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美枫文集

qinghongh

?????423?

?????2007-10-14

?????发送私人留言

查找qinghongh发表的所有帖子

张南城2009-08-18 04:26:57

问候先生。

古韵新音
谈古论今
开心一笑
现代诗歌
评论鉴赏 Reviews
发表新帖   回复帖子
赏析李商隐的无题诗(zt)

赏析李商隐的无题诗

文/廖康

通常大家都认为无题诗乃李商隐之首创。我不敢说在他之前没有人写过无题诗,而且很多诗虽然没有冠以《无题》,但实际上也是无题之诗。《诗经》中多数歌谣原本都没有标题,为了方便,编辑者就取诗中的几个字作为标题,比如《关雎》、《桃夭》、《燕燕》等等。然而,以《无题》作为诗的题目这种写法,我们可以很有把握地说,至少是由于李商隐才广为人知,才流行于世的。所以说它是李商隐的首创绝不为过。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既然是写诗,不是写日记,是要拿出来让人看的,为什么不表明他写的主题呢?显然,那一定是有难言之隐,一定是不想让读者明确地知道作者所指为何。而且,正是由于作者没有标明主题,引起读者的猜测,注释家的研究,评论家的诠释,让诗人们看到无题可以给人以更多想象的空间,才扩展了人们对诗意的理解和多层次的欣赏。

首先,让我们看看李商隐的七律《泪》:

永巷长年怨绮罗,离情终日思风波。湘江竹上痕无限,岘首碑前洒几多。
人去紫台秋入塞,兵残楚帐夜闻歌。朝来灞水桥边问,未抵青袍送玉珂。

这不是无题诗。赏析无题诗,我却以一首有题的七律开始,这是有意为之。目的有三:一是作为对照,对比有标题的明确性和无题的朦胧美。二是作为介绍,因为这首诗反映了李商隐一生最深的苦楚。三是它代表李商隐的诗歌风格——用典。永巷是汉代宫中幽禁妃嫔和宫女的地方;如同元稹《行宫》所云“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这是指失宠之泪。第二句指惦念奔波旅客之泪。第三句用舜之二妃,也有人说是他的两个女儿,娥皇、女英哭湘江,飞泪溅竹成斑的典故;这是伤悼之泪。第四句指西晋镇守襄阳的羊祜,他德政甚好,死后百姓在岘山建庙立碑,岁时祭祀;这是念德之泪。第五句的“紫台”和“入塞”表明是昭君出塞;如杜甫咏怀古迹五首(其三) 中有“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紫台是指皇宫。这是去国离乡之泪。第六句指项羽兵败垓下,四面楚歌;这是英雄末路之泪。第七句写灞桥折柳;这是送别之泪。灞桥位于长安城东的灞河之上。古代长安人向东送行,往往以灞河为界,送人出长安城到灞河后就要在灞桥上分别了。据《西安府志》记录,当年灞桥两岸,筑堤五里,栽柳万株,在灞桥旁还设有灞亭,供人话别。起身告别时,人们往往折柳相赠。折柳与送别的联系出自《诗经》:“昔我往矣,杨柳依依。”这也是因为汉语柳与“留”谐音,折柳赠别,表达对亲友恋恋不舍之情。第八句收尾,说他一介青袍寒士未能实现远大理想,只能干些迎送玉珂贵客之类服侍达官的杂事,这种痛苦比前七种更让人伤心流泪。诗的主题因标题《泪》字表明得一清二楚。李商隐虽然二十四、五岁时进士及第,但他终身为人幕僚,最高不过在秘书省当个校书郎,也就是个科级或最多处级干部。这首诗表达他自怜生不逢时,且无能为力改变其屈居人下的命运。

这一首诗用了六个典故,是李商隐诗歌的典型风格。鲁迅不喜欢他用这么多典故,用典过多,的确会产生隔阂。如果连鲁迅那种大文豪都嫌读李诗费力,我们一般读者就更有困难了。但作为学习材料,而不是第一次阅读就受到强烈感染的艺术作品,李商隐的诗并非晦涩深奥。明白了他的文字意义,弄清楚所含的文化意蕴,他的诗自有其可以反复展玩的魅力。

