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志 阅世编   》 卷九      叶梦珠 She Mengzhu

  ◎宴会肆筵设席,吴下向来丰盛。缙绅之家,或宴官长,席之间,水陆珍羞,多至数十品。即士庶及中人之家,新亲严席,有多至二三十品者,若十余品则是寻常之会矣。然品必用木漆果山如浮屠样,蔬用小磁碟添案,小品用攒盒,俱以木漆架架高,取其适观而已。即食前方丈,盘中之餐,为物有限。崇祯初始废果山碟架,用高装水果,严席则列五色,以饭盂盛之。相知之会则大瓯而兼间数色,蔬用大铙碗,制渐大矣。顺治初,又废攒盒而以小磁碟装添案,废铙碗而蔬用大冰盘,水果虽严席,亦止用二大瓯。旁列绢装八仙,或用雕漆嵌金小屏风于案上,介于水果之间,制亦变矣。苟非地方官长,虽新亲贵游,蔬不过二十品,若寻常
  宴会,多则十二品,三四人同席,其最相知者即只六品亦可,然识者尚不无太侈之忧。及顺治季年,蔬用宋式高大酱口素白碗而以冰盘盛漆案,则席兼数席之物,即四五人同席,总多饣余,几同暴殄。康熙之初,改用宫式花素碗而以露茎盘及洋盘盛添案,三四人同席,庶为得中。然而新亲贵客仍用专席,水果之高,或方或圆,以极大磁盘盛之,几及于栋,小品添案之精巧,庖人工,仅可装三四品,席之盛,至数十人治庖,恐亦大伤古朴之风也。
  向来筵席,必以南北开卓为敬,即家宴亦然。其他宾客,即朝夕聚首者,每
  逢令节传帖邀请,必设开卓,若疏亲严友,东客西宾,更不待言。主人临定席时,必先奉觞送酒,曲尽酬酢诸礼,子弟自入小学以上者,即随行习礼焉。近来非新亲贵游严席,不用开卓,即用亦止于首席人。送酒毕,即散为东西卓,或四面方坐,或斜向圆坐,而酬酢诸礼,总合三揖,便各就席上。删繁文苛礼,似极简便,但后生不知礼者,恐习以为常,古道不复见耳。
  昔年严席,非梨园优人必鼓吹合乐,或用相礼者。今若非优伶,则径用弦索弹唱,不用鼓乐。其迎宾定席则弹唱人以鼓乐从之。若相知雅集,则侑觞之具,概不用,或挟女妓二人,或用狭客二人,弹筝度曲,并坐豪饮以尽欢。
  近来吴中开卓,以水果高装徒设而不用,若在戏酌,反掩观剧,今竟撤去,并不陈设卓上,惟列雕漆小屏如旧,中间水果之处用小几高四五寸,长尺许,广如其高,或竹梨、紫檀之属,或漆竹、木为之,上陈小铜香炉,旁列香盒筋瓶,值筵者时添香火,四座皆然,薰香四达,水陆果品俱陈于添案,既省高果,复便观览,未始不雅也。
  ◎师长不为师不知师道之难,不为师不知师恩之厚。予尝为之矣,敢不知之乎?发蒙之始,固虑其无知;知识既开,又虞其泛骛。启颛蒙而使之领悟,去泛骛而纳诸正中,器识文义,务必兼优,掩短护长,迎机科导,师恩宁可忘哉!若夫文章变化,得诸寸心,而就墨引绳,匪师不克。假以指南之手,拔诸广众之中,知吾之恩与教吾等。故历叙所师,列其姓氏,以为私心之俎豆云。
  王鲁冲先生,讳开文,初字季良,邑城人也。幼与先君同受业于先祖母舅玉枢周先生之门,少先君岁,最为莫逆。崇祯初,开家塾,授生徒,与予家为比邻。余方六岁,初发蒙,先君命余往受业,始读《学》、《庸》本文,既加读朱注。是岁,完《论语》之第二帙。次年,熟读两论。又次年,余从先君东迁乡居,遂延先生至东,时余方八岁,初读《孟子》,先生即为余解说《论语》,虽大义未晰而字句颇晓,皆先生所口授也。是秋,因先大父命迁居,复归城居。次年,同邻友褚仁伯仍延先生于家塾,授余《毛诗》,因讲解两孟,时余已九龄矣。至次年十月,余方十岁,惨遭先慈之变,遂辍学,此崇祯之六年也。明年甲戌,先生为某氏延去,余亦茕茕在疚,不遑治经,后此无缘与先生相见。至本朝顺治十四年丁酉,先生馆于周浦西百曲里陈氏。是岁,余初补博士弟子员,及恭谒先生,款语良久,先生亦为色喜,时先生年已六十有七而容貌不改于畴昔执经之年。询知卜居于邑西数十里外之梅源世兄,颇丰裕,子孙绕膝,先生亦将归老不复事砚田矣。余拜辞而返。越明年,忽闻先生即世,心窃悼之。至今披读四书、《毛诗》,犹忆先生之教如躬承函丈时也。
