人再叫我“喀斯特”,这个带有屈辱性质的绰号随着我学生生涯的结束也被留在了过去的日子中,重回喀斯特土地,我一直都在想用我在学校学到的知识为这片土地上的亲人们做点事情,其结果都是事倍功半,我困惑了。
  勤劳和贫瘠是两个没有任何关联的词汇,而在这片土地上它们却紧紧地挨在一起密不可分,越穷越苦干,越苦干就越贫穷,石山上凡是能种庄稼的地方,已经全部被人们挖出来种庄稼了,但是大多数的日子大家都还是吃不饱饭。我在县城工作后不久,我一个表哥就从家乡跑来找我叫我给他在县城找个事情做,我给他找了一个城里人不愿做的扫大街的活,那种活又脏又累,待遇又低,而我的表哥却干得很滋润,不久以后他把全家人都搬进了县城,他说在这里干一个月比在家乡干一年都还要强。
  我再一次踏上故乡的土地是为故乡的乡亲们拉炸药去的,为了解决吃饭问题,生活在这片喀斯特土地上的人想出了一种炸石造田的笨办法:即用人力把石头搬开,再运来泥土把吃饭的田造出来,以此来解决吃饭难的问题。这种办法从附近的大关村传出来后,这片石山上的人都纷纷效仿,一时间,这片土地又变得繁荣和热闹起来。
  人与自然的相互依存关系,一直都是掠夺和被掠夺的关系,伴随着人口的急骤增长和土地的越来越贫瘠,这种依存关系也变得越来越更加残酷。炸石造田,这种无异于杀鸡取卵的办法我不知道能够走多远,站在已经无法相认的喀斯特土地上,面对千疮百孔的一个又一个石山,我那个“喀斯特”的绰号虽然已经没有人再叫了,但是压在我心中的那块沉甸甸的石头却无法被搬开。田造出来了,庄稼也长出来了,但是这片土地上那些曾经存在的生命却再也找不出来了,唯有石头,搬到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会消失的石头仍在旺盛地生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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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冰
童生


注册时间: 2006-12-17
帖子: 89

静冰北美枫文集
帖子发表于: 2007-02-01 19:54:40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好长的,慢慢读.
问好楼主.
_________________
让死亡贴近左心房!不要在我寂寞的时候说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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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原浪子
童生


注册时间: 2007-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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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中国
高原浪子北美枫文集
帖子发表于: 2007-02-01 22:56:20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谢谢光临,写得不好,请多指教。
有机会到浪子家来喝茶。
_________________
嘴巴太笨,笔头太快,说出的语言不多,写出的文字不少,但都是自我欣赏的多,让人记住的少。不求留芳百世,也不求遗臭万年,只求平平淡淡地过好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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