李诗的朦胧也是由于他的视角不确切而造成的。诗和小说一样,也是有视角的,即第一、第二或第三人称视角。比如李白的《赠汪伦》“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这用的是第一人称视角。过去,用第一人称就是指作者。当然,到了近代,尤其是在小说这种虚构的文学世界里,“我”可不一定是作者。第二人称不一定像我们日常生活中那样用“你”,而往往用“君”或直呼其名。比如李白的《将进酒》“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很清楚,作者与之对话的人就在他面前。这首诗让我们看到李白与诗友、酒友以及店主的直接交流。第二人称通常也是很明确地表明谁和谁在对话。

第三人称视角要复杂些,分无所不在的第三人称和有限的第三人称。杜甫的《石壕吏》“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老翁逾墙走,老妇出门看。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听妇前致词:“三男邺城戍……夜久语声绝,如闻泣幽咽。天明登前途,独与老翁别。”这是作者所见所闻,也是作者所想象的情景。我们在诗中看不见作者,他并不是诗里的某个人物。他仿佛是上帝,看到了那里发生的一切,了解每个人物心中的感情,他们说的话,私下里做的事,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因为他把这些都写了出来,告诉我们,所以我们称之为无所不在的第三人称。当然,诗中描述的事情也许并没有发生,而是作者综合他的所见所闻和想象,把这类事情集合在一起,编出这么一个感人的故事。这是无从考证的,也无须考证。我们关注的艺术的真实,而非事件的确凿。当然,对杜甫的《石壕吏》我们也可以做另一种解读,即作者是位旅客,他投宿到石壕村,住在那老妇家或她家旁边,目击并听到了整个事件。这样的话,那叙述者的角度就是有限的第三人称。诗人作为一个旅客,而非上帝,他不可能什么都知道,而只能了解他的所见所闻。事实上,这首诗并没有描写老翁或老妇的心理,他们夜晚哭泣,临晨告别,作者若因关切而无眠,完全可能听到。所以,完全可以认为这首诗的叙事角度是有限的第三人称。拿杜甫的另一首名诗《兵车行》相比“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道旁过者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频。”显然,诗人是个过路者,诗所描绘之事,叙述之事都是他的所见所闻,也有他的感叹。无疑,此处的视角是有限的第三人称。

李商隐的诗就像杜甫的《石壕吏》,其视角不十分确切。其模糊之处还不仅在于难以断定它是无所不在的第三人称,还是有限的第三人称,而且还让人觉得它更像第一人称。对此,他的七律《泪》也不失为一个范例。根据我们对李商隐身世的了解,读者完全可以认为“青袍”说的是他自己。但由于他用的是个意象,而意象大于概念。这里的青袍就不仅是指李商隐本人这个校书郎,也可以指天下任何一位有志但却屈居于他人之下的布衣寒士。如此,李商隐由己及彼,写出超越个人痛苦的意境,因而能够赢得许多读书人的共鸣。

与上面那首主题明确的诗相比,李商隐下面这首七律《无题》就不那么明确了: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断蓬。

此诗回忆昨夜的经历。那是在谁家?我们不知道,但因为有画楼和香木,读者不难想到那是富贵人家。“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很清楚地表明这对有情人不是夫妻,也不能公开他们的感情,但就像那角中心有一条白纹贯通的“通天犀”一样,他们的心灵是相通的。当然,这只是比喻。你要是见过犀牛那种庞大愚蠢臭气熏天的动物,一定不会认为它有什么通灵的本事。但艺术就是有这种魅力,无论什么,一旦用一种美好的方式表现出来,再丑陋的东西也会变得可爱,比如动画片里的米老鼠。那点灵犀在现实中通常是通过眉目传情的,但在此处,则是通过他们在行酒令时玩的游戏——送钩和射覆。钩是某种曲形玉佩,在宽大的袖袍遮掩下传递,令人猜在谁的手中,猜不中者罚酒。分曹就是分组,射覆是猜测藏在某器皿下的物件。你可以想见,这对有情人在送钩时可能会彼此捏一下手。在射覆时,用眼神或小动作提示对方所藏的是什么。可惜啊,这种游戏被鼓声打断了,有人必须去应官当差,急匆匆地就像风吹蒲公英一样赶赴兰台——即秘书省。