  金伯固先生,讳汤,初字孟明,邑庠生。崇祯甲戌,蜀中刘念先先生潜来令上邑,于童子试中取先生第。是年,入泮,遂开家塾于城南。余年十二,往受经焉。
  潘鲁卿先生,讳焕璜,后字甫臣,邑庠生。故御史大夫尚书恭定公弟讳恕之之曾孙也。与余比邻,开家塾授徒,四方从游者甚众,大概皆成材,已为博士弟子者尝数十人。予十三,亦往受业,初学作文,未能窥见墙壁也。
  瞿行言先牛,讳儆臣,邑庠生,与余家亦为比邻。崇祯丙子,试南闱不售,归,开家塾,授生徒,从学者亦数十人。余年十四,往受经,先生课学者最严重,相对竟日,言笑不苟,质疑问难,则滚滚万言不倦。同学诸生,燕闲游戏,皆以经义、字义及举业之二三场相角,不敢作浪语放言。余前后执经共三载如日,批阅课艺,必细加改削,使学者豁然启悟,多有进益。
  张祗园先生,讳儒风,字鲁培,邑庠生。故少宗伯宾山先生讳电之曾孙,即余之外翁也。余年十六,既为馆甥,遂从先生受业,指示行文步骤,不得驰骋斥弛。不及两月,先生以试事往宁,秋闱不售,居停主赵氏家亦多故,遂辍业。
  九月后,复从瞿师于家塾,省课文,瞿师谓进于旧。
  李雪生先生,讳浣,真定府元氏县人。顺治己未进士。十三年丙申夏,初分娄县,先生来令娄邑。十四年丁酉二月,季试,余馆郡城,因就试,取余第五名。
  评余文曰:不衫不履,翩然而来,自有英雄之气,见于眉宇,少年中之飞将也。
  四月,文宗行试,余因就娄籍,面校余文,极蒙奖叹,有数奇晚遇之恨,拔置第二名。五月,府试,录送文宗。六月朔,道试发案,先生指余名,辄询左右取否,及闻报大喜,送学后,余进谒谢拜,先生固辞,惟以道义功名勉励。是岁乡试,先生以麟经,例当入闱分校,竟以催科政拙,被论回籍。其后因南闱关节致谴,方、钱两主考伏法,十五房同考官俱弃市,使先生入闱,则衡鉴公平,必无疑似,然当功令森严之始,焉保玉石不焚,盖亦危矣,始知先生之去任,正天之所以报循良也。
  张西山先生,讳能麟,字玉甲,陕西洋县籍,顺天大兴人。顺治丁亥进士。
  乙未,江南初改监司督学,先生来督下江学政。十四年丁酉,科试,取余第五名入泮,亦时之知遇也。越明年,先生移升,分守西蜀,归里数年,近复参政山东。康熙十七年戊午,荐举博学鸿儒,不中,家于京。戊辰,昌儿都门相遇,犹殷殷道故,欲延昌儿于家塾,因远辞也。
  冯竹庵先生,讳,字玉宣,吴郡人。顺治十四年丁酉,先生以明经高等,司教娄学。余初入泮会课,拔余第,特谕学役免余贽仪。余惟以诗扇自呈,而先生欣然笑纳。后逢朔、望,或操艺文进谒,先生必殷殷勉励,时出家酿山蔬,留连晨夕。己亥,欲延余家塾,缘余先有别订,先生旋亦归里,是以不果,然而情意契合,亦学师中所仅见者。
  邹未庵先生,讳宏,字能宏。顺治甲子江西乡举第二。戊戌成进士。吉安府庐陵人也。康熙癸未冬,来令上海。乙巳夏,季试,取余等第三名,间晋谒,情意甚殷。后以催征诖误,被论解任,候代之日,特命昌儿辈以制义就正,每遇题,阐发议论,千言不倦,必出新机,去陈言,洞中题之肯綮,谈及时事,则义形于色,尝以出处大义相勉励,愧未能副其望耳。
  ◎及门在三如,古训昭昭,曲艺且然,况吾道耶?本朝自顺治以来,极严师门之禁。凡座师、房师及荐举之师,概禁称,而独于受业,悉如古礼,所谓天不变则道不变,师门授受之谊,终不可变也。余自甫离函丈,谬作塾师,虽期糊口四方,亦为教学相长,不意三十余年来,而及门忽已济济,其间领悟不同,率教亦异,将来升沉显晦,必非致,此尤阅世所最亲切者。故识之,庶期有出于蓝者乎!
  顾钟伟,字表人,少余二岁。余年十九,自邑城东迁,其兄伯毓与余同里,延余家塾,遂执经焉,后以病没,不克卒业。
  顾箴,字虞言,伯毓长子,钟伟侄也。少余七岁。偕仲元筹字运臣,季弟箕字洪叙与钟伟俱受经于余。质颇慧,用笔亦清警。顺治壬辰岁,余曾延之家塾,命培儿受业。后以役讼毁家,旋以疾卒。今两弟尚存,其季即余之表侄倩也。
  顾廷镇,字公宁,于顺治乙丑,负笈从余,时年十四。是冬,丁外艰,废业,不数载而卒。
  周京,字文依,于顺治九年壬辰,乃翁参两延余家塾,时年十四,虽已遍诵五经而尚未行文。是秋,初试笔,作制义,多颖句。至十三年丙申,年十八,试补博士弟子。时负笈来从者,邑有乔嵩字峻中,宪副玄洲之曾孙,而讠刃斋之从孙也。郡有顾□□公淳子,今废学。
  周新,字文受,京之弟也。当京受业时,新甫六龄。是年初出就傅,从王元宾学。至康熙改元,复自筍里延余家塾,始习八股,继改论策,出笔抗爽,多颖
  异。丙午,丁内艰,服阕,复习八股。乙卯冬,试入邑痒。丁巳岁,试补增广生。
  辛酉,科试补廪。
  吴谦六,名见龙,明经生寿平长子。康熙癸卯,寿平将教授于旗下,命见龙偕其弟泓来从学于周氏,凡四载。丁未岁,延余家塾。戊申、己酉,复负笈从余于郡城。是年,丁外艰,服阕,于癸丑冬,试入邑庠,旋复承重守制,亦于丁巳岁试,补增广生。
  张樨森,字苍林。弟樨棼,字宫名。明太常讠刃庵先生之从孙,太学若木之子也。若木于余外翁祗园先生为雁行,故森棼以从子先受业于外翁,后于顺治己丑延余家塾,凡三载,以讼毁家避仇奔走,几至废学。迨事定归里,复事旧业。
  康熙十二年癸丑,始得同入太学。己亥年来负笈者,有邵大绂,字方来,若木之表弟也。
  张,字采臣。弟□,字寿承。郡庠生,泓之子。康熙庚戌,延余家塾,先受业,以病辍,至次年执贽,凡四载,至丁巳,以新例入太学,应试南省。
  周稚雯,字云倬,括苍太守釜山先生孙,太学十经长子也。康熙甲寅,延余家塾,闻云贵之变,徙居南桥受业焉。至十八年己未,援例入太学。
  张世林,字青苑。弟泰,字二岑。明太常讠刃庵先生之孙司理蓉左之手也。
  康熙乙卯,延余家塾,遂执经焉。是冬,世林入郡庠。丁巳以岁试,补增广生。
  戊午,泰试学使者,不售,归即援例入太学。
  张魏封,字浚远,世林、泰之胞弟也。乙卯以后,尚执经于沈藏。于康熙己未,始问经于余,时年十七。是秋,学使者刘木斋果试入邑庠。康熙丙寅,同从兄士麟援例入太学。
  张士麟,字楚泓,亦太常讠刃庵先生之孙,太学武征之第三子也。康熙庚申,余尚馆于蓉左氏,士麟初执贽来,从余于伯氏之家塾,后入太学。
  张敬炎,字青扶,士麟之同母弟,武征之季子也。康熙辛酉四月,同侄标从予于伯氏之家塾。康熙二十八年己巳,入太学。
  张标,字赤霞,武征次子秋佩之长子,太常之曾孙也。康熙辛酉四月,同敬炎执贽,从余于蓉左氏之家塾。次年,壬戌岁,入华亭学。
  张玉婴,蓉左第五子也。康熙癸亥,同其弟玉立受经于余。