我们知道,李商隐曾长年在兰台担任校书郎,所以有理由认为,这首诗写的是他自己的经历。但毕竟此诗没有明确的人称,你说他写的是同僚的经历也似无不可。有人粗俗地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你说李商隐艺术地表达了这种可即而不可及的一幕或情感也似无不可。一些评注者不厌其烦地考证他到底是跟谁有这种感情,我认为那是费力不讨好。李商隐以《无题》为标题,就是不想明说。当时人们都不知道他所指为谁,一千多年过去了,你还想考证出来?欣赏诗歌不是读侦探小说,读这首诗的美感不在于知道他指的是王兰还是李燕。即便你能够带着福尔摩斯穿越到晚唐,查出他的意中情人,也不会帮助你更好地欣赏这首七律。读这首诗的美感在于欣赏他是怎么写的,怎么运用比喻,抓住某个场景来表现那种情感。事实上,“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已成为脍炙人口的千古佳句,这就说明了人们欣赏的究竟是什么。

李商隐的另一首七律《无题》写得更加朦胧:

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
蜡照半笼金翡翠,麝熏微度绣芙蓉。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关于此诗,历代评注者众说纷纭。因为没有明确的人称,我们甚至不能肯定这首诗是从一个游子的角度写的,还是从一个宅女的角度写的。考虑到在唐朝女人的行动自由远远小于男人,男人因工作而奔波,流动性要大于女人,我认为此诗视角来自一位宅女。她抱怨男人说来不来,许下的诺言是空言,一去就没了踪影,让她在月斜五更时分,因思念而在梦中呼唤并醒来。一肚子的话,还不等磨好墨就想好怎么写了。眼前的景象是烛光半映的金线翡翠被子,麝香的气味微微透过绣花的芙蓉帐子。富裕的生活更衬托出她孤独的清苦。刘郎当年因蓬山阻隔而不能还乡,此处还隔着一万重蓬山,盼情郎归来岂不是更难?《太平广记》第六十一卷说有刘晨、阮肇两男子入天台山采药,遇到两位仙女留他们好吃好喝住了半年才放行,回到家中发现已过了十代。只因他俩曾央求仙女放行,后世才用刘郎或阮郎来代指情郎。但通常都是从女人的口中说出,而非男人自称。加上金翡翠、麝熏、绣芙蓉等细节描写,我更加确信此诗的视角是位宅女。如同上一首七律一样,她是谁并不重要。甚至她是不是李商隐的妻子都不重要。我们欣赏的是诗,不是通过诗来探测李商隐的私生活并对其进行道德判断。重要的是看他如何表现怨妇的苦衷。

下面的《无题二首》所表现的仅仅是怨妇的苦衷吗?

凤尾香罗薄几重,碧文圆顶夜深缝。扇裁月魄羞难掩,车走雷声语未通。
曾是寂寥金烬暗,断无消息石榴红。斑骓只系垂杨岸,何处西南待好风。

  重帷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
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从字面上看,第一首写的是定婚女子盼出嫁。她夜晚缝制的是绣满凤凰的香罗帐,薄薄几层叠起来缝到碧纹圆顶上。这类罗帐古时多用柳圈在上端撑成圆顶,结婚时都要做新的。她的未婚夫乘着马车隆隆来到时,她因害羞,用团扇遮脸,未能与之通话。此后便陷入寂寥长久的等待。多少个夜晚,她独自伴着逐渐黯淡下去的残灯度过孤独无眠的夜晚。眼下又是石榴花红的季节了,可还是没有消息。未婚夫那带白斑的青马肯定是拴在垂杨岸那样的景色优美之处,什么时候老天爷才会吹起好风,让他来呢?或者像曹植《七哀诗》所言:“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让自己来到他的身边?