  ◎释道释道之教,其来已久,或则奉之,或则斥之,要皆偏之说,不足据也。原立教之意,本与吾道不甚悬绝,逮其流既远,百弊丛生,不特为妖为妄者,不可胜计,甚至力背其师说,即为彼教中所不容不诛者,比比而是,固未可以尽信矣。
  然其间,间生二名贤,修德砥行,大振宗风,为世所瞻仰。释如天童之密云和尚,道如穹窿之施谅生法师,其诚实足以感天地,动鬼神,是又安可概斥哉!天童先吾生而为幼所习闻,穹窿同吾生而为长所习见,惜余株守寒毡,不克躬承尘教,故虽有神灵显异,不敢以耳食管窥,妄为载笔,要亦时释道领袖矣。天童支分派衍,尚足到处称尊,上则至尊降礼,次亦倾动王公,然多净土息缘,不轻飞锡,人或得接面,如见当年佛祖。是以三十年前,善知识最少,最足动人,杖笠所至,顶礼者摩肩接踵,施金设供,惟恐弗及。今则千室之邑,数家之村,号称付法者,在在有之,甚至干谒请托,望门投刺,冀得机缘,遇稍济香积之穷,遂致人轻托钵,家吝布金,即使佛祖再见于今日,流俗终视为水云之行者,盛极而衰,其势然也。如设斋建醮,或因祈福,或因忏悔,原其初惟欲仗法宝之力,通主人之诚耳。余幼所见斋醮坛场,不无庄严色相,至于诵经宣号,虽疾徐抑扬,似有声律,然而鼓吹法曲,更唱迭和,独多率真。今道场装饰靡丽,固不可言。至赞诵宣扬,引商刻羽,合乐笙歌,竟同优戏,不惟失设斋建醮之意,反开亵越渎祀之风,是亦释道之变也。谨据见闻所及,确而可信者,略纪于后,至所见异词,传闻异说者,或俟他年稽疑订误,以次编入云。
  太平庵陈和尚者,上海周浦西北乡人也。庵仅可容膝。和尚自中年焚修于此,徒跣乞食,辄分饥者,有怜其寒而衣之,道遇冻人,即解以施,或隆冬不衣,或夏月不帐,息心礼佛,苦行潜修者若干年,人皆未之奇也。忽于顺治七年庚寅,若有所凭,言辄有验,病者求治,始与炉灰令调服之,治疾立效。既而求者众,炉灰不足,则即座间撮土,与之治疾亦愈。旬日间,座右遂成巨井,因即井泉取
  以应来者,服之亦验,远近焚香,计步而拜,不远百里者,昼夜络绎而至。始自近境,迄于邻郡,岁之中,香火烛天,数百里内,舟车不绝。抚院土公闻之,虑生他变,檄县迁诸邑城,归者亦复如是,送之崇明海外,翕然向风,乃迁之苏城之北寺,苏人举国信从益甚,凡阅三载而示寂于苏。余尝往庵中叩之,观其貌似六十许人,□横而眼微碧,与之谈皆日用寻常语,绝无说玄说妙神幻怪诞之语,问其土灰能愈疾之故,则答曰:“土灰焉能治疾?但人信其能治疾,故即与之耳。
  若果有奇验,吾先治自身疥疮矣。”夫不作神异怪语,所以为真,大概苦行既至,自见灵异,彼不自知也。
  松城马耆寺僧奕耆者,原籍山东人也。昔因从军来松,后去伍而披缁入寺。因见寺字残毁,有志鼎新,常肩镀金大木杵,悬以小钟,露顶徒跣,募于松城,予时道遇之,不暇问其何许僧也。但以马耆古刹,坍毁已甚,谋复旧观,工费浩繁,恐告成无日耳。康熙九年辛亥,岁旱。自夏迄秋,望雨不得,民心惶惶,有立槁之势矣。耆于七月初发愿祈雨,匍匐拜跪于赤日中,长呼佛号,遍走郡城内外,自誓七日不雨,当以身殉,人亦莫之信也。至初八日,拜出西郊外,登跨塘桥,值潮水奔流之会,跃入水中,众皆救之,业已端坐而逝,迨舁至岸,犹合掌不释,时惊动阖郡,郡伯亲往临视,嗟叹久之,庶僚捐俸作龛,为之礼佛而葬之,迎其主供于本寺,阅十日而大雨霑足,四郊俱遍。是岁有秋,未必非兹僧诚所格也。
  赵道人海摈,团村人也。素以耕渔为业,未尝学,莫知其名字,然性狷介,不苟取,敦孝友,重然诺,流俗人往往反非笑之,以为不近人情者。年逾三十,会遭鼎革之后,与同里人争梁通道,以非道人意,不肯相助为理,里人衔之。日道人来经此桥,遂有呵止之者,道人不与之辩,解衣涉水而渡,归即剃发如头陀,就住居之旁,编草为棚,如合掌状,弃妻子独入居之,坐寤寝食于其中,足不窥户外,兄弟、妻子、邻里、亲戚来问其故,终不言,劝之出,终不答。其初薪水取给家人,数日后知家贫不能继,拒之,自瞻而已。从棚中代邻家纺绩,计工而取钱,易米盐以自给,或有怜而故浮其值者,拒不受,宁终日不举炊,若无故而进食者率不食,三十年如日,不知其何意也。康熙之初,远近闻而造谒者,与之谈亦不应,但以箸画水为字而答之。赵本不知书,至是初识文字,言或奇验,然亦不言之时为多。十六年丁巳,当事以团为盐灶所集,商贾辐辏,虑海寇充斥,题请分防,驻防副将军周某徒步访之,终不言,馈之银米,则移置棚外,竟不受,周叹赏而去。余亦偕亲友往探之,其容貌服饰,朴而野,质而无文,棚中卑陋,仅可容二人。然闻之土人云:夏不热,冬不寒,不兰膏而无秽气,亦甚异也。与之谈,初亦以箸画水而答,后闻出语言,众以为旷见,然言亦无甚奇,不知果验与否?要其介然不拔之操有足多尔。时年七十,妻及子俱没,其侄与幼孙尚存,朝夕为之汲水瓮。
  道士彭微之者,苏之昆山人也。精术数,常往来松郡,叩之屡有奇验。康熙四、五年间,郡西王姓者延之设醮。王有密友姚南野在座,欲归东郊,时酷暑,王留之不得。微之顾谓姚曰:“君果欲去,吾当遣凉云相送。”因举笔书符于姚手。及姚归,行数里,四顾皎日,独有阴云时覆其顶,若张盖然,迨抵家而云始散,众咸异之。至十年辛亥春,将播种而沟浍已竭。五、六月间,虽有微雨,止堪润叶。延至七月而苗槁矣。司民社者,莫不遍走,群望为民请命,卒不可得。
  太守耿公继训闻彭名,邀之祈雨,请以方外礼见,许之。及彭至,问以祈雨之方。
  答曰:“雨以云行,云从风起,暑风率从西南来,火气日旺则水气日消,安所得雨乎?今当闭南城之门三日,我能令风从东北来,以壮水势,且以涨潮汐。盖因祈雨之法,例有三限,恐已槁之苗,不能坐待六日,故必使通潮之地,先以潮
  救之,而后继之以雨,庶为万全耳!”太守从之。自七月十四日结坛,果反风自艮方来,而潮汐骤长有加,平日沟浍支流,无不浸灌焉。十五日,众谢之。彭曰:“风则正矣,云尚未也,然欲掩太阳,先掩太阴,盖月为水母,水得云而雨可降矣。”自是每晚必阴云蔽月,有询其降雨之期,彭屈指曰,尚须二日。至十七日,彭向郡守而下称贺曰:“明日大雨至矣。”是早,晴明如故,众未之信。次早复晴,佐郡有疑其妄道者。人询之曰:“道士尚登坛乎?”彭曰:“不必矣。辰时