从字面上看,第二首描写的也是一位富家独身女子的幽怨,而且她尚未定婚,连求婚的人都没有。莫愁并不一定是她的名字,而更可能是代指幽居深闺的美女。梁武帝《河中之水歌》就有“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乐府诗集》第四十八卷《清商曲辞•莫愁乐》也有“莫愁在何处?莫愁石城西。艇子打两桨,催送莫愁来”的名句。《旧唐书•音乐志》中也有记载说石城的莫愁善歌。这位美妙的女子独身一人,清冷的夜晚肯定是很难过的,“细细长”三个字把时间慢慢推移,蚕食她心灵的孤苦清楚地展现出来。人们以为这么富有,这么漂亮,这么有才的女子肯定有无数追求者,但那只是巫山神女式的梦想啊,她其实就像古乐府《清溪小姑曲》所唱的那样:“开门白水,侧近桥梁。小姑所居,独处无郎。”她就像菱枝一样,风波并不知道它柔弱,毫不顾惜地摧残它;也与桂叶相仿,虽然内蕴芬芳,却得不到月露的滋润。“谁教”在此并不构成真正的问句,而是“无人使得”之意;委婉地抱怨月露本可以滋润桂叶却不这样做。“直道”是假设语,相当于我们今天说“即便”;“了无益”就是一点作用都没有。“轻狂”并不是清高狂妄的意思,也不是轻浮的意思,颜师古注释为“白痴”,也就是发痴发呆。最后这两句就是说,即便她的相思全然无益,也不妨抱着这种痴情而惆怅终身。

单从字面上这样理解,这两首七律已经很美,已经够我们欣赏了。但这两首诗是否还可能有其它比喻?诗无达诂,只要能够自圆其说就行。很多注释家都提出李商隐这两首七律也是期待牛党重用他,抱怨自己不受赏识。尽管如此,他对令狐家还是忠心不二。李商隐的官场生涯是在牛李党争的夹缝中度过的,很不得志。晚唐期间以牛僧儒为首的牛党和以李德裕为首的李党长年争斗。李商隐年轻时曾得到牛党大员令狐楚的欣赏和资助,并成为他儿子令狐綯的好友。在李商隐考取进士那年年末,令狐楚病逝。随后,李商隐应泾原节度使王茂元的聘请,去当了他的幕僚。王茂元是李党大员,他非常欣赏李商隐的才华,还把女儿王晏媄嫁给了李商隐。在当时世人的眼中,这是背叛牛党,背叛恩公令狐楚,背叛朋友令狐綯的行为。为此,李商隐付出了极大代价。虽然他当上了校书郎,当上了县尉,但是在李德裕主政期间,他最可能升迁之时,他的母亲去世了,他必须遵循惯例,离职回家守孝三年。不久,唐武宗去世,宣宗即位,李党失势。李商隐再也找不到政治上的知音和靠山,他岳父王茂元在讨伐藩镇叛乱时已病故。李商隐升迁的可能性再也没有了。

我不关心牛李党争的是非,也无意评论李商隐是否背叛过谁,只是想就诗论诗。我们都知道唐朝另一位诗人朱庆馀的七绝《近试上张水部》“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此诗还有个标题《闺意》,若仅将它看作描写闺阁生活的一瞥,诗也写得蛮有生活情趣。但新娘晨起画眉,问丈夫画得是不是入时这种生活场景与曾任水部员外郎的诗人张藉有什么关系?当时的背景是,临近考试了,朱庆馀心里没数,写此诗请张籍指教,其实是想知道他的作品是否会符合考官的心意。张籍读后大为赞赏,并写诗回赠:“越女新装出镜心,自知明艳更沉吟。齐纨未足时人贵,一曲菱歌值万金。”把他比作越女,鼓励他要自信,时人欣赏的是她自身的美丽和歌喉,而非齐地产的精美的细绢。有此一问一答,由此明确的标题,我们当然就明白了朱庆馀的这首七绝有什么言外之意。其实,只要是运用比喻和意象的作品,其含义都不只一个,都可以由读者诠释发挥。只要能够自圆其说,就行。比如苏轼的《花影》:“重重叠叠上瑶台,几度呼童扫不开。才被太阳收拾去,又教明月送将来。”你可以把此诗看作描写一个醉汉。也可以认为花影是比喻小人当道,总也清扫不完。也可以把生活中的任何烦恼比作花影。再看李商隐的这两首无题诗,我认为把诗人自己比喻作一个等待未婚夫来迎娶的女人是非常恰当的,把他自己比喻作尚未嫁人,于闺房独处,痴情惆怅的小姑是非常恰当的。李商隐在事业上不成功,有才却没有机会施展。他并没有做过什么背信弃义的事情,却被世人误解。他也曾多次向令狐家表示自己绝非背叛他们,却没有得到谅解。退一步说,即使李商隐没有以这两首诗自喻的意图,诗写出来了,就像孩子出世一样,阐释权已不归李商隐一人所有。只要说得通,谁都可以阐释。何况他并没有说这两首诗仅仅是描写未嫁女子。无题所掩饰的苦衷,恐怕没有什么比他不得志,希望得到令狐家的理解更为可能。这种苦衷,也没有什么其它比喻比未嫁怨女的惆怅更为恰当。

但若把下面这首七律《无题》也说成是比喻仕途艰难,我就认为太勉强了: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这首的意思比较明了。《颜氏家训》说:“别易会难。”但李商隐经常奔波,他知道告别也不容易。暮春时节,东风将尽,百花凋残,更令人伤感。“丝”与“思”谐音,明确地表示相思至死,以泪洗面的悲情。云鬓让人想到长长的秀发,让人想到这是个女人。这女人是谁?是李商隐的妻子,还是别人?这并不重要。很多注释者认为“夜吟”一句是指男子,我看未必。思念他的女人为什么不可以夜吟?在“来是空言去绝踪”那首七律中的女子还要写信呢:“书被催成墨未浓”。此诗又提到“蓬山”,很多人认为是蓬莱,我不以为然。若是蓬莱,为什么不用蓬莱,那不是更有诗意吗?而且在“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这两句中,显然不是特指蓬莱仙山,而是泛指荆棘丛生的山峦,比喻旅途艰难,音信难通。在此用“蓬山”,我更看不到什么仙气,虚指荒山野岭恐怕更恰当些。只希望西王母的青鸟,也就是信使频频往来。如果硬要实指具体的山,那更可能是四川省嘉陵江和涪江两侧蓬溪县北部和东南部的蓬山。李商隐曾在四川给人作幕僚,而他家在长安,可能得翻过这座山。

这首诗的模糊之处仅在于叙述的角度和口吻。我们不能肯定是第一人称,还是第三人称;也不能肯定是男人在感叹,还是女人在感叹。更不能肯定作者所描写的是婚内情,还是婚外情,抑或只是友情。似乎都可以,只包容,不排斥。事实上,后人在引用此诗或其中某些句子时,在各种情感中都应用过。这是意象大于概念的典型范例。因此,我认为要考证出他是写给谁的,毫无必要。即便你考证出来了,后人读诗,也不会受你考证结果的限制。