  云起,午刻雷作,未、申、酉大雨,四郊霑足。”众尚未信,至辰而果云,至午而果雷,至申及酉而大雨盈尺,尽如彭言。沟浍之涸者皆盈,禾苗之槁者复生,阖郡欢呼,惊传神异。至十七年夏,亢旱弥甚,时郡守鲁谦庵超,浙之山阴人也,偕僚属集僧道,建坛于西郊之泰岳神庙,虔斋祷雨至逾月而不得,缙绅有忆微之故事者,白郡守以礼徵之,至如前法,刻期而应,不失时刻。是岁也,旱而不甚差胜于邻郡者,微之法力居多。或曰微之非能致雨,特以数学之精,能推知此日必雨,故神其说耳。嗟乎!使数学果能如是,亦异人矣!故吾特表而出之。
  九峰旅庵和尚者,浙之秀水人。姓孙氏,初生白光满室,襁褓中有高僧见之,摩其顶曰:“他日当为人天师。”年二十,辞家就本郡敬畏庵,从日明轮法师发。二十三,遍叩诸方,曾于玉林大觉禅师备记室(玉林,法名秀,天隐法嗣)。
  两稔。渡钱塘,参宏觉老人于越之大能仁寺(宏觉禅师,即木陈,法名,密云法嗣)。二十九,以悟彻得法。顺治十六年己亥,世祖章皇帝遣使宣宏觉老人入都问道,师同徵入,天子嘉之,降礼如法门故事,命驻锡椒园中,延访日至。宫内大臣赍帑金,设伊蒲精供,特敕旅公开法堂于京师之善果寺,驾时临幸,赐赉有加。自诸王大臣而下莫不北面同参。至洒宸翰以赐,有“天上无双月,人间只僧”句,以旅公法名本月也,方外之契,可称时极盛。迨世祖上宾,宏觉老人及旅公深鼎湖之痛,先后请归故山,今上慰留,半载后得请,岁在戊申。松之缙绅先生犭旬舆情所慕,争通尺素,从九峰禅寺溯本长老之请以请于师,而师乃惠然莅止。缙绅中周釜山先生护持尤力。余与釜山父子俱雅慕旅公,未获参叩。
  癸丑暮春,旅公来访右先生于笋里,余得追陪杖履,见如旧识,挥麈而谈,移时不倦,遂作诗文倡酬而别。甲寅之冬,复偕鹰垂兄弟访师山中,作信宿谈。
  九峰禅寺,地当山后,旧故面南,溯本承其先师之志向欲改创面北,而力未能办。
  顺治七年庚寅冬,忽有工来山,自言能任其事,询其所费,惟须数十人力,足令自转,众咸异之。刻期聚观,观者即为助力,工取木干及巨ㄌ数根,遍缚壁上,众属干上,齐声起肩,殿随而转,壁不移,寸瓦不动,并殿中塑像供座皆用此法,转而北向,宛若天然,其人不索酬而去,时惊传以为神。溯本住锡几二十年,而退居于横云山之麓,迎旅公升座,宏开方丈,大振宗风,则知天将令国师建此道场,故先有异人来转此殿,法会因缘,良非偶然也。余在甲寅之春,即闻其事,以为太异,犹未敢轻信。迨冬十月到山,亲在殿中与大众谈之,略悉。丙辰春,复同蓉左叔翁及碧涵兄弟访师山中,适会溯本邀过横云静室谈转殿事更详。
  至冬而旅公示寂,今法嗣中勖元迪继之。玉林,天隐法嗣。宏觉,密云法嗣。天隐与密云,皆幻有法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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