最后一首七律是《锦瑟》,这首诗往往放在李商隐诗集之首。虽然它有标题,但很多人也把它看作是无题诗,因为“锦瑟”取自原诗头两个字,就像《诗经》许多歌谣的标题一样,与其说是点题,不如说是方便,因为此诗似乎不仅是关于乐器: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据《周礼•乐器图》“颂瑟二十五弦,饰以宝玉者为宝瑟,绘文如锦者为锦瑟。”为什么李商隐的锦瑟无缘无故地有五十根弦?这个问题难倒了许多评注大家。有人说他那张瑟特殊,就是有五十根弦,如同《汉书•郊祀志上》所记载的“泰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那样。也有人说锦瑟是令狐家一个丫头,与李商隐有一段终生难忘的隐情,如同那五十弦瑟,太悲伤了。相传泰帝就是因为其瑟音域太广太悲,才“破其瑟为二十五弦”。还有人认为这是悼亡妻子之诗。更有很多人认为此诗为李商隐晚年所作,他享年不足五十(813-858),故此借“五十弦”起兴,暗喻平生。钱钟书认为李商隐是用《锦瑟》作为自序来开宗明义,概括全集的诗,从看到锦瑟,想到古代锦瑟的五十弦,感到自己年近五十,引起感触。锦瑟弹奏的音调,有“清和适怨”,诗中四句“月明珠有泪”指“清”,“日暖玉生烟”指“和”,“晓梦迷蝴蝶”指“适”,“春心托杜鹃”指“怨”,譬喻欢乐和哀戚。而“珠有泪”和“玉生烟”是用形象来显示诗的风格或境界。

钱钟书的文言阐释一出,其中不乏对前人注解的讥讽,慑于他的学识,无人再敢问津,似乎他的序言说已成定论。人们似乎将“诗无达诂”都忘记了。幸好还有青年才俊喀什不畏权威,继承前人认为此诗乃悼亡妻子之说,认为“断弦”乃是关键。是啊,自古以来就以“琴瑟之好”来比喻夫妻关系,《诗经•小雅•常棣》有云:“妻子好合,如鼓琴瑟。”而到了晚唐,瑟通常都是二十五根弦,怎么就成为五十根弦了?最自然,最可能的原因,不正是弦都断为两截吗?用断弦来比喻丧妻是十分恰当的。李商隐于838年和王晏媄结婚,他妻子于851年去世,大约七年后李商隐去世。就算他是812年出生(另说813年出生),享年最多也就是四十六岁。说五十弦暗喻平生,倒有些凑整数之嫌。李商隐晚年写此诗,怀念妻子,怎么不可能呢?

解决了第一句的难题,后面的诗句读下来就一路畅通了。我不排斥琴瑟音调之说,但我认为用庄生梦蝶和望帝托鹃的典故来表达生死两隔的迷茫、向往和关切更为恰当。至少,这也是一种合理的解读。据《华阳国志•蜀志》记载:“杜宇称帝,号曰望帝……其相开明,决玉垒山以除水害,帝遂委以政事。”后来,望帝还把帝位禅让给贤明的丞相。杜宇死后化作鸟,晚春即来,催人播种。人民怀念这位贤明的国王,所以把这种鸟称为杜鹃。春秋晚期晋国的师旷所著《禽经》云:“杜鹃出蜀中,春暮即鸣,田家候之,以兴农事。”而且老百姓还把布谷鸟的叫声解作“不如归去”,也是表示怀念。下面一联笔锋一转,比喻的是诗人回想到的美好生活情景。西晋张华编撰的《博物志》第十卷说:“南海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绩织,其眼泣则能出珠。”鲛人就是美人鱼,他们还能织出鲛绡,洒泪成珠。当然,这是美丽的传说。就像《海的女儿》一样。蓝田,我们都知道,是出玉的地方。试想,在明月照耀下,沧海茫茫,鲛人落泪成珠。在温暖的丽日下,蓝田朦胧,美玉生烟。这些是多么美好的情景啊!生活中许多普通的小事其实就有这么美好。可叹当时懵懵懂懂,盲目惘然,未曾充分珍惜。回忆起来,令人惆怅。

2011-11-08 17:20:59
引用并回复
山城子 ?2011-11-12 21:38:42?? 引用并回复


学习——很学术的!

_________________
阅览成员资料     山城子北美枫文集
qinghongh ?2011-11-15 19:33:38?? 引用并回复


山城子 写到:
学习——很学术的!


问好山城子老师。

_________________
阅览成员资料     qinghongh北美枫文集
宾至如归
西方文学 Western Literature
联赛专刊编辑小组
移民心语
信息中心 News Centre
散文游记
小说